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双璧 > 第41章 重现
    明华章听到这话很镇定,他不慌不忙关了门,走到半开的窗户前取下支栓,道:“你来了,下人怎么没上茶?如此怠慢,该罚。”


    明华裳沉着脸:“二兄还真是好气量,都这种时候了,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我应该急什么?”


    “今日三月初二了。”明华裳紧盯着他,说,“太子册封大典,就在四天后。”


    果然,她说出这句话后,明华章关窗的动作顿住。他放下手,回身,意味不明看着明华裳,眼睛黑沉如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明华裳在明华章面前一直是乖巧可爱的妹妹形象,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叛逆的一面。


    明华裳站起来,哪怕身高差明华章很多,但她依然昂着头,义无反顾直视明华章:“我就说这几日怎么完全没见到你们,因为你要查的根本不是命案。隗府里是不是真的闹鬼,宅子里有没有死人,你根本毫不关心。你只关心是谁订了禁军模样的木偶,那些木偶又去往何处。”


    明华章沉默。屋里没有点灯,风吹过夜色,树稍沙沙作响,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阴影落在明华章身上,模糊了他的轮廓,因此越显得他身材修长,在黑暗中压迫感惊人。


    明华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一直望着她,哪怕背光都不影响他眼眸中的光像刀锋一样,锐利明亮。


    这样沉默的明华章让她觉得陌生,她那一瞬间甚至产生怀疑,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兄长吗?


    明华裳手指攥紧裙摆,还是一鼓作气说了出来:“和太子的事比起来,一个普通民女的死算得了什么呢?你不关心,可是我没法当不知道。她六岁被拐走,七岁被卖入富人家为奴,十四岁像货物一样被拉出来倒卖,要不是遇到隗严清,她就要流落风尘了。可是,隗严清根本不是救她的人,她只是从一个地狱落入另一个地狱。


    “她被隗严清侵犯多年,无从声张,好不容易要和从小喜欢的师兄结为夫妻,似乎要脱离师父的掌控了,可是隗严清一句话就将她打回原形。隗严清让隗墨缘将小师妹纳为妾室,允诺隗朱砚才是实质上的妻,隗白宣只是一个彻头彻尾、当牛做马的工具。”


    明华章前面一直淡漠平静,但听到隗白宣被隗严清侵犯时,他脸上露出明显的讶然之色。明华章轻轻皱眉,他仔细看了明华裳一眼,似乎在斟酌言辞:“你说的侵犯,是指隗严清打骂隗白宣,还是……”


    明华裳抿唇看着他:“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明华章沉默了。他安静了好半晌,问:“你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一个巡夜的下人告诉我的。”明华裳说,“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不用了。”明华章叹息,“我只以为他们是为了情爱和家产,没料到背后还有这些隐情。”


    明华裳走到明华章身前,恳切地看着他:“无论那个女子做了什么,都不是她被这样对待的理由。就算她有罪也该放在阳光下审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死去。二兄,我也是个女子,我没法坐视不理。”


    明华章一低头就看到她黑润清亮的眼睛,像林深处的鹿一样。明华章停顿,他都不知道这片刻的失神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她的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看案发现场,将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明华裳说,“以我自己的能力进不去隗家,就算加上任遥和江陵也不行。二兄,只有你能帮我了。”


    明华章没说话,明华裳端详他的脸色,奈何他实在太深藏不露了,她看不出他的想法,只能破釜沉舟道:“二兄,虽然以前我和你交集很少,但你一直是我心中最完美的星辰,阿父都还有软弱糊涂的时候呢,可你从来没有。因为你,我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德才兼备、表里如一的君子,让我愿意相信,和一个男郎共度终生,或许并不是那么无趣的事情。你总不会告诉我,你其实和那些利欲熏心的人一样,只关心太子,毫不关心一个普通人的生死吧。”


    明华章叹息:“倒也不必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既然你想,那就去吧,先去换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


    明华裳喜出望外,立刻应是:“好,谢谢二兄!”


    她也知道事不宜迟,赶紧就往外跑。跑了没两步被明华章叫住,明华章看着她,问:“你似乎很排斥成婚?”


    明华裳意外了一瞬,垂头道:“或许吧。未成婚前,闺秀娘子们各个都鲜活明亮,千人千面,能为了一首诗、一支曲子斗气一天。可是等她们成婚后就面目模糊了,从此只知道谈论姑婆、丈夫、孩子、小妾。我觉得很可怕。”


    明华裳抬眸,笑了笑,说:“可能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吧,专心家庭生活,没什么不好的。”


    明华章从未考虑过成婚,他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但能感受到明华裳的痛苦茫然。他不知道从小并不亲近的妹妹是这样想他的,他也不知道,看起来活泼爱笑、热爱生活的明华裳,心里积压了这么多悲观情绪。


    是他疏忽了。她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镇国公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他身上,他理应多照料明华裳的。他只是顾着让她衣食无忧,却忘了关心她的内心世界。


    她感情丰沛,善良诚恳,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不应该被扼杀。他曾打定主意不让她进入玄枭卫,现在想想,他和那些强逼她嫁人的长辈有什么区别?


    都是自以为是地对她好。


    明华章慢慢走近,拍了拍明华裳的肩膀,说:“不愿意就算了,父亲那边我会和他说。你还小,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就够了。”


    明华裳来这里前最好的期望也不过是明华章愿意带她去看命案现场,没想到他竟然支持明华裳不想嫁人。


    这种话,就算是从小陪她长大的丫鬟都理解不了,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害羞。


    这些天祖母给她张罗婚事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明华裳几乎都能预料到,等时局平稳些后,祖母会带着她和堂姐妹出门“踏青”,只要相看到门第差不多的郎君,就会高高兴兴替她订婚。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为她好,只有明华章会和她说,不愿意就算了。


    无需给出理由,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明华裳怔了下,随即涌上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兄长……”


    “没事的。”明华章只是握了握她的肩膀就收回手,姿态光明磊落,止乎礼义,说,“去换衣服吧,要颜色暗一点的,我带你去隗家。”


    “好!”明华裳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她何其幸运,能有这样一位兄长,可惜,他终究不是她的亲兄长。


    明华裳想到伙伴,忙提醒道:“二兄,还有江陵和任遥。”


    明华章皱眉:“他们?现在已经宵禁,带他们出来要废很多周折。反正他们两人也没什么用处,没必要通知他们了。”


    “不行!”明华裳坚持道,“我们是一个队伍,不能随便抛下谁。我自己去查现场却不叫他们,这种话我开不了口。”


    明华章没言语,明华裳也知道这种要求是添麻烦,她拉住明华章的手腕,耍赖道:“兄长……”


    明华章实在拿她没办法,无奈道:“好,你去准备吧。江陵和任遥的事,我来安排。”


    明华裳如愿以偿,高兴应是,蹦蹦跳跳走了。大唐女子骑马是常事,明华裳虽然不爱运动,但也置备了许多套窄袖修身的胡服。她挑了身墨紫色的,用最快的速度穿好,然后将自己的床铺伪装成睡觉状,没惊动丫鬟,悄悄出门。


    夜色浓郁,凉风习习,执金吾披甲执矛在街上巡逻,铿锵的脚步声和着悠远的塔刹铃铎声,形成了神都夜晚特有的声息。


    明华裳躲在街角,明华章站在她身边,后方跟着好几个一身黑衣、面具遮脸的护卫,沉默的像要融入阴影中。


    巡夜的执金吾刚刚从路口走过,对面暗巷里便飞快跑来一伙人。江陵猫着腰跑过来,还不等诉苦,就一眼瞥见明华裳身后那道修长挺拔的影子。


    江陵脸上的表情狠狠愣住了,他客套地对明华章笑了笑,然后拉着明华裳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


    江陵澡都洗完了,正打算上床睡觉,突然在枕头边发现一张纸条,约他在后门见。要不是上面署名“明”,江陵真不想理会。


    明华裳也压低声音说:“大晚上还打扰你们,是我不好。但我发现了新线索,想趁夜探访杀人现场。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今夜就能抓住凶手!”


    “真的?”


    “真的。”明华裳说,“以我们的能耐混不到隗府里,我就叫来二兄帮忙。再等等任遥,人齐了我们就出发。”


    江陵听到案件终于要水落石出,心里长松一口气,连大晚上被明华裳从床上挖起来也不计较了。他开玩笑道:“明华裳,我对你比对我爹都尽心。天底下恐怕唯有你邀约,能让我不顾夜深出门了。”


    两个纨绔很容易倾盖如故,这几天江陵和明华裳已经很熟悉了。她也笑了,不以为意地打趣:“快得了吧,你心目中最重要的是你的宝贝,我算什么?”


    他们俩人互相挖苦嘲笑,两人都没有男女方面的绮念,而明华章看着明华裳和江陵靠那么近,终于忍无可忍:“二娘。”


    明华裳赶紧回头:“怎么了?”


    “另一个人来了。”明华章随意说着话,手不动声色握住明华裳,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任遥果然出现在前一个街口,江陵用力招手,示意她赶快跑过来。明华裳看着惊奇:“竟然真的来了。二兄,你有千里眼吗,你怎么知道的?”


    明华章没回答,他眉毛微微拧着,还在介怀刚才的事。


    江陵说得没错,他对明华裳确实不同寻常。明华章给江陵送信,上面的落款代表着明华章,但江陵下意识认为是明华裳。这说明了什么?


    江陵和明华裳是不是太亲近了?明华裳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但江陵都老大不小了还一事无成,他是不是有龌龊之心?


    任遥跑过来,看样子也是临时出门的。她扫过四周的阵仗,惊讶问:“这是在做什么?”


    江陵简单解释:“去隗家抓凶手。”


    任遥越发惊讶了:“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你看,谣言就是这样产生的,明华裳无语道:“哪有,我只是去搜查命案现场而已。”


    明华章打断他们过分熟稔的叙旧,说:“路线已经安排好了,这段时间执金吾不会经过这一带。戴着面具,走吧。”


    江陵看到精致纤薄、泛着金属冷光的半脸面具,非常不情愿:“为什么要戴面具?”


    “如果你们不怕被认出来,牵连亲人朋友,也可以不戴。”明华章淡淡将面具抛到他们怀里,说,“戴不戴随你们,别耽误时间。”


    江陵和任遥都沉默了,乖乖戴上面具。黑衣神秘人没有一句话交流,默不作声开道,江陵和任遥只能跟上。


    明华裳生怕自己拖后腿,随便将面具系带打结就要跟过去,却被明华章拉住:“面具没有戴好。”


    事发突然,没有给他们三人定制面具,只能用最寻常的款式。江陵和任遥的还能凑活用,而明华裳脸小,玄铁面具戴在她脸上有些大。


    明华章将明华裳的面具解下来,贴着她的脸重新为她佩戴。明华裳被迫仰着脸,一抬眸就看到明华章清冷俊美的面容。


    他眼睫微垂,修长的手指按在她脸侧,凉丝丝的,认真的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明华裳有些不自在。真是奇怪,刚才和江陵头靠头说话,她也不觉得男女有别,但此刻面对明华章就有些别扭,明明他们的距离比江陵的远多了。


    明华裳想了想,把这件事归功于江陵不如明华章好看。


    明华章注意到明华裳在走神,他没有表现出来,手指绕到明华裳发后,一边为她系带一边问:“江陵为什么叫你名字?”


    明华裳怔了下,下意识道:“啊?哦,神都遍地都是二娘,是我让他这样叫的。”


    明华章淡淡嗯了一声,不说话了。明华裳看着兄长近在咫尺的神颜,莫名觉得气温比刚才冷了。


    似乎有股寒气从背后吹来,真是奇怪。


    明华裳为了讨好明华章,问:“谢阿兄呢,怎么这么久不见他?”


    原来只是若有若无的寒意,她说完后,彻底变成了实质的冷气。明华章给系带打好结,直起身,说:“他另有任务,已经走了。”


    明华裳再粗心也意识到明华章心情不好,她不敢再说,低低“哦”了声。


    明华章果真将时间、路程规划得正好,他们一路走来没遇到执金吾,顺顺畅畅进入崇业坊,停在隗家墙外。


    明华章简单比了个手势,黑衣人抱拳,还不等明华裳反应这个手势代表什么意思,他们便踩着墙面平地起跳,像落叶一般悄无声息飘入高墙。


    明华裳默默瞪大眼睛,这时门边传来细微的响动,里面的人打开侧门,默不作声隐入黑暗。明华章握着长刀,一马当先:“跟上。”


    明华裳默默把嘴闭上。全程简单利索,有条不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是兄长的风格。


    任遥和江陵都被这股不动声色的专业镇住,这才是玄枭卫的真实实力吗?如果这是普遍水平,哪怕玄枭卫只有几百人,拥有这样一支队伍,也足以在任何政变中转败为胜。


    明华章熟门熟路走到工坊,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工坊门前已经站着两个黑衣人,江陵没忍住,往他们脚下那堆阴影看去。


    明华章像是能听到江陵的心声,说:“这是隗家看守工坊的仆从,活着。”


    很简明扼要,江陵无话可说了,问:“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现场。”明华章推开工坊门,对明华裳说,“里面已经恢复成案发当日的状况,你自己看吧。”


    任遥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事发当日就是这样的?”


    “目前能问到的、能还原的已经做到极致,就算不是一模一样,也无法更好了。”明华章说,“倒着隗白宣尸体的地方已被我标记出来,幸好这段时间传言闹鬼,没人敢进来,我让人清理了法事痕迹,将木偶尽量放回原位,差距应当不大。”


    明华裳点头,低低道了声谢,小心走入工坊。


    迈入门槛的一瞬间,阴冷感像蛇一样攀住她双腿。明华裳已无力关心了,因为她全部心神都浸入到当日的场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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