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双璧 > 第70章 破阵
    明华裳有些懵,第一次直观意识到明华章竟然已经长得这么高。明华章冷冷瞥了江陵一眼,一句话没说,但里面的警告意味吓得江陵瞬间僵住。


    明华章护着明华裳退到屋外,等站稳后不动声色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太平公主不喜欢外人干涉,我们进去不会有事,但这些侍女定要被惩罚。别为难她们了,走吧。”


    江陵不情愿走,他磨磨蹭蹭的,想等明华章离开后再进去。谁料明华章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他看起来也没怎么使劲,拽住江陵衣领,直接将他拖出房门。


    江陵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吊起来,他虚张声势地呼喝了好几声,但压在他脖子后面的手像铁钳一样冷酷无情,江陵甚至觉得他是被提到台阶下的。明华章面无表情,说道:“二娘,关门。”


    明华裳脆脆应了声,干净利索关上魏紫的门,甚至用旁边的铜锁锁起来了。任遥冷冷看着某个像死猪一样被拖下来的身影,道:“可真丢人啊。”


    更丢人的是明华章放手后,江陵踉跄站稳,竟还不敢发作。他用力整了整衣领,一脸凶恶地放狠话:“你等着,以后我一定让你好看!”


    明华章抬手拍了下衣袖,还是那副高冷疏远、目下无尘的模样,甚至都懒得看他。


    江陵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哼哼唧唧说:“小爷本来也不想看,鬼住过的屋子,谁稀罕呢。哼,无趣,小爷回去溜宝宝了。”


    江陵大摇大摆地走了,明华裳看着前方那个走出螃蟹架势的鹌鹑,问:“二兄,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侍女藏在阴影里,死死垂着眼睛,就差明说你们快走吧。看她们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了,明华章无声叹了口气,说:“我们也先走吧。”


    明华章率先出门,明华裳紧随其后,任遥长松一口气,赶紧跟上。


    明华章颇有心排查魏紫见过的人,奈何现在山庄里人人自危,没人愿意开门答话,一眨眼到了申时,天都阴暗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暮色笼罩下的邙山显得尤其冷酷无情,明华章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没必要耗着了。他注意到明华裳悄悄在手上呵气,心知她从清晨到现在没好好吃过东西,身体肯定受不住了,便说:“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我们先回去吧。”


    飞红园里风声鹤唳,不消说,今夜还是共住更安全一点。四人回到客院后,都有些沉默。


    明华裳再一次感谢自己是个饭桶,上山前没准备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衣服首饰、诗词歌赋,而是备了吃食。


    飞红园虽然储备了足够的食物,但如今人心惶惶,太平公主自顾不暇,哪还记得给他们这些客人折腾饭菜?


    明华裳的食盒再一次派上了大用处,虽然不是热食,但胜在干净安全还顶饱,在这种关头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四人都出自公侯世家,哪怕看起来最不拘小节的任遥,用餐礼仪也是从小培养的。四人安静而快速地吃完食物,明华裳见大家的情绪微微放松下来了,就让招财把食盒收起,问:“招财,我早上让你搜集的雪还在吗?”


    “还在。”


    “正好。去取花露和红泥炉来,初下的雪干净清冽,最适合烹茶了。记得取百合花露。”


    招财早已习惯明华裳这些奇思妙想,见怪不怪应是。明华裳回头,兴冲冲说:“上山不方便带太多辎重,我只带了一个小泥炉,勉强能烹花茶。我手艺不好,但胜在邙山的雪新鲜,二兄、谢阿兄和任姐姐能不能赏脸喝一杯?”


    任遥皱眉,她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但现在长安洛阳的娘子,出门都要自备泥炉吗?谢济川好奇问:“二妹妹,你能未卜先知不成,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明华裳面无表情抱怨:“我要是能未卜先知,两天前就不上山了。”


    谢济川点头,深以为然:“也是,我现在也特别后悔,当初接到请帖时怎么就没抹开面子拒绝呢?”


    任遥忍无可忍,问:“外面接连死人,你们就不怕吗?”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人总归要吃饭喝水的。”明华裳招手,示意招财把茶具放到这里,熟稔地摆弄器皿,“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呢?你们可有什么忌口?”


    任遥听到这话愣住了,在她的世界里,闲下来无疑是罪恶。练武也好,学习也罢,反正决不能没事情干。


    但明华裳却和她截然相反,哪怕在这么紧张的闹鬼山庄,她依然能支出一个泥炉,大费周折只为了煮水喝。


    她似乎格外容易快乐。


    谢济川单手支颐,静静看着明华裳摆放茶具。他永远带着三分笑意,此刻却难得收敛了笑,认真说:“大敌垂至,游谈不暇,我看二妹妹比我更有谢氏遗风。”


    这话太重了,明华裳忙推辞:“谢阿兄太抬举我了,我一普通小女子,不敢辱没谢氏风流。招财,你看着火,如意,去取雪来。”


    如意干脆应下,谢济川听到这话,回头望了眼如意,玩笑道:“她叫招财,我还以为你叫进宝呢。”


    如意认真回答:“确实有进宝,这次她没来。”


    谢济川本意是开玩笑,没料到竟是真的。他遮住眼睛,笑得前仰后合:“二妹妹,你实在是个妙人。”


    明华章微微叹气,对明华裳说,“你呀,但凡把吃喝上的心思挪三分到学业上,阿父还何至于发愁?”


    明华裳可怜兮兮摇头,道:“这不一样,吃喝时我很快乐,但学琴棋书画时我一点都不快乐。再说,不是还有二兄吗?”


    明华裳对这一套手到擒来,明华章接触到她不知道撒娇还是埋怨的眼神,怔了下。


    谢济川似笑非笑瞥了明华章一眼,笑道:“二妹妹,水开了。”


    明华裳赶紧低头看,果然,水已经沸腾了。她熟练地碾茶、浇沸、加花露,这套动作仿佛已做过无数遍。


    百合花味甘苦,清心安神,最适合今日的场合了。她撇去浮沫,将第一盏茶盛出来,率先端给明华章:“第一杯敬二兄。我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以后,还请二兄多多担待。”


    任遥没有兄弟姐妹,最看不得这种肉麻的场景。她嘶了声,觉得牙酸:“你们兄妹在家,就是这样说话的?”


    明华裳依然保持着盈盈笑意,期待地看着明华章。明华章缓慢抬手,接过茶盏,明华裳又盛了一碗,递给任遥:“这两天任姐姐也帮我不少,这一杯我敬任姐姐。”


    明华裳没回答任遥的话,如果是亲兄妹,自然不需要如此客气,但她不是。她现在只希望和明华章打好关系,将来真千金回府时,他好歹能放她一条生路。


    任遥刚刚酸过别人,一转眼轮到自己,她反倒不好意思了。她手指缩了缩,不在意地接过茶盏,道:“行了行了,举手之劳,不用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话。”


    最后,明华裳郑重盛了一碗,在谢济川戏谑的目光中递到他面前:“这一杯敬谢阿兄。”


    谢济川故意问:“我最后?”


    “好茶不怕晚,礼轻情意重。”明华裳明知道谢济川调侃她,却还是认认真真道,“这些年久闻谢阿兄美名,如今才终得一见,果真有芝兰玉树之姿。之前没见谢阿兄实在是我的损失,望谢阿兄看在我损失惨重的份上,不和我计较。”


    明华裳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济川再不接就成了不近人情。他叹了声,双手接过明华裳递来的茶,说:“二妹妹真会说话,我都开始嫉妒你未来的郎君了。”


    明华章轻轻啜了口茶,闻言立刻横来一道眼刀,缭绕的水雾氤氲在他眉眼前,越发有冰姿凛冽、金相玉质之色。


    谢济川被瞪得很冤枉,呼道:“二妹妹总是要出嫁的吧,我只是说实话而已,这你也不喜欢听?”


    明华裳见状不对,赶紧说:“好了好了,我现在还小,姻缘的事未曾想过。二兄,你当真觉得,这几天是蛇鬼杀人吗?”


    如今天色已黑,不方便出门,但现在去睡觉也太早了,明华裳这才准备了舒神的茶,一边烹茶一边交换信息。


    任遥一盏茶都要喝到底了,突然听到鬼,动作都僵硬起来。她紧绷着脸看向明华章,不知道想在他这里听到肯定的还是否定的答案。


    明华章沉吟片刻,说:“人死如灯灭,若鬼魂能杀人,天下还哪来那么多冤案?我倒是觉得有人心里有鬼,借鬼神之谈操纵人心。”


    任遥迟疑:“可是,今早大家都看到了,魏紫的血字,不属于京畿的黑棘,若非鬼怪,这些东西怎么能出现?”


    “这反而正是破绽。”明华章道,“若真按找替死鬼的说法,杀魏紫的是迟兰的鬼魂,那迟兰一个从未离开过洛阳的丫鬟,怎么认得黑棘,还特意拿它来绑人呢?”


    任遥若有所悟:“你是说……对方是故意的?”


    “显然。”明华章极冷地哼了声,少年脖颈修长,冰姿玉骨,眼神睥睨又不屑,像一只名贵的异瞳波斯猫,高傲的理所应当,“民间鬼怪传言那么多,只死了一个人而已,不编排山鬼雪鬼,偏偏编排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蛇鬼,若不是有心人引导,怎么能一夜间传遍山庄?黑棘虽然是江南西道特产,但江南西道那么大,为何流言直接锁定了吉州呢?”


    仿佛,有什么人迫不及待想让山庄内的人相信,吉州有鬼。


    吉州到底有什么特殊,值得搭上两条人命,如此大费周折呢?


    谢济川垂眸盯着茶水,良久不语。明华裳对大周疆域不甚熟悉,更不认识黑棘和普通荆棘有什么区别,她只对白日看到的事情很感兴趣:“按目击丫鬟和魏紫同院之人的说法,魏紫死亡时间在四更到辰时二刻之间。我记得昨天看到魏紫的时候,她穿的是一身蓝色半臂配松绿色长裙,今日去看她的房间,里面色彩也多是冷色调。那她最后死时,为什么穿的是大红衣服呢?”


    任遥没听懂这有什么关系:“衣服而已,说不定是凶手给她换的,这有什么大不了。”


    明华裳却咬唇不语,她仿佛落入一个玄而又玄的世界中。在这里,她不是明华裳,而是一个面目模糊、性别不明的凶手。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给魏紫换衣服呢?


    任遥没在乎这些小细节,遗憾道:“可惜昨夜出事后,太平公主就让人把迟兰死亡现场的字迹和血迹洗去了,要不然直接比对字迹,也能有线索。”


    明华章听到这里眉梢动了下,看向谢济川。谢济川装听不懂,但架不住明华章目光如灼,他装死也没用,只能无奈叹道:“太晦气了,你想起我的时候能有些好事吗?”


    明华章不为所动,说:“他自小有神童之名,过目不忘,只看一眼就可以临摹别人的字迹。黍离,取纸笔来。”


    任遥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只存在于书本中的天赋竟然有人能做到:“真的?”


    谢济川嫌弃地拧着眉,很希望这是假的。明华章随身携带笔墨,就像明华裳随时携带吃食一样,黍离很快就把宣纸取来了。谢济川自知躲不过,认命地润笔:“交友不慎,真是交友不慎呐。”


    谢济川甫一落笔,院外隐隐传来什么东西撞倒的声音。这道声音很轻微,但明华章耳朵一动,眼神骤然变得尖锐:“谁?”


    明华裳被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惊醒,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鼻尖掠过一阵劲风,随即背后猛地灌进来风雪,明华章的身影已冲入雪幕中。


    任遥也咬牙切齿站起来,提起自己的枪就往外跑:“是哪个宵小在此装神弄鬼,吓得姑奶奶一夜没睡好。狗东西,拿命来!”


    任遥也风风火火冲出去了,明华裳愣在原地,茫然问:“怎么了?”


    谢济川站起身,说:“兴许逮到鬼了。走,出去看看。”


    她说得掷地有声,煞有其事,明华章竟无法回答。因为,他还真不知道宴会上点心够不够吃。


    去赴宴的,大概也没谁是奔着吃去的。明华章梗了一瞬,说:“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是我疏忽了。你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带吧。”


    明华裳美滋滋应下。她想到昨夜那个梦,觉得目前嫌疑最小的就是明华章。这可是她将来的保命符,明华裳觉得很有必要和明华章打好关系,讨好地问:“二兄,你喜欢吃什么?洛阳所有点心铺子我都熟,你想吃什么口味,我帮你带!”


    “多谢,不必。”明华章毫不犹豫拒绝了。明华裳以为明华章不好意思,仗义地说:“二兄,你不用和我客气。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铺子,梅花糕做得又甜又清爽,经常断货。你要是想吃,我明天让进宝早早去排队,一定帮你买到。”


    得知她有一个叫招财的丫头,另一个叫进宝似乎也不意外了,明华章看着她,心里很清楚是她想吃。明华章本来想提醒她在飞红宴上谨言慎行,不要接近陌生人,免得被卷入李武两家的内斗,但他看着面前双眼晶亮、仿佛真的去赴宴的明华裳,又觉得不必说。


    她满脑子都是吃喝,哪会关心那些郡王。明华章微微叹了声,说:“我不吃甜,也不吃糕点,你准备自己的东西就行了,不用管我。出发前一天,我会派人来和你对行李单。还有事吗?”


    明华章容色清冷周正,光风霁月,明华裳小幅度摇摇头,不敢再歪缠了。


    她有些丧气,这些年她和明华章不亲近,嘘寒问暖都问不到点上。她竟然不知道明华章不吃甜。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甜呢?


    明华章交代好明华裳就转身走了,等他走远后,招财才敢凑过来,小声说:“娘子,二郎君好严肃啊,刚才他在,我都不敢说话。”


    明华裳打了个哆嗦,裹紧蓬松的毛领,说:“是啊,这才叫贵气天成,不怒自威。阿嚏,快快赶紧回去,我要冻死了。”


    明华裳近乎是跑回自己院里的。回屋后,她怀里抱着暖炉,吃了一盘糕点,喝了半盏姜茶,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穿着银红长裙,白色上襦,领口缀着毛边,毫无仪态地歪倒在引枕上。置身于暖洋洋的紫藤香中,明华裳打了个哈欠,困了。


    如果是往常,她就回去补觉了,但今日还有正事。明华裳强撑起精神,扬声道:“如意。”


    一个梳元宝髻的丫鬟应声,飞快跑到明华裳身边来,声音清甜又干脆:“娘子,怎么了?”


    明华裳身边四个丫鬟,分别叫招财、进宝、吉祥、如意,其中招财管她的衣服首饰,平日里随她出门;进宝做得一手好菜,负责饮食,有时候明华裳嘴馋了,就让进宝开小灶或出去买点心;吉祥稳重踏实,管明华裳院子内外的洒扫器皿;如意机灵会来事,负责帮明华裳打探消息,走动关系。


    明华裳勾勾手指,如意心领神会凑近。明华裳低声吩咐:“你去外面问问上年纪的婆子,看有没有人认得一个姓苏的嬷嬷,是我娘的奶妈,以前在主院里伺候。”


    预知梦中,镇国公斩钉截铁、明明白白说出明华裳是假的,苏雨霁才是他真正的女儿。父亲说得那样绝对,明华裳毫不怀疑此事真假,可是她有记忆以来,并没有听说过苏嬷嬷这号人。


    甚至在真相揭穿当天,也只是苏雨霁上门展示证据,镇国公核查后就承认了,并没有将元凶苏嬷嬷找出来对峙。一个有能力调换公府千金的奶妈,在内宅应当很有地位才是,为何明华裳对此人毫无印象?


    如意领命而去。如意不愧是交际花,才一下午,她就打听明白了。


    灯下,明华裳一边喝甘子酥,一边听如意道:“……娘子要问的那人有些年头了,奴婢跑了一下午,问了十来个人,才终于有人听说过苏嬷嬷。不过她也不熟,只知道苏嬷嬷曾经是国公夫人最信任的奶妈妈,陪着夫人从太原嫁过来的,十六年前告老还乡,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十六年前?那不正是明华裳出生的那年吗,明华裳忙追问:“她为何告老还乡?”


    “不清楚,好像是她的孙儿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人材,她就回乡专心供孙儿读书了。”


    明华裳沉吟不语,告老还乡、含饴弄孙很有说服力,但明华裳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苏嬷嬷又不是夫子,她回乡能教孙儿什么呢?按正常人的想法,孙儿在家乡苦读,她留在洛阳为孙儿攒钱攒门路,不是更合理吗?


    何况,就算苏嬷嬷真的想养老了,那为何不早一年走、晚一年走,偏偏在王瑜兰生产那年离开?苏嬷嬷是王瑜兰的奶妈,女子生产多么危险,产后婴儿多么容易夭折,苏嬷嬷不可能不知道。她在最需要人手的关头离开,实在很可疑。


    明华裳问:“是谁放苏嬷嬷离开国公府的?”


    如意皱眉,努力回想,不确定道:“应当是国公爷吧?当时国公府还在长安,夫人怀娘子和二郎时孕相不好,恰逢外面局势不太平,三天两头搜查谋反。国公爷怕惊着夫人,便送夫人去终南山上的庄园静养了。夫人是在庄子上生下二郎和娘子的,可惜夫人却没熬过来,刚生下龙凤胎就走了。后来国公爷带着郎君、娘子回府,似乎从这时起就没见过苏嬷嬷了。夫人血崩而亡,苏嬷嬷就算想告老还乡也没法和夫人提,那就只能是国公同意的了。”


    明华裳倒不知道她出生那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结合梦中的景象,明华裳生出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王瑜兰在城外生产,山庄里的规矩肯定比不上国公府,因此给了苏嬷嬷可乘之机。她悄悄替换两个孩子后,做贼心虚,趁王瑜兰身死、镇国公不明真相时,她以告老还乡为名逃跑了?


    很有可能,但明华裳总觉得她忽略了什么。明华裳问:“当年跟着我娘去山庄待产的人还有谁?”


    如意摇头:“奴婢不知。”


    这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如意十二年前才入府,她怎么可能知道永徽年间的事?明华裳道:“你接着打听当年陪我娘去山庄的人,找到后不要声张,先来禀报我,然后悄悄将他们带过来。”


    如意应是,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娘子,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她狗命,要不是性命被不知名之人威胁,谁乐意查这些陈年旧事呢?明华裳呼出一口浊气,说:“好奇一些事情。这些事不许告诉别人,出了这道门,不得对任何人提起,连对阿父、二兄也不可以,知道吗?”


    明华裳难得这样严肃,如意被吓了一跳,赶紧应下。


    明华裳问完事情后,就让如意退下了。她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着跃动的烛火,倏地生出一种茫然。


    她是明华裳,却不是镇国公府的明华裳。等明年真千金回来后,她要何去何从呢?


    趁这一年赶紧找个好郎君嫁了?


    这个念头只在明华裳脑海里出现了一瞬,就被她否决了。贵族官宦结亲,莫非是冲着新娘本人来的吗?他们想娶的是承载着对方家族财富和亲缘的象征品,联姻对象本人反而是最不重要的。视她如珍宝的父亲在得知她真实身份后都放弃了她,她为什么觉得一个刚认识的男人会对她不离不弃呢?


    继续留在明家一早就被明华裳划掉了,她可不想再莫名其妙被害死。或许她该回到她真正的家族苏家?


    明华裳同样不觉得这是什么好选择。有一个为了钱财能将自家孙女和公府千金调换的祖母,这样的家庭会是什么好人家吗?更不用说苏嬷嬷还有一个非常出息的孙子,举全家之力供此子读书,明华裳回去,谁知道会不会被卖掉?


    不能留在镇国公府,也不能回苏家,她就只能想办法自立门户了。但自立不是买一处宅子这么简单,她是女子,想在没有父亲、兄长、丈夫的情况下独立生存,就只能立女户。而立女户又有种种苛刻条件,想办下来谈何容易。


    就算她在官府中找了门路,成功办下女户,但她这种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废物,日后又要如何维生呢?


    明华裳想到一片灰暗的前途,深深替自己叹了口气。她看到手里的甘子酥快要凉了,一口气喝完。


    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万幸还有一年,她可以慢慢安排。当务之急,是接下来的飞红宴。


    明华裳扯出一条单子,认认真真记她要带什么吃的。城南的梅花糕真的很难买,她得赶紧让进宝准备了。


    一眨眼,正月十四到了。神都取消宵禁,三日内举国狂欢,百无禁忌。万象神宫上挂起高高的红灯笼,大街小巷摆满花灯,连冰冷慈悲的佛像都仿佛染上了人间的温情。周边郡县的百姓拖家带口来洛阳看灯会,而与此同时,却有许多宝马香车逆着人流,往城外走去。


    太平公主在邙山设飞红宴,邀全京城才俊去邙山踏雪赏灯。自从女皇当政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成了一句讽刺,前有女皇统御天下,后有以上官婉儿为代表的一系列女官参政,为君、为官不再是男人的专属。越来越多女子走出闺房,参与到曾经只有男人的领域中,这次太平公主设宴也是如此,非但广邀世家俊才,同样邀请了许多贵族才女。


    一时间邙山宝马雕车,香风满路,明华裳本来还担心上山的路难走,没想到积雪被络绎不绝的马车碾平了,她还算顺畅地到了山顶。一下车,明华裳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衣香鬓影,满堂金玉,恐怕全洛阳的显贵都在这里了吧?明华裳咸鱼了十六年,第一次见如此大场面,她下意识去找明华章:“二兄。”


    明华章牵着马,正和门口的人说什么。他见明华裳看过来,将缰绳交到亲随手里,简略道:“你将马牵到马厩里,不要用他们的草料,用我们自己的,你亲自去盯着,不得有误。”


    随从应是,牵着马走了。明华章走向明华裳,问:“上山的时间比预计长,你有没有不舒服?”


    明华裳摇头:“我没事,我车上有吃有喝,哪能不舒服。反倒是二兄一路都在骑马,没冻着吧?”


    还有心情吃东西,看来是无恙了。明华章说:“这点路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既然你没事,我先送你去住的地方。”


    明华章和明华裳正要走,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越含笑的声音:“景瞻。”


    明华裳并没有注意到兄长明华章挑挑眉,露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她顺着声音回头,看到一个男子站在雪松下,一身青衣隽永修长,瞧见明华裳抬眉笑了笑,眉眼恣意风流:“景瞻,这就是二妹妹?”


    少年没在乎明华章的冷遇,他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笑得温柔又风流:“忘了给二妹妹介绍,我乃谢济川,你兄长的好友。”


    明华裳已经猜出来了,她敛衽叉手,给谢济川行礼:“谢公子。”


    谢济川俯身回礼,和煦道:“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景瞻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唤我兄长就好。”


    明华裳有些受宠若惊地应下。和她这种咸鱼不同,谢济川和明华章两人在神都盛名在外,官宦圈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前说明华章是一半洛阳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另一半便是谢济川。谢济川出自大世族谢家,是陈郡谢氏的一氏分支,乃是比五姓七望还要古老清贵的世家。


    哪怕谢家在战乱中人丁凋落,一蹶不振,再不复魏晋时的煊赫,但王谢美名流传千古,这个姓氏依然是不少人的白月光。


    谢济川便是谢家这一代的嫡长子。他少时便有才名,三岁能诵,六岁能文,十岁援笔成篇,不易一字,神童之名远播。而他相貌品行亦极好,无论身份贵贱,他待人态度如一,始终温柔和煦不卑不亢,完全是世人想象中世家郎的模样,俘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


    优秀的人总和优秀的人交朋友,谢济川和明华章关系很好,两人时常一同赴宴题文,被人并称为神都双郎。


    哪怕是明华裳这么宅的人,都听说过神都双郎的美名。洛阳少女们聚在一起,话题总是绕不开这两人,他们两个一个清辉冷傲如长月,一个潇洒风流如春风,历来各有拥趸。而现在,这两人都站在明华裳身边,明华裳已经感觉到四面八方针尖一样的视线了。


    明华裳早就知道谢济川的存在,但她和明华章都不熟,更不用说兄长的朋友,今日才是他们二人正式相见。她觉得自己承担少女少妇们杀人一样的目光很冤,委婉道:“这里风有点大,不如我们进去说?”


    谢济川了然,说道:“是我见了景瞻和二妹妹太高兴,一时忘形了。先去找住处吧,别冻着了妹妹。”


    本来只有明华章送明华裳,现在又多了一个谢济川。明华裳推辞无果,只能顶着四周羡慕嫉妒的视线,在两位美少年的陪伴下寻找住所。


    有明华章、谢济川在,明华裳只需要捧着手炉,谢济川好奇地打量着下人们手里的大包小包,问:“二妹妹带了什么,怎么有这么多行李?”


    明华裳不好意思说道:“其实没什么,主要是带了一点点吃食,所以看起来有些多。”


    一点点?明华章挑挑眉,没有说话。


    恐怕不止吧。


    谢济川听到明华裳竟然还自己带了吃的,怔了下,失笑道:“二妹妹还真是思虑周全,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明华裳摆摆手:“谢阿兄抬举了,你和二兄腹有诗书,带来的都是墨水,而我脑子里只有吃喝,所以只能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了。谢阿兄喜欢吃糕点吗?我带了许多口味,如果谢兄不嫌,我们可以一起吃呀。”


    谢济川笑着应好,叹道:“二妹妹真可爱,和景瞻一点都不一样。”


    “好什么好。”明华章冷冷扫了谢济川一眼,“她是女子,她的房间岂是你能进的?”


    谢济川不可思议:“我们是至交好友,在我心里她和自家妹妹一样,这有什么可避讳的?”


    “那也不行。”明华章不为所动。谢济川看到明华章如此软硬不吃,颇为无语:“景瞻,你才十六岁,怎么古板的和老学究一样?”


    明华裳怕他们两人吵起来,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给二兄也准备了吃食,到时候我让招财送到二兄的房间就好了。”


    谢济川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挑眉:“招财?”


    “对啊。”明华裳对身后挥手,“招财,快过来给谢阿兄见礼。”


    招财小碎步跑过来,对着谢济川行叉手礼:“奴婢参见谢郎。”


    谢济川发现招财确实是他想象的那个招财,哭笑不得,一双桃花眸好笑地看向明华章。明华章对他淡淡摇头,示意他别多话,尊重明华裳起的名字。谢济川忍住笑,对明华裳说:“我怎么没有早点认识二妹妹呢,妹妹可太有趣了。”


    说着,他白了明华章一眼:“一点都不像景瞻,严肃又无趣。”


    明华章才懒得搭理谢济川,他们两人相识多年,相互贬损惯了,早就习以为常。但明华裳听到,却很认真地替明华章辩解:“谢阿兄,你不能这样说,我二兄恪守君子之德,君子不重则不威,也是为了我好。”


    谢济川又意外了,挑眉瞥向明华章,看到连明华章都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明华裳会这样说。谢济川幽幽叹了声,说:“有妹妹真好,时刻被护着。我怎么就没分到一个妹妹呢?”


    明华章正要呵斥谢济川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忽然神色一凛,一手将明华裳拽到身后,另一手抬起,挡在前方。


    明华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余光里仿佛瞥到一团黄影,还不等她看清那是什么,就被明华章拉开。


    明华裳往后踉跄两步,要不是手腕被明华章握着,她都差点摔倒。她愕然抬头,看到明华章挡在她身前,少年单手握着刀鞘,红色龙凤纹圆领袍服帖地贴在他身上,腰身用一条黑色革带束紧,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修长的四肢、劲瘦的腰身。


    刀鞘上抓着一只似猫而远大于猫、四肢粗长矫健、遍体浅棕长毛的奇怪动物。明华裳和猫科动物冰冷狡猾的绿色眼睛对上,都愣住了,这时候明华章猛地旋转刀鞘,趁着这只大猫失去平衡的瞬间,明华章抬腿,用力一脚揣在大猫肚子上,将它远远踢开。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