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心里大致猜到了所为何事，正巧他有几天没去慈宁宫请安。连上朝的衣服也没有换,康熙吩咐梁九功带上两套法兰西送来的洋瓷描金茶具，摆驾慈宁宫。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亲孙子。
康熙一进慈宁宫，先恭请皇玛嬷、皇额娘圣安。
梁九功紧随其后，双手托着两盒茶具，呈上给太皇太后和太后。
“哀家这里要什么没有。这幅茶具做工倒是精致，是洋人的东西？”太皇太后问道。
康熙坐下,笑道：“皇玛嬷这里自然是什么都不会缺。孙儿的一番心意，还请您不嫌弃。”
“听闻法兰西皇室,正流行用这种茶具,享受下午茶。大清的茶与他们不同，不过有异曲同工之妙。皇玛嬷和皇额娘想喝奶茶时，可以试试。图个新鲜。”康熙解释道。
“皇帝有这番心意,比什么都好。苏麻喇姑,你去泡一壶奶茶,让哀家和太后一起感受感受皇帝的孝心。”太皇太后笑道。
“皇帝一过来,皇额娘的精神就好了许多。”太后笑眯眯的道：“皇额娘话说在前，看来皇帝给哀家送的那套茶具，只能等到下次皇帝过来时,再用上了。”
“儿子一定常来看皇额娘。不让皇额娘的茶具久等。”康熙开玩笑道。
“常来倒不用。知道你忙,国事为重。哀家和皇额娘在慈宁宫，平日里有太妃和后妃们陪着,还有阿哥、格格们前来请安。热闹的很。”太后道。
“哀家听说，皇帝你昨晚在乾清宫忙了大半夜。若非梁九功劝你，你连去床上闭眼歇一会儿也不愿意。”太皇太后道。
康熙恭敬道：“有些急件要处理,耽搁不得，让皇玛嬷担心了。”
“政务再忙，也要以身体为重，如此才是长久之道。”太皇太后道。
“皇玛嬷说的是。”康熙听教道。
苏麻喇姑带着小宫女，端着奶茶从茶房走出来。
描金绘着鸢尾花的瓷具，与殿内深紫色的中式古典布置，格格不入。它有一种年轻、活力、张扬的异域美。
太后稀罕的捧着茶盏：“西洋的东西，也是颇有趣味的。”
“皇额娘喜欢，朕让内务府从民间多采购些。”康熙道。
太后摆摆手：“一时稀罕罢了。真要说喜欢，哀家还是喜欢蒙古镶了宝石珍珠的黄金盏。富贵豪气。”
太皇太后听着太后和康熙说话，耐心的捧着茶盏，慢慢啜饮着温热偏烫的奶茶。
“皇帝，噶布喇的身体，似乎撑不过几日了？”太皇太后道。
康熙道：“一早朕就让太医去了一等公府上，尽人事听天命。”
“赫舍里格格，就这样让你不喜？”太皇太后问道。
康熙无奈的和太后对视一眼，太后挺身而出。
“皇额娘，连儿臣都不大喜欢赫舍里格格，何况是皇帝。她与她姐姐太不同了。”太后道。
“哀家与皇帝说话。你向来不爱管皇帝嫔妃的事情，今日怎么插话了。”太皇太后斜睨太后。
太后捧着茶盏，低下头喝一口奶茶，不再说话。
少了太后帮忙说话，康熙只能直面太皇太后。
“皇玛嬷，当初朕默许赫舍里氏送进宫一个女儿，是为了保成。可是，保成对赫舍里格格并无亲近之情，反而多有厌恶。朕想，朕的太子很坚强，且有朕的疼爱，不需要从一个姨母那里，寻求未得过的母爱。”康熙道。
太皇太后沉默半晌：“保成不曾与哀家说过。”
“赫舍里格格来慈宁宫请安时，保成从来都是避开的。”太后帮腔道。
太皇太后又看向太后一眼。
太后忙捧起茶盏，继续吹着茶，喝一小口。
“还是苏麻喇姑煮的奶茶最好喝，别人都煮不出这个味道。”太后夸赞道。
苏麻喇姑微微屈膝行礼：“奴婢谢太后娘娘夸赞。”
太后和苏麻喇姑的插科打诨，让康熙与太皇太后之间凝滞的气氛，得以缓和。
“不单单是保成的原因吧。”太皇太后挑明道。
康熙揉了揉脸，神色有些疲惫。
太后看着心疼不已，想出声再劝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个横眼扫过去，太后吞下了快到嘴边的话。
“赫舍里格格不应该未经宣召，贸然到乾清宫前。”康熙道。
“此事哀家后来知道了。她虽做的不对，但也是挂念她阿玛，一片孝心，不算大错。训斥一番，也就够了。”太皇太后道。
“除此之外，她以言语威逼利诱德妃，让德妃请朕去储秀宫。”康熙道。
“所以，皇帝还是因为德妃，才如此气怒，降罪于赫舍里格格，是不是？”太皇太后道。
康熙放下手里的茶盏，无论他说多少原因，太皇太后要的不过是那一条原因。
“皇玛嬷，德妃生胤禛和小六时，两次生产都不顺，吃了许多苦。尤其是生小六时，朕当时真怕啊，一尸两命。”康熙没有直接回太皇太后的话。
“皇帝，德妃这不是没有事么。德妃性情宽和，不爱与人计较，赫舍里格格年幼，德妃哪能真的受气。”太皇太后声音软了软。
“因为德妃性情好，赫舍里格格便能以下犯上？她一臣子之女，还能高过朕的嫔妃？”康熙反问道。
“你与哀家都知道，妃位之中，是留了一个位子给赫舍里氏的。赫舍里格格若非年幼，她入宫之时也该是个妃位。与德妃的位份，相差不大。”太皇太后道。
康熙隐忍的垂下眼眸，太皇太后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过于偏袒。甚至有些歪理邪说，胡搅蛮缠。
可是，德妃风头太盛。
她这也是为了后宫稳定。
“不瞒皇玛嬷，孙儿在德妃诊出有孕之前，数次梦到一朵莲花之中，坐着一个可爱漂亮的女娃娃。她冲着朕笑，笑容格外的甜。朕请潭柘寺大师和钦天监解梦，皆说这是吉兆。”康熙忽然说道。
“当真！”太皇太后激动道：“皇帝为何之前没有同哀家说过，请大师和钦天监解梦一事。此事，合该宣扬出去，令民间百姓知晓。”
“朕的女儿，有没有佛莲入梦，都是一样尊贵。”康熙道。
“这岂能一样。佛莲入梦，便寓意着你是天定之主，大清国运昌隆，得天庇佑。民间反贼番五次以□□挑唆百姓，只消将此消息传出。”太皇太后道。
康熙难得打断太皇太后的话：“皇玛嬷，国家安定，四海臣服，是朕这个君王要做的事情。朕为天子，无需神谕。”
康熙强硬的话语，令太皇太后一时语塞。
“大清的江山日益稳固，是皇帝你夙兴夜寐，勤政治理的。是哀家一时想差了。哀家的孙儿，早就能真正担起大清的担子了。”太皇太后道。
“罚就罚了吧。太后，你赏些东西给僖嫔。僖嫔服侍皇帝多年，是应当住在储秀宫正殿。当初，皇上让赫舍里格格住进正殿，确实草率了些。”太皇太后道。
太后嘴角一翘，不掩饰兴高采烈道：“儿臣遵旨。”
“可满意了？”太皇太后看向康熙。
康熙起身到太皇太后面前：“皇玛嬷疼爱朕和您的重孙孙们，朕和孩子们也格外爱戴孝顺您。”
“哀家的重孙孙们，自然都是孝顺的。”太皇太后看了康熙一眼，笑容和蔼道：“哀家的孙子，也是最孝顺不过的。”
这时候，才有祖孙之间的脉脉温情。
“细细回想，小六的身型，确实要比小四瘦上一半。同母而出，相隔不过两年，可见小六在出生时，伤了根基。皇帝你的担忧，是正确的。德妃这一胎，务必要养好，保她们母女平安。”太皇太后想到她最漂亮的重孙孙，不禁心疼的感慨道。
“皇玛嬷，那是胤禛太胖了。他枕头底下，都偷藏着奶糕，时不时啃一口的。”康熙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不过，小六吃的也不少。吃得多长得少，是胎中亏了啊。”康熙又敛起笑意，眉间有一丝忧愁。
太皇太后请康熙过来的原意，是要提醒康熙，莫要太过宠爱德妃。
说着说着，却被康熙带着，怜惜起她可怜又讨人喜欢的重孙孙。
哀伤之下，太皇太后顿生疲惫之感。
“才与你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哀家就精力不济了。胤祺长大了许多，他爱笑又乖巧，皇帝去看看他？也再陪你皇额娘说说话。”太皇太后道。
“是孙儿之过，让皇玛嬷您忧心了。孙儿先扶您回屋，再陪皇额娘说话和看看五阿哥。”康熙道。
康熙的手扶过来，稳稳的托起太皇太后的胳膊。
太皇太后起身后，看着太后对着她憨笑。
“皇帝，太后很喜欢胤祺。”太皇太后道。
一个称之为小六，一个称之为五阿哥。孰亲孰远，单从称呼上，已然分明。
康熙道：“五阿哥能得皇额娘养育，是他的福气。”
“是，胤祺会是个有福的孩子。”太皇太后道。
康熙没有反驳，而是赞同的笑着点点头。
太皇太后放下了心，五阿哥是皇帝和太后之间的纽带，也是大清和科尔沁之间的纽带。
五阿哥和皇帝能够父子亲近，是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皇帝对五阿哥多一些慈父之情，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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