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一路从沈家门前行驶过,绕着小城转了一圈，开往郊区的旷野。
车窗外深绿葱郁的景观树一闪而过,眼界越发宽阔，天边淡蓝色的天空逐渐融化在山野边,橙红金黄的红日慢慢自东方升起。
秦可馨睡得很香，车子快要到站才睡眼迷蒙的醒过来。
她脑袋有些发蒙，看到沈凌云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条，愣了好半天，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问：“几点了？”
“还不到八点。”沈凌云的声音清凌凌的,却带着抹低沉,秦可馨从他肩膀上起来,慢腾腾的揉了揉脸。
“你睡了吗？”她问。
沈凌云动了动酸疼的肩膀,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秦可馨马上就知道了，她狗腿的抬手,按了按沈凌云的肩膀,鞍前马后表示衷心。
“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叫我也没关系的,我其实坐车很少睡觉的。”
沈凌云侧过脸，半边脸沐浴在光下，半边脸在阴影处,他手指按着眉心，斜睥她说：“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想少睡才对。”
秦可馨脸有点红，她干咳两声,解释自己真的不是坐车就睡觉的类型。
沈凌云也根本没和她计较这件事，说了没几句话，车子行驶到没有水泥路的土路上，坑坑洼洼的小路颠簸不止，两个人都要扶着前面的座椅，好不容易才坐稳，刚直起身子，一下又被惯性送了出去，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往后。
秦可馨没觉得烦躁，她刚睡好，心情也不错，起床气一点没有，她“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问沈凌云说：“你要去的到底是什么破地方，怎么连公路都不修？”
“是个很差劲的地方。”沈凌云也笑起来，他说：“我很讨厌。”
“讨厌你还去？”
“讨厌也去。”秦可馨大概不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事情是讨厌也要去做的，有些人就算不喜欢也会娶。
在神父面前发过的誓言就和晚上喝过的酒一样，第二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在空气里都找不到残存的痕迹。
把别人不当做的承诺的话记在心里，这辈子会过的很难过。
但是总会有笨蛋和傻瓜相信那些骗子的话，然后耿耿于怀的想为什么他们说了谎，沈凌云是这样，秦可馨也是这样。
很难想到一个生在金汤匙里的女孩会陪他一起来这种地方，沈凌云手挡在秦可馨额头前，对她扬唇浅笑了下。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四周金灿灿的，他和笑和暖阳一起映在秦可馨浅淡的瞳孔里，她有片刻说不出话来，手指抓紧衣服，心脏砰砰的乱跳。
下了车，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秦可馨透过自己手里的小镜子，低头确认自己脸上的妆容完好，没有出错，她咬着唇角，眼睛闪了闪，“这个时间来这里，我们晚上还有车回去吗？”
墓地一般都在远离城市的郊区，景色虽好，四野荒凉。
秦可馨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刚才觉得新奇，现在地上的土把她的鞋子都弄脏了，她心情不免有些生气，愤愤的跺脚。
要知道，大小姐们去乡下度假，去的也都是山清水秀的地方，哪里来过这种真正的乡下。走着走着，秦可馨心里也有些害怕。
当然，她也不是信不过沈凌云，但是到底还是个姑娘，她也就是看着胆子大，沈凌云在前面带路，沈光耀给他的地图叠在口袋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来过。
黑色的风衣前襟敞开，露出里面纯白色的t恤，银色的项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不紧不慢、闲庭信步走在这乡间的小路上，虽说穿的十分简单，但一身冷傲，仿若填上皎洁的明月，他们这样过来，又没有车，秦可馨是真的不知道一会儿怎么回去。
这种地方手机信号还不好，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两个在这里不会喂狼吧。
“有车来接。”沈凌云语调淡淡，看她的目光却不曾收回。
越是靠近墓地，他的心情越是不好，就算是看着秦可馨，也难免心里产生了几分迁怒，那种情绪没来由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是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说着，她竟然喜欢沈世嘉，那个霸占了他的一切的人。
他与她之间的交集，也不过开始在那天，他主动的打破了过往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主动去她家，告诉她沈世嘉给江绾接风洗尘。
在他们来往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为什么，他问她是不是喜欢沈世嘉，她犹豫迟疑的表情，深深的刻在他心里。
沈凌云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不要被情绪影响。
“那……”秦可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嘴笨，本来也不是善于表达的人，有些苦恼的在眉心按了按。
静默了几秒钟，眼看要走到公墓的入口，沈凌云收回了目光，对上秦可馨水润清澈的猫眼，他微微抿唇，声线低沉道：“跟我来。”
秦可馨神色诧异，对上他波澜不兴一双深邃眼眸，心里的雀跃没来得及升起，她飞快的说了句“知道了。”
墓地里很安静，有些墓碑上面放着的花圈，被太阳晒过发白，阳光下白亮亮的。
秦可馨感觉有些凉飕飕的，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的寒毛直往起竖。
她紧贴着沈凌云，挨在他身后，沈凌云眼眸瞥了一下她，拉着她在几排肃穆的站着的坟墓前经过。
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墓碑，沈凌云在这里站定，出于好奇，秦可馨克制的看了一眼，两个合葬起来的墓碑，“丈夫沈学屹”和“妻子安晴”。
墓碑的边上写着他们的生卒年月，“这么年轻……”
不小心说出声音，秦可馨赶紧闭紧嘴巴，沈凌云安静的放在墓碑前面，他一直很沉默，像是一把沉默的利刃。
“这是你什么人啊？”秦可馨偷偷问他。
沈凌云看着墓碑，像是透过这墓碑，看到那个飘雪的夜晚，看到那两个人。
“亲人。”他说。
未曾谋面的亲人。
从墓地回来，察觉他的心情挺低落的，秦可馨也不敢多说话，心情惴惴的跟着他，还是来时的那辆公交车，车上除了司机，只有他们两个人，司机对他们笑了下，“祭拜完了？”
“嗯。”沈凌云垂眸扔出两枚硬币，他话不多，司机又看向秦可馨，笑了笑道：“带女朋友过来看长辈啊。”
秦可馨一张脸霎时间涨得通红，咬着唇把头偏到了另一边。
沈凌云愣了下，他说：“不是。”
他说不是。
-
太阳出来了，沈凌云在街上停住，秦可馨差一点撞到他挺拔的后背上。
卖小笼包的餐铺外面，蒸笼一揭开，白色的热气腾腾往上。
香味飘散在整个街道上，沈凌云要了一笼屉，秦可馨在支起来的桌子边坐下，捧着包子小口吃起来，心情一般但肚子很饿，她睫毛垂落，吃的香甜。
“你不吃吗？”秦可馨抬眸看他，舔了舔唇角。
“吃。”沈凌云拿了一个象征性的咬了两口，还是看着她。
深邃狭长的漆黑桃花眼眸内眸光潋滟，如同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清澈水面，又如孤寂千年的枯井，让人无法窥见水面之下他真是的徐想法，他隐藏起来的自我。
秦可馨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看着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对他的答案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在意。
“……没什么。”沈凌云垂下来，神色冷恹，他似乎是有些嫌弃，不是对秦可馨的，完全是出于足迹心中那个卑劣的想法。
让她喜欢上自己，然后……
沈凌云遏制住这个想法，起身付了钱，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秦可馨追在他身后。
他腿长，步子迈的大，秦可馨追不上，在挎台阶的时候，一不小心踩空了，“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沈凌云回来走在她身前，半蹲下来，秦可馨手撑在地上，泪盈于睫，咬着唇瓣抬眸看他，一双精致黑亮的猫眼里含着氤氲的水汽。
“不要你假好心！”秦可馨猛地挥手拍开沈凌云的手，挣扎着站起来，“你走啊，你接着走好了！”
秦可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沈凌云都默不作声，最后他轻飘飘的看她一眼，扶着她到一边坐下。
脾气发够了，秦可馨心里酸溜溜的，要不是他，她哪里吃过这种苦。
长沈凌云在附近买了药油，半蹲着给她抹上，秦可馨想，算了，不和他计较了！
就这样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不停的有酸涩的泡泡冒出来。
潜意识里，她觉得沈凌云不应该对她这样冷漠，至少应该对她……
“什么？”沈凌云绮丽漂亮的黑亮眼睛静静的看着她，见她不说话，又说了一遍，“应该什么？”
原来不小心说出来了，秦可馨总觉得这双眼眸似曾相识，一见到他，就感觉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很多画面在眼前闪过，但是她一个都抓不住，只能隐约窥探到一个小小的边角。
灿烂的春光、热烈的盛夏、落满树叶的秋天、雪花飞落的冬，在夜晚的粉紫色晚霞，在寒冷的屋檐下，他们或许对视过，他们也曾携手过，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时刻。
他的眼眸那么温柔，漂亮到足够让任何一个女孩沉溺迷失，但是少了她幻想中的狂热和痴狂，少了深情和不寿。
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询问，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
秦可馨思绪翻涌，脚踝上的丝丝痛意难掩酸涩，她轻轻“嘶”了下，沈凌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拧起眉头，“很疼？要我背你吗？”
-
除了父亲，这辈子秦可馨再也没有趴在一个男人的背上。
她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乖顺的垂下，在白瓷一样的小脸上，投下小片浅浅的暗影。
“你有背过别人吗？”秦可馨问。
“没有。”沈凌云身上冷彻清冽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他喉结上下滚动，实话实说，“你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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