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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这个吻很长。


    霍乐宁被湛峥抱在腿上, 单手箍住腰。


    湛上将的臂力惊人，吻技却糟糕，只凭着本能掠夺。


    霍乐宁在吻的间隙小声地喘, 手臂无意识抵上他的心口，感受到了那里一下又一下，鲜活而急促的跳动。


    到了后半段, 他憋得受不了了, 眼泪汪汪地要跑。


    湛峥一把把他搂回来，脸埋进了他的脖颈。


    “别动。”他道，像是在喟叹，“好累，让我抱会儿。”


    虽然是小规模的战斗, 但也要消耗精力, 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地睡过一个觉。


    霍乐宁就不动了。


    他伸手，稍微有些笨拙地环住了湛峥, 想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尽管对于刚刚的那个吻, 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湛峥被他抱得心软, 又痒痒的。


    刚刚的吻实在滋味太好, 他觉得再来一次也不算是他太贪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 他心安理得地揉了揉霍乐宁的头, 然后让他退开了些, 又打算亲上去。


    霍乐宁：“……”


    怎么得寸进尺。


    他按住了湛峥的心口。


    湛峥的嗓子哑哑的, 倒是很耐心：“嗯？”


    霍乐宁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嘴唇烫烫的，脸也烫烫的，脑子也是。


    好像能煮一锅粥。


    片刻后, 他道：“你还没说……剩下的。”


    不, 这不是他要问的。


    至少不是现在。


    是刚刚, 也是以后，但是不是现在。


    但是他现在要问的问题，霍乐宁不知道该怎么问，于是他只好愣愣地看着湛峥，像是一只再次撞上木桩的傻兔子。


    湛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但是经过了这么久，他已经习惯了霍乐宁有些异于常人的脑回路。


    他想了想，猜测可能是洛伊丝的话对霍乐宁真的产生了很严重的影响，眼眸里沉了几分。


    “没有剩下的。”他道。


    “我辞职的事跟你没关系，当初的事我也有责任，至于其他人怎么说……”他顿了顿，笑了笑，“没有你的时候，他们也在说三道四，严格来说，还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霍乐宁没跟着他。


    他不会有这么多的关注，自然也不会这么多的恶意。


    想到这，湛峥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里有了打算，听到霍乐宁开了口：“没有的。”


    他怔了怔，漫不经心：“嗯？”


    “什么没有。”他道。


    “你没有。”霍乐宁认真地道，“连累我。”


    他顿了顿，“我愿意被你连累。”


    虽然洛伊丝说了很多讨厌他的话，但是他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她说他自己的那些话，而是他是不是真的给湛峥带来什么麻烦。


    洛伊丝说他不好，他想这件事其实是事实。


    湛峥一直以为他是缺钱所以才受了威尔的胁迫，其实不是。


    他就是洛伊丝说的那样，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留在湛峥身边，所以主动去爬了湛峥的床，这些事湛峥都不知道。


    湛峥还是觉得他是个很好的霍乐宁。


    其实不是。


    他就是个很不好的机器人。


    但是湛峥是无辜的。


    他不知道他的主人为什么要他接近湛峥，可是湛峥是个很好的人。


    如果他给湛峥带来了麻烦，他会很难过。


    听到湛峥的话，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连累我好了。”他道，“我不在乎他们说我什么，反正，只要我捂住耳朵，就听不到。”


    他还比划了一下动作。


    湛峥看笑了，同时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


    他把人搂进怀里，用力揉了一下，像是在揉一团面团。


    霍乐宁被他揉得有些痒，却没有躲，只是很软地弯着眼睛：“……干什么呀。”


    “宝宝。”湛峥低声叫他，像是叹息，“怎么这么乖啊。”


    “又乖又傻。”他点评。


    语气漫不经心。


    霍乐宁脸一下子就红了：“不要，不要叫我这个。”


    然后反应过来：“我才不傻！”


    “你不傻。”湛峥冷静地道，“你不傻还要来洛伊丝家给她带作业，她缺带作业的人么？你不傻她说你的时候你不反驳，笨。”


    霍乐宁：“……”


    “那我。”他小声道，“那我确实也什么都不会。”


    “倒是自我认知清晰。”湛峥顿了顿。


    霍乐宁：“……”


    他再也不要理湛峥了！


    *


    到了最后，霍乐宁还是被湛峥哄好了。


    湛上将活了二十六岁，说的话和动作却还像是上学的时候揪同桌小姑娘羊角辫的混小子，眼见着快玩脱了才抱着人开始哄。


    好在他逗人和哄人都挺有水平。


    他对霍乐宁说“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至少你比洛伊丝成绩好啊，你看你格斗课小考这次都及格了。”


    一句话让霍乐宁立刻冷静了下来。


    格斗课成绩是他最想要跟湛峥炫耀的成绩，昨天才下来的。


    他没想到湛峥居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湛峥道。


    没告诉他他所有科的成绩单他都让教务处给他抄送了一份，霍乐宁专业课不需要操心，其他的课哪里有问题，他打算就给他补哪儿。


    卷子和日常作业都准备了一个大文件夹。


    霍乐宁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脸红红的：“刚及格，63分。”


    而且全是靠技巧。


    他的体质非常糟糕，湛峥养了很久也就好了那么一点点。


    “那也很不错了。”湛峥道，“一点一点慢慢来，会越来越好的。”


    语气很温柔。


    等到霍乐宁彻底不跟他闹别扭了，他摸了摸霍乐宁的头发。


    “而且，你还很可爱，很善良，很努力。”


    他一件件地数霍乐宁的优点，然后他道，“不是每一个人生下来就在金字塔尖的，更何况，易地而处，你也不会做和洛伊丝同样的事。”


    “相信我，宁宁，你已经是个很好的人了。”


    这天的谈话以这句话为结束。


    湛峥没有带霍乐宁回家，而是带他先去了一个他很想去的地方——


    海洋馆。


    霍乐宁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转移。


    海洋馆最近有个新项目，近距离地体验水下生活。


    霍乐宁换好了潜水衣，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的样子，湛峥替他系好带子，叮嘱了旁边的工作人员几句，对方诚惶诚恐。


    他认出了面前两个人是谁，主要是认出了湛峥。


    omega被投放进幽蓝的水中，像是一个精灵，五彩斑斓的小鱼在他身旁穿梭。


    他无措地飘着，过了一会儿，看到了玻璃外的湛峥。


    然后，他就费劲地刨了过来。


    姿势有点笨拙。


    湛峥笑了一声，等到omega的掌心贴在玻璃上，跟他隔着一层玻璃对视。


    湛峥跟他对视了几秒，然后又笑不出来了。


    像条漂亮的小人鱼。


    他想。


    人鱼属于大海。


    而他是想把人鱼带回家的人-


    晚上，他们是在海洋馆外面吃的饭。


    吃的是海鲜大餐。


    霍乐宁看着一些白天还在身边环绕的食……不是，水生动植物被做成精美的菜肴，心里觉得湛峥这个人恶趣味简直太浓重了。


    ……但是还是很好吃。


    他吃了很多，肚子都有些鼓，不好意思地偷偷收腹。


    结果被湛峥发现了。


    他揉了揉霍乐宁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坏人。


    霍乐宁忿忿地想。


    回到家，他一溜烟回了房间。


    湛峥看着他的背影，收回目光，悠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明。


    “先生。”小明道，“欢迎回家。”


    湛峥矜持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道：“我今天亲他了。”


    小明：“……”


    湛峥也并不想要他的什么回答，脱了外套转过身，径直地去了阳台。


    通讯界面上首先是季阳发来的消息。


    湛峥当时的话放得狠，只是终究不可能把那一打公子小姐真的送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季阳领着人关了一会儿，吓唬了一阵子，就卡着非法拘禁的时间点放回去各找各家。


    除了刚开始那个布莱克家的alpha被吓失禁了之外，其余人基本都情况良好。


    湛峥表示已阅。


    反正也没人敢真的找上门。


    然后，就是秦佩宜女士的慰问。


    他直接拨了个通讯过去。


    对方接起来，语声悠悠：“怎么，枪里的子弹打完了？”


    湛峥失笑。


    他进洛伊丝家就是刻意高调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全联盟都知道他想让他们知道的事，秦女士在冲浪第一线，自然不会不知道。


    “打完了。”他道，“明天估计就要被请上法庭了。”


    “他们敢。”秦佩宜冷哼了一声。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洛伊丝那小姑娘也真是，我本来以为她只是不懂事，现在看看，她跟你也确实不合适。”


    光用权势压人这一条，她跟湛峥就走不到一起。


    当然，她也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湛峥笑了笑没有说话。


    “妈。”过了一会儿，湛峥叫了她一声，语气很认真。


    “我想办一个宴会。”他道。


    秦佩宜顿了顿，爽快地应下：“好。”


    她没有问湛峥为什么，因为为什么显而易见。


    “这样也好。”她道，“之前你那样处理虽然也算公开了，但是总是不太正式，要不是宁宁脾气好，换了别人要有意见的。如果他们看见了你的态度，应该没有人会再不识趣地找宁宁地麻烦。”


    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学着湛峥当时的语气，“‘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


    这一副神魂颠倒很不值钱的样子。


    湛峥脸皮很厚：“现在知道了不行么。”


    “行行行，臭小子。”秦佩宜笑骂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宴会的事就我来准备，我的面子他们应该还是给的。”


    这话不是虚言。


    湛峥这一出算是把首都星的豪门都得罪完了——


    当然这也不是新鲜事。


    但是大家还想请秦佩宜给他们设计房子，因此不至于株连。


    这一次，是湛峥沾了秦佩宜的光。


    他很识相：“谢谢妈。”


    秦佩宜差点被他的语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当场就要挂通讯，却被湛峥叫住。


    “还有个事。”他道。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妈，我想过段时间就跟宁宁订婚。”


    “下个月。”他慢慢地道，“我看了，有个时间不错，刚好他的监管期也结束了。”


    “您看可以么？”


    秦佩宜愣住了。


    与此同时的湛宅二楼，已经睡下去的霍乐宁在黑暗中霍然睁开眼睛。


    已经休眠的小机器人阿尔洛跟着醒过来，看着他像个弹簧一样坐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怎么了？”它关心地问它的幼崽。


    幼崽看着他，神情惊恐而迷茫：“阿尔洛，我突然想起来，湛峥下午好像亲我了。”


    阿尔洛：“……”


    就。


    确实很突然。


    毕竟，这可是个经过了将近五个小时才被重新回忆起来的重大发现呢。


    第42章


    霍乐宁完全睡不着了。


    今天他过得很开心。


    是这么多天以来前所未有的开心。


    说起来很奇怪, 在没遇到湛峥之前，他一直带着阿尔洛一个人生活。


    但是有了湛峥之后，湛峥好像就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会和湛峥一起吃饭睡觉, 一起出去散步，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给对方带一份，也会在对方出去的时候很想念他。


    是的, 想念。


    这个被霍乐宁记在笔记本上的词语。


    机器人需要学习人类, 包括人类的情绪。


    他是个很聪明很爱学习的机器人，但是也会遇到瓶颈。


    比如……


    他想练习想念。


    却根本没有想念的对象。


    阿尔洛告诉他：“想念是基于爱。”


    什么样的爱呢。


    什么样的爱都可以。


    但要是爱。


    于是他被迫搁置了这项学习计划。


    但是湛峥离开的时候，他却突然对对方产生了“想念”。


    霍乐宁觉得很不可思议。


    机器人是不会爱人的，他晕头转向地想了半天，好在他最近又学习了新词汇, 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惯性依赖这种东西。


    他想, 他可能是太依赖湛峥了。


    就像他依赖阿尔洛一样。


    他是个聪明的机器人，也是个很孤独的机器人。


    湛峥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很重要, 很珍惜的朋友。


    所以他依赖湛峥。


    所以湛峥回来, 他会很开心。


    可是。


    湛峥为什么要亲他？


    霍乐宁坐在黑暗里, 周围一片静谧。


    突然有脚步声路过他的房间, 霍乐宁一个激灵, 立刻躺在了床上装睡。


    阿尔洛被他塞到被子里, 身上的小夜灯挣扎地闪了几下, 最后终于被迫陷入休眠。


    “咔哒”一声, 房门被轻轻打开。


    alpha清冽的信息素轻浅地漂浮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将霍乐宁包裹。


    他攥紧了被子。


    湛峥以前从来不会来他的房间。


    他想。


    他无端地有些紧张。


    他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里像是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一下一下, 快要跳出来了。


    这样的感觉在alpha靠近他的床沿时更加明显, 他就带着这样急促的心跳, 感觉到了湛峥坐到了他的床沿。


    然后，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晚安。”他听到了很低的声音。


    因为这句晚安。


    霍乐宁一个晚上没有睡着-


    第二天，湛峥坐在餐桌边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硕大的黑眼圈。


    “昨天没睡好么？”他问霍乐宁。


    霍乐宁没说话。


    他直勾勾地看着湛峥，湛峥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镜子。


    他的脸上好像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想了想：“今天上午在家里补觉？”


    反正没课。


    看这个样子，像是困傻了。


    霍乐宁应了一声：“……嗯。”


    湛峥莫名其妙地觉得他这个样子挺可爱。


    困得眼神都是涣散的，身上都是没睡醒的低气压——大概是？


    总之，像是黑化了的小兔子。


    丧萌丧萌的。


    他丝毫没有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揉了揉兔子的脑袋就站起了身：“那我出门了。”


    他今天要去基地开战后总结会。


    总结会其实也没什么好看。


    毕竟赢了。


    湛峥也没多废话，开完会给大家点了顿火锅，送餐机器人熟练地在桌子边上忙碌地摆盘开锅，叽叽喳喳地像是一群小麻雀。


    光辉者军团也像是麻雀。


    “老大，什么时候给我们发喜帖。”


    “老大老大，嫂子呢，嫂子为什么不来，我想看嫂子。”


    “老大，你昨天那一枪好帅！”


    “可恶，我也想打枪，但是季阳按住了我，阳哥！你摸了我！你要对我以身相许！”


    “……滚。”


    湛峥被吵得头疼，刚好通讯响了一下，他走到一旁。


    是秦佩宜。


    她说晚宴定在了明晚。


    湛峥回了个“好”，然后头也不抬：“想看的话明晚来吃饭。”


    说完又顿了顿，“不准多看。”


    一阵欢呼。


    没人管他后面一句。


    湛峥揉了揉太阳穴，也跟着笑了。


    光辉者军团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一支军团，尤其是面前的这些核心成员，有些人跟着他的时候甚至还没成年，混到现在已经是过命的关系。


    昨天的事联盟沸沸扬扬，不乏说他目无法纪的。


    这是最佳的弹劾材料。


    放到这里就变成了一件可以庆贺的大喜事。


    连他都被感染了。


    火锅开了，这群人又被转移了注意力，湛峥看了眼通讯，想起了早上困得发懵的霍乐宁。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他。


    只是开监控，看了眼霍乐宁的睡颜。


    *


    订婚的想法来得突然，却不是一时冲动。


    湛峥想得很简单。


    从前就算了，现在他跟霍乐宁也算你情我愿，他应该给霍乐宁一份更稳定的关系。


    订婚既可以把他们的关系正式地告诉所有人，也避免了过于仓促。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霍乐宁还没到年龄。


    以及他保护欲发作。


    他不想霍乐宁再受任何委屈。


    吃过饭，湛峥回了趟家，霍乐宁还在睡。


    他坐到床沿盯着人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奇怪。


    霍乐宁几乎不失眠。


    他见过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几乎都是熬夜大户，只有他家这个，作息规律得像是机器人。


    能让他失眠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总不至于……


    还是洛伊丝。


    想到这，湛峥手一顿。


    埃德温到现在都没联系他。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有些事情看得就是谁更不要脸。


    他昨天硬闯了埃德温家，事实上就是狠狠打了埃德温的脸，但是埃德温却不能也这么对他。


    因为本质上，他们的地位是相当的。


    埃德温算是他的上级，但是他手里握着军权。


    只要他想耍流氓，埃德温也拿他没办法。


    当然，他知道，更主要的是，埃德温知道，这回洛伊丝是真的惹到了他。


    联盟副执政官虽然经常怒气冲冲，但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显然也不只是因为他暴躁的脾气。


    只是……


    这件事后，他跟埃德温算是彻底水火不容了。


    湛峥对这个结果颇感欣慰。


    然后，他轻轻牵住了霍乐宁的手，手掌覆到了他的手背上。


    今天，是三个月监管期到期的日子-


    霍乐宁从混沌中醒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上午，他今天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梦里，又浮现出了一大片的白色。


    这些白色他很熟悉，在他被乔舒亚绑架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也曾经在梦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很夺目的白，铺天盖地。


    栀子花的颜色。


    他行走在这片茫茫的白雾里，伸手想要触摸到边界，却什么都触摸不到。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很强烈的心悸。


    他想醒过来，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被这样糟糕的情绪完全攥住了，像是一个溺水的人逐渐沉浮向海里，直到什么东西触碰到他的手背，柔软的，温暖的。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有点哑的声音。


    哼唱的是一首中文的摇篮曲。


    “芦苇荡，小船摇……”


    摇啊摇，摇啊摇……


    摇到月亮上。


    月亮弯，月亮圆，月亮高高挂天上-


    爸爸，小船为什么会摇到月亮上呢？


    霍乐宁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大口地喘着气，一边低着头回通讯一边哼摇篮曲的湛峥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看着霍乐宁，皱了皱眉：“怎么了？”


    他轻声问，“做噩梦了？”


    霍乐宁看着他，眼神有些失焦。


    那是个湛峥从来没在霍乐宁的眼睛里看到过的眼神。


    霍乐宁的眼神总是澄澈干净、一览无余，像是刚刚来到世界上的新生儿，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白纸上不会有痛苦，也不会有迷茫。


    那是太浓烈的情绪。


    他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抽离于这个世界。


    湛峥怔住了。


    “怎么了宝宝。”他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严沛和莫里斯都说过，失忆是可以恢复的。


    这句话让霍乐宁清醒了过来。


    他的语气有些迷茫：


    “想起了什么？”


    “我听到有人在唱歌。”他轻声道。


    湛峥：“……”


    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那可能是我。”


    霍乐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想了想：“我好像把你当成了我爸爸。”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霍乐宁很无辜。


    机器人是没有家人的。


    他在梦里听到的歌声既然是湛峥的，那么他的那一声爸爸也是对着湛峥说的。


    他没有说错。


    湛峥看着霍乐宁，语气很严肃：“……霍乐宁，你觉得我很老吗？”


    霍乐宁迟疑了一下。


    湛峥：“不许犹豫。”


    霍乐宁飞快地摇了摇头。


    湛峥已经不相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人搂过来一顿乱揉，语气很凶狠：


    “不准嫌我老。”


    霍乐宁很乖：“我没有。”


    “那你亲我一下。”湛峥道。


    霍乐宁突然沉默了。


    空气里陷入了很长的寂静。


    omega被alpha揉在怀里，看不清神情。


    湛峥只是随口一说，说完这句话，他的通讯就响了，是季阳。


    他放开霍乐宁，威胁性地点了点霍乐宁的鼻子，然后走到一旁接了起来，是临时军务。


    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霍乐宁坐在床沿看他。


    等到湛峥说完，回过头，omega被笼罩在午后的阳光里，浑身都是金色。


    就在阳光的沐浴下，omega轻声开了口。


    “湛峥。”依旧是清澈的语气，却带了一丝迟疑，“你昨天……为什么要亲我。”


    湛峥顿了顿。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他似乎并没有明确地跟霍乐宁表明心意。


    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所以霍乐宁这两天看上去心神不宁，所以霍乐宁才会又被洛伊丝说动，变得情绪低落。


    他以为行动很明显，他也回应了霍乐宁。


    但是霍乐宁有的时候笨笨的，看上去又好像很没有安全感。


    他应该跟霍乐宁说清楚的。


    告诉霍乐宁，他也喜欢他。


    明确地、坦荡地、坚定地告诉他。


    他也这么做了。


    “因为我喜欢你。”他慢慢地道，“霍乐宁。”


    作者有话要说：


    摇篮曲是编的（。


    第43章


    霍乐宁。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霍乐宁。


    喜欢喜欢喜欢。


    湛峥喜欢我。


    “宁宁？”


    霎时间，大脑静止。


    霍乐宁睁开眼睛。


    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地面上，以及不远处保持着攀爬姿势的枯藤上。


    慢吞吞的, 温暖又灿烂。


    他坐在秋千上，推着他的人是机器人小明。


    他抿了抿唇：“我在。”


    于是，温柔英俊的绅士就笑了起来：“宁宁, 你今天发呆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话是这么说, 他终究并不介意。


    秋千重新荡了起来，霍乐宁握紧了两旁的绳子，依旧心不在焉。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这个秋千还是湛峥给他造的。


    亲手造的。


    很少有人知道湛上将还会手艺活。


    这在霍乐宁的资料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湛峥倒是答得很理所当然。


    “学学就会了。”他道。


    于是, 他请教了全联盟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 让她大材小用地来设计一个秋千，然后自己对着图研究。


    好在秦女士对于自家儿子的手工水平心里很有数, 随手折腾的模型并不复杂。


    然后, 霍乐宁就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秋千。


    属于他自己的秋千。


    霍乐宁突然停了下来。


    “宁宁不玩了吗？”机器人小明问。


    霍乐宁摇了摇头。


    然后他小声道：“我想吃蛋糕。”


    机器人小明恍然。


    他的厨艺又一次被肯定, 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串数据, 高兴又矜持地道：“那我去做下午茶, 还是榛子巧克力蛋糕好吗？”


    这是他最近新录入的菜谱。


    霍乐宁很喜欢。


    霍乐宁弯着眼睛点头, 小明朝他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离开。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 霍乐宁才收回了目光。


    他继续想。


    霍乐宁，我喜欢你。


    喜欢喜欢喜欢，湛峥喜欢我。


    湛峥喜欢他。


    原来, 湛峥喜欢他-


    湛峥刚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霍乐宁完全是懵的。


    他坐在床上, 阳光因为角度而变得刺眼。


    湛峥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之上，用漫不经心又无奈的声音说他怎么又呆呆的。


    声音里藏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幸好是紧张。


    以湛峥的能力，如果不是因为紧张，他早就发现了霍乐宁的不对劲。


    比如，明明他一直扮演着好男友的人设，为什么霍乐宁看上去还像是刚刚听到了世界第九大奇迹的诞生。


    小机器人的每根线路都因为过载而要烧断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海洋馆里那只呆愣愣的大鲨鱼玩偶，被摆在海洋馆的门口露出一口大白牙，但是一摸脑袋，只能摸到柔软的一团棉絮。


    就是没有脑子。


    只要湛峥戳一戳霍乐宁的脑袋，就发现omega的脑袋也轻飘飘的。


    但是湛峥紧张。


    所以，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了身。


    “……睡醒了就换衣服下来吃饭。”他轻声道。


    然后顿了顿，“你的监管期到了，身体里面的监测器我取下来了。”


    霍乐宁终于有了可以说的话：


    “……监测器？”


    湛峥摊开手，材质特殊的透明监测器就躺在他的手心。


    霍乐宁眼睛都看直了。


    他虽然知道湛峥可以看到他在干嘛，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一个东西，居然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吗。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的害怕很没有来源。


    他身体里本来就全是电路。


    湛峥看出了他的害怕，将监测器收了起来，安慰他：“已经取出来了，一会儿我就去提交报告。”


    他轻轻拍了拍霍乐宁的手背，那里是监测器原来放置的地方。


    然后，不知不觉，这个动作就变成了十指相扣。


    “恭喜你，霍乐宁同学。”湛峥笑了笑，声音很温柔，“你完全自由了。”


    *


    霍乐宁下了秋千。


    阿尔洛被他放了出来，摆在了桌面上。


    客厅内，机器人小明正在一边哼着歌，一边做好吃的蛋糕。


    完全自由的霍乐宁同学自由的第一天，就要背着湛峥讨论一些他不能听到的事情。


    他看着阿尔洛：“阿尔洛，湛峥喜欢我。”


    “是的宁宁。”阿尔洛道。


    “他喜欢我！”


    霍乐宁瞪圆了眼睛，像是受到惊吓的猫猫。


    他不明白，为什么阿尔洛会是这么淡定的反应。


    阿尔洛不得不自己提醒他：“宁宁，我是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是没有情绪波动的。


    霍乐宁又坐了回去。


    “好吧。”他说，“但是我也是机器人。”


    他是更聪明的机器人。


    霍乐宁又有点隐秘的骄傲，毕竟他被说笨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这点骄傲大概只持续了半秒，因为他又想起来，他这样一个聪明的机器人，被一个人类喜欢上了。


    他又蔫了回去。


    “那我该怎么办呢。”他说。


    像是在对阿尔洛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阿尔洛的螺旋桨转得很快，在某个瞬间，它的眼中闪过一道非常奇异的光芒。


    这道光芒跟它平时破烂又迟钝的样子不太相符，霍乐宁从走神中难得地分了一缕神给他，作出了很中肯的评价：“阿尔洛，你刚刚突然看起来好聪明。”


    阿尔洛：“……”


    为什么只有刚刚。


    它没有跟霍乐宁计较。


    机器人总是这样的，不管是绅士还是一堆方块。


    它只是道：“宁宁，看到你这么开心，我为你感到开心。”


    霍乐宁愣了一下。


    他有些无措。


    “我没有很开心。”他小声道。


    “其实。”阿尔洛慢悠悠地道，“被人喜欢确实是一件会让人开心的事，因为这变相地代表了人类作为个体的价值被另一个个体所承认，所以宁宁，开心也是正常的事。”


    “我没有很开心。”霍乐宁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他不知道为什么阿尔洛要说他开心。


    他想了想：“我只是……”


    “有点惊讶。”


    “我没想到。”他道，“他当初都拒绝了我的。”


    霍乐宁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


    他知道人类的喜欢和爱，甚至知道性，他知道人类有的时候是一种完全受情感驱使的生物。


    但是他以为湛峥不是。


    湛峥看起来冷静、强大、可以打败一切。


    他也会像那些电影里的人那样，因为爱情变成另一个样子么？


    他还是有点在意：“我刚刚看起来很开心吗？”


    阿尔洛未置可否。


    它只是道：“湛上将也是人类的一员。”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好吧。”霍乐宁只好道。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问题：“所以，你觉得我要怎么办呢，阿尔洛。”


    这一回，阿尔洛回答得很快。


    “这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么？”它道。


    霍乐宁愣住了：“啊？”


    阿尔洛看着他，眼神呆滞，说出来的话却平静而自然：“宁宁，你的任务就是留在湛上将身边，之前他是为了责任把你留下，现在他爱上你了，所以……”


    “他永远不会放弃你了。”阿尔洛道，“不是吗。”


    霍乐宁看着他，脸上原本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看上去有点愣愣的。


    “他永远不会……”他不由自主地重复。


    “永远不会放弃你。”阿尔洛接着道，“宁宁，你应该知道，人类的爱是很强大的。”


    霍乐宁手指蜷缩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道：“可是……我不喜欢他。”


    阿尔洛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霍乐宁也不说话了。


    他想起来，在很久以前的最初，他和阿尔洛制定的计划就是这样的。


    他作为omega接近湛峥，设法让湛峥爱上他。


    因为人类的爱是很强大的。


    只要湛峥爱上他，他就可以永远留在湛峥身边。


    只是后来，湛峥没有爱上他，也把他带回了家，这个计划才因此作出了改变。


    时间过得太久了。


    整整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宁宁。”阿尔洛看着他，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霍乐宁勉强地摇了摇头：“没事。”


    “你说得对。”他轻轻地道，“是我忘记了。”


    他顿了顿，“所以，我……”


    “你要回应他。”阿尔洛道，“宁宁，你要告诉湛上将，你也像他喜欢你那样喜欢他，其实刚刚我就想提醒你，但是没关系。”


    它顿了顿，“现在也来得及。”


    霍乐宁看着他，眼睛很大，声音很轻：“……我需要吗。”


    “你需要。”阿尔洛道。


    霍乐宁无意识地攥紧袖子。


    他知道，阿尔洛说的是对的。


    人类的爱很强大，但这份爱也需要回应。


    要不然，就是无望的消耗。


    所以，他必须回应湛峥，告诉他，他也喜欢他。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


    湛峥走进联盟保密局的时候，受到了全体的注目礼。


    他当作没看见，坦荡而自然地走进了其中的某一间办公室，开始办手续。


    办手续的流程很繁琐，主要是能走到监管这一步的大都是联盟的重点关注人物，这类人无事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霍乐宁还是头一个。


    录入的是个小姑娘，在湛上将的威压下手都哆嗦。


    “好……好了。”她把监测器回收。


    “谢谢。”湛上将彬彬有礼。


    然后，他看了眼名牌，若有所思：“米切尔小姐。”


    米切尔小姐脸都白了。


    下一秒，她的通讯响了一下。


    “明天晚上有空的话。”湛峥对她笑了笑，很友好的样子，“可以来玩。”


    女孩这才发现。


    她收到的是一张晚宴的电子请柬。


    等到她再抬头，湛峥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心情很好的湛上将将晚宴请柬不要钱地到处发，心里也没有到时候塞不下人的担心。


    反正该来的都会来，不该来的也不高兴来，至于其他的，想来就一起来，霍乐宁如果能认识些新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


    想到霍乐宁，他就想到了白天的告白。


    他笑了笑。


    然后，他又有些不满足。


    人就是这么得寸进尺。


    在表达感情之后也希望获得同样的回应。


    他当然知道霍乐宁喜欢他，但是他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想到这，他就连警局也不想去了。


    但是必须要去。


    湛上将叹了口气，第一万次起了还不如干脆辞职的念头，这个念头因为霍乐宁的存在变得更加坚定，几乎成了湛上将短期内的人生目标。


    他带着这样的心情去见了严沛。


    当然，第一件事是把电子请柬也发给他。


    严警官矜持地表示他已经从秦佩宜那里收到了。


    然后，他摊开了一份报告。


    “这是我整理的相似点。”他道，“您有空可以看一下。”


    湛峥打仗，剩下的活就都留给了严沛。


    他还在追查那些陈年旧案，他们之前已经讨论过，还是从整体上来对案件进行着手，不再拘泥于个案。


    “有什么发现么？”湛峥问。


    严沛摇了摇头：“除了都是没有线索的失踪案之外毫无头绪，剔除了一些已经结案或者有线索的案子，失踪的方式多种多样，甚至性别、年龄这种一般都会有大比例差异的数据都很均衡。”


    他看上去是真的有些沮丧。


    湛峥顿了顿。


    “或许。”他若有所思，“这也是另一种规律。”


    “哥你是说。”严沛愣了一下，“这个数据有些不正常吗。”


    “现如今大规模的人口失踪一般针对什么人？”湛峥问。


    严沛想了想：“幼童，omega，还有青少年。”


    “不过这些一般都是根据人口贩卖组织的业务需要。”他道，“比如有的就是为了买卖儿童，针对的是一些没有孩子的家庭，omega一般的去向就是地下的暗娼馆，至于青少年么……”


    “偏远的那些矿星会需要劳动力。”他道，“一般是往那里。”


    “你觉得这些案子是一个组织做的么？”湛峥问。


    严沛点头：“那肯定啊，不是一个组织做的也不能把它们归在一类吧。”


    说到这，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既然这样，他们刚刚破获的案件幕后主使是何庆。


    他还牵连了好几起案子。


    按照一般的猜测，那么失踪案中omega的比例应该是占比最高的才对。


    但是现在，比例确实均衡的。


    就像湛峥说的，均衡本身就是问题。


    “再找找。”湛峥道，“我跟你一起看，总能发现点什么的。”


    严沛重拾了信心，点了点头。


    疑问被解答了，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问湛峥：“哥一起吃饭么？”


    “不了。”湛峥道。


    严沛了然：“回家陪嫂子啊？”


    到如今，他这句嫂子已经说得非常顺溜了。


    湛峥听得很舒服，矜持地“嗯”了一声。


    回去的时候他特意拐了个弯，又去买了霍乐宁喜欢吃的那家烧鸭饭，想着好久没吃了，给人换换口味。


    霍乐宁确实在家。


    他一开门就看见了一对垂在睡衣后的兔耳朵。


    湛上将永远年轻，永远恶趣味不改，烧鸭饭放到一旁，就伸手揪了一下。


    揪住耳朵，又晃晃。


    湛上将凑近小兔子，语气很像哄骗：


    “小兔子乖乖。”


    霍乐宁：“……”


    “把门儿开开。”湛上将继续念儿歌。


    霍乐宁看了眼已经被打开的门。


    “不开的话。”湛上将道，“不乖的小兔子会被我吃掉。”


    “……那你吃掉。”霍乐宁道，“我很难吃。”


    都是电路，还有零件。


    可能还有机油味。


    他在说实话。


    湛峥顿了顿，意味深长：“我觉得没有。”


    霍乐宁眼睛眨了眨，没听懂。


    湛峥倒也没有青天白日就要乱来的意思，更何况他跟霍乐宁互通心意也没多久，第一印象已经很差了，他不希望他在霍乐宁眼里就是个肮脏的成年人。


    于是湛上将想了想，决定放过他：“这样，说一句喜欢我就不吃你了。”


    他还是有点遗憾。


    霍乐宁的眼睫颤了一颤。


    ……这么害羞啊。


    湛峥想。


    那就算了。


    他风度翩翩地站起身，准备再退一步。


    还没开口，他就愣在了原地。


    omega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换了个方向，跪在沙发上直起身，然后——


    柔软的唇就直直地撞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章是童谣专场=3=这章的小兔子乖乖出处是儿歌。


    无奖竞猜，我们脑回路不寻常的小机器人这回又在想什么——


    第44章


    像个小炮弹。


    湛峥想。


    他从善如流地搂着霍乐宁的后背, 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他，一边跟他隔着沙发背接吻。


    机器人小明从厨房走出来，又“唰”地一下退回去。


    顺带拎走了旁边飘着的阿尔洛。


    “小孩子不要看这些。”小明微笑着道。


    阿尔洛：“……”


    两个机器人在面前消失, 霍乐宁的眼睫颤了一颤。


    湛峥手臂撑着他的腰，让他转过眼睛。


    “又走神。”他低声道。


    这话湛峥从前也常说，但是一般都是在给霍乐宁上课的时候。


    omega年纪小, 心里想着要好好上课, 但是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总是坐不住，听着听着就走神。


    在学校走神不要紧，大学课堂随手一抓十个人能有一半在走神。


    但是在家里，只有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


    最后，omega就被敲一下额头, 不轻不重, 但足以让他从困倦中醒过来。


    霍乐宁已经想躲了。


    但是这回，他的额头幸免于难。


    湛峥恶趣味一样咬了他的唇瓣一口, 霍乐宁瞪大眼睛, 下一秒, 湛峥就放开了他, 手臂使力, 隔着沙发把他抱小孩儿似的抱了起来。


    “去吃饭。”他道。


    烧鸭饭还放在桌子上, 孤独地冒着腾腾的热气。


    alpha吃到了意外的饭后甜点, 味道却很不错。


    他心满意足。


    霍乐宁趴在他肩上, 跟不远处飞着的阿尔洛对视，小机器人眼底是看透一切的光芒。


    霍乐宁转开了眼，当作没看见, 很认真地看着桌子上的晚饭。


    他一样样认真看过去。


    热腾腾的烧鸭饭, 温好的热牛奶。


    还有饭后甜点, 两颗甜布丁。


    都是他喜欢吃的-


    湛峥原本以为，这只是霍乐宁突然的黏人。


    毕竟昨天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但是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一直到睡前熄灯，只要他跟霍乐宁在一起说话，最终的排骨篜里结果总是亲到一起。


    omega也不说话，很专注地听他讲好玩的事。


    等到湛峥逗他，说些黏黏糊糊的话，他就睁大了眼睛，跑过来问他讨亲。


    是真的讨。


    有的时候湛峥想要说些什么，omega就赖在他身上，倒也不哼哼唧唧，就盯着他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看着，湛峥就忍不住了。


    就这样一直到睡前，看着霍乐宁红肿的唇瓣，湛峥忍不住自我反思。


    他是不是稍微有点过分了？


    霍乐宁已经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他今天除了亲亲，显得过分安静了一些。


    看湛峥还在走着神，他就自觉地闭上眼睛，自顾自地准备睡觉。


    湛峥：“……”


    他被气笑了，捏住了霍乐宁的脸蛋。


    霍乐宁的脸颊肉被扯圆搓扁，只好睁开眼睛，很小声地道：“到睡觉时间了。”


    湛峥未置可否。


    “没不让你睡。”他道。


    然后顿了顿，“改天……搬到主卧睡，好不好？”


    霍乐宁怔住了。


    *


    湛峥的语气很自然。


    “主卧也能晒到太阳。”他道，“还有一个很大的阳台，你可以在上面养花。”


    相处了这么久，他知道霍乐宁喜欢什么。


    霍乐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阳台。”


    湛峥突然有些酸溜溜。


    他想，在霍乐宁眼里，他还没有一个阳台的吸引力大。


    但是他并不怀疑霍乐宁不喜欢他。


    以霍乐宁失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他还能记得他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除了霍乐宁喜欢他，湛峥找不到其他解释。


    他决定放弃吃阳台的醋。


    “嗯。”他道，“你见到过的。”


    霍乐宁确实见到过。


    主卧的阳台确实比他这个房间的大，采光也是最好的。


    他当然最喜欢现在的房间，但是那是因为他当时来湛峥家，总不能和湛峥抢地方住。


    他心动了一瞬。


    只是一瞬。


    他很快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湛峥为什么想让他搬过去？


    因为湛峥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他一直呆在一起。


    包括在床上黏黏糊糊。


    他的神经紧绷，眼神警惕：“……我不要。”


    湛峥：“……”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我只是提议。”


    所以不用像防贼一样防他。


    他以为霍乐宁是害怕他做什么，仔细想想这个提议确实带了些暧昧的意思，他想了想，决定收回这句话。


    还没等他开口，霍乐宁就道。


    “做可以。”他小声道，“你可以来我房间。”


    但是不可以去主卧。


    如果湛峥手上有一杯水，这会儿他就直接呛死了。


    等他回过神，他磨着牙捏住了霍乐宁的脸蛋。


    “……疼。”霍乐宁缩了缩脖子。


    “你还知道疼。”湛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无论是温馨还是绮念这会儿都消失殆尽了，他不明白霍乐宁平时那么乖一小孩儿，为什么每次到这种事上就……


    就坦荡得让他招架不住。


    “睡吧。”他道，他语气生硬地给霍乐宁盖被子，但动作依然很温柔。


    霍乐宁不依不饶：“这个床很大的……”


    湛峥捂住他的嘴。


    “睡。”他言简意赅地命令。


    霍乐宁在他掌心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湛峥叹了口气，亲了亲他的额头，替他关了灯之后走出了房间。


    黑暗的房间里，霍乐宁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阿尔洛在他边上飘着。


    像是一个幽灵。


    它开了口：“宁宁。”


    霍乐宁睫毛颤了颤，立刻闭上眼：“我睡着了。”


    阿尔洛顿了顿，没有说话。


    空气中只剩下了螺旋桨转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这样的声音也静止了-


    霍乐宁那句“我睡着了”虽然是敷衍小机器人的，但是说完那句话之后，他确实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湛峥已经出门了。


    给他留了个口信说是去晚宴的地方，让他准备好了再过来。


    晚宴是昨天饭桌上湛峥说的。


    霍乐宁当时心不在焉，但也听了进去。


    他坐在桌沿吃饭，机器人小明给他端上了早餐。


    然后他问：“阿尔洛呢？”


    霍乐宁顿了顿：“好像出了一点问题，我把它收起来了。”


    机器人小明没有多问。


    毕竟这对于他们机器人来说是常事。


    霍乐宁垂了眼眸，隔着一层表面一下一下地戳着煎蛋柔软的流心。


    他撒了谎，对小明。


    阿尔洛没有出问题，只是他不想把他放出来。


    这是从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因为阿尔洛是他的同类，所以他在霍乐宁的眼中就是同伴。


    他醒着，阿尔洛几乎大部分时间都醒着。


    但是他现在不想了。


    不是讨厌阿尔洛，是不敢面对它。


    吃过饭，小明拿出了给霍乐宁挑的衣服，霍乐宁换下了身上的校服，跟着他一起去了湛家在首都星的登记住宅，也是湛家对外举办宴会的地方。


    这是一座气派的现代别墅，连着地下一共五层。


    地面的三层主色调为罕见的绿白相间，浅绿色作为过于轻盈的色调被精妙的设计托起，配合爬藤，勾勒出一个精妙的水上花园一般的建筑。


    建筑的底层几乎大部分都是水，最显眼的标示是门口的雕像瀑布。


    霍乐宁下车的时候，哗哗的水声就响在他的耳边。


    在瀑布边上，他看到了几颗盈盈的绿植。


    只是近看，他才发现，这些绿植是由一种环保材料所制成，并不是真的。


    前来迎接的是一个老妇人，面目慈祥。


    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边乐呵呵地跟他解释：“夫人说，冬天这园子里很多花啊树啊就都枯了，显得有点冷清，做几棵假的在这里，既不单调，人看着也舒服。”


    “这些布局都是夫人做的。”她的语气很骄傲，“小少爷觉得好看吧？”


    霍乐宁点了点头。


    他一向很喜欢秦佩宜的设计。


    然后他反应了过来，看着老妇人，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老妇人很善解人意。


    “夫人吩咐我们这么叫您的。”她道，“夫人说，总得有个称呼，叫少夫人怕您不习惯，如果不是大少爷跟您的事儿啊，她就要认您做干儿子了，这么叫也没错。”


    霍乐宁认真地听着，但是没听懂。


    但是他感觉出了对方的善意，跟着点头：


    “我知道了。”


    老妇人脸上的笑就绽开了。


    走到门口，她止住了脚步：“将军在里头呢，您进去吧。”


    说罢，她就继续往花园里指挥小机器人们忙活布置去了。


    霍乐宁站在门口。


    湛峥正在不远处跟着秦佩宜核对宾客名单，一抬眼就看到了霍乐宁。


    他便笑了：“宁宁，过来。”


    霍乐宁顿了顿，走了过去。


    *


    其实最开始，也就是阿尔洛说出那句“你需要”的时候，霍乐宁是真的做好了欺骗湛峥的准备。


    阿尔洛是陪着他的机器人。


    他们为了霍乐宁的任务努力了很久，谁都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霍乐宁是阿尔洛的全部，而霍乐宁的任务是霍乐宁的全部。


    他在花园里坐了一天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机器人的世界很简单。


    霍乐宁不明白，为什么说服自己欺骗湛峥那么困难。


    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人类一样。


    最重要的是，这点心理建设，在看到湛峥的那一刻，还是被尽数击溃了。


    湛峥对他真的很好。


    他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


    但是他要骗他。


    他住在湛峥家里，湛峥教他那么多东西，还帮他出头。


    就像电视剧里的alpha给自己的omega出头那样。


    电视剧里的alpha和omega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湛峥没有办法获得这样的幸福，就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机器人。


    霍乐宁觉得这对湛峥简直太不公平了。


    他无论如何说不出那句喜欢，于是他自欺欺人地亲了湛峥。


    亲亲就可以转移湛峥的注意力了吧。


    他这么天真地想。


    只要每次湛峥想要这么问他，他就可以给湛峥亲，他们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他愿意的，只要让湛峥没时间再问他那样的问题。


    他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总有一天湛峥会看出来。


    ……可是他想。


    能拖一天是一天。


    霍乐宁走到了湛峥的身边，对方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腕。


    霍乐宁吸了吸鼻子。


    他又开始替湛峥觉得难过。


    他想，湛峥原本可以牵他喜欢的人。


    这个念头贯穿了他的大脑整整一天。


    湛峥带霍乐宁去看为了晚宴的布置，去看厨房里准备的甜点，跟他提前叮嘱晚上会来的宾客，当然——


    “不用多理他们。”湛峥道，“跟着我就好。”


    他的声音很温柔。


    越温柔，霍乐宁就越难过。


    等到晚宴进行过半，严沛端着酒杯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的难过已经积累了很多很多-


    严沛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


    他今天其实有个晚班，但为了凑这趟热闹，他专门调了班。


    事实证明，他做的选择是对的。


    今天的晚宴不说奢华，也是高调无比。


    来访的宾客无论身份如何，都有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


    其中包括秦佩宜女士的烫金名片。


    名片的价值先另说，要知道，只有持有她名片的人才有资格找她本人进行私人设计定制，其他人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会被拒之门外。


    因为这一出，秦佩宜对霍乐宁的满意显而易见。


    这份伴手礼是进门就发放的，所有的宾客全都在心里有了一个数，对霍乐宁不说恭恭敬敬，至少也是友好而羡慕的。


    严沛对上流圈的势利眼清楚得很，因而也愈发佩服。


    当然，湛上将本人也不逞多让。


    一整个晚上，湛峥都陪在霍乐宁边上，跟他介绍每一个人。


    他拿的是酒，霍乐宁拿的是果汁。


    即便他有事不在，也没人敢劝霍乐宁的酒，因为谁都看清楚了，湛上将是带着配枪来的。


    有了上次，大家都知道，湛峥是真的会跟他们“用枪说话”的。


    严沛简直叹为观止。


    他举着酒杯端详霍乐宁，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初他第一次见霍乐宁的时候，只觉得对方是脑子不太好使的花瓶。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宝贝，把全联盟最难搞的两个人都哄得团团转。


    “怎么了霍同学？”他道。


    湛峥有事走不开，让他来照顾霍乐宁。


    严沛欣然从命。


    霍乐宁从难过中回过了神。


    他看着严沛，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看，还是生分了。


    严沛想。


    他其实看出了霍乐宁有心事，这一点其实他估计，湛峥都没看出来。


    没办法，谁让他比湛峥多上了几节刑侦课。


    换了别人他就不自讨没趣了，但是无论是湛峥还是霍乐宁，他其实都挺喜欢的，他倒是挺乐意给小宝贝答疑解惑。


    “没事的。”他循循善诱，“有问题就要说出来，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他顿了顿，“怎么样，跟我说说？”


    霍乐宁原本不想理他，但是看着严沛的脸，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严沛只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他不由自主地检查了下自己的着装。


    好像没什么问题。


    然后，他就听到霍乐宁开了口：“你跟你的机器人怎么样了？”


    严沛：……？


    啥玩意儿？


    *


    首都星时间晚上八点。


    严沛推掉了值班、舍弃了加班费，来到了自家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上司家里参加晚宴。


    屋子里很温暖，但是他的心很凉。


    他花了半分钟，终于弄清楚了事实。


    “湛峥跟你说。”他木然地道，“我跟我的机器人正在热恋中？”


    霍乐宁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是吗？”他问。


    严沛：“……”


    当然不是。


    他还没那么变态吧喂？！


    亏他还想要替他哥照顾一下他嫂子，他哥就这么在背后编排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句“不是”就要脱口而出。


    只是话到嘴边，他堪堪地又咽了回去。


    他不是傻子。


    相反，就跟湛峥评价的那样，严沛其实很精明。


    霍乐宁问他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分明是紧张而认真的。


    他立刻就猜到了，这件事或许跟霍乐宁的心事有很大的关系。


    他突然想到了他们刚见面时，霍乐宁问他的那个问题。


    严沛心中掠过了一丝疑惑。


    机器人在当代社会中虽然是伴侣，但终究也是工具。


    真的有人会这么在意这种问题么？


    想到这，他的神情敛了些。


    他想了想，含糊地答了一声：


    “嗯。”


    霍乐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看来，他猜对了。


    严沛想。


    “怎么了吗？”他尽量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反问霍乐宁。


    霍乐宁犹豫了一下。


    “你开心吗？”他问。


    “开心啊。”严沛短暂地让自己陷入了一段虚拟的恋爱中，答得很流畅，“她很漂亮，也很温柔，我们生活在一起很幸福。”


    霍乐宁有些迷茫：“这就够了吗？”


    “是啊。”严沛道，“其实恋爱没那么复杂吧。”


    霍乐宁不说话了。


    严沛的脑子飞速地打转。


    他在想，霍乐宁会因为什么事不开心。


    难道是恋爱出了问题么？


    不应该啊。


    湛峥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欺负人的人。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他听到了霍乐宁开了口：“那么，即便知道，她永远不可能爱上你，你还是觉得很开心，很幸福吗？”


    严沛怔住了-


    湛峥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朝着窗边走去。


    该有的应酬还是要有。


    虽然他不喜欢。


    但是今天来的人，都算是卖给他面子的，这个人情确实存在。


    他的酒量还不错，这会儿只是微醺。


    余光就看到严沛正在站在和霍乐宁聊天，他想了想，打算先去给霍乐宁挑点他喜欢吃的给他一起带过去。


    而窗边，霍乐宁看着严沛。


    严沛的脸色也有点微妙，像是踩入了一个坑。


    在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临时加班的晚上，他被面前的omega逼问了一个近乎哲学的命题。


    思考了许久，他开了口。


    “应该是不开心的。”他谨慎地道。


    其他都可以开玩笑，霍乐宁在认真地问他的想法，他不能搪塞。


    他想了想：“如果我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当然也会希望对方给我想要的回应，如果收不到这样的回应，总会失落的。”


    霍乐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流光。


    “但是。”严沛道，“也不能一概而论。”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看到的新闻，斟酌着道，“我知道有人，他不是这样的，哪怕得不到回应，他也愿意给予对方很多很多的爱，只要对方陪在他的身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很认真，“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他知道一切，并且甘之如饴。”


    霍乐宁的眼睫蓦然颤了一颤。


    严沛看了不远处，湛峥已经拿了一块小蛋糕走了过来。


    他功成身退，拍了拍霍乐宁的肩。


    “虽然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他道，“但是宁宁，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无愧于心，并且你觉得值得，那么其他东西，其实都不是那么重要。”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


    而这个时候，湛峥恰好走到霍乐宁的身边。


    “在聊什么？”他问。


    霍乐宁没有说话。


    他的脑子里回荡着严沛的刚刚说的话。


    他觉得值得吗？


    值得的。


    机器人的宿命就是完成任务。


    他不后悔。


    那么……


    无愧于心吗？


    他突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抬起头：“湛峥，你能再问我一次吗？”


    湛峥：？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霍乐宁抿了抿唇，“我喜不喜欢你。”


    湛峥愣住了。


    他收敛了笑意：“霍乐宁，你想说什么。”


    他不是傻子，看不出来霍乐宁现在的情绪。


    霍乐宁现在明显不是想要和他表白。


    他的心不断地下沉。


    “我……”霍乐宁闭了闭眼，“对不起，我其实，不喜欢你。”


    “咚”的一声。


    湛峥的心沉到了地底。


    有整整一分钟，他都没有说话。


    周围是喧闹的宾客，有人过来想要敬酒，他动了动唇：“抱歉，稍等。”


    他深吸了一口气，拽着霍乐宁的手腕，两人到了窗帘后面。


    周围的宾客有人在小声地起哄，他们还以为是小情侣要讲悄悄话，但是窗帘里，湛峥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直直地看着面前的omega。


    “霍乐宁。”他低声道，“不要和我开玩笑。”


    话是这么说。


    但是他知道，霍乐宁从来不会开玩笑。


    他闭了闭眼。


    果不其然，霍乐宁道：“……我是认真的。”


    湛峥几乎要被他气笑。


    然后，他终于想起来，霍乐宁确实从来没跟他说过喜欢。


    是他一厢情愿。


    可是。


    为什么？


    “你不喜欢我，你把我的事记那么清楚。”他慢慢地道，“你不喜欢我，这两天还一直主动亲我，还邀请我来你房间，你不喜欢我，当初……”


    他及时刹住了车。


    哪怕是情绪上了头，他也知道什么话可能会伤害霍乐宁。


    他看着霍乐宁，轻轻地道：“为什么？”


    他想要一个理由。


    想要一个，能把他说服的理由。


    霍乐宁看着他，澄澈的眼睛里的情绪看起来也很难过。


    湛峥从来没见他那么难过过。


    他无意识地握紧了霍乐宁的肩膀，心中不断地产生着猜测。


    是洛伊丝又跟霍乐宁说了什么么？


    ……但是洛伊丝自那天之后就没再出过门，对外宣称是染了风寒。


    那么。


    是什么难言之隐？


    湛峥越想心里越乱，手无意识地捏得越来越紧。


    然后，他听到霍乐宁开了口。


    还是那样难过的神情。


    语气也很认真。


    “因为。”他道，“湛峥，我是一个机器人。”


    刹时间，湛峥的思绪静止。


    他看着霍乐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是。”霍乐宁看着他，一字一句，“一个高智商机器人。”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十足的坚定。


    人和机器人是没有未来的。


    这一件事，他必须要和湛峥坦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举报宁宁夹带私货，你的主人可没说你是高智商（。


    第45章


    霍乐宁被湛峥扯住手腕带上了车。


    身后是灯火通明的晚宴现场, 车外，秦佩宜脸上的假笑快挂不住。


    车子即将启动，秦佩宜突然赶过来, 用力地敲了敲窗户，自动驾驶系统检测到了这几下，停下来等着主人的指示。


    湛峥抿着唇。


    少顷, 车窗还是放了下来。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结束再说。”秦佩宜张了张口, 道。


    语气还是平静的。


    只是难得无意识紧绷的脸色暴露了她的紧张。


    刚刚她还在跟几个深居简出的阔太太谈笑风生，矜持的神色间都是我儿子有出息找漂亮儿媳你们都没有吧呵呵的自得。


    一转眼，漂亮儿媳就被儿子气势汹汹地拽着手腕带走了。


    她落差有点大。


    当然，这件事没叫外人知道，这点让秦佩宜稍稍放了心。


    “不能。”湛峥道, “妈。”


    秦佩宜：“……哦。”


    她的心又提起来了。


    她不再跟儿子说话, 绕了半个圈去另一扇车窗前。


    霍乐宁看着她，小小声：“……姐姐。”


    湛峥眼皮一跳。


    “叫妈, 叫妈。”秦佩宜赶紧纠正, 给他干净的脖颈上裹上围巾, 絮絮叨叨, “啊呸……叫阿姨。”


    她道, “明天再来, 阿姨还让人给你做你想吃的小蛋糕。”


    霍乐宁点点头, 重复一遍:“小蛋糕。”


    “小蛋糕, 要来啊。”秦佩宜看着他，忧心忡忡。


    然后偷眼瞥湛峥。


    湛峥面无表情关窗：“走了。”


    一路上，夜景璀璨。


    霍乐宁规规矩矩地坐着, 面容姿态肃穆。


    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他不明白秦佩宜的良苦用心。不知道她是不想干涉他们俩的私事, 又怕湛峥气急了欺负他, 打底先来个囚禁，所以提出明天还要他来。


    他听不出来，有人听出来了。


    回到家里，湛峥先去地下室打了会儿沙袋。


    这是个枯燥的发泄过程，主要是为了泄火，他也怕失去理智做什么事。只是拳头击打上沙袋的过程中，湛峥满脑子都是霍乐宁的那张脸，神情柔软又空茫，像是兔子，又像是面团。面团张口，第一句是“我不喜欢你”，第二句是“我是个机器人”。


    ……艹。


    湛峥额角的青筋直跳，半个小时沙袋白打，三两步走到客厅，把霍乐宁提溜到了身前的沙发上。


    omega被他放下，仰着脸看他，眼神有些局促。


    湛峥眼眸深沉地看着他:“机器人？”


    霍乐宁忙不迭地点头。


    “怎么知道的？”湛峥问。


    “不用知道啊。”霍乐宁语气空茫，“我就是……”


    他缩了缩脖子，顶着湛峥可怕的眼神小声说，“我的脑子告诉我的。”


    “及格分都拿不到的脑子？”湛峥冷笑。


    霍乐宁:“……”


    他感觉被攻击了。


    湛峥从前虽然嘲讽他，但没有这么不客气过。


    好像他真的是个笨蛋。


    他吸了吸鼻子，有点难过。


    湛峥：“……”


    他板着脸：“不准哭。”


    但是语气已经僵硬了起来。


    霍乐宁没想哭，他看着湛峥：“我及格了的。”


    湛峥并不想知道他及没及格。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头说。”


    霍乐宁就从头说了，磕磕巴巴，从他们相遇开始。


    *


    其实霍乐宁还是很聪明。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觉得自己担得起高智商机器人的名号。


    他用了两天的时间来思考这件事。


    首先，湛峥喜欢他，但是他是个机器人，不能回应湛峥的感情。


    其次，他是个身负任务的机器人。


    他想要拒绝湛峥，以免给湛峥不必要的期待，所以他听了严沛的话之后，最终选择告知湛峥他是个机器人的事。


    但是他也有所保留，他保留了他的任务内容。


    因为这跟他们面对的难题无关。


    霍乐宁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直觉告诉他，如果告诉湛峥他是个机器人并且不喜欢他，湛峥可能会生气，但不会那么生气。


    但是如果让湛峥知道，他是带着任务留在他身边的……


    他可能真的会离开。


    湛峥可能永远都不会理他。


    当然，他的任务也会完不成。


    主要是任务完不成。


    霍乐宁对自己这样说。


    所以他要有所保留。


    在这一点上，他做了一点编造。


    “我是个高智商的。”他这么说，“爱情机器人。”


    湛峥：“……”


    “你继续说。”他道。


    市面上确实有很多款机器人。


    爱情机器人又被戏称为充气娃娃，因为尽管它可以提供男/女友一般完美的恋人服务，但很少有人会真的和机器人谈恋爱。


    除非是太寂寞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程序就告诉我。”霍乐宁继续道，“我要找一个人类谈恋爱，那个人类就是你。”


    所以我也找到了你。


    他看着湛峥：“……大概就是这样。”


    出乎意料的简单。


    湛峥看着他，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


    片刻后他放弃了。


    霍乐宁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看上去都很真诚，哪怕是他在说他是高智商机器人的时候。


    他还是绷着脸：“那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呀。”霍乐宁道。


    湛峥：？


    他被气笑了。


    “还是我的错？”他磨着牙，想把人拽过来揉。


    霍乐宁有些害怕地往后缩。


    没用。


    湛峥把他拖回了原地：“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霍乐宁小声道。


    这回他是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主人选择了湛峥让他接近，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主人只给他派了任务，自己却不出现。


    他的眼中全是真诚。


    湛峥若有所思地松开了他。


    omega被揪起的领子慢慢松了回去，又变成了松软的模样。


    今天宴会上他被精心打扮，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让他看上去比原来成熟了一些，不像平时那么青涩，像个精致漂亮的大人了。


    但是他的眼睛依然是干净清澈的。


    宴会上，不少人频频看他，他出现之前，大家羡慕他，能得湛峥青眼，和湛家攀亲，普通人不知道要修多大的福气。


    但是他出现了，大家又开始羡慕湛峥。


    上流社会纯白色是稀有物种，尤其是这种从内而外都写着干净的。


    湛上将好福气。


    现在，他又换了睡衣，又变成了毛茸茸的小动物。


    温软又无害。


    过了一会儿，湛峥道：“那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


    霍乐宁指尖一顿。


    “不想你伤心。”他道。


    湛峥喜欢他，却永远得不到回应。


    他可以骗湛峥一天，但有朝一日他完成任务被回收成为一堆废铁，湛峥就再也找不到他。


    他骗不了湛峥一辈子。


    到那个时候，湛峥会伤心。


    他不想……


    湛峥因为他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湛上将心情：↑↓↑↓↑↓


    第46章


    一直到谈话结束, 霍乐宁也不知道，为什么湛峥突然就消气了。


    他本来还是很凶的。


    很凶的脸，很凶的眼神, 还有很凶的语气。


    霍乐宁其实有点害怕，一直在忍着。


    但是毫无预兆的，湛峥就变得不凶了。


    他看着霍乐宁, 一副拿他毫无办法的样子, 盯着他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把他掐死，又像想要来亲他。


    霍乐宁分辨不出。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任务机器人。


    智商不高，也不会谈恋爱。


    想到这霍乐宁又有点难过，他吸了吸鼻子, 湛峥就顿住了。


    “哭什么。”他道。


    “没哭。”霍乐宁低声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湛峥。”


    湛峥没说话。


    霍乐宁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


    湛峥都跟他表过白了。


    于是他说:“你不要喜欢我了。”


    对于这件事, 湛峥只是道:“这你说了不算。”


    他顿了顿, 又察觉到了霍乐宁的逻辑:“你不喜欢我, 也不让我喜欢你, 但你想留在我身边。”


    他慢慢地道, “霍乐宁, 你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


    他用了一种很学术的方式提问。


    霍乐宁想了想, 迟疑地道:“……室友？”


    湛峥想笑, 没能笑出来。


    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霍乐宁。”他认真地道, “总有一天, 我能被你气死。”


    霍乐宁呆呆的看着他, 并不敢说话-


    能把湛上将气死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第二天，他拨通了沈呈沈医生的通讯。


    沈医生前一晚刚参加完湛家的夜宴，湛上将有了对象是好事，但是他竟然得知湛上将这次行动又在滥用抑制剂。


    沈呈也是有脾气的人。


    湛峥打了三遍，他接起来，先冷笑了一声。


    “将军有什么要事呢。”他道。


    阴阳怪气。


    湛峥也忍着:“沈呈，我真不是故意的。”


    “事急从权。”他道。


    “将军每次都这么说。”沈呈毫不客气。


    他昨晚给湛峥检查，血液里的信息素滚烫汹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发。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想得都发红，“将军也要为整个联盟的人民考虑，边境亚塔人虎视眈眈，联盟内部新旧交替……”


    湛峥尽量耐心地等他说到结尾，然后道:“我知道。”


    “所以要请你帮个忙。”他道。


    沈呈:“配点助兴药？”


    湛峥:“……”


    “omega的信息素是最好的易感期紊乱治疗药物。”沈呈道，“将军，这点我跟您强调过很多遍。”


    “是啊。”湛峥顺着他的话讲，“但是他不愿意。”


    沈呈:？


    “为什么？”他皱着眉。


    他已经做好了劝说霍乐宁的准备。


    “因为他是个机器人。”湛峥冷静地道。


    沈呈:“……”


    沈呈:“…………”


    等湛峥回过神，对方已经挂断了通讯。


    *


    湛峥坐在阳台抽烟。


    机器人小明坐在他的身边陪他。


    其实霍乐宁是不是机器人，都不用沈呈做全身检查来验证，湛峥再清楚不过。


    科技是发达的，但也是有时代局限性的。


    当今世界的科技水平，还没发展到可以制造出这样以假乱真的机器人的地步。


    霍乐宁开口的那个刹那，湛峥还恍惚了一瞬。


    但也就只有一秒。


    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只可能在霍乐宁身上。


    他失忆了。


    可能出现了认知错乱。


    可能是大脑受到了损伤所以产生了偏执。


    但是这也意味着另一件事，那就是湛峥以为他喜欢自己，其实不是。


    只是他的错觉。


    湛峥抽完了一整支烟。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吧。”


    “先生。”小明道。


    他欲言又止，“您最近好像总是跟宁宁吵架。”


    他说的是有的时候从房间里传来的争执。


    “没事。”湛峥这么说。


    其实只是他不断纠正霍乐宁。


    在对方说每一句他是一个机器人的时候。


    “你不是。”他对霍乐宁这么说。


    次数多了，霍乐宁就瞪圆了眼睛。


    像只炸了毛的猫。


    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生气，霍乐宁脾气很好，对湛峥还有点愧疚，但是湛峥是个坏人。


    湛峥继续问:“你有证据么？”


    霍乐宁就不说话。


    他没有。


    “我有。”湛峥道。


    然后，他就开始漫不经心列举种种证据。


    霍乐宁认定自己是机器人靠的是他的执念，但找寻他作为人的证据很容易。


    湛峥从这样的重复中找到了一点恶趣味的乐趣。


    一点，能够暂时冲淡失恋的乐趣。


    湛峥想，他第一次失恋，居然是在自恋的前提下进行了自我攻略，还成功了。


    光凭这一点，他就想让霍乐宁赔他一辈子-


    他们俩还是去了客厅。


    最近霍乐宁都在楼上不下来，不过客厅还是挺热闹，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沈呈。


    沈医生气势汹汹，但还是带上了药箱。


    机器人小明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没喝，看着湛峥。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


    湛峥不会无缘无故说那样的话。


    “就是那么回事。”湛峥平铺直叙，“他失忆的后遗症应该比较复杂，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机器人。”


    沈呈愣了，他反应过来:“您之前说的那个失忆患者是……”


    湛峥点了点头。


    他抬头，霍乐宁的门掀开一条缝。


    omega躲在门里偷偷看他在不在楼下，如果湛峥不在，他才会出来。


    对视的那一秒，门被关上了。


    湛峥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沈呈还在皱着眉思考。


    过了片刻，他才道：“这种情况，我们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


    “要我去问问专家么？”他问湛峥。


    他不是专攻脑神经方面的，其实也只是了解皮毛。


    湛峥把提前调的档推过去。


    沈呈哑然。


    过了一会儿，他认命地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您自己注意身体。”


    湛峥这回倒是虚心接受。


    他送沈呈走到门边，沈呈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他道，“将军，既然情况还不明朗，您也不要太跟他较劲，他说什么就先顺着。以免他对后续的治疗产生抵触情绪。”


    湛峥：“……”


    这话，说得有点晚。


    *


    送走了沈呈，湛峥往客厅走。


    大约是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霍乐宁以为他走了，从楼上跑了下来。


    看到他，omega紧急刹车，眼神警惕得像是森林里突然看见外来人的小兽。


    他一步步后退，湛峥不动。


    等霍乐宁退到楼梯口，转身想往楼上跑，湛峥就提溜住了他的后领子。


    “吃晚饭。”湛峥说。


    霍乐宁被他拎兔子似的拎到座位前，抿着唇，冷着一张漂亮脸蛋。


    还在跟湛峥较劲。


    他想他明明这么好心，把这件事告诉湛峥，以免他误入歧途，他却不领情，还反过来跟他吵架。


    湛峥叹了口气。


    他想，机器人就机器人吧。


    不喜欢他也没事。


    来日方长，治病要紧。


    他道:“机器人也要吃饭。”


    霍乐宁抬头看他:“我真的是机器人。”


    他想说医院的报告都是假的，他的记忆也是假的，这些都是主人制造的。


    但是他不能。


    湛峥点头:“好。”


    “我相信。”他道。


    霍乐宁瞪圆了眼睛。


    “你不喜欢我也是真的。”湛峥笑了一声，语气里有点无奈。


    霍乐宁怔住了。


    他安静地捏紧了筷子。


    湛峥终于接受事实，他却没什么高兴的感觉。


    过了片刻，他道:“对不起。”


    “我骗了你。”声音很轻。


    “我也要说‘对不起’。”湛峥轻轻道，“这两天跟你对着干。”


    他们重修于好。


    对“霍乐宁是机器人以及不喜欢湛峥”这件事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和解之后，霍乐宁看上去明显开心了不少。


    湛峥也发现，其实霍乐宁并不想瞒着他。


    这件事是他的秘密。


    但是对于瞒着他这件事，霍乐宁真心实意地感到愧疚。


    而被揭发之后，他反而像是有了一个共同分享秘密的好朋友，对他亲近了不少。


    湛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问霍乐宁：“机器人也需要交朋友么？”


    霍乐宁想了想：“我要的。”


    湛峥大概明白了他的逻辑。


    “所以你是个很特别的机器人。”他道。


    所以，一切都可以用“特别”来解释。


    也难怪霍乐宁一直都陷在自己的怪圈里。


    这样的逻辑根本无懈可击。


    霍乐宁怯怯地看着他，湛峥揉了揉他的脑袋，决定顺着他的逻辑：“既然是机器人，那就把我给你买的蛋糕吃了。”


    霍乐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个好贵。”他犹豫着道。


    湛峥又给他订很大很漂亮的蛋糕，带他出去参加宴会，给他买很多好看的衣服，星币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闻星乐私底下都问他最近是不是赚钱了。


    霍乐宁十分不安。


    “没关系。”湛峥道，“既然你是机器人，我就要好好对你。”


    他顿了顿，“每个主人都会对自己的机器人很好，照顾他们是主人们的责任。”


    时至今日，说这样的话他已经面不改色。


    霍乐宁听得一愣一愣。


    他直觉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


    “听话。”湛峥漫不经心，“不听话就把你丢回厂家回炉重造。”


    霍乐宁眼神都听直了。


    “你不会的吧……”他看着湛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不会的湛峥……”


    湛峥当初都没把他丢掉，现在怎么可能呢。


    “那可说不定。”湛峥轻飘飘地道，“毕竟，你只是一个机器人。”


    霍乐宁：“……”


    湛峥多日来的憋屈终于消解。


    他扳回一城：“去，把今天的功课做了，再练半个小时格斗基本功。”


    他顿了顿，“市面上的机器人都很聪明，而且自觉。”


    霍乐宁颠颠地就去了。


    湛峥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


    两天后，湛峥带着穿戴好的霍乐宁去了医院。


    整个诺特星系最好的脑科医院。


    负责给霍乐宁检查的医生是沈呈的老相识，他们签了保密协议，霍乐宁就躺上了检查台。


    在此之前，湛峥还是用的那套说辞哄霍乐宁。


    “机器人要听话。”


    霍乐宁就真的听话了。


    湛峥从起初的逗着霍乐宁玩，到后来又觉得有些心疼，除了必要时刻，这个理由没再被他拿出来用过。


    他见霍乐宁看着他，他知道对方害怕。


    于是，他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别害怕。”他低声道，“勇敢的小机器人，嗯？”


    “我是勇敢的小机器人。”霍乐宁跟着重复。


    湛峥笑了：“嗯。”


    “一会儿就好。”他道，“我在外面等你。”


    霍乐宁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睛，被护士们推进去，湛峥和沈呈就走到外面等他。


    沈呈正要说些什么，湛峥的通讯就响了。


    他作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来。


    “喂。”他道，“严沛。”


    “哥。”严沛的声音是罕见的严肃，他轻喘着气，像是在奔跑，一边跑，他一边急促地道，“哥你在忙吗？”


    “你说。”湛峥道。


    “我找到幸存者了！”严沛压低了声音，“是之前那几起案子的失踪者之一！”


    湛峥蓦然抬起了眼：“定位发我，我马上过去。”


    挂了通讯，他顿了顿，看向了一旁的沈呈。


    沈呈会意：“您去吧，我在这等他，然后会把他送到家。”


    沈呈湛峥还是信得过的。


    “多谢。”湛峥轻声道。


    说罢，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向了电梯。


    沈呈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地等着霍乐宁。


    而一门之隔的检查室内，闻着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听着金属仪器碰撞的声响，omega攥着病号服的手越攥越紧。


    “叮”的一声，是镊子被放到准备台的声响。


    随着这一声，他蓦然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文里最爱工作的其实应该是严警官（。


    第47章


    因为沈呈的关系, 给霍乐宁做检查的医生很关注他的状态。


    “怎么了？”他问。


    他的中文不是很熟练，口音生涩，却很温和。


    霍乐宁从心悸中回过了神。


    少顷, 他摇摇头。


    他只是奇怪，明明只是很轻微的一声响，为什么他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好在接下来并没有再发生那样的声音。


    检查很快结束, 按照事先的约定, 检查医生走到了门外找沈呈。


    沈呈站起身：“您好？”


    “沈医生。”检查医生叹了口气，“事实上，我有点不太明白。”


    沈呈怔住了。


    “他很健康。”医生耸了耸肩，“但是他看上去又确实不是这样。”


    “或许您和湛上将，该考虑他是否具有某种精神疾病, 而不是脑部创伤后遗症。呃……”他道, “我是说，比如精神分裂导致的幻想症。”


    沈呈皱起了眉：“您确定？”


    “我确定。”医生道, “我觉得, 可以排除脑部的病变。”


    他顿了顿, 含蓄地道, “湛上将看上去很喜欢这个可爱的omega, 是不是……”


    “不会。”沈呈知道他的意思。


    不过湛峥虽然对自己的病不放在心上, 对自己在意的人不至于讳疾忌医。


    霍乐宁的来历他没有交代, 猜测是后遗症, 总有他的理由。


    他想了想：“那我先带他回去，麻烦您了。”


    “不客气。”医生点了点头。


    检查室的门打开，霍乐宁走出来, 已经穿戴整齐。


    他的眼神先落到沈呈身上, 停顿了两秒, 又很快移开，在四周找寻着什么。


    沈呈咳嗽了一声：“将军有事，嫂子，我带你回去。”


    霍乐宁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


    没能看见湛峥这件事大概让霍乐宁不太开心。


    回去的路上，沈呈的余光里，霍乐宁一直趴在车窗上看飞驰而过的风景，底下绵软的云，以及高耸林立的大楼。


    他的侧脸看上去倒是很安静，没什么失落。


    但是沈呈能感觉到，他不是很开心。


    他没话找话：“将军应该是有急事，接了通讯走的。”


    “他确实挺忙的。”霍乐宁想了想，道。


    沈呈：“……”


    他看着霍乐宁，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好不容易才确认了，这只是一句陈述而不是阴阳怪气。


    他咳嗽了一声，“是这样没错。”


    他还想再说什么，斟酌的时间长了些。


    在这期间霍乐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之后就转过了头继续看风景。


    沈呈的话于是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好按照答应的那样把霍乐宁送回了别墅。


    霍乐宁站在门前对他挥了挥手，然后背着小包自己走了进去。


    大门在身后合上，机器人小明迎上来，还是亘古不变的微笑：“宁宁回来了。”


    每天都是这样的笑容。


    弧度、语气都如往常没有二致。


    霍乐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扯了扯他的脸。


    英俊的脸被他扯来扯去，机器人小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


    “……宁宁？”


    下一秒，霍乐宁开了口：“关机。”


    于是，“疑惑”定格。


    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除了窗外日暮西落之时，鸟儿落在枝头上牵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音。


    他又喊了一声：“关机。”


    这回，无人应答。


    霍乐宁抬手，看着自己莹润的掌心，第一次眼底浮现出了迷茫。


    *


    霍乐宁其实并不是真的毫无感觉。


    沈呈的提醒还是有点晚。


    但带来的结果却并不只有抗拒。


    他想湛峥为什么真的这么执着地觉得他不是机器人呢？


    是因为他演得太好吗。


    应该并不是的。


    他不是个合格的机器人，他记了一本子的笔记，在面对很多事的时候依靠的还只是自己的即时反应。


    在很多时候，他跟人类都不太一样。


    但是他跟机器人更不一样。


    偶尔他也会疑惑，只是这点疑惑会被更深的“程序记忆”压下去。


    直到湛峥出现。


    湛峥是个很聪明的人，霍乐宁一直知道。


    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反反复复告诉他，他并不是一个机器人。


    霍乐宁……


    他很难不动摇。


    晚饭还是机器人小明做的。


    他并没有问霍乐宁为什么突然将他关机，只是温柔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霍乐宁想了想：“想吃水煮肉片、酸辣土豆丝和糖醋排骨。”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下。


    他想就算他是个机器人，他居然也是个有食物偏好的机器人。


    “宁宁笑起来真好看。”小明自然是不吝夸赞，一边系上了粉红围裙，“那么先生今晚回家么？我们需要等他吃饭吗？”


    霍乐宁轻声道：“他没有讲，我们等等吧。”


    他抱着抱枕，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小沙发上等着湛峥。


    可是，一直等到天完全黑透，湛峥都没有回来。


    霍乐宁跟小明一起吃了晚饭。


    然后又自己把饭菜收好，打算到时候给湛峥热一热。


    一切做完，他又打了湛峥的通讯。


    还是未接通。


    霍乐宁有些无措地抬起了眼，攥紧了抱枕的边沿-


    “哥，哥你怎么样？”


    微型对讲机传来了严沛的声音。


    坐在套房内吧台边的男人面不改色，微笑着起身：“抱歉，我需要离开一下。”


    这是去洗手间的委婉说法。


    他的面前，面容绮丽又苍白的男人倦倦地抬起眼：“请自便。”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玻璃杯。


    杯型普通，里面却是满满的烈酒。


    白的。


    湛峥牙疼似的瞥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去到了洗手间。


    “我没事。”他低声道。


    听到了他的声音，严沛终于松了口气。


    “哥你吓死我了……”他压低了声音，“我在酒吧外头晃悠呢。”


    他顿了顿，“怎么样？”


    湛峥未置可否，只是皱着眉：“你确定是他？”


    “说实话吗……不太确定。”严沛道。


    湛峥：“……”


    “但是他真的跟廖杨长得一模一样。”严沛道，“连数据库都辨别不出来的脸，哥你觉得呢。”


    湛峥没说话。


    在这件事上，他的确佩服严沛。


    当初的几起失踪案，因为是先报的失踪再去找的人，所以失踪者身份都是确定的，数据库同步更新身份状态为失踪。


    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严沛做的事，却是把失踪者的照片重新投放进了数据库。


    这是一项会耗费计算机大量精力且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用的工作。


    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ID卡的存在让每个人的身份都在联盟的数据库下跟所有东西绑定，包括银行卡、学生卡或者各种身份证明，在身份明确的情况下，根本不用再在数据库中做人类的数据比对。


    严沛专门启用了一台计算机，只跑相关数据。


    跑了半天下来，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同一张脸，计算机却跑出来了两个结果。


    一个是已经被登记为失踪的廖杨。


    另一个，就是湛峥现在正在打交道的男人。


    两人都是omega，长相完全相同。


    严沛当机立断，立刻就来了这个边陲小城寻找这个名为谷蓁的男人。


    结果，还真给他找到了。


    “谷蓁说，他从小就长在这里。”湛峥道，“他的口音也证明了这一点。这玩意不是短时间能练出来的。”


    严沛喃喃自语：“不，哥你不知道，对于语言天赋很高的人来说，学习一门语言比普通人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在同样的语言环境下。”


    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我就是。”


    湛峥：“……”


    那你还挺厉害。


    严沛不管这个，他最关心的另一件事：“哥，他对你怎么样？”


    说到这，湛峥额角青筋直跳。


    “我还没问你。”他慢慢地道，“为什么你们警局调查资料里，连理想型是谁这种事都要调查？”


    *


    廖杨与谷蓁不同。


    他们除了长相相似，无论是人生经历，还是性格都完全不同。


    廖杨曾经是首都星名牌大学计算机系的优秀毕业生，聪明上进，家境优渥，就是眼瞎了点，找的男朋友是个渣男。


    这事略过不提，廖杨失踪之前，性格一直很阳光。


    但是面前的谷蓁，会在深夜酒吧买醉，根据周围人的反馈，他是个家里蹲的无业游民。


    因为他既不工作又能付得起房租，而且每每到酒吧都有一堆不同的alpha搭讪，他在这里的风评颇有些不堪入目。


    湛峥收到严沛发过来的地址之后就赶了过来。


    彼时谷蓁刚进酒吧。


    严沛以“廖杨当初的理想型是你”为由，把湛峥推了进去。


    由湛峥负责接近谷蓁。


    事急从权，湛峥最终还是忍了。


    出乎意料的是，谷蓁瞥了他一眼，居然真的二话不说，带他开了个酒吧的套房包间。


    “这个……”严沛望天，“好像是当初询问家属的时候，他那个渣男男朋友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就记进笔录了。”


    “但是卓有成效啊。”他道，“我刚刚听他们说，谷蓁从来不带人在酒吧开房的，说明你很入他的眼。”


    湛峥抽了抽嘴角。


    就在这时，他眼神一凛，迅速地打开了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里，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他，虚虚地捂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迷迭香的气息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蔓延。


    湛峥不动声色地脱离他的掌控范围：“你醉了。”


    谷蓁笑起来。


    他的长相偏嫩，几年过去也没多少变化，笑起来还是像个大学生。


    “醉了不好吗。”他道，撇了撇嘴，像是觉得这样的回答很无趣，“你们alpha不是最喜欢喝醉的omega。”


    湛峥笑笑：“那是不怀好意的alpha。”


    谷蓁眯起眼睛。


    “你不是？”他问。


    湛峥玩了个文字游戏：“你不知道我是不是，就把我带回来？”


    谷蓁回答得很坦然：“我喜欢你的脸和气质。”


    所以是不是都不要紧。


    湛峥突然心里一动。


    他想霍乐宁当初哪怕失忆了，也唯独记得他一个。


    如果谷蓁真的是廖杨，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


    只是一瞬。


    他要先专注于眼前的事。


    湛峥定了定神，一边若无其事地收起洗手台上的对讲机，一边继续跟谷蓁聊有的没的，试图套话：“你不认识我？”


    谷蓁诧异地笑了：“你是明星吗？”


    “算是吧。”湛峥道。


    边陲小城知道他的人确实不多。


    不过，这句话基本可以排除谷蓁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才带他回来。


    “那我运气挺好。”谷蓁道，“帅哥，看在你和我有缘的份上，一会儿给我签个名吧。”


    他打了个酒嗝，费劲地想了想，竖起了五个手指，“要五份。”


    湛峥扶着他往吧台走：“为什么是五份？”


    “两份给弟妹。”谷蓁无所谓地道，“两份卖掉，一份自己留着做纪念。”


    湛峥：“……”


    算得还挺清楚。


    他想。


    “你有弟妹啊？”他貌似不经意地问，“亲的？”


    “啊。”谷蓁道，“闹腾死了。”


    “所以来酒吧躲清净？”湛峥问。


    他坐在吧台边上，手边是一杯白酒，还是满的。


    “那不是。”谷蓁道，“来酒吧……”


    他笑，“你觉得我来酒吧干嘛的？”


    “借酒消愁吧。”湛峥道，“但是喝这么高度数的酒对身体不好，要少喝。”


    谷蓁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湛峥抿了一口酒，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


    他听得出谷蓁若有似无的撩拨，但并不打算配合。


    不配合，但也不惹恼对方。


    维持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


    如果严沛在这，就会大大打破对自家将军一块木头的刻板印象。其实湛峥从来不是木头，他只是不想给别人无谓的希望。


    当然，现在也不能。


    但现在情况特殊，不能，但不能完全不能。


    湛峥在思考回去自我反省的时候，跪什么牌子的搓衣板。


    过了一会儿，谷蓁道：“你是哪儿人？”


    显然也是没见过这样的路数。


    “桃夭的。”湛峥道，“但是在首都星工作，只是来这边出差，顺便见朋友。”


    谷蓁顿了顿：“这样。”


    “明星出什么差啊？”他问。


    “你怎么不问我见什么朋友。”湛峥笑了笑，然后慢慢地道，“他叫廖杨，跟你一样漂亮。”


    他观察谷蓁的反应。


    说到“廖杨”的时候，对方毫无反应。


    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你挺会说话的。”他若有所思地道。


    湛峥顿了顿：“是吗。”


    “是的。”谷蓁站起身，“所以现在，给我滚出去。”


    第48章


    湛峥的指尖一顿。


    谷蓁的这句话变脸得太过突然, 他没有反应过来。


    谷蓁斜睨着他：“听不懂人话？”


    “不想上我又说些有的没的。”他慢慢地道，“我又不是免费陪聊的，这位先生,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做法很不礼貌。”


    湛峥：“。”


    “抱歉。”他道。


    谷蓁不再看他，湛峥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在他开口赶人前站起身, “那么我先走了。”


    “慢走不送。”


    谷蓁自顾自地倒酒。


    他倒酒的动作很熟练，这个时候，他身上和廖杨相似的地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点青涩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湛峥走到门口，说了最后一句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他给的是自己的私人名片, 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和联盟内的职位。


    以及号码。


    他把它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谷蓁头也不抬, 语气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湛峥走进了走廊浓重的阴影里。


    一路下到二楼，他看到了严沛正坐在卡座内对着几个来搭讪的alpha假笑。


    他是beta, 得以在妖魔如云的信息素里闲庭信步不受干扰, 只可惜长相挺英俊, 看上去还是颇为瞩目。


    看到湛峥, 他立刻跟上来。


    湛峥言简意赅：“出去说。”


    两人回到了悬浮车内, 严沛探头探脑, 他刚刚听到了全部对话。


    他其实不想的, 毕竟被一个疑似流莺的omega赶出房间这种事听上去实在是有点丢脸, 他拿不准湛峥会不会恼羞成怒。


    但是没有。


    湛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突然问他：“你来调查，告诉别人了没有？”


    严沛赶紧摇头：“那当然没有。”


    他谁也没告诉。


    他和湛峥过来的时候, 以免打草惊蛇, 在身份上也作了伪装。


    没人认出他们。


    “我刚刚注意看过了。”他道, “周围也没什么可疑的人。这案子都过去好几年了，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不至于猜到我们突然就赶过来……”


    “至于。”湛峥道。


    严沛惊呆了：“哥，你说啥？”


    湛峥不说话，他吐出了一口气：“让我想想。”


    他觉得脑子很乱。


    鼻尖似乎还有迷迭香的味道，那是谷蓁的信息素。


    omega对自己的信息素没有作任何遮掩，大剌剌地敞着，诱惑着每一个过客。


    湛峥又听到了严沛很弱的声音：“哥……”


    他皱了皱眉：“等一下。”


    他总觉得自己的本能已经捕捉了什么，但是却没办法立刻理清楚。


    “不是。”严沛道，“哥你的信息素……”


    湛峥一怔。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果然已经出现了信息素浓度超标的警示。


    他本来就有信息素紊乱的毛病，而谷蓁的信息素是A级，足够对他产生影响。


    沈呈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现在到了报的时候了。


    *


    严沛点到即止。


    他忙着思考拿谷蓁怎么办的事。


    这事有点难办。


    主要是现在还没排除他是廖杨的可能性。


    如果他不是，那自然只是一个意外。但如果他是，就存在两种可能性，第一，他们还没打草惊蛇，那么他们要不要派人手保护他？第二，如果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等等，他哥刚刚说“至于”，那是不是证明，谷蓁确实在被人盯着，那么他是不是确实有问题？


    想到这，严沛看向了湛峥。


    对方闭着眼，眉头紧皱，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他突然道：“谷蓁那边，你让人盯着。”


    “不用盯很紧。”他道。


    “好。”严沛立刻联系了当地的警方，然后他问，“哥，怎么说？他是廖杨吗？”


    “不确定。”湛峥还是道，“再等等。”


    再等等就再等等。


    严沛虽然有点迷茫，但是他相信湛峥。


    湛峥在战场上几乎从没判断失误过，在场下也同样。


    过了一会儿，严沛的通讯响了，他接起来，两秒之后脸色变了：“……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脑袋撞到了仓顶，他浑然未觉。


    他看着湛峥，神情像是见到了鬼：“哥！卧槽！谷蓁他家炸了！”


    湛峥手指一顿。


    他先是蓦然睁开了眼，眼神冷凝，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


    但很快，他紧绷的神情就松弛了下来。


    他重新闭上了眼：“知道了。”


    严沛：“……”


    不是。


    这也没关系啊？！


    两分钟后，他知道了为什么。


    一辆小型悬浮车停在他们边上，面容苍白的omega掩在阴影里，毫不客气地黑进了他们这辆车的控制系统。


    “我需要帮助。”


    一行字出现在悬浮屏上，严沛扭头去看湛峥。


    湛峥顿了顿。


    “这下确定了。”他道，“他就是廖杨。”-


    湛峥目前所在的地方是他和霍乐宁的那栋别墅。


    这算是歪打正着。


    论起安全性，没人比他的家更安全。


    唯一的问题是廖杨走的时候，有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据廖杨说，他家就是他炸的，在那些人动手之后，算是一个障眼法，短时间内他们会以为他死了，找不到这里。


    他面上写着浓重的倦意，急需一个好觉才肯跟他们谈。


    于是湛峥把他安排在地下室的一间房间内，严沛就睡在隔壁，有什么动静他随时都能知道。


    只是临走的时候，廖杨叫住了湛峥。


    “有个急需解答的疑问。”他道，“湛上将，你好像对爆炸这件事并不感到疑惑，还有，之前，你是怎么敢留下那张名片的？”


    他是真的很好奇。


    湛峥揉着眉心：“你觉得你演技很好？”


    廖杨：“……”


    “进门的时候，你的反应不对。”湛峥道，“你好像很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浪荡的omega，但是这样的人，不会想要跟看上的人聊那么久的天。”


    廖杨看出了他在试探，但同时，他自己也需要试探湛峥。


    所以他们才得以保持僵局。


    至于最后那句很突然的赶客的话……


    “严沛进门之前排查过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所以那些人监控你的方式是通过电子设备。有人提过，你不出门又付得起房租，所以我猜，你应该是个黑客，靠技术手段赚钱。”湛峥淡淡地道，“你赶我走是因为察觉到了不对劲，爆炸则是你顺水推舟。”


    他顿了顿，“我原本想，我和严沛不想打草惊蛇，对面应该也不想，无论如何，你现在死了，就证实了你身上有问题，在他们还不确定你是否露出破绽的情况下，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做。”


    所以，一听说廖杨被“炸死”的消息，他就猜到了，可能是对方自己故意的。


    一旁的严沛听得很仔细。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廖杨是计算机系的。


    他们获得的资料很琐碎，但是总有人有把它们串连起来的本事。


    廖杨笑起来，比妆容干净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惊讶和欣赏：“湛上将，你真的很聪明。”


    他顿了顿，“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浪荡的omega，是它们想让我这么以为。”


    空气中一片寂静。


    “湛上将。”廖杨缓缓地道，“晚安。”


    湛峥一怔。


    他还在消化廖杨的话。


    “我说了，我很困啊。”廖杨笑了笑，“而且，主要不是我吧。”


    空气中的信息素浓度已经到了让omega不适的地步，也就是一旁的严沛才没有察觉。


    湛峥蓦然一顿。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


    “抱歉。”


    严沛跟上来：“那哥，我今晚住这？”


    湛峥点头：“辛苦。”


    严沛对于湛峥的信息素紊乱倒是没怎么在意。


    湛峥是个成年人，又有自己的omega，这种事回去打一针或者打一炮，都是湛峥个人的选择。


    更何况，现在还是在湛峥的家。


    他目送着湛峥上楼，自己回到了地下室。


    而湛峥站在缓缓上升的电梯上，抬起眼，看向了不断变幻的数字。


    *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从现实回到童话。


    一直以来湛峥对于霍乐宁的感受都是这样。


    他面对着鲜血、冷硬的武器以及无休止的战争，哪怕是现在的休假期，也会有莫名其妙的试探和交锋，甚至于莫名其妙的爆炸来搅乱他的心神。


    他的脑子时刻都是运转的。


    但是面对霍乐宁的时候不需要。


    霍乐宁看上去总是干干净净，高高兴兴——


    好吧，倒也没有一直高高兴兴。


    他想霍乐宁没有告诉他他是个机器人的时候，他或许也是这么以为的。


    霍乐宁不像个人类。


    至少不像个正常的、无聊的人类。


    他的小脑瓜里总是充满了奇思妙想，他用干净而平静的声线一本正经地说那些异想天开的话的时候，总是可爱得很离谱。


    他想，这或许是他会喜欢上霍乐宁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霍乐宁没有生病。


    如果霍乐宁生病了才会这样，湛峥宁愿他变得无聊一些。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他才要考虑的事。


    湛峥走出了电梯。


    客厅里亮着灯，有人在等他回来。


    湛峥停下了脚步。


    他想。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不是霍乐宁无不无聊。


    而是……


    他到底是往自己的血管里继续扎成倍剂量的抑制剂，结果是或许神仙如沈呈都救不了他，还是找他的omega帮忙——


    他的omega甚至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机器人。


    湛峥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想先看看霍乐宁。


    他推开门，客厅内的灯光流泻。


    坐在沙发上的omega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向了门口。


    “你回来啦？”他问。


    声音很轻。


    湛峥心内蓦然一软。


    “怎么还不睡。”他轻声道。


    “担心你。”霍乐宁揉了揉眼睛，他一向很诚实。


    湛峥没动。


    他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过去。


    霍乐宁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湛峥哑然。


    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原先可以忍耐的燥热在看到omega的时候好像程度增加了一倍，而原先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好像此时此刻又不那么管用。


    他后退了一步，竟然有些狼狈。


    “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道，“你先睡吧，我还有点事。”


    他决定还是厚着脸皮再去找一趟沈呈。


    就在这时，omega下了沙发。


    他今天换了身睡衣，还是毛绒绒的。


    很小的脸衬在一圈圆滚滚的绒毛里，像个移动的团子。


    他走到门口，仔细闻了一下，平铺直叙：“你身上有别的omega的味道。”


    湛峥：“…………”


    “你听我解释。”他道。


    说完他自己先怔住了，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劲。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霍乐宁一双很黑很圆的眼睛瞅着他，很严肃地等着他的解释。


    “湛峥。”他道，“我不傻。”


    “我没说你傻。”湛峥立刻给自己澄清。


    怎么上升到这个高度了还？


    “你的眼神是这么说的。”霍乐宁不为所动，看上去很认真，“你甚至不愿意在我面前遮掩一下，就带着别的omega的味道回来了。”


    他顿了顿，“你就是觉得我傻，所以发现不了。”


    湛峥：“……”


    天大的冤枉。


    他之前满脑子都是案子，刚刚满脑子都是怎么应对易感期紊乱的情况，是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他揉了揉太阳穴，在心里思考怎么解释。


    还没等他思考出结果，他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根本没怎么碰到过廖杨，虽然他的信息素毫无遮掩，但是应该几乎没有沾到才对。


    霍乐宁是怎么闻到的？


    想到这，他心神一凛，也顾不上自己的信息素会不会影响霍乐宁了，俯下身捏住了对方的脸蛋，仔细看他的脸。


    霍乐宁软软地挣扎了一下：“你不要耍赖……”


    他是不会心软的。


    他现在是铁面无私的霍乐宁。


    被湛峥打断了。


    湛峥看着他，面容严肃地叫他的名字：“霍乐宁。”


    “你发情期到了。”他轻声道。


    陈述句，听不出来他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语气。


    第49章


    他的话音落下, 霍乐宁的眼睫缓慢地颤了颤。


    他还没从朦胧里醒过来，看上去有些迟钝。


    于是他顺着层层叠叠的光影看向不远处的镜子，果不其然, 在里面看到了一张潮红而又汗湿的脸。


    他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有点烫。


    “我的发情期到了。”他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 小声而迟疑地道：


    “……湛峥, 你也好烫。”


    alpha站在他面前，整个人笼罩在光影之中，只能看到冷硬的脸部线条，还有一双漆黑的眼睛。


    但是他的呼吸却是烫的。


    捏着他脸颊的手也带着热意，像是要把他灼伤。


    湛峥看着他, “嗯”了一声。


    “易感期到了。”他道。


    他往里走, 把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沉默得不似往常。


    霍乐宁跟在他的后面, 神情有些懵懵懂懂：“易感期……”


    他突然停了下来, 瞪圆了眼睛：“沈医生不是说, 你有那个……那个。”


    他费劲地把那个词说了出来：“易感期紊乱。”


    湛峥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嗯。”他道。


    霍乐宁：“……”


    他不太理解湛峥为什么那么淡定。


    他绕到了湛峥的前面, 有点生气地道：“不要喝这个了, 这个是冷的。”


    湛峥看了看手上喝了一半的茶, 果然把杯子放下了。


    “好。”他轻声道, “不要生气。”


    他的语气很温和, 完全看不出他是在被易感期折磨的人。


    相反，霍乐宁有点想把他的茶抢过来，因为他自己的体温在不断升高, 他难耐地扯了扯自己的睡衣领子。


    湛峥握住了他的手。


    霍乐宁似有所觉, 停了下来。


    片刻后, 他道:“其实你不用……那么纠结。”


    湛峥的手一顿。


    “……什么？”他轻声问。


    霍乐宁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安静的。


    “你喜欢我，想要和我上床。”他道，“我也不会拒绝你。”


    他顿了顿，“不管是为了治病……或者，你只是想。”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看透了湛峥此时此刻的想法。


    湛峥垂着的眼睫颤了颤。


    片刻后，他低声开了口:“我知道。”-


    湛峥想，他犯了一个错误。


    他知道如果他提出来，霍乐宁会百分百无条件同意。


    时至今日，他大概能够完全理解霍乐宁当时的想法，霍乐宁把自己当成他的所有物，像一个真正的机器人那样。


    所以他对霍乐宁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应该给霍乐宁一支抑制剂，然后自己离开。


    而不是还若无其事地停留在这里，欲盖弥彰地说一些不应该说的话。


    可是霍乐宁不是廖杨。


    不是严沛。


    他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聪明”人。


    所有的试探和引诱都不会只藏在心照不宣里，霍乐宁只会直白地点出他的心思，然后平静地告诉他，没关系的。


    他全都可以接受。


    很少有人会拒绝这样单纯而又直白的邀请，所以湛峥留在这里的结果，只会是得偿所愿，心安理得，在霍乐宁的纵容下。


    湛峥知道这件事么？


    他想。


    潜意识里，他或许是知道的。


    要不然，他不至于说什么易感期，喝什么冷茶，他知道霍乐宁重视他，会心疼他，这样的话，只会让他更加主动。


    潜意识里，他还是想要霍乐宁。


    湛峥沸腾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满是懊悔。


    他不该这么对待霍乐宁。


    在他生病的情况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准备给沈呈拨通讯。


    还没拨出去，一旁的霍乐宁却又突然开了口。


    “湛峥，我想了想。”他自言自语地道，“可能，或许，我也不是一个机器人。”


    空气中一片安静。


    湛峥的手指凝滞在了半空。


    他蓦然抬起了眼，看着霍乐宁，喉咙有些发紧。


    霍乐宁也看着他：“机器人，不会有发情期的，不是吗？”


    湛峥的声音很轻：“一般来说是的。”


    “会做一个开关。”他顿了顿，补充，“需要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就可以开启。”


    “但是……”


    他把那句“你不是高智商机器人”咽了回去。


    霍乐宁笑了笑：“湛峥，你好笨蛋。”


    “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他道，“不是，机器人也会有发情期。这样我就会相信你。”


    “如果我不是机器人，那我就不是你的东西。”霍乐宁看着他，“这样，我可能就会重新考虑要不要帮你，你知道吗？”


    他也一直在思考。


    白天思考了一个白天，晚上睡前也在想。


    这些事，他也能想明白。


    湛峥看着他，闭了闭眼：“……我知道。”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接受审判，审判他的人是霍乐宁。


    这是个童话般的晚上，他想，他嘴上在说着喜欢霍乐宁，心底里却还是觉得他是长不大的小朋友。


    他的小朋友，他可爱的小机器人。


    可是霍乐宁并不是。


    霍乐宁喘了一口气。


    他已经热得有些意识不清了。


    刚刚的对话耗费了他很多的脑细胞，他很费力地才能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和逻辑表达出来，好在，湛峥听懂了。


    他很欣慰。


    “但我想帮你。”他说了最后的结论。


    “我想帮你，湛峥。”他认真地道，“不管我是不是机器人，可能是，可能不是。但是现在，我想帮你。”


    审判的锤子轻轻落下，小小的、柔软的omega穿着毛绒绒的睡衣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alpha。


    冷硬的军装贴在他柔软的脸颊上。


    像是玫瑰在亲吻钢铁。


    *


    湛峥把霍乐宁放在了他的那张小床上。


    说是小床，其实也没有特别小。


    大大小小的玩偶在床头排排坐着，湛峥一手一个，搁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然后倾身压了上去。


    霍乐宁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体内像是燃了一团火苗，但还是推他。


    不太明显的抗拒，但是湛峥还是敏锐地发现了。


    他的喘息已经很深，但还是竭力忍了下来，揉霍乐宁汗湿的脸蛋，像是在哄一样轻声问他：“怎么了？”


    “那个omega。”霍乐宁小声道。


    他还是耿耿于怀，虽然他知道湛峥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湛峥顿了顿，他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跟霍乐宁作了解释。


    “那是一个当事人。”他道，“今天临时出去，就是去找他了解情况，他没有贴抑制贴，所以可能沾到了点味道。”


    霍乐宁“喔”了一声。


    他其实只是想要一个解释，这样好像这个流程才能走完。


    湛峥被他乖得心都软了，俯下身去亲他，又被推开：“你去洗澡。”


    湛峥：“……”


    他其实已经很难忍耐了，但是霍乐宁提出的也算正当要求。


    他撑起身，霍乐宁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一边小声地喘，一边用脚很软地踢他，示意他快点。


    然后，他就被捏住脚踝，拖出了被子。


    “一起洗。”湛峥思索片刻，认真严肃地作出了这个决定-


    一起洗的结果就是，两个小时之后，霍乐宁才被湛峥抱出浴室。


    房间里开了暖气，并不十分冷。


    他往被子里钻，睡衣被蹭得散开，白皙的锁骨上星点的青紫露出来，蹭在被子上，轻微的刺痛感。


    湛峥跟着他一起进被窝，亲他的脸，然后是锁骨。


    一路往下，霍乐宁眼睫颤了颤，却没什么力气把他推开。


    也就是现在，他才知道，其实做这种事不会那么痛。


    “很痛吗？”湛峥细密地吻他，“那次。”


    霍乐宁不想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道：


    “涨……”


    其实也没有那么痛。


    只是那个时候关着灯，没有这么温柔的爱抚，也没有亲吻。


    他在黑暗里想，原来这就是人类所谓“最快乐的事”，好像也没有那么舒服。


    湛峥从他的避而不答中获得了答案。


    他动作一顿，omega就撒娇似的缠上来。


    湛峥深吸一口气，只好暂且把旧事放到一边。


    霍乐宁不懂害羞，也不知道欲拒还迎，omega的汛期把他烧得没剩什么理智，他喘得很直白，跟湛峥提要求也很直白。


    湛峥本来就在易感期，被他撩得头皮发麻。


    一切结束，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皮白。


    霍乐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临睡前，他听到了湛峥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宁宁。”他轻声道，“我觉得，你真的不是机器人。”


    他附在霍乐宁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霍乐宁睁着迷蒙的眼睛反应了半晌，烧红了脸，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感受到了他笑声带起的，很轻的震动。


    *


    霍乐宁没能爬起来。


    湛峥很早就接到了严沛的通讯请求，他掐断了，先给霍乐宁掖了掖被子，又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下楼找到了机器人小明。


    “给他炖碗粥。”湛峥穿外套，哑声吩咐，“再准备点清淡的点心。”


    小明应声。


    湛峥想起了什么：“对了，阿尔洛呢？”


    “宁宁这两天都没把它放出来。”小明道。


    湛峥思忖了一下：“我知道了。”


    “照顾好他。”他道。


    机器人小明点头，倒也没有嫌一向话少的主人啰嗦。


    湛峥到了地下室，两个人正聚在一起吃早饭。


    严沛面前摆的是豆浆油条，廖杨面前摆的则是西式的小餐包和咖啡。


    他挑了挑眉：“你们倒是会使唤我家机器人。”


    睡了一夜，廖杨精神恢复了不少，他挑了挑眉：“湛上将有事忙着，那我和严警官只好自力更生。”


    严沛用“你小子胆子倒挺大”的眼神看他。


    表情一言难尽。


    简单闲聊过后，廖杨也没有多废话，切入了正题：“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可能并不能给你们提供很多帮助。”


    他皱了皱眉：“说实话，就连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找什么。”


    “没事。”严沛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谦虚，“廖杨，你慢慢说，具体的情况，我和湛上将会判断的。”


    廖杨停顿了片刻。


    他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很奇异的神情：


    “原来，我叫廖杨么？”


    严沛手上的油条掉到了盘子里。


    他跟湛峥对视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霍乐宁醒过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他撑着手肘从床上坐起来，立刻就重新摔回了被子里，他呆滞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下一秒，就面红耳赤地把自己用被子裹紧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机器人小明游荡了过来。


    “宁宁。”他道，“有一条先生的留言。”


    霍乐宁选择了播放。


    湛峥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蹬了蹬被子，有点不好意思。


    但湛峥显然没有不好意思。


    “宝宝。”他道，声音里带着餍足的哑意，“我有点事在地下室，一会儿解决了就上来，起来了就乖乖吃早饭，等我回来。”


    霍乐宁皱了皱鼻子。


    “宝宝”这个称呼让他有了很糟糕的联想。


    昨天晚上，湛峥就是一边叫他宝宝，一边哄着他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总之，很过分。


    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装乌龟，也不想搭理小明，小明只好先下去准备早饭，等他走了，霍乐宁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的脸有点烫，但竭力保持着镇定。


    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很奇怪的是，除了不好意思，他好像并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情绪。


    哪怕是不好意思这样的情绪，也是很轻盈的。


    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小羽毛。


    霍乐宁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


    他还不太饿。


    然后，他余光瞥见了一旁躺着的小机器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打开了。


    小机器人的眼中闪过一串数据。


    沉寂了许多时日，它身上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


    霍乐宁看着有点开心，又有点愧疚。


    他不是故意把他的好朋友关机的。


    只是……


    他知道，如果阿尔洛在，一定会阻止他把自己是个小机器人的事告诉湛峥的，这是他们一起做了很久的计划。


    “对不起。”他小声道，“阿尔洛。”


    然后，他顿了顿，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的秘密。


    “但是阿尔洛。”他道，“我好像真的不是一个机器人。”


    他的眼中闪着一点不好意思但又格外明亮的光，“湛峥也这么说，我以前不相信的，但我现在好像也感觉到了。”


    他不像机器人，也不像人类。


    但两者相比，他还是更不像机器人。


    他对着小机器人絮絮叨叨，“我现在腰有点痛，机器人不会腰痛的吧，我感觉带你去修理，你都不会痛，而且我控制不住我的发情期，还有，湛峥说……”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了一点薄红。


    过了一会儿，他道：“湛峥……他胡说八道。”


    他突然出了神。


    他想，如果他不是机器人……


    那么他和湛峥，是不是就没有了阻碍。


    那他喜欢湛峥么？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湛峥肯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


    嗯……


    和阿尔洛还有闻星乐一样重要。


    啊，还有小明。


    他胡思乱想着，却突然发现，面前小机器人的顶灯又亮了起来。


    他愣住了。


    犹豫了几秒，他试探性地道：“阿尔洛？”


    机器人没有说话。


    片刻后，一道温和的男声响了起来。


    “宁宁。”他顿了顿，然后道，“好久不见。”


    霍乐宁所有的声音全止住了。


    他僵在原地，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第50章


    地下室内, 就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廖杨从自己的视角展开了叙述。


    “我是……”他陷入了回忆，“大概两年前发现的不对劲。”


    他用的是“发现”。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古地球时代的一部电影①。”他道, “大概就是，主人公作为观众的观察对象而存在，他的一切生活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 而他身边的所有熟悉的人, 其实都是演员。”


    严沛和湛峥都看过这部电影，两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见他们能理解，廖杨的神色放松了些。


    这个时候，他才褪去了之前那层艳丽而警惕的伪装, 流露出了一点属于年轻人的无措。


    “我的情况跟他有点类似。”他道, “但也不完全相似。”


    “非要说的话，是……”他想了想, “我突然发现了, 我在计算机领域有莫名的天赋。”


    这种天赋不是先天存在的, 是在触碰到相关领域的那个刹那, 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熟悉感。


    就像是见到了一个老朋友, 或者旅者重新回到了故乡。


    廖杨的资料上没有记载他是一名黑客, 但他的确是计算机系。


    或许, 这是他的秘密爱好也说不定。


    “我觉得很奇怪。”他接着道, “因为我的脑子告诉我，我从小生活在这里，学的是……哦对了, 忘了告诉你们, 我在辞职以前, 身份是一名糕点师。”


    说是糕点师，其实在小镇里，也就是在蛋糕店里打工。


    “如果你们想吃蛋糕的话。”廖杨想了想，“也可以找我。”


    严沛咳嗽了一声。


    湛峥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主要是霍乐宁确实执着于蛋糕店事业。


    湛峥怀疑，等他退役，他可能就被霍乐宁拖过去一起开蛋糕店。


    想到这，他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所以。”严沛道，“你是真的会做蛋糕？”


    “这就是我觉得很奇怪的地方。”廖杨道，“我的脑海里确实储存着做蛋糕的技巧，但同时，对于计算机，我其实也是熟悉的。”


    “当然。”他想了想，补充，“因为我主要是给老板打下手，实际上也不算很熟练。”


    严沛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湛峥道：“你脑子里，关于你人生经历的部分，是完整的么？”


    提到这，廖杨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反应了过来。


    他立刻点头。


    “是的。”他道，“我的脑子里有我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


    “是作为谷蓁的。”湛峥跟他确认。


    严沛明白了过来。


    “也就是说。”他若有所思，“他的大脑里同时兼容了两个人的记忆，一段是多出来的，而真实的记忆被隐藏。那多出来的记忆……”


    “虚构。”湛峥道，“或者植入。”


    廖杨眼睫一颤。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猜测，但始终不敢相信。


    现在，从湛峥的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他定了定神。


    “一开始，我怀疑是我出了精神问题。”他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们做黑客的都比较谨慎，或者我‘本来的性格’就比较谨慎，我谁也没告诉。”


    “但一旦开了头，我就发现，好像哪哪都不对劲。”他道，“所以，我开始想方设法验证我的猜想。”


    先是相册。


    “相册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从里面看到了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照片，甚至还有很多我和家人的合照。但是……都是电子照片。”


    就像纸张快被淘汰殆尽一般，传统的照片也已经演化成随时随地可以存储的电子相册，拍照的设备也不再局限于相机。


    但是电子存储，最大的问题就是易修改。


    “然后……我就开始跟我的家人交谈。”廖杨慢慢地道，“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把亲人当作陌生人来对待，进行审视，但是……还是没问题。”


    “就像我告诉湛上将的那样。”他抬起眼，“我的家庭是很普通的家庭，我有一对不算恩爱但相敬如宾的父母，有一对调皮捣蛋的弟妹，他们对待我就像对待亲人一样，偶尔也会吵架，但也会在我叛逆的时候特地来酒吧劝我回家。”


    严沛张了张口。


    “是的。”廖杨慢慢地道，“事实上，我自始至终也没有发现能够证明‘我不是我’的证据，我之所以确定我身上出现了问题，是因为，我发现了有人在监视我。”


    “是谁？”严沛精神一凛。


    廖杨轻轻启唇：“严格来说……它不是人。”


    “是我们家的家用机器人。”他道-


    严沛和湛峥一起走出地下室，电梯缓缓上行，湛峥开了口：“要不要喝一杯再走？”


    “好……不了吧。”严沛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改口。


    他可没忘记昨天是什么日子。


    易感期不止一天，湛峥能抽空下来已经是他意志力强大，电梯空间狭小，浓郁的信息素已经快化成实质，警告滴滴乱响，他可不会这么没眼色。


    “嫂子在家呢。”他笑眯眯地道，“替我向他问好。”


    湛峥轻嗤了一声，懒得抓他这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他顿了顿，“你怎么看？”


    “嗯？”严沛还老神在在地想着易感期的事，闻言回过神，“我觉得他应该没说谎。”


    湛峥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何庆交出来的药确实有问题。”


    严沛的面上在某个瞬间显露出了很微妙的神情：“其实……”


    “哥。”他道，“有个事一直没跟你说。”


    “何庆死了。”他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湛峥一怔。


    “死得算突然又不算突然。”严沛轻声道，“他本来就疯疯癫癫，有一回突然发疯要越狱，抢了值班狱警的武器，然后被当场击毙了。”


    湛峥没说话。


    他知道严沛为什么没告诉他。


    距离当初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很久，何庆的案子甚至已经宣判完毕，人人都觉得已经结案，自然没空关注一个疯子。


    要不是严沛去跑了一次数据，廖杨只会永远待在边境小城找不到真正的答案，而一切都会像往常那样风平浪静。


    他突然想到了他们离开之前，廖杨问的那句话。


    “湛上将。”他道，“我是第一个吗？”


    第一个被找到的人。


    湛峥点头：“是的，你是第一个。”


    廖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那我还挺聪明挺厉害的。”


    像是在给自己鼓劲，脸色却是后怕过后的苍白。


    严沛平常吊儿郎当，这会儿说的话却很认真：“你很厉害。”


    廖杨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


    湛峥却知道严沛为什么会这么说。


    当初失踪的那些人里，严沛全部跑了一遍数据，但很奇怪的是，只有廖杨被找到了。


    他们怀疑，这是因为廖杨的案子年份最早的原因。


    在他之前有没有人，在他之后呢？


    谁也不知道。


    最主要的是，廖杨能遇到他们，是因为自己的谨慎和坚持。


    如果他一开始就暴露，又或者没有那么敏锐，那么哪怕严沛找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有可能打草惊蛇。


    但是，不是人人都是廖杨。


    湛峥深吸了一口气。


    “你带他去找莫里斯女士。”他道，“然后找赫尔曼先生，让他亲自派人保护他，一定不要让他出任何问题。”


    严沛应声：“好的哥。”


    两人在电梯门口分别，湛峥继续上行，在即将踏入客厅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


    片刻后，他拨通了沈呈的通讯：“喂，是我，湛峥。”


    “你把宁宁的报告给我看一下。”


    他的眼底一片深色，像是无垠而看不见底的大海。


    *


    沈呈很快把报告发了过来。


    湛峥也没进门，倚着大门口的门框吃他从奥卡兹带回来的糖。


    一颗糖化了一半，消息过来，他“嘎嘣”一声咬碎糖果，点开来一项项看下去。


    无异常。


    无异常。


    无异常。


    ……


    看到最后一项，他缩小化报告，看到了沈呈的留言-


    医生说脑部没有什么问题，或许考虑精神类疾病。


    湛峥的手顿了一下。


    精神类疾病……


    廖杨也可以说是精神类疾病，毕竟如果他把那些话告诉不知道内情的第三个人，他或许就会被送去精神病院。


    但是检查没有异常，似乎也是件好事。


    ……也不一定。


    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人是用什么方式改造了廖杨的记忆。


    要看廖杨那边的检查结果。


    湛峥面无表情，思绪却异常冷静。


    不一定，他想。


    霍乐宁的失忆不一定就和廖杨的事有关联。


    这样想着，他深吸一口气，回到了客厅。


    客厅里静悄悄的，刚刚还斩钉截铁的湛峥心里一空，直接就抬起了眼，看向房间内的机器人：“宁宁呢？”


    声音都发紧。


    机器人小明愣了一愣：“在花房。”


    “今天出太阳了。”他道，“宁宁说，要把植物都搬出去晒一晒。”


    湛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花房，果不其然，看到了透明玻璃里omega的身影。


    他松了一口气，走过去，隔着玻璃敲了敲。


    omega像是受到了惊吓，小小地抖了一下，然后立刻抬起了眼。


    眼睛圆溜溜的，像是森林里第一次看到人类的小动物。


    湛峥拉开了门。


    说是花房，其实更像是一个户外小房间。


    就像秋千那样，这也是湛峥特意替霍乐宁布置出来的，因为他喜欢折腾花花草草。


    花房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有两排木制的储物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盆，花盆后面是布艺沙发和一张小小的茶几，不远处有一张茶桌。


    上面是霍乐宁喜欢玩的一些棋类游戏。


    花房里有恒温系统，湛峥一踏进去，暖气就扑面而来。


    他松了外套，把它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不累吗？”他问霍乐宁。


    霍乐宁摇摇头。


    他好像还有点没回过神，信息素却已经很乖巧地缠到了湛峥身上。


    湛峥有些热，但是他现在更想先跟霍乐宁说说话。


    于是他道：“午饭吃了什么？”


    霍乐宁想了想：“就，吃了饭。”


    “炖牛肉，鸡蛋羹，还有小青菜。”他给湛峥报菜名。


    湛峥就笑：“好饿啊。”


    霍乐宁信以为真：“那让小明送过来。”


    他的手上还沾了点土，洗了手就要去叫小明，被湛峥一把揽住。


    湛峥抱着他坐在沙发上，脸埋进了他的脖颈，闭着眼，闻他身上好闻的栀子味道：“没事，让我抱会儿。”


    好像抱他就能够补充能量一样。


    霍乐宁就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面容开始变得有些为难，他无措地把手放在湛峥的肩上，想要推他又舍不得的样子。


    渐渐地，他的额角又布满了细汗，身上的温度重新高起来，像是要把他点燃。


    “湛峥。”他低低地叫对方的名字。


    “嗯。”埋在他脖颈的男人低低地应一声。


    “我在。”他道-


    花房里四周用来遮挡阳光的纱帘被拉上，隐约的光影流泻。花的影子映照在墙上，勾勒出轻轻摇曳的影子。


    花和叶的包裹里，不时逸出几声很低的喘息。


    喘息、水声、还有细密亲昵的低语。


    顾忌着到底不是在房间里。霍乐宁身上的睡衣还穿着，浑身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嘴唇也湿漉漉的。


    他坐在湛峥的腿上，不轻不重地咬着湛峥的肩膀，晃动间看到了两人在墙上倒映的影子，吓得整个人都静止了。


    湛峥闷哼一声，片刻后，他吐出了一口气，抚过omega的脊背。


    “还行？”他问。


    语气很低很哑，但是很温柔。


    霍乐宁闭着眼，感觉到空气里信息素的流动，没有说话。


    湛峥自动翻译为害羞了，于是等了等，让他缓一缓。


    然后，他听到霍乐宁开了口，声音还是哑的，有点闷：“湛峥，你开心吗。”


    湛峥顿了顿。


    “嗯？”他问，“为什么这么问。”


    霍乐宁静了静。


    “就是觉得。”他道，“我好像有点过分。”


    他顿了顿，“你知道，我不喜欢你。”


    湛峥原本感觉他情绪不太对劲，这会儿倒是稍稍放了些心。


    “非要现在提这个吗。”他有些无奈地笑，“宁宁，我知道。”


    “你不知道。”霍乐宁道，声音很轻。


    他顿了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是个机器人……”


    湛峥把他翻过来，看他的眼睛。


    霍乐宁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眼睛里清澈又干净。


    “好吧。”他道，“重点不在这里。”


    湛峥想了想：“那重点是？”


    “重点是。”霍乐宁突然有点生气，“湛峥，你是个笨蛋。”


    湛峥无端被骂，看着他，有点无辜：


    “……嗯？”


    霍乐宁有点伤心地道：“我是……我可能是个机器人，而且根本不喜欢你，你还答应跟我上床，我在给你无谓的希望，我是那个，那个……心机绿茶，你……”


    他甚至说着说着打了一个哭嗝，看上去真的很伤心。


    湛峥怔住了。


    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为这个。”他道。


    哭成小花猫。


    霍乐宁看着他，还是很伤心，但是不说话。


    “宁宁。”湛峥叫他的昵称。


    “我们订婚吧。”他道。


    语气很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电影是《楚门的世界》


    不用太担心……呃，感情线不会虐


    第51章


    话音落下, 愣住的变成了霍乐宁。


    他的眼角还噙着一点不明显的泪花，看着湛峥，像是没听懂他刚刚的话。


    湛峥把他的手牵过来, 一根根、慢慢地捏他的手指。


    像是在玩小猫的肉垫和爪子。


    “当然。”他道，“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霍乐宁没有意愿。


    他看上去很呆，像是被这个提议震惊了。


    “你不怕……”他道, “你不怕我真的是个机器人吗。”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提起他是个机器人。


    湛峥认真思忖了一下：“那也不是不行。”


    “但你得弄明白心机绿茶的定义。”他纠正霍乐宁的认知, “没有哪个心机绿茶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另一个当事人，那样谁也骗不到。”


    除了小笨蛋。


    霍乐宁又打了个哭嗝。


    这回是被气的。


    然后，他听到湛峥轻轻地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但是霍乐宁不会听懂。


    他不是不在乎霍乐宁是不是一个机器人。


    霍乐宁不是。


    这件事他早晚会知道。


    有些人或许并不想让他知道，但是有湛峥在, 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他真正不在乎的是, 霍乐宁究竟是精神失常还是像廖杨那样被修改了记忆，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所有结果, 他都可以接受。


    他会陪着霍乐宁, 一直到他恢复。


    然后……


    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湛峥把霍乐宁抱回了房间。


    一路上裹得很严实, 没让他真的受凉。


    等到替他清理完又换了睡衣, 霍乐宁躺在床上, 他则坐在一旁的桌子边吃面。


    他吃面也挺安静, 骨子里自带的斯文优雅。


    他吃的时候, 霍乐宁就在一旁发呆, 小机器人阿尔洛围着他转来转去，螺旋桨嗡嗡的。


    像个笨拙的小陀螺。


    突然，小陀螺被一把抓住。


    一双大手捏住了小机器人冰冷的铁块。


    霍乐宁立刻回过了神。


    “有点吵。”湛峥跟他温和客气地解释。


    然后,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 吩咐机器人小明上来收拾碗筷, 自己拿了小机器人端详：“之前没发现，它这个型号，好像真的还挺老的。”


    “……是原始款。”霍乐宁轻声道，“它有点笨。”


    他的嗓音又变得有点紧张，但是湛峥好像没有发现，只是盯着小机器人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作出了评价：“还有点丑。”


    霍乐宁：“……”


    阿尔洛：“……”


    霍乐宁软软地抗议：“你不要那么说它……”


    机器人也会很伤心的。


    阿尔洛螺旋桨都不转了，神情很呆滞，像是从来没有被这么直白地攻击过。


    湛峥笑了：“好吧。”


    “看在你的面子上。”他道，“我把这句话藏在心里。”


    藏在心里，但是是事实。


    霍乐宁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反驳这句无赖的话。


    然后，他就看见湛峥把小机器人随手塞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霍乐宁：？


    “既然我们要订婚了。”湛峥道，“去找裁缝给他做件新衣服，黑成这样，不太适合订婚仪式。”


    霍乐宁：“……”


    他揪着被子的一个角，先被湛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他张了张口：“可我还没答应你呀。”


    声音很软，有点无措。


    “你答应了。”湛峥有点霸道地说。


    他顿了顿，“你把我看光了，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霍乐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被这样厚颜无耻的话弄得死机了-


    霍乐宁的死机在湛峥离开前恢复了过来。


    湛峥在他发呆期间清理了桌子，给他的窗开了一条缝透气，然后给他摆在桌上的绿植浇了水。


    最后，他过来，亲了亲霍乐宁的额头。


    “我先走了。”他道，“晚饭回来陪你吃。”


    霍乐宁这才回过神。


    他意识到，湛峥是真的要把阿尔洛带走。


    他一下子抿紧了唇，目光落在他的口袋上：“阿尔洛……”


    湛峥怔了怔。


    随即，他像是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一般，低头看了一眼。


    “阿尔洛。”他慢慢地道，“怎么了？”


    “我知道它是你的好朋友。”湛峥解释，“但是它真的有点丑。”


    他顿了顿，“你跟它这么难舍难分吗？”


    语气竟然有点吃味。


    霍乐宁：“……”


    他实在是太不擅长应对这种场景了，只好一脸无措地看着湛峥把阿尔洛连壳揣走，还被湛峥捏着脸蛋占便宜似的偷了个吻。


    等到湛峥离开，房间里重新恢复了空空荡荡。


    霍乐宁看着关着的房门。


    过去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攥着被子，呆呆的。


    好半天，他的手指突然攥紧了被子。


    他闭上眼睛，眼睫颤着，像是被惊动的蝴蝶。


    *


    门外，湛峥放慢了脚步。


    口袋里的重量沉甸甸的，他没有去碰，神情看上去却意味不明。


    一直到了警局见到严沛，他才放松了一点。


    严沛给他递了支烟。


    “戒了。”他言简意赅地道。


    心情并不算太好。


    严沛很识趣，收回了手：“廖杨还在里面接受心理咨询。”


    湛峥顿了顿：“为什么是心理咨询？”


    “确定他不是精神有问题。”严沛道，“莫里斯女士安排的，我也不懂这些。”


    他顿了顿，“还有一会儿结束。”


    湛峥颔首，靠在了办公桌上。


    这个点正是警局忙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在出外勤，里面空空荡荡，外面倒是人来人往，但是因为他俩在，并没有什么闲聊声。


    湛峥伸手，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合照。


    里面一对男女笑得很灿烂，身旁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朋友。


    很美满的一家。


    他把相框重新摆正，自己换了个地方靠。


    严沛一眼瞥见，心想他家将军谈了恋爱之后确实温柔不少。


    在这之前，他记得光辉者军团都是饭随爱豆，无论男女AO，团内个个都是不解风情的单身汉。


    湛峥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他想。


    他办公室好像也可以摆一张和霍乐宁的合照。


    纸质的。


    这样不会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篡改，也会显得十分郑重。


    然后，他开了口：“廖杨的家让人去过没？”


    严沛点头。


    “找了当地警方。”他道，“当时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也亏廖杨自己这一手假死及时，当时到现场的都不是我们的人，是巡逻警，这下瞒得更好了。”


    “后来他们做了具假尸体。”他顿了顿，“动了点手脚，总之对外排除了自杀。”


    排除了自杀可采取的手段就多了。


    方便勘察现场，也方便光明正大地走访排查社会关系。


    当然，也方便讯问。


    “也不知道幕后的人慌不慌。”他道。


    湛峥未置可否，只是道：“他的那个家用机器人呢？”


    严沛一怔。


    随即，他道：“在当地警局。”


    “哥你放心。”他道，“那里有我的朋友，我会让他们仔细检查的。”


    他也没遗漏掉廖杨所说的细节。


    湛峥“嗯”了一声，然后把一样东西递给了他：“这个也送去检验，然后比对结果。”


    “好嘞。”严沛接过去，然后怔住了，“这不是……”


    他蓦然闭上了嘴。


    湛峥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冷静-


    霍乐宁的心思一直很好猜。


    主要是情绪都写在脸上，但是他自己却不知道。


    湛峥最开始以为，他还是在纠结机器人的问题，毕竟，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点，加上omega发情期本来就会情绪敏感，霍乐宁的反应勉强尚在正常范围内。


    不过，勉强，但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比如有人重新给他作了引导。


    廖杨提到家用机器人监视他的刹那，他就想到了阿尔洛。


    这是霍乐宁身边唯一的东西。


    所以，他要第一时间把它从霍乐宁身边带走。


    “你也想到了。”湛峥道，“对不对？”


    严沛默然。


    他确实也有过一瞬间的怀疑。


    毕竟除了湛峥之外，他是第二接触霍乐宁最多的人。


    当然，他并不知道霍乐宁把自己当成机器人这件事，他只是单纯觉得霍乐宁的出现有些不寻常，失忆的情况也很容易跟廖杨联系起来。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提醒湛峥，没想到湛峥已经想到了。


    ……也是。


    他想。


    湛峥这些年在战场常胜，靠的从来都不是人数，而是战术。


    顶级的战术大师，算无遗策总是必要的。


    他顿了顿：“但是……也有可能是巧合。”


    湛峥未置可否：“0.01%的可能性也不能放过，现在情况还不明朗。”


    他不敢赌。


    因为这关系到霍乐宁。


    现在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未知数。


    廖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小城，据他所言，这几年里，他除了被监视，没有接收到任何“指令”。


    那么霍乐宁呢？


    他和廖杨究竟有没有关系？


    是巧合还是人为？


    以及……


    如果是人为，他身上的任务又是什么。


    湛峥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面对的是一团迷雾，又像是一棵枝桠浓密的大树。


    树干是廖杨，而从这个线索起始，衍生出无数的可能性，每个可能性之后，又是无数个分支。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从他们发现廖杨开始，较量就已经启动。


    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牌。


    只能一步步试探，直到谁先按捺不住。


    *


    湛峥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廖杨的心理咨询结束。


    主要是他临时被联盟的通讯叫走。


    叫走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联盟副执政官埃德温。


    自从上次洛伊丝的事情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埃德温见他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他的神情。


    偏偏这事是他自己理亏，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埃德温脸色硬邦邦的：“根据赫尔曼先生的提案，全体会议通过，湛上将，您可以复职了。”


    湛峥怔了怔，随即语气散漫：“我还没打申请呢。”


    埃德温脸色变了又变，还是没忍住：


    “湛峥，你别太过分！”


    湛峥并不在意他说什么，就当没听见。


    他们心知肚明。


    战争是残酷的，但它的确无法避免。


    而这个世界存在战争一天，联盟就必须倚仗湛峥一天。


    除非，他们找到替代者，或者——彻底统一整个星际，消灭战争本身。


    这一回湛峥能复职，还是因为最纯粹的。


    他赢了。


    战争的胜利唤起了贵族世家们对于动荡的恐惧，他们又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倚靠湛峥，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片刻后，埃德温意味深长：“雅典娜女神并不会总是眷顾你，湛上将。”


    “可能吧。”湛峥语气很淡，他耸了耸肩，“事实上，我希望她和我一起退休。”


    埃德温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他顿了顿，随即遗憾地摇了摇头：“坦白说，我其实很欣赏你的才能，但是对你的想法，我并不能赞同。”


    湛峥把这当作是套话。


    埃德温却没有。


    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湛上将，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湛峥笑了笑：“有吗？”


    “我确实讨厌你。”埃德温道，“也确实不想洛伊丝嫁给你，因为她嫁给你，只会受苦。”


    “你的确很会打仗。”埃德温看着他，慢慢地道，“但是你太仁慈，仁慈和退让不是一回事。战场上的退让有时是必要，但是仁慈不是。”


    他顿了顿，“仁慈只会导致失败。”


    湛峥翻译了一遍他的话：“您的意思是，跟亚塔求和是英明之举，而没有牺牲掉平民是我做错了。”


    埃德温未置可否：“你好好想想。”


    湛峥并不想好好想。


    他难以理解，拿了复职令就离开了办公室。


    并且时隔多日感受到了晦气-


    等湛峥出了联盟大楼的门，他接到了严沛的通讯。


    “哥。”他道，“比对结果出来了。”


    湛峥心中一紧：“嗯。”


    电话那头顿了顿：“廖杨的那个机器人里发现了微型监控设备，但是因为火烧，设备已经损坏，无法进行溯源追踪。”


    这是他们想到过的事。


    湛峥“嗯”了一声。


    “嫂子的机器人里什么都没发现。”严沛接着道，“没有监控设备。”


    “但是……有其他东西。”


    湛峥的手指一顿，听着那边的严沛给他按下了播放键。


    而与此同时的湛宅。


    霍乐宁看着摆放在床头柜上重新亮起的微型芯片，脸色苍白。


    [宁宁，好久不见。]


    “你到底是谁？”他轻声道。


    录音缓缓流淌：[我是哥哥。]


    芯片亮了一亮，声音里带着低哑的轻笑：“我是你的主人，当然，也是创造出你的人。”


    [这是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惊喜。]


    “我早就期待和你的重逢。”


    [哥哥在外面做生意，错过了你的十八岁生日……实在对不起。但是，你要相信，哥哥是爱你的。]


    “你做得很好，小朋友。”


    [你要等着哥哥回来，嗯……我想想，就设定在这个时间吧，当你听到这段录音，我应该就快回来了，我保证。]


    “至于我是谁……”


    [爱你的——]


    “爱你的。”


    霍乐宁看着通过芯片，在虚空产生的图像，喃喃地念出了上面的文字，“爱你的，哥哥。”


    “霍，默，文。”


    第52章


    今天是首都星冬季难得的晴天。


    初春的预兆早已在各处显现, 枝桠上的新绿、欢腾的鸟叫，以及墙角已经快凋零的飘霜花。


    湛峥随手拈了一片飘在椅子上的花瓣，坐了下来。


    “霍默文。”他轻声道。


    他见过这个名字。


    在霍乐宁的个人档案里。


    “是的。”严沛道, “他是霍乐宁的哥哥，但不是亲哥哥。”


    这件事湛峥也知道。


    霍乐宁是跟着霍默文从福利院一起出来的。


    霍默文比霍乐宁大了十岁，根据联盟收养法, 福利院的孤儿一直到十六岁还没有人收养就可以视作具有基本的生存能力, 应当离开福利院。


    霍默文为什么没被收养档案没有写，但是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


    除了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小不点。


    两兄弟相依为命，没有血缘，却比很多有血缘的亲兄弟都关系亲密。


    当然……


    现在, 霍乐宁现在已经全不记得了。


    “哥, 你看……”严沛问。


    如果霍乐宁真的有问题，那么除了霍默文, 阿尔洛就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照理, 也会在里面发现同样的监控设备才对。


    现在却没有。


    要么是霍乐宁失忆跟廖杨的事根本没有关系。


    要么, 就是有人先下手了一步。


    在不确定的情况下, 他们不敢排除任何可能性。


    “既然机器人没问题。”湛峥停顿了一下, “就先给我吧。”


    “就算他们比我们快了一步。”他道, “能够提前对阿尔洛进行远程操控, 那就说明这个机器人只是一个载体，研究它没有太大意义。”


    严沛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挂通讯前，他迟疑了一瞬。


    他想, 或许, 也不一定是远程操控。


    远程操控的技术可以操控机器人, 但很难改变机器人内部的结构。


    除非有人在另一头帮忙。


    但是湛峥没有提。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湛宅。


    霍乐宁看着消逝的图像，久久没有回过神。


    芯片是他偷偷从阿尔洛身体里拿出来的。


    到现在，他才知道，阿尔洛体内藏着这样一块特殊的东西。


    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听到霍默文声音的时候。


    “宁宁，好久不见。”他道。


    小机器人的眼睛已经完全呆滞，掌控它的，是另一端的男人。


    第一次见面，霍默文并没有介绍自己。


    他只是用冷静的语音让霍乐宁拆掉了阿尔洛，然后取出了里面的芯片。


    霍乐宁怔怔地问他为什么。


    那端思索了一下，轻笑了一声：“看来，真是都忘完了。”


    “机器人的天职是服从。”他慢慢地道，“你没有问为什么的资格。”


    清淡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他似乎并不在意霍乐宁会不会照他的话做，或者说，他对于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说完这句话，他就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


    电话那头，是传统的老式打火机的声音。


    然后，他就挂断了“通讯”。


    霍乐宁起初并没有想要照他的话做。


    阿尔洛在那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但也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旁。


    它看着霍乐宁下楼吃饭，然后又上街去买了点生活用品，最后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家，还是重新回到了楼上。


    霍乐宁看着它：“你知道他是谁。”


    肯定的语气。


    阿尔洛的声音依旧是带着电音的呆板：“宁宁，你不该在前几天把我关掉。”


    霍乐宁没说话。


    “我们是一体的。”阿尔洛接着道，“你知道的，我和你早就建立了链接，我没有自主意识，永远只会为你服务。”


    也只会为你考虑。


    霍乐宁抿了抿唇：“……我不是机器人。”


    这回，他的语气又变得执拗。


    却带着隐秘的害怕。


    “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阿尔洛道，看着它的幼崽，语气一如往常宁静又平和。


    霍乐宁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下了床。


    阿尔洛飞过来，落在了他的手心。


    霍乐宁的眼底盈了眼泪，却还是拆开了它。


    阿尔洛是他的亲人。


    没有它。


    他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它不会骗他。


    *


    可是……


    霍乐宁想。


    湛峥也不会骗他。


    芯片依然亮着。


    这才是阿尔洛体内最核心的通讯设备。


    通讯那头的男人的语气还是跟第一次见面那样没什么波动，带着一点闲适。


    这回，他依然是突然链接的霍乐宁。


    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那可不一定。”他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霍乐宁的叛逆心又上来了，“我不认识你，你才不是我哥哥，机器人没有哥哥。”


    他之所以会听男人的话，只是因为对阿尔洛的信任。


    还有，摘掉芯片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危险——


    就算有，湛峥也不在，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


    他只是想看看男人还会做什么，并不代表他完全相信了男人。


    通讯那头的人没说话。


    片刻后，他慢慢地道：“你说得对，但是，你以前就是这么叫我的。”


    霍乐宁怔住了。


    “这件事我会给你证据，你不用着急。”男人吐出了一口气，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语气突然变得干脆又快速，“今天我找你，只是跟你打个招呼，以免你太惊讶。过两天我就会到首都星，你是我的机器人，我不会不管你。”


    他顿了顿，“至于湛峥。”


    “随便你。”他简单地道，然后顿了顿，“或许，我不应该苛责你，毕竟……”


    他突然很温和地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带着点神经质，“毕竟，我给你的任务就是取得他的信任，用各种方法留在他的身边，嗯……他喜欢善良的好孩子，所以，嗯，应该的。”


    他道，“没关系，你怎么想都可以。从客观角度来说，湛上将确实是个英雄。”


    霍乐宁瞳孔缩了一下。


    他听懂了霍默文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用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在讲自己当初创造他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思路。


    像是本该如此。


    空气中寂静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霍默文开了口：“霍乐宁，宁宁。”


    “乖宝宝。”他叹了口气。


    “现在，去睡吧。”他轻轻道。


    像是真的在哄自己的宠物，或者是，他嘴里所说的，机器人。


    霍乐宁确实是要睡觉的，但他现在睡意全无。


    他瞪着面前的芯片，想要直接把它拆掉，砸碎，或者……


    交给湛峥。


    湛峥会帮他的。


    他会帮他把这个可恶的男人处理掉，让他不会再大放厥词。


    湛峥还会哄他，告诉他，他不是什么机器人。


    他只是霍乐宁。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说了：“我不相信你。”


    霍默文停顿了两秒。


    “也可以。”片刻后，他道，“不过，你最好不要想着，去找湛峥帮忙。”


    霍乐宁攥紧了拳头。


    “让你摘掉芯片，是为了你好。”霍默文吐出了一口气，“如果让湛峥发现，阿尔洛体内有可以和外界联系的芯片，或者，你跟我说过话。那么就算他有心包庇，你也得去联盟保密局走一趟了。”


    “到那时。”他想了想，“不用我把你销毁，你应该，也只能进废品处理厂了。”


    他的语气有点遗憾，“宁宁，我并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发生。”


    “所以，答应我，不要做那样的蠢事，好吗？”-


    湛峥到家的时候，霍乐宁正在打沙袋。


    omega其实不怎么喜欢这项活动，因为它很枯燥，并且很累。但是湛峥到地下室抓到人的时候，霍乐宁额发汗湿，脸颊通红，出手狠厉。


    打得十分起劲。


    他惊讶了一瞬：“怎么了？”


    “有谁惹你了吗？”他想了想，很温和地问。


    霍乐宁狠狠地摇了摇头。


    湛峥若有所思。


    他在旁边看着霍乐宁打，不时上手指导一下怎么打沙袋沙袋会更痛。


    沙袋痛不痛霍乐宁不知道，打了一会儿，他的拳头跟沙袋接触的面积就开始隐隐作痛了。


    “不打了吧。”湛峥跟霍乐宁商量。


    霍乐宁抿着唇点头。


    他去休息室换衣服，湛峥就在原地等他。


    等霍乐宁换了家用睡衣出来，看到了他手上玩着的小机器人。


    套了一身花裙子。


    大红大紫，寓意挺不错。


    就是过分喜庆。


    霍乐宁：“……”


    “这是你给它换的衣服吗？”他不可置信地问。


    湛峥坦然应声。


    其实是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了这件事，然后找出了当时给小明挑选的布料，让人随便裁的。


    进门前刚裁好。


    霍乐宁颤抖着启动阿尔洛。


    小机器人睁开眼睛，先看着霍乐宁，然后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转着的螺旋桨停转了半分钟。


    看起来像是死机了。


    霍乐宁抬头看着湛峥：“……你觉得好看吗。”


    “啊。”湛峥道。


    霍乐宁一步步往后退，像是怕他把自己捞过去也做一身新衣服。


    他退到门边的时候迅速转身想跑。


    身后的兔子耳朵一跳一跳。


    然后，两个兔耳朵就被拎住，只能在原地转着圈挣扎。


    “去吃饭。”湛峥道。


    *


    吃饭的时候，霍乐宁垂着眼睛扒饭。


    今天做的是土豆咖哩饭配一大块热腾腾的炸猪排，两人一人一个餐盘，霍乐宁的盘子比他脸要大一倍，湛峥的理由是他太瘦了。


    吃完饭，霍乐宁的肚子就鼓了起来。


    从昨晚到下午，他跟湛峥做了好几次运动，又打了半天沙袋，这会儿才觉察出后劲。


    整个人四肢都是酸痛的。


    能爬起来，还是因为omega在发情期的天赋异禀。


    湛峥抱他到露台看星星。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颗颗明亮的晚星像是缀在天空中的水钻。


    霍乐宁的眼底也倒映着星星。


    他想。


    他要是不是机器人就好了。


    他也可以是一颗星星，至少挂在天上的时候，他可以看见湛峥，湛峥也可以一直看到他。


    其实霍乐宁觉得，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变强了很多了。


    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相信霍默文的话。


    他不像人类，也不像机器人。


    但是霍乐宁一直觉得，他更不像机器人一点，所以他在等霍默文所谓的证据。


    霍默文说很快。


    很快是什么时候呢？


    他有点着急。


    瞒着湛峥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好受。


    就在这时，湛峥开了口。


    “订婚。”他问，“你想在什么时候呢？”


    他问霍乐宁的意见。


    霍乐宁愣住了。


    他以为湛峥白天只是在哄他。


    “我当然是认真的。”湛峥道。


    他跟霍乐宁慢慢分析，“马上过年了，过年对我们来说其实还是挺重要的，所以可以在年前或者年后，年前有点赶，但是也不是来不及。年后的话，就到春天了。”


    “春天会暖和一点。”他看着霍乐宁，认真问，“你喜欢冬天还是春天？”


    霍乐宁喜欢冬天。


    但是，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你真的。”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你真的会想和一个机器人在一起吗。”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是认真的哦。”霍乐宁觉得自己的重点已经不在于他究竟是不是机器人了，是湛峥的思想，他觉得湛峥的思想很不像一个普通人类。


    他想了想，“你知道，现在科技发展得很快。”


    “或许。”他试图比划，“我就是你不认识的一种新型机器人。”


    湛峥想了想：“高智商恋爱型机器人吗？”


    霍乐宁猛点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干嘛的。


    所以只能点头。


    “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湛峥道。


    湛峥给他盖好身上毛茸茸的毯子，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道：“你还记得当初在奥卡兹，卖给我小猫咪和小兔子的那个小女孩吗？”


    “她有两个妈妈。”他道，“一个beta，和一个omega。”


    他顿了顿，“把她生下来的，是她的beta妈妈。”


    霍乐宁瞪大的眼睛。


    “当然。”湛峥笑了笑，“beta也是可以怀孕的，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人类的喜欢其实很奇怪，有的时候很挑剔，有的时候又可以很包容。”


    “挑剔是指，很多人很难喜欢上一个别的什么人。”湛峥道，“而包容呢。”


    “有的时候，真正让人类一眼心动的，未必是一个‘常规角色’。”


    “更何况。”他笑了笑，“现在的仿人型机器人，已经非常像人了。”


    “你知道，长久的陪伴才是最大的滤镜。而很多人类，是非常非常孤独的。”


    他把霍乐宁的话听了进去，真的把霍乐宁当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机器人，站在他的对面代入人类的身份。


    但同时，霍乐宁不是机器人。


    他也不是喜欢上机器人的那些人类。


    所以，他又是在一个非常客观的角度来分析这件事。


    一点点地拆解。


    就像在战场上拆解战术。


    霍乐宁看着他，不自觉地往他那边靠了点。


    他觉得这样子的湛峥特别让人着迷。


    他有点懂了。


    于是，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人类会喜欢上一个骗子吗？”


    湛峥的手顿了顿。


    “你今天的问题好像很多。”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小机器人。”


    霍乐宁脸有点烫：“也……也没有很多吧。”


    “会吧。”湛峥漫不经心地道，“毕竟机器人和人类都是跨物种交流了，喜欢上一个小骗子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他看着霍乐宁，慢慢地道：“所以，你骗了我什么吗？”


    霍乐宁一秒否认：“没有。”


    湛峥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霍乐宁镇定地迎着他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湛峥收回了视线。


    “不要心虚。”他道。


    霍乐宁：“……没有心虚。”


    其实有的。


    他过去蹭了蹭湛峥，有点讨好。


    但是湛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摸小猫脑袋。


    然后，湛峥突然开了口。


    “骗我没关系。”他道，“不要被别人骗。”


    霍乐宁眨了眨眼睛。


    “你是聪明的小机器人。”湛峥道。


    一切尚未明朗。


    他只能说到这里。


    如果风平浪静，他的推测不是正确的，那么这只是一句单纯的夸赞。


    ……如果不是。


    湛峥微微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


    他希望霍乐宁能更信任他一点-


    湛峥的话让霍乐宁怔忡了好一会儿。


    在某个瞬间，他甚至要以为，湛峥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有点紧张。


    但是心里竟然隐秘地松了口气。


    并且觉得意料之中。


    湛峥本来就是很厉害的。


    他想。


    很厉害的湛峥最近只关心两件事，一件是工作，一件是订婚。


    他们的婚期最终订在年前。


    赶了点。


    为此秦佩宜大惊失色，好在她最近刚清完手上的单子，立刻开始督促赶工，确保两人的订婚宴小而美，艳压首都星所有高门贵族。


    她私下里偷偷问湛峥：“和好啦？”


    她还惦记着湛峥之前跟霍乐宁在宴会上闹不愉快。


    湛峥“嗯”了一声。


    他想，这可不是和不和好的问题。


    这么一想，他挺想时光倒流。


    毕竟霍乐宁把自己当成一个机器排骨篜里人这件事比阴谋诡计简单可爱多了。


    他没有把事情告诉秦佩宜，免得她担心。


    而与此同时，廖杨那边也传来了几个消息。


    第一，他确实没有精神问题。


    医生同样谨慎地给出了幻想症的可能，但也并不能完全确认。


    而这种可能性在他的全身检查报告出来之后消散。


    因为廖杨的脑部报告显示，他被人篡改过记忆。


    采取的方式是微型芯片植入。


    这几乎是爆炸性的新闻，一夜未眠的莫里斯女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有兴奋，也有惊惧。


    这件事先被瞒下，然后连夜上报给最高执政官。


    第二天，湛峥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他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傅禾茵女士。”赫尔曼给他们互相介绍，“湛上将，你应该认识。”


    “当然。”湛峥道，他转向傅禾茵，“傅阿姨。”


    傅禾茵身上是一条黑色刺绣的长裙，搭了大衣和细高跟，端庄又正式。


    她的黑发盘起，插了一根梅花状的镶金玉簪，一双眼睛是沉静的黑色，对着湛峥微微颔首，然后道：“小峥，好久不见。”


    湛峥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件事件的保密等级正式升级为S级。”赫尔曼道，“关于记忆芯片的事，将会由实验园接管。”


    湛峥怔了怔，倒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交接了材料，湛峥跟着傅禾茵一起走出了联盟大门。


    “我才知道。”她道，“严沛最近在跟着你。”


    她笑了笑，“之前他回家，我还说过他，让他不要整天无所事事混日子。”


    “他是个很称职的警察。”湛峥难得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傅禾茵怔了怔。


    随即，她若有所思：“是我和他父亲的疏忽。”


    “对了。”她道，“我听严沛说，你的伴侣也曾经被怀疑过记忆篡改。”


    湛峥顿了顿，颔首。


    “这下。”傅禾茵笑了笑，“你该放心了。”


    霍乐宁的体检没有异常。


    给人脑植入记忆芯片已经是超前的技术，这里的超前并不是指以当今的科研水平没有能力研究，而是没有人敢去、或者会去研究。


    这是涉及伦理的禁区。


    如果再要超前，可能性微乎其微。


    傅禾茵在这方面是专业的。


    她是在安慰湛峥。


    湛峥很识趣地笑了笑，“嗯”了一声。


    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该轻松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轻松不下来。


    “那我先走了傅阿姨。”他道。


    “去吧。”傅禾茵很温和地笑了笑。


    湛峥回了湛宅。


    路上，他揉着眉心。


    霍乐宁的确暂时排除了被篡改记忆的嫌疑，但是他为什么会……对了，是那段录音。


    他顿了顿。


    那段录音，他总觉得太巧合。


    会放那样一段录音的人，会对自己疼爱的弟弟好几年都不管不问么？


    霍默文。


    这个人究竟存不存在？


    廖杨的亲人在廖杨死后就消失不见了，以一种极为隐秘的方式。


    他们是不敢正面跟警方对上的。


    那么……


    这个霍默文呢。


    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他？


    究竟是真的因为做贸易而失联，还是……这只是一个霍乐宁身份背景的填充角色。


    湛峥的大脑飞快运转着。


    他抬手想要拨通季阳的通讯，却没想到，季阳的通讯先一步打了过来。


    他定了定神，接了起来。


    “喂。”他道。


    “将军。”季阳道，他顿了顿，“订婚宴的请柬已经发出去了。”


    湛峥“嗯”了一声。


    然后他道：“霍乐宁的哥哥，联系到了吗。”


    找霍默文并不用担心暴露。


    他是霍乐宁唯一的“亲人”，既然要订婚，那么按照道理，他是必须要出现的。


    “正要和您说这个。”季阳道，“本来因为一直联系不上霍先生，所以他的请柬没有准备，夫人说他跟霍同学关系亲近，他的那份请柬是要您或者霍同学手写的。”


    他顿了顿，“现在，霍先生回来了，您看要不要回来一趟，把您这边的亲戚也一起写了。”


    湛峥抬起了眼：“霍默文回来了？”


    季阳那边停顿了几秒，似乎也觉得这位霍先生有点怪。


    但他还是道：“回来了，是直接联系的我，应该是看到了订婚宴的消息，听起来还有点生气。”


    湛峥的婚事几乎被全联盟瞩目，现在消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湛峥敲着椅背边沿的手指停了。


    片刻后，他道：“他现在人在哪儿？”


    季阳想了想。


    “联系我的时候，他还在回程中。”他道，“按照跃迁的速度，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首都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禾茵和实验园提到是在32章，以及傅禾茵是严沛的母亲。


    哥哥提到过好几次，第一次出现是在第20章 。


    以后会尽量在作话提一下伏笔，时间长了大家可能都不记得了=-=


    第53章


    一切都来得很迅速, 几乎让人猝不及防。


    霍默文没有出现的时候，湛峥对他有诸多猜测，就像是想在暗流涌动的深水里抓到一缕漩涡的观察者。但是霍默文来了。


    他来得很急, 很高调，怒气冲冲。


    一落地，他就直奔湛家在首都星的主宅, 找的不是湛峥, 甚至是秦佩宜。


    季阳收到湛峥指示到门口迎接。


    湛峥到的时候，就听到了他冷静但掩不住怒气的话音。


    “我要见湛夫人。”他道，“让开。”


    季阳一脸为难。


    秦佩宜现在不在家。


    这是主宅，他不敢随便放人进去。


    好在，很快, 他就一眼瞥见下车的湛峥。他眼前一亮, 立刻就开了口，急声道：“将军！”


    湛峥：“……”


    其实他还没准备好。


    他咳嗽了一声：“霍先生。”


    不远处的男人转过身, 鹰一样锐利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 湛峥也在打量他。


    霍默文有一张看上去很沉稳的脸庞。


    他的眉眼深邃、五官深刻, 面容却普通, 本身是谈不上多惊艳的长相, 若是单看这张脸, 是放入人海就会泯然众人的角色。


    他的气质被衣着烘托。


    他身着一身长风衣, 头上是一顶偏复古制式的礼帽。


    皮手套和皮靴以及手上领着的皮箱都是统一的深棕色调, 压住了他稍显年轻的年龄，同时又衬出了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优雅。


    最重要的是，湛峥看到了,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手枪。


    倒是符合湛峥对星际商人的刻板印象。


    商人总是精明而逐利的。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 还要加上一点亡命徒般的胆色。


    因为暴利之下, 总有人被冲昏头脑。


    他收回了目光。


    “霍先生。”他道，“有什么话可以进去聊。”


    霍默文终于开了口：“不必。”


    语气冷静了些。


    “我只想把我弟弟带走。”他慢慢地道，“湛上将，宁宁呢？”


    湛峥面容不变：“宁宁在家里。”


    “哪个家？”霍默文问。


    “我和他的家。”湛峥道，“定位我可以发给您。”


    霍默文冷笑了一声：“我记得，湛上将这些日子在发的，是订婚请柬。”


    湛峥眉心一跳。


    霍默文来得太突然。


    前脚他还在和严沛猜测这个人背后是不是隐藏着阴谋。


    后脚霍默文就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人是他们重点的怀疑对象不错，但是同时，他也忽略了对方的另一个身份。


    “所以。”霍默文慢条斯理地道，“湛上将，您可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明明是订婚，我弟弟却已经住到了你的家里这件事吗？”


    “湛上将。”他直视湛峥的眼睛，“我知道湛家家大业大，湛老将军战功赫赫，您也是联盟心中的英雄，但是仗着一个omega无权无势欺负他到这个地步，说出去，也是会被人诟病的吧？”


    ——他还是霍乐宁的哥哥。


    如果霍默文对于一切一无所知，那么他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


    临走时尚未成年的，乖巧又懂事的omega弟弟在他回来之后突然变成了别人的omega，并且疑似被拐骗到人家家里，仗着别人家世显赫可劲被坏alpha欺负。


    毕竟霍乐宁眼下也不过才成年不久。


    他也不是没有家。


    “霍先生。”季阳在一旁小声地开口想要劝解，“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


    “哦？”霍默文的枪已经拔了出来。


    他冷笑了一声，“什么误会？”


    季阳：“……”


    湛峥：“……”


    湛峥冷静地想，他可能确实要跟秦佩宜补一补课。


    比如，怎么应对快要暴走的大舅子。


    在他已经拐走了别人的宝贝先斩后奏的情况下。


    *


    好在湛峥只慌乱了一瞬。


    对于这种事他确实没有经验，当然他在对枪上……


    嗯，也有经验但不适用于现在。


    总而言之，他还是第一时间劝住了霍默文，以一种十分温和而且谦逊的方式。


    “是我的错。”他道。


    霍默文冷眼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让宁宁住在我家这件事确实有些欠考虑，订婚也有些操之过急，最重要的是，没有等您回首都星就直接和他订婚，确实不太妥当。”有了开头，湛峥从善如流，“但是这一切确实都有原因。”


    他顿了顿，“我们进去再聊？或者先去见宁宁也可以。”


    霍默文似乎在衡量着他的话是不是诚恳。


    湛峥语气诚恳。


    神情诚恳。


    最重要的是，他的内容十分诚恳。


    比如没有等霍默文回首都星这件事。


    其余几件可以说是有原因但是表面上看确实不妥，但是这件事纯粹是因为联系不上霍默文，毕竟从得到消息之后，湛峥就一直在让季阳联系。


    要怪也该怪霍默文的通讯。


    但是湛峥没提。


    不仅没提，也没有甩锅，一概认下。


    霍默文的眉头松了几分。


    片刻后，他道：“先不去见宁宁，我们聊。”


    这是霍乐宁在他放不开的意思。


    话里甚至隐含威胁。


    湛峥不在乎是否被威胁，要不是霍默文是霍乐宁相依为命的哥哥，有人在他面前拔枪威胁，这会儿已经没有机会说话了。


    但是霍乐宁是他的例外。


    所以霍乐宁的亲人也是他的例外。


    他干脆地点头：“好。”


    他对一旁的季阳使了个眼色，后者从对语言艺术的叹为观止中回过神，赶紧走到一边，去给可能要回来的秦佩宜拨通讯让她避开-


    湛峥和霍默文进了门。


    仆人上了茶就静悄悄退下去。


    都是有眼色的人，上的茶是最好的。


    湛峥推过去：“霍先生也是桃夭人，对吗？”


    霍乐宁是，那么霍默文就是。他们的名字特征也很明显。


    不过湛峥突然在想，两个人都姓霍，又都是孤儿，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


    “这是桃夭的特产茶叶。”他道，“可以尝尝。”


    霍默文接过去，面色不善地喝了一口，动作却还是优雅的。


    片刻后，他道：“湛上将品味不错。”


    湛峥就笑。


    那可不，光论价格，跟喝黄金也差不多了。


    “现在可以说了么？”霍默文问，“我弟弟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湛峥顿了顿，也没有跟他多废话。


    很多人很容易有一种刻板印象，那就是像湛峥这种常年行军打仗的，都是莽夫或是大老粗，不在外表也是在内心。其实不然。


    论起语言的艺术，湛峥不会逊于上流圈任何一个人。


    至于那些稚嫩的小辈，基本就只有往他的语言陷阱里跳的份。


    赫尔曼欣赏他，并不只是军事才能。


    或者说，他一直遗憾于湛峥囿于军旅之间，而不是政坛。


    他简单地跟霍默文讲述了他跟霍乐宁之间的相遇、相识和相知，只是陈述，并没有加上任何主观的判断。


    他知道霍默文是聪明人。


    果不其然，从听到霍乐宁跟“蚀日”扯上关系开始，霍默文就面色凝重。


    等到湛峥说完，他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原来，是这样。”


    语气却已经没了刚刚那股不善。


    湛峥看着他懊悔的神情，停顿了两秒。


    “我可以问霍先生一个问题么？”他缓缓地道。


    霍默文顿了顿：“您说。”


    “这几个月。”湛峥问，“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您？是出了什么事么？”


    *


    “根据霍默文提供的资料，他这些年确实一直辗转各地做贸易，主要的生意并不在这里，甚至并不在诺特。”季阳念着找到的资料。


    他站得笔直，是军人惯有的站姿。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旁边嗑瓜子的严沛。


    “那在哪儿呢？”他问。


    像是捧哏。


    “呃……”季阳叽里呱啦说了一串地名。


    严沛：“……”


    湛峥：“……”


    “像是在念咒语。”严沛评价。


    “这个星系主要是珠宝业发达。”湛峥道，“它有着最顶级的珠宝加工工艺，盛产的不止有原材料，还有珠宝设计师。”


    “听起来就很有钱。”严沛想了想，“所以他有钱吗？”


    “有的。”季阳道，“霍先生的个人资产不说富可敌国，也至少是大亨级别。”


    “对于霍先生的生意。”他补充，“是找了人去实地考察过的，霍先生并没有隐在幕后的习惯，他谈生意都会露面亲自洽谈，所以完全可以确认是本人。”


    不存在只套个空壳的嫌疑。


    当然，也确实符合霍默文本人的说辞。


    因为这个星系十分排外，生意都是在本星系内流通，主要供给王室，并没有与外界联通的频道。


    湛峥若有所思。


    季阳走后，严沛开了口：“你还是不放心。”


    湛峥没说话。


    “为什么。”严沛有些好奇。


    他是真的好奇。


    他最初也怀疑过霍乐宁。


    但是霍默文现在已经出现，身份背景都没有问题，加上霍乐宁的检查报告也没有异常，他的怀疑说实话已经打消了。


    这两天他都一直在忙廖杨的事。


    廖杨遭遇了跟踪。


    他目前在实验园自愿接受各种调查或者研究——当然是在人道主义规则之下的。


    对此，廖杨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但是有一天，他在从实验园回到住处的时候，却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窥探。


    这件事很重要，像是个讯号。


    为此，严沛已经在暂时贴身保护廖杨。


    湛峥皱着眉：“说不上来。”


    严沛试探着道：“哥，我知道宁宁是你的omega，呃……”


    “不是这个原因。”湛峥道。


    他明白严沛的意思-


    湛峥确实怀疑过是他多心。


    这些天他一直在试探霍默文，但是对方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第一次见面，霍乐宁对霍默文表现得很局促——这当然是正常的，毕竟他已经不认识霍默文了。


    但是霍默文很有耐心。


    他很熟练地哄霍乐宁，虽然没什么成效，但是湛峥注意到了很多细节。


    比如他知道霍乐宁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再比如，他了解霍乐宁的小性子，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只是不想说话。


    霍乐宁排斥他，他眼中有黯然，但也尊重他的意愿，只偶尔来过几次，而且来的时候都特意让湛峥一起在旁边陪着，因为这样霍乐宁才会放松一些。


    他还没有主动提出跟霍乐宁独处。


    湛峥完全挑不出错。


    这就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哥哥最常有的样子。


    想来想去，唯一让湛峥放不下疑虑的，就是霍乐宁的态度。


    霍乐宁确实是显而易见的排斥霍默文。


    “你要丢掉我吗，湛峥。”他总是这样问，很小心的。


    “为什么这么说？”湛峥被他问得心都软了，放轻了声音问他。


    “他是我哥哥。”霍乐宁很长久地沉默，然后道，“我跟你还没有订婚，照理，我要回家的。”


    犹豫不决的样子。


    “那你想回吗？”湛峥问。


    霍乐宁不说话。


    “那就先不回。”湛峥替他做了决定。


    于是，霍默文再提议让霍乐宁回家，湛峥就干脆利落地替霍乐宁拒绝。


    有几次霍默文有些生气，但是湛峥无动于衷。


    他当然不想让霍默文感到不愉快。


    再怎么说，霍默文也是他的大舅子，如果他没有问题，他也希望能够和谐相处。


    但是这一切都以霍乐宁的感受为先。


    湛峥甚至把他带在了身边。


    跟严沛谈工作的时候，他就把霍乐宁放到旁边的办公室玩。


    整个联盟警局的人都很喜欢他，把他当成弟弟。


    今天也是如此。


    跟严沛谈完，湛峥去隔壁领霍乐宁。


    然后他领回了霍乐宁和他手上抱着的一大堆吃的。


    比他人高。


    “谁给的。”湛峥笑了。


    “一个……”霍乐宁费力地道，“姐姐。”


    非常宽泛的形容词。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姐姐。


    湛峥叹了口气：“好想吃醋。”


    霍乐宁眨了眨眼睛：“这也要吃吗？”


    “只要想，都可以。”湛峥道。


    区别只是恶劣的alpha想不想以此为借口获得好处。


    湛峥恶劣，但又不算太恶劣。


    于是他只是从omega脸颊偷了个吻。


    “今天我要吃葱油拌面。”霍乐宁点菜。


    他现在对于湛峥的吻已经习以为常。


    “那让小明做。”湛峥道。


    两人牵着手回家，湛峥去厨房叮嘱小明，霍乐宁坐在客厅拆零食。


    果冻，巧克力，还有糖果。


    和糖果。


    晶莹剔透的糖果从袋子里掉出来，其中一个不太一样的砸在霍乐宁手上。


    他拿起来，面色苍白地看到了里面透明的芯片。


    第54章


    严沛在警局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傅禾茵最近在忙廖杨的事, 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住在了实验园，于是家里就只剩下了他爹一个空巢老人。


    为此, 他被勒令回家的次数直线上升。


    严沛叹了口气，思考今天陪空巢老人下棋还是品茶。


    反正必不可能是听他催婚。


    走之前他路过隔壁办公室，看到了里面还有人, 就顺便进去打了个招呼：“还没走？”


    背对着他的女人回过身, 然后愣了一下：“严副队。”


    严沛这才发现，对方的面孔有些耳熟。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想了起来。


    她和丈夫都是联盟警察，而她的丈夫就是当初看管何庆的狱警。


    “还有份名单要录入。”女人在这个时候开了口，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严沛“嗯”了一声。


    他犹豫了一下：“秦振他……最近还好吧？”


    虽说当初是何庆自己发疯, 但是直接击毙依然是不符合规定的。


    严沛不清楚当时的情况, 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名叫秦振的同事事后是做了暂时停职的处理。


    果不其然, 女人勉强笑了笑。


    “在家休假呢。”她低头, 刘海遮住了温柔的眉眼, “刚开始挺懊恼的, 但是后来就释然了。说就当在家陪宝宝了。”


    她顿了顿, 笑了一下, “宝宝最近倒都是他在照顾。”


    严沛也跟着笑了一下, 安慰似的道：“那也挺好的。”


    女人“嗯”了一声。


    严沛跟她不算太熟, 看着她确实挺忙，就离开了办公室。


    临走时他瞥了一眼女人的桌子，发现这就是湛峥那天靠的那张办公桌。


    桌子上仍旧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


    只是那天他没发现。


    他收回了目光。


    其实现在也称得上是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他想。


    只是如果没有那件事, 生活会更好而已。


    他在心里这么感叹了一句, 转身离开了警局-


    与此同时，湛峥和霍乐宁坐在餐桌前。


    他看着霍乐宁，跟他确认：


    “你确定？”


    霍乐宁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他确定。


    “那也行。”湛峥道，“我陪你去。”


    霍乐宁怔了一下，然后道：“……没事。”


    “就是去一趟学校收拾东西。”他解释，“一天……半天就回来了。”


    他顿了顿，“你最近那么忙，不用陪我去了。”


    湛峥没说话，慢慢地挑面条。


    过了一会儿，他道：“也没有那么忙。”


    现在他们的突破口是廖杨。


    廖杨交给了实验园，那里才是专业的。


    至于他和严沛，这些日子忙的只是在整理之前的旧案，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但是收效甚微。


    百密一疏。


    首先是百密，而一疏很多时候总是奇迹。


    霍乐宁还是摇头。


    他道：“星乐也在学校的。”


    湛峥怔了怔：“放假了他到学校去干嘛。”


    霍乐宁就不说话，闷头扒面。


    湛峥捏他耳朵，然后从耳根开始红起，像是染了红霞。


    片刻后，霍乐宁才受不了地小声道：“我跟他说了我要去学校之后……他才想来的，他想找我玩。”


    湛峥哼笑了一声。


    “不告诉我。”他道。


    霍乐宁嘀咕：“你太会吃醋了。”


    这声嘀咕很不“霍乐宁”，配上他的小表情，显得特别可爱。


    湛峥捏他的脸蛋，扯来扯去，鼓鼓的脸颊肉软软的，捏起来很有弹性。


    等到霍乐宁抗议他才收手。


    然后他道：“我不太放心。”


    意外地坦荡。


    霍乐宁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你……不放心什么。”


    “你哥。”湛峥道。


    他把霍乐宁带在身边，说实话，闲言碎语很多。


    知道的如严沛之流明白他还是没有完全排除霍默文的怀疑，不知道的只觉得是湛峥被美人迷昏了头，就像是堕入温柔乡的昏君。


    毕竟谁都能闻到霍乐宁身上隐约交缠的信息素味道。


    当然，说这些的话的时候，他们总是会选择性地忽略了湛峥依旧掌控着联盟大部分的军务，以及看上去并不清闲这件事。


    对于这些话，湛峥一概无视。


    他觉得霍默文是个非常难缠的角色，他跟霍乐宁的表面关系又太亲密，他不敢真的放手。


    也因为霍乐宁的那句“你要丢掉我了吗”。


    他想，他把霍乐宁捡回家，那霍乐宁就是他的了。


    有些几年不联系的混账哥哥现在想要讨人，那得先过这关。


    “我哥。”霍乐宁道。


    他顿了顿，“……他是挺凶的。”


    “啊。”湛峥道。


    他也觉得。


    “但是他是我哥。”霍乐宁小声道，不敢看湛峥。


    湛峥的筷子停了。


    霍乐宁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软和的：“你也不能一直带着我。”


    “也不是不行。”湛峥嘴硬。


    他心里也知道不行。


    至少谈廖杨的事的时候霍乐宁就不能在他身边，还有联盟高层会议。


    这样的场合不算少。


    换做旁人，就把它当成一句情话了。


    但是霍乐宁不是旁人。


    他认真地把他不能去的场合数了出来，每数一个湛峥的脸色就更面无表情一些，一直数到奥卡兹星的时候湛峥开了口：“好，可以了。”


    他答应了霍乐宁的要求。


    一个原因是霍乐宁提的确实是正当要求，他也不想保护最后变得像囚禁。


    另一个原因，霍乐宁最近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觉得霍默文应该没时间作妖。


    霍乐宁飞速地扒完了最后一口面，非常讲文明懂礼貌地用纸擦干净嘴之后才扑过来亲他，他最近掌握了哄湛峥的新方法。


    湛峥任由他亲，圈着他，越过他收拾桌子。


    omega暖烘烘的身体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不算轻，像只小猪。


    湛峥有些气，又有些好笑。


    不喜欢他还要这么肆无忌惮地招惹他。


    机器人界应该好好培训自己的员工，没有机德。


    他把小猪拎起来：“还没说完。”


    “把小明带上。”他道，“不然不让你去。”


    霍乐宁犹豫了一下。


    他抬头，看到了湛峥的眼神。


    于是最终，他还是点了头：“好。”


    “还有。”湛峥道，“注意安全。”


    “好。”


    “不许偷偷去见你哥。”


    “……好。”


    *


    最后一个“好”是假的。


    第二天，霍乐宁到了学校，先去见了闻星乐。


    他们一起在学校食堂共进午餐，期间机器人小明获得了无数的围观，还有人问他要联系方式，绅士彬彬有礼地拒绝了。


    “我已经有了真爱。”他微笑道。


    “他的真爱，是谁。”闻星乐跟霍乐宁咬耳朵。


    “好像叫小华。”霍乐宁也不确定，“湛峥给他找的。”


    闻星乐大为震撼，并且对湛上将的审美表示了充分的肯定。


    吃过饭，小明跟着他们回宿舍，到宿舍门口，小明被拦在了门外。


    “我和宁宁，进去，就好啦。”闻星乐一字一句跟小明解释，然后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这宿舍，就我们，两个人住，里面，挺乱的。”


    霍乐宁在一旁点头。


    于是机器人小明等在了门外，就坐在长条的椅子上，像是在等待邂逅。


    门内，宿舍门关上，闻星乐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面前的omega，小心地道：“宁宁……”


    霍乐宁抿了抿唇。


    “谢谢。”他认真地道。


    “嗨呀……没事。”闻星乐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你要去，做什么呀。”


    他答应了霍乐宁，要把机器人小明支开。


    就在刚刚两个人一起去洗手间的时候背着小明商议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霍乐宁是他的好朋友，他觉得霍乐宁不会做坏事。


    但是不妨碍他有点担心。


    霍乐宁摇了摇头：“你在这里等我。”


    “那好吧。”闻星乐道。


    霍乐宁从宿舍的阳台翻出去——也幸好他和闻星乐单独住的宿舍在一楼，他靠着格斗课学习的技术轻盈地落到了小花园里，然后顺着羊肠小径一直走出去，朝向的是霍默文的住所。


    走到一半，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看到他，帽檐下的眼睛闪过一道微光，然后笑了笑：“宁宁，好聪明。”


    霍乐宁不说话。


    悬浮车停在一旁，他跟着霍默文上了车。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装在塑料袋里的芯片。


    它在阳光下显露出了一种非常漂亮的颜色。晶莹剔透，像是被削薄了的宝石。


    霍默文瞥了一眼：“你发现了。”


    “这是。”霍乐宁看着他，“什么。”


    霍默文突然笑了笑，眼睛里是霍乐宁看不清的神情：“你不是猜到了么？”


    霍乐宁抿紧了唇。


    他的确猜到了。


    霍默文最近并没有通过芯片联系他，大概是因为不确定他是不是跟湛峥在一起，从这一点上，霍乐宁觉得，他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但是如今的这块不明物体又在提醒他。


    他还在。


    拿到芯片之后，他先把手上的东西往阿尔洛的身体里尝试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可承载的区域。然后，他又打开了个人终端，也无法读取内容。


    到了最后，他突然想到了霍默文当时跟他说的话。


    他说，他会证明。


    霍乐宁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他的证明。


    只是，霍默文不允许他逃避，如果想要知道这份证明究竟是什么，他就要自己去找霍默文-


    霍乐宁从回忆中回过神。


    他发现霍默文正在看他，以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


    他怔了怔。


    “霍默文。”他道。


    “你该叫哥哥。”霍默文取了帽子。


    “……你又不是我哥哥。”哪怕霍乐宁是个机器人，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你好奇怪。”


    于是霍默文也回过了神，他顿了顿。


    “终究有些感情。”他语气很淡，像是自言自语，“终究……”


    他又透露出了一种神经质的模样，跟他在芯片里的声音差不多，但是这回，霍乐宁看到了他说这些话时候的样子。


    没有什么表情，眉眼冷淡。


    然后他道：“来吧，我告诉你这是什么。”


    他接过芯片。


    下一秒，霍乐宁的颈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他的身后，机械手悄无声息地自车顶收回，像是鬼魅。


    霍默文接过已经昏迷了的人。


    柳叶窗开启，他的身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他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


    如果霍乐宁还醒着，就会发现，这个医生有着一双颇为熟悉的眼睛。


    但是这会儿，他已经又陷入了梦境。


    他做过不太多的梦，有好的，有坏的。


    但是它们都让他印象深刻。


    有的时候他会重复做它们，而它们之间就像是一串珠子串成的手链，缺少任何一颗都难以成形，又像是一块拼图。


    今天，他梦到的是其中的一块。


    那是他被乔舒亚带走时做过的梦。


    梦里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很纯粹的、让他不喜欢的白。


    他喜欢栀子花的白，让他想到光明和希望，以前是春日芬芳的花朵，现在还要加上一个背着光的湛峥。


    他的意识在白色中穿寻。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他看清了所有的白色。


    这是一间……


    白色的，空荡荡的房间。


    很奇怪的是，他“看”到了周围，但其实，在梦里的他，是闭着眼睛的。


    他像是坐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


    很柔软，但是不太舒服，不像他在湛家的床。


    然后，他听到了周围的声音，是一种很奇怪、但是他却听得懂的语言。


    那个女声说：“Oh，好可爱的孩子。”


    ……是在说他么？


    霍乐宁想。


    然后，毫无准备地，他的思绪砰然炸开。


    这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体验。


    在某个瞬间，霍乐宁似乎看到了无数信息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涌动，大量的几乎可以将他吞没的记忆进入了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


    他看到了白色的、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房间，看到了不同于诺特的走廊、建筑、花园，荒芜的沙漠，暗沉的黑夜，在他身边来往的人们。


    他奔跑在走廊上，从白天到黑夜。


    从春到夏。


    他的耳边是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们的小机器人，今天又来啦。”


    “宁宁宝宝，来姐姐抱抱！”


    “说真的这么可爱的机器人真的不能量产吗，宁宁，宁宁好可爱，快过来哥哥这里，可恶莫妮卡你不准捏他的脸！”


    “去求求默文先生吧，这是他的机器人。”


    “宁宁。”


    “乐宁呀~”


    “小机器人，乖宝贝……”


    ……不要再叫我了。


    我不认识你们。


    我不是机器人，我不是。


    霍乐宁大口地喘着气，他想要逃离这些记忆，但是他绝望地发现，这些记忆是如此地真实，就好像他真的身临其境。


    或许……


    他真的身临其境。


    梦境的结尾，他看着穿着风衣礼帽的男人走近他。


    这是一切的开始。


    他摸了摸霍乐宁的头发：“真漂亮。”


    “我是霍默文。”他温声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


    “给你取个名字吧。”他轻吐出一口气。


    “身为人类，总是有很多烦恼，生、老、病、死。”他慢慢地道，“这么一想，就觉得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但是宝贝，你不同。”


    他笑起来：“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会一辈子快乐、安宁。”


    “就叫你霍乐宁。”他轻轻地道。


    “我不太爱搞主人机器人那一套。”他想了想，“你应该已经具备了人类的灵性，我不想那么对待你，这样，你就叫我哥哥吧。”


    ……


    霍乐宁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车厢后座，脑后依然隐隐作痛。


    他的面前，霍默文正垂着眼，专心地看着他的脸庞，不失用手帕给他拭去额角的汗水，动作很温柔。


    “醒了。”他道。


    他顿了顿，“芯片植入的过程确实会有点痛苦，不过已经改进很多了，只需要植入大脑皮层，给你用的已经是可溶解芯片，很快，这份记忆就会和你融为一体了。”


    霍乐宁动了动唇，声音干涩，眼睛茫然：“哥……哥。”


    霍默文一下子笑了。


    就像霍乐宁记忆中见到过无数次的那样。


    霍默文总是笑着的。


    笑着叫他“小机器人”。


    更多的时候，是“乐乐”或者“乐宁”。


    但是很快，他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另一个人，冷硬的军装，文雅的面容以及时常漫不经心的语气。


    “宁宁。”他这么叫他。


    还有，“小机器人，你怎么这么笨。”


    “这是……”霍乐宁声音干涩，“什么。”


    “证据。”霍默文道，“我说过的。”


    “这份记忆是你自己的记忆，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只是当初，为了你的任务，我把你被制造出来之后的记忆全部取走，然后把你放到了湛峥身边。”


    “霍乐宁。”霍默文道，“我确实养了你很久。所以，你不应该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甚至用湛峥来做挡箭牌，为的只是不见我。”


    他的语气居高临下，满含责备。


    这就是他从头到尾都那么淡定的原因。


    因为，霍乐宁真的是机器人。


    他亲手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修改了一下，大概就是哥哥解释为什么没联系弟弟，是因为生意所在星系没有与外界通讯的频道


    这个剧情有点长，涉及的伏笔和反转也比较多，主要就是宁宁的来历问题，也是宁宁究竟为什么会到湛峥身边的原因，呃我尽量快点写到全部真相揭露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


    知道大家很急但先不要急.jpg


    第55章


    湛峥又一次看了眼腕上的个人终端。


    讨论到了中场休息, 会议室内的氛围倒是不算凝重。


    傅禾茵在和副手谈论一些实验数据，副手是个金发女孩儿，年纪看上去很轻, 不过在实验园，没人以年龄论资排辈，毕竟傅禾茵的哥哥傅禾燃进实验园的时候, 也不过十七岁。


    小姑娘显然是个有天赋的, 三言两语就懂了，噔蹬噔跑去隔壁实验室。


    严沛端着一盘子咖啡进来，灵活地侧身躲过她，然后笑了。


    “性子也挺急。”他道。


    傅禾茵头也不抬：“人家不是性急，是一点就通。”


    她顿了顿：“你性子倒是慢。”


    “不是好事。”她道。


    她总觉得严沛为人处世过于圆滑, 这一点她一直不太赞同。


    严沛：“……”


    他摸了摸鼻子, 转移话题：


    “哥，你喝什么？”


    第一声没应, 第二声湛峥才回过神：“普通的拿铁就可以。”


    严沛给他端过来, 察觉到他心不在焉。


    如今他已经对湛峥很了解了, 联盟炸了他哥都不会眨一下眼, 但是霍乐宁要是不开心了, 他哥的心情也会跟着直线下降。


    挺怪的, 他觉得。


    其实湛峥刚刚公布恋情的时候, 很多人都觉得他和霍乐宁不会长久。


    外人的眼光无非是家世或者身份背景的落差, 而严沛也这么觉得，却主要是因为霍乐宁看着真挺呆，性格像是小动物——不是骂人, 就是……挺可爱。


    但要说谈恋爱, 总让人怀疑, 他懂不懂谈恋爱的意思。


    严沛看人是很准的。


    他觉得，以霍乐宁那张脸，要不是性格，能招的桃花应该是现在的好几倍。


    但是湛峥还是陷了进去。


    人就是这样，最开始是好感，然后是进一步加深的兴趣。


    时间久了，兴趣就变成了舍不下。


    舍不下三个字听着简单，但是威力却慑人，严沛想湛峥或许自己也没发现，霍乐宁已经逐渐侵占了他生活越来越多的部分。


    就像是一小滴一小滴从罐子上滴下的蜜糖。


    滴着滴着，也已经攒了小半碗的甜蜜。


    严沛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并不为湛峥觉得可惜。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湛峥在走神，他也不烦他，端了咖啡之后看向另一边：“杨杨喝什么？”


    廖杨皱了眉：“看上去都好苦。”


    “刚好。”严沛笑出了一口白牙，“有杯加了致死量糖的，我觉得很适合你。”


    他端了角落的一杯热咖啡过去，廖杨喝了一口，眉头舒展了些。


    “好喝。”他矜持地夸奖。


    严警官笑眯眯地收回了手-


    廖杨这些日子一直在实验园，过得倒是挺舒服。


    实验园的分区很多，这里聚集着全联盟最顶尖的各类科研技术，涉及的领域覆盖面也不只限于医学，轻重武器研究、古籍保护与整理等等，在这里都有专门的分区。


    也包括电子网络。


    廖杨天赋高，配合研究之余还拿了去分区瞎逛的权限——当然只是外围，但也足够他对着一堆文献啃半天了。


    除了湛峥、严沛、傅禾茵还有廖杨，会议室里还有一整支研究团队，以及因为感兴趣而破格坐在这里的温·莫里斯。


    今天大家聚在这里，就是为了最新的研究成果。


    休息过后，他们继续开始了讨论。


    “我们最终的判断是。”一位研究员道，“廖先生脑内的微型芯片储存的是一份完整的记忆，该份记忆系虚构编造，而他真实的记忆，不是被隐藏，而是通过某种药物‘抹去’了。”


    这是一份非常简短的报告结果。


    在这背后，是夜以继日的实验与分析。


    研究员打开了虚拟屏，给在场的所有人看分析的过程。


    “首先，考虑到芯片的未知性，我们暂时没有取出廖先生脑内的芯片。”研究员道，“而是借调了警局专业的讯问人员，对廖先生进行了记忆的反复记录。”


    对同一事件在不同时间进行反复讯问，对比笔录细节，是讯问的惯用手法。


    放在这里，是为了最大程度地还原廖杨的脑内记忆内容，从而跟他的生平档案作对比。


    “我们发现，廖先生脑内95%的记忆，还是作为谷蓁这个名字之下存在的。”他调出了一份文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


    左右分别是“谷蓁”的记忆和“廖杨”的记忆。


    “但是他对于计算机很熟悉。”严沛适时插了一句嘴。


    “人在长期从事某一项活动的时候会产生惯性和肌肉记忆。”傅禾茵道，“未必是‘脑子’记住，可能是‘身体’记住了。”


    “傅组长说的是对的。”研究员道，“而与之相反的是廖先生作为谷蓁这一身份时的记忆，他的脑内被输入了作为糕点师应当具备的知识，但是缺乏惯性，所以他在这一项技艺上依旧是生疏的。”


    他说得很浅显易懂，在场的众人基本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湛峥想了想：“当初何庆交出过一份药物。”


    “是我做的药物分析。”温接过他的话，“那份药物只有成分还比较特别，但是效果并不算太好。”


    “如果已经能做出清洗记忆的药物的话。”傅禾茵道，“必然是经过一次次实验才有的最终版本，只要拿出过程中一项失败的实验品配方，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讨论到这里，廖杨身上的问题其实已经很明朗了。


    至于最后的论证问题，无非就是取出他脑内的芯片进行内容检验。


    关于这一点，严沛想说什么，但是廖杨已经开了口。


    “我已经签了同意书。”他道。


    严沛愣了愣：“你确定？”


    “我确定。”廖杨无所谓地笑了笑。


    湛峥难得也开了口：“现在还没找到幕后的人，如果真的是药物抹去，那你原本的记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而取出芯片，他现在的记忆大半也会消失。


    虽说不至于变傻，但是人很容易因为失去记忆产生虚无感，严重点的，甚至有可能出现精神问题。


    “虚假的记忆要了有什么用。”廖杨皱了皱鼻子，“反正我亲爸妈还认我，我还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宝贝。”


    严沛一口咖啡呛在了喉咙里，咳得死去活来。


    他很坚持，而且态度也很坦然。


    湛峥笑了笑，也没多话。


    于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目的是什么？


    “我有一个想法。”廖杨道。


    刚刚在讨论的时候，他作为证人之一，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聆听，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分享自己的看法。


    湛峥和严沛其实也有思路了，他们等着廖杨的下一句话。


    “他们可以洗我的记忆，也可以给我植入新的记忆作为‘指令’。”廖杨道，“但是我没有收到任何这样的东西，我猜测，是还没到时间。”


    他顿了顿，“你们应该都知道，定时炸弹的原理。”


    倒计时开始的时候，或许没有一个人发现危机。


    但是，危机早已存在-


    会议结束之后，严沛被傅禾茵留下。


    廖杨打了个招呼就回房间休息了，一起走的只剩下湛峥和温。


    路上，温先打破寂静，开了口：“将军，你也赞同他的看法么？”


    定时炸弹用更直白一点的说法就是暗桩或者间谍。


    这并不是小事。


    因为有一个，就意味着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扎了无数个这样的“钉子”。


    湛峥停顿了几秒，道：“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解释为什么廖杨被替换记忆、一直被监视，生活却一切照常。


    温紧接着道：“会是谁。”


    湛峥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觉得呢。”


    温蹙起了眉，难得地有些犹疑。


    “我觉得……”她道，“现在还看不出来。”


    “可能是像‘蚀日’那样的组织。”她想了想，轻声道，“也可能……”


    “不会是私人组织。”湛峥道，“至少不会是在诺特境内的私人组织，如果有那样的组织，不会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至少也是跨了境的。”


    温突然停住了脚步。


    湛峥顿了顿，也停了下来。


    “温。”他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很平和，但是无端地就让人觉得，他已经洞悉了一切。


    “会不会是……”温有点说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亚塔。”


    研发药物，挑选对象，埋下暗钉。


    这些都不是简单的拥有财力就可以做到的，至少在药物研发这一块，联盟实验园烧的钱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而这背后有联盟政府支持。


    这还不算，科研人员无论放在哪个星系，都是稀缺资源。


    除了这个阴谋背后同样也是一国政府级别的存在，温想不到其他解释。


    湛峥未置可否。


    只是，他突然道：“如果真的是亚塔，你会在哪些地方安插暗桩？”


    温怔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湛峥果然已经想到了，然后她想了想。


    “基地，战略关卡，机要信息密集的地方。”她一项项地数，然后又有些心惊，“廖杨在的那个小城就是在边境，那里是周边一带的通讯点，也是信号塔在的地方。”


    她顿了顿，放轻了声音：“……还有联盟。”


    湛峥“嗯”了一声。


    温有些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心里觉得，安排在这些地方都没有特别大的作用。


    联盟这些年已经不比当年，上流社会几乎垄断了联盟高层，要不是赫尔曼力挽狂澜，加上他力保握着军权的湛峥，联盟早就颓势尽显了。


    而作为几次想要进犯边境的亚塔，他们比谁都清楚，联盟真正的刀只有一把。


    温的心口突然一跳。


    不过很快，她的心脏又落回了原地。


    怎么可能。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


    没了湛峥，联盟的保护罩就被削弱了一半是不错，但除非亚塔人疯了，要不然都不会去自讨苦吃地往湛峥身边安插暗桩。


    那可是湛峥。


    就算他们想，又怎么可能得逞。


    ……怎么可能。


    这些年想要暗杀湛峥的人多了去了，又有哪个是成功的？


    “这两天累了。”湛峥道，“回去好好休息。”


    “好的。”温回过神，“将军也是。”


    湛峥颔首，然后走向了远处，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等到了悬浮车上，湛峥闭了眼。


    过了一会儿，他道：“小明那边有消息吗？”


    “先生，没有。”


    回答他的，是悬浮车上配备的机器人。


    整个家用的机器人系统都是连通的，湛峥去开会之前，特地打开了信息接收权限。


    湛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道：“去蔷薇军校。”


    悬浮车启动，很快朝着既定的目标驶去。


    *


    闻星乐在宿舍紧张地打转。


    “一定要，快点回来啊……”他碎碎念。


    话音落下，门口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宁宁，闻同学。”


    闻星乐咽了口口水：“听，到，了！”


    “好了吗？”成年男性alpha的声音醇厚又温柔。


    闻星乐找借口已经很熟练了。


    他瞥了眼周围的环境，就扯着嗓子道：


    “还，没！”


    “宁宁还在，理衣服。”他看着霍乐宁空荡荡的，总共没几件的衣服，肯定地道，差点把自己都说服。


    外面沉默了一瞬。


    闻星乐以为已经说服了机器人，狠狠松了口气。


    还没等他把这口气松完，门外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这回却是换了个声线：


    “还没好么？”


    闻星乐脑子一炸。


    是湛峥！


    湛上将亲自来接宁宁了！


    可是霍乐宁到现在还没回来，甚至不回他的消息。


    ……这该怎么办。


    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在他心一横，打算出去先把湛峥引开的时候，阳台上突然传来了动静。


    闻星乐猛然抬起头，发出惊喜的气音：


    “宁宁！”


    只是，他的那句“你终于回来了”还没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


    过了片刻，他扶住了一个踉跄的omega：“你，怎么回事。”


    “嘴唇那么白。”他着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总算还记得压低声音，“你去，干什么了，宁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霍乐宁神情茫然了一瞬。


    然后，他摇了摇头：


    “没事。”


    “我……不会有事。”他轻轻地道。


    闻星乐越发觉得他不对劲。


    都魂不守舍成这样了还说什么不会有事，这明摆着就是很有事啊。


    他都怀疑霍乐宁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的敲门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这回，湛峥的语气里少了些漫不经心：“宁宁。”


    闻星乐松了口气。


    “就来！”他喊道。


    只是，他正准备去开门，就被霍乐宁拉住了手。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霍乐宁，却见后者的脸色更白了些-


    湛峥站在门口。


    门内传过一声“就来”之后就没了动静。


    他的神情顿了一瞬。


    “进去多久了？”他问一旁的小明。


    小明赶紧道：“两三个小时。”


    湛峥垂了眼。


    片刻后，他的手放在了门把上。


    “先生。”小明在旁边道，“这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


    湛峥皱了眉。


    里面还是毫无动静。


    片刻后，他开了口：“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会道歉。”


    说罢，他按下了门把。


    木制的宿舍门“吱呀”一声打开，湛峥抬起眼，先看到了手足无措的闻星乐。


    他顿了顿，视线移开，发现了一旁正背对着他整理东西的omega。


    “湛上将。”闻星乐小声道。


    “嗯。”湛峥道。


    他停顿了几秒，“刚刚里面没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进来看看。”


    “抱歉。”


    “没，关系。”闻星乐赶紧冲他挥手。


    湛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移开，看向了一旁转过身的omega。


    “宁宁。”他道。


    霍乐宁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湛峥顿了顿：“怎么把嘴唇咬破了？”


    omega的唇色乍一看很艳。


    仔细看才发现，是因为上面破了，沾了一点血。


    omega怔了怔。


    然后，他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抿了抿唇，血色就洇入了唇。


    “没事。”他小声道。


    “刚刚在和乐乐在阳台。”他解释。


    湛峥看了眼不远处的阳台，确实看到了有走动整理的痕迹。


    他没说什么，收回了目光。


    “还有什么没理完？”他问。


    “衣服。”omega道，指了指他旁边的衣柜。


    湛峥一眼瞥过去，然后帮他一起把衣柜里的衣服拿下来，一件件叠好，放进了行李箱里。


    这个时候，一旁的闻星乐终于回过了神。


    他其实并不知道omega刚刚为什么突然拉住他，却又不说话，但是眼下的氛围显然很好。


    他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帮着omega一起把行李箱推出了宿舍。


    然后，他道：“宁宁，下学期见。”


    霍乐宁似是愣了一下，然后，他轻声道：“下学期见。”


    两人拥抱了一下，霍乐宁跟着湛峥上了车。


    车门关上，湛峥开了口：“回家？”


    霍乐宁点了点头。


    机器人小明也开了口：“宁宁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霍乐宁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


    “都可以。”


    小明愣了一下，湛峥偏过头来看他，霍乐宁的视线跟他对上，然后眼睛眨了眨。


    “要吃炸鸡。”他小声道。


    “不健康。”湛峥慢慢否决了他的提议，像是一个不容置喙的暴君。


    只不过，片刻后，他顿了顿，又开了口， “就这一次。”


    欲擒故纵的样子。


    霍乐宁抿了抿唇：“湛峥……你好烦。”


    湛峥笑了笑，对这种事情像是乐此不疲的样子，眼睛里却是沉静的颜色。


    两人一机一起到家，吃了晚饭。


    今天下雨，自然也没有星星。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湛峥从厨房走出来，看到霍乐宁搬了个凳子，坐在落地窗门口看外面的雨。


    板凳巴掌大，人也不大一个。


    蹲在那里像是小蘑菇。


    他顿了顿，走过去，霍乐宁察觉到他过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们很自然地接了一个吻。


    “雨好大。”霍乐宁小声道。


    “那要继续看吗？”湛峥问。


    霍乐宁摇了摇头，向他伸出手要抱。


    湛峥就把他抱起来。


    他的臂力好，霍乐宁发情期没力气的时候，就老被他抱着在家里走，已经形成了习惯。


    他搂着湛峥的脖颈，客厅内灯光昏暗。


    窗外夜景的光影被玻璃映照，地面上是诡谲的波光粼粼，一半掩在彻底的黑暗里。


    就像是今天下午，霍默文背后半明半暗的阳光。


    “我是，机器人。”霍乐宁道。


    “你是我制造的机器人，准确地说，是我们团队，你应该在记忆里看到了他们，他们都很喜欢你，你也很依赖我们。”霍默文笑了笑，“我做了无数个失败品，才做出来了唯一一个杰作，宁宁，你是伟大的，没人能否认这一点。”


    霍乐宁没说话。


    他脑海中的记忆已经成形。


    瞬间增多的经历让他褪去了一点青涩，但也仅限于一点。


    他的眼神还是干净的。


    机器人的眼神不会掺杂任何杂质。


    何况霍默文把他养得很好，很单纯，很漂亮。


    “为什么呢？”他问。


    霍默文看着他，很轻很温柔地道：“因为，湛峥得死。”


    “他和他的光辉者，这些年来杀了多少亚塔人，他和湛戚，他们都是挡在亚塔面前的敌人。湛戚死了，还有他。只有杀了他，亚塔才会实现最伟大的征途。”


    “宁宁。”他的呼吸清浅，看不清眼中的神情，语气却温柔，“你很棒，你是这么多年，第一个真正走到湛峥身边的人。你是我最伟大的作品。”


    “也是亚塔倾尽所有力气培养的，最好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挺简单的阴谋诡计！这章应该清楚一点了（？


    我们的目标是谈恋爱，哼哼……


    第56章


    午夜, 首都星西城区。


    男人推开门，一片冷寂里，只有墙角一盏壁灯亮着。


    最传统模样的机器人在客厅内游走, 打扫着这栋房子的卫生，听到动静，它自动停住了脚步。


    “先生。”它开了口, 声音是冰冷的机械感, “您回来了。”


    霍默文摘了帽子，露出一张普通而沉默的脸庞。


    他没有说话，机器人便继续绕着客厅转圈。


    沙发上坐了一个人，侧脸掩在阴影里，只露出了执着茶杯的一只手。


    茶香袅袅, 淡色的唇轻抿了一口, 然后便把杯子放下。


    “他们让我来看看你。”她说。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机器人清洁时发出的声音。


    霍默文把大衣挂到了衣架上：“看什么。”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035号被发现, 大家都没有预料到。”她道, “他们很担心事情会暴露, 这在计划之外。”


    霍默文勾了勾嘴角：“诺特这边的事务, 我才是总负责。”


    女人顿了顿：“我知道。”


    “那我明确地告诉你。”霍默文道, “035号只是失败的实验品, 现在诺特境内的所有钉子, 都是失败的实验品, 指望他们发挥作用，还不如指望海水倒灌，将联盟政府淹没。”


    他顿了顿, “作为药物的实验品, 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话音落下, 消散在了寂静的空气里。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那001号呢？”


    霍默文脸色一变。


    “实验品做不出大事，但是会毁了计划。”女人道，“035号现在一直留在联盟实验园，如果他意识觉醒，那么我们会暴露。”


    她慢慢地道，“如果001号任务失败，那么亚塔会遭遇什么，你知道。”


    霍默文动了动唇，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军队已经集结，你的父亲根本不相信霍乐宁可以成功杀掉湛峥，他本来就不在亚塔的计划中。你还不如问，事情暴露，如今浑浑噩噩的联盟政府会遭遇什么。”


    被点破身份，女人的身形顿了一下。


    片刻后，她抬起眼，露出了一张素白的脸。


    她并不是别人，正是亚塔现任首领最小的女儿，全星际闻名的“铁腕公主”，纳塔莉。


    到现在，亚塔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荒芜的星域。


    繁荣的同时也伴随着政权更迭，亚塔的历代首领都是能者居之，现任首领布鲁尔·格雷带领着亚塔人发展重工业和军事，好战善战，在亚塔人心目中威望颇高。


    他有好几个子女，唯独小女儿纳塔莉最受宠爱，也只有她能够直接经手最高决策。


    但是此时此刻单看她的人，却会感觉她身形单薄，面容姣好清秀，完全没有邻近几个帝国公主前呼后拥、奢靡的生活做派。


    她甚至打扮普通，罩了一件普通但暖和的大衣，脂粉未施。


    更像是一个邻家女孩。


    “父亲很信任你。”她道，“也觉得你很有能力。”


    她顿了顿，“只是在这件事上，我们一直觉得你的做法欠妥。”


    霍默文低下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茶壶落下，手腕被人握住，霍默文停顿了一瞬，到底没有躲开。


    “如果他不信任你。”纳塔莉轻声道，“他也不会同意我们俩的接触，你知道的，我继承亚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纳塔莉。”霍默文未置可否，“我不是你的良配。”


    像是乍然平息的沸水，空气中的气氛骤然消逝。


    纳塔莉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只是很快，强大的心理素质就让她恢复了平静：


    “先不谈这个。”


    “你有多少把握？”她问。


    虽然霍默文的做法欠妥，但是霍乐宁真的留在了湛峥身边，这一点也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如果真的能成功，没了湛峥，他们这一次进攻将会毫无阻滞。


    “90%。”霍默文道。


    “怎么说？”纳塔莉喝了口茶。


    她不喜欢这种味道，更喜欢咖啡，但是霍默文喜欢。


    他的口味和习惯数十年如一日，古旧得近乎偏执，也正是因此，纳塔莉坚信他是一个专一而长情的人。


    这在爱情上是好事，但有的时候也是坏事。


    “他和别人不同。”霍默文道，“他是计划的最后一步，无论是技术的成熟度上，还是整个过程的完成度上，都远超别的实验品。”


    他顿了顿，声音倒是很平稳，“花了那么多年，我有这个自信。”


    纳塔莉看着他，突然道：“你从来不叫他的代号。”


    霍默文呼吸一顿。


    片刻后，他笑了笑：“纳塔莉，你吃醋了么？”


    “不要转移话题。”纳塔莉的语气很平静，“你要是喜欢他，我不会喜欢你。”


    “只是一个代号。”霍默文像是压抑着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叫？”


    “因为我不想！”霍默文突然提高了音量，胸膛上下起伏，“纳塔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双眼里含着一点血丝。


    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不想。”


    “纳塔莉。”他闭了闭眼，放软了语气，“这跟我们说的事情无关。”


    女孩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她道：


    “好。”


    这是她私人的妥协。


    霍默文知道。


    如果是亚塔公主纳塔莉，她会追问到底。


    但是她爱他。


    爱情是魔法一样的东西，它可以让坚硬的人变得柔软。


    到了最后，她只是轻声道：“可是他不是真的机器人，我们都知道。”


    “没关系。”霍默文沉默了一瞬。


    “他不是机器人。”他慢慢地道，“但是他作为机器人活了那么久。不是吗？”


    “俗话说，谎言说了一千遍也不会变成真的。”他转过身，“但是俗话也说，三人成虎，用谎言编造一个世界很难，所以我们一起努力，提前替我们的好孩子编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


    他笑了笑，“纳塔莉，你也是其中一员。”


    纳塔莉垂了眼。


    如果霍乐宁在场，就会认出。


    当初笑着招呼他过去叫他乐宁的年轻女孩，如今轮廓已经显露出了成熟的模样。


    她知道，霍默文说得对。


    035号之所以会发现不对劲，是因为记忆的虚假。


    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他们给霍乐宁植入的并不是虚假记忆。


    而是真实的。


    这是一个持续时间长达数年的计划，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对此心知肚明，一点点看着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又结出了果实。


    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候。


    “那么。”她慢慢地道，“祝你成功。”


    “是祝我们成功。”霍默文平静地道。


    纳塔莉的眼神微动，终于彻底变得柔软。


    *


    霍乐宁侧身躺着，在黑暗里看着面前厚重而沉闷的窗帘。


    墙角的嵌入式时钟无声地亮了一下，显示出了现在的时间：


    凌晨两点。


    他看着散发着淡淡荧光的数字，眼睫颤了一颤。


    这是他第一次睡湛峥的房间。


    或者，用湛峥的话说，是他们俩的房间。


    今天他们没有做。


    落地窗的亲吻之后，湛峥抱着他往楼上走，霍乐宁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但是没有。


    湛峥只是把他带进了主卧，两个人都洗完澡之后，他给他调出了一部霍乐宁一直想看的电影，然后自己在旁边看一本关于军事策略的古籍。


    等到两个小时的电影放完，卧室的灯就暗了下来。


    霍乐宁只是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主卧。


    他想回去，但是话到嘴边，突然就说不出口。


    于是，他就只能在这里直愣愣地躺了两个小时。


    霍乐宁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他犹豫了一瞬，悄悄移开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起身去了洗手间。


    明亮的灯亮起来。


    他抬起眼，怔怔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眼睛。


    不算特别大，但应该还算漂亮。


    湛峥夸过。


    ……鼻子。


    和其他人类的看上去也没什么分别。


    湛峥夸过。


    ……还有，嘴唇。


    他惊讶地发现，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湛峥其实都夸过，有的是在床上很认真的夸赞，而有的或许只是揉一揉他的头之后的夸奖。


    他的眼中怔然了一瞬，不过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他想湛峥应该真的很喜欢他。


    可是，他的喜欢给错了人。


    他不仅是一个机器人，而且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间谍。


    联盟的战神或许会爱上一个机器人，但绝对不可能爱上一个间谍。


    就像霍默文说的那样。


    “湛峥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他道，“他越喜欢你，越会后悔当初在你身上付出的真心。霍乐宁，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你都已经完成了亚塔交给你的任务。”


    “你没有回头路了。”


    他抿紧了唇，愣愣地想。


    他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吗？


    他是亚塔的间谍。


    亚塔人亲手把他制造出来，霍默文把他养大。


    没有他们，就没有“霍乐宁”的存在。


    他又要怎么做呢。


    窗外雨声淅沥，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omega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于痛苦的神色。


    他慢慢地靠着浴室的门蹲下去，把脸埋进了膝盖。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身后的房间里，一直躺在床上像是睡着的alpha睁开了眼睛，看着亮着的浴室灯，眼神清明，眼睛里毫无睡意-


    霍乐宁过了段表面上很平静的日子。


    湛峥的工作似乎非常忙，三天两头地不在家。


    霍乐宁并没有打听的心思，每次听到他温柔的抱歉的时候，他都非常认真地说“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


    他几乎要感谢湛峥的这种“离开”。


    因为他很难再像以前那样面对湛峥。


    而他和霍默文也恢复了交际。


    这一回，是明面上的。


    霍默文制造契机，他找时机提出，然后湛峥自然而然地答应。


    只是，霍默文曾经让他去探听湛峥的工作，却被他拒绝了，用的理由很简单。


    “他不告诉我的。”他道，语气很平静，“我很笨。”


    霍默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才笑了笑：“宁宁不笨，你是我做的最聪明的机器人了。”


    他摸了摸霍乐宁的头发，很亲昵的。


    下一秒，霍乐宁就躲开了他的触摸，像是条件反射的抗拒。


    霍默文的眼神闪了一闪，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若无其事。


    “跟哥哥生疏了。”他道。


    他顿了顿，“长大了。”


    语气中是难掩的遗憾。


    霎时间，霍乐宁的脑海中就闪过了他们以前相处的片段。


    霍默文耐心地照顾他，带着他到亚塔的各个地方去玩，在他不开心的时候买各种他喜欢的小玩意哄他。


    他沉默了一瞬：“……不是。”


    “哥哥。”他道。


    是妥协的语气。


    他很少叫霍默文哥哥，尽管他从前一直这样叫他。


    于是霍默文像是一个真正溺爱弟弟的哥哥一样，轻而易举地被这句话哄好。


    他给他端了一盒精致的茶点。


    “给。”他道，“今天特意给你买的。”


    霍乐宁接过去，然后眼神突然一顿。


    这是街角那家蛋糕店的甜点。


    “怎么了？”霍默文柔声问。


    霍乐宁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咬了一块甜点，甜腻的味道在他的舌尖化开来-


    有一次，霍乐宁在霍默文的家里遇到了一个熟人。


    女人见他的时候穿了一身白色的羊绒套裙配小皮靴，除了较深的五官轮廓，完完全全就是首都星随处可见出游的富家小姐。


    她跟霍乐宁打招呼，面容冷淡，但是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亲昵。


    “乐宁。”她道，“好久不见。”


    “纳塔莉姐姐。”霍乐宁小声地叫她的名字，有些愕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纳塔莉和霍默文对视了一眼。


    “你跟小朋友讲吧。”纳塔莉倒是很和蔼。


    她纯粹是过来看看霍默文的，这会儿没坐多久就自动站起来离开。


    等她离开，霍默文才开了口：“宁宁。”


    “我跟你说过。”他道，“湛峥必须死，对不对？”


    霍乐宁的眼睫颤了一颤。


    “你是亚塔人。”霍默文道，“这件事我不避讳你，当然，具体的行动我没办法跟你说。”


    他顿了顿，“亚塔一直打算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家园。”


    “我们的目标是。”他道，“如果联盟政府同意，那么就割让一部分的边境星给我们，加上一定的粮食和财富，以及一部分的资源。”


    “这样。”霍乐宁慢慢地道，“联盟政府怎么会同意呢？”


    “这就要用武力说话了。”霍默文笑了笑，“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放在湛峥身边。”


    “他是联盟最坚固的盾。”


    霍乐宁看着他：“可是……亚塔人现在，已经能够自给自足了。”


    这是实话。


    他在亚塔生活过一段时间，又在诺特生活了很久。


    如果让他来比较，这两个地方更多的是人文环境的不同，要说物质上的差距，亚塔虽然远远比不上首都星，比边境的一些荒星，比如湛峥当初去的奥卡兹，就要强上很多。


    因为亚塔人少，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的资源，最重要的是对外的贸易。


    霍默文的眸光一闪。


    他看着霍乐宁。


    omega最近瘦了不少，哪怕喂了再多的好吃的也没有补回来。


    脸颊肉没了，衬得眼睛愈发地漆黑。


    看了好一会儿，霍默文还是没有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出什么，霍乐宁现在已经越来越像个机器人了——


    他们当初培养的模样。


    安静，乖巧，不再害怕他。


    霍默文起先担心他已经喜欢上了湛峥，但是他比谁都清楚霍乐宁的脑子里都有什么，他对“喜欢”只有十分生疏的概念，他也从来没有给霍乐宁灌输过相关的知识。


    他更愿意相信，霍乐宁能成功在湛峥身边，是因为他的漂亮和纯粹。


    他收回了目光，开了口：“宁宁，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你不索取。”他道，“就会被别人索取。”


    “也怪我。”他叹了口气，“没有跟你说过这些。但是人类社会是很残酷的，你一个机器人不需要知道这些。”


    “等事情结束。”他轻声道，“哥哥就带你回亚塔，你完成了任务，不会有人为难你，你可以快快乐乐地在哥哥身边呆一辈子。”


    霍乐宁看着他，愣住了。


    霍默文这句话说得十分真心，他看着霍乐宁，眼中都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主动移开了目光。


    “时间不早了。”他道，“早点回去吧。”


    霍乐宁点了点头。


    他走到门边，霍默文叫住了他。


    “宁宁。”


    “如果你不忍心。”他慢慢地道，“可以交给我。”


    “一个星期之后是你和湛峥的订婚宴。”霍默文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订婚宴必然声势浩大，到那个时候，你很难脱身。所以，在这之前，你把湛峥约出来，约到一个地方，剩下的事可以交给我。”


    霍乐宁怔在了原地。


    他想，原来一个星期之后，他和湛峥就要订婚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宁宁？”霍默文叫他。


    霍乐宁回过了神，他慢慢地攥紧了手指。


    “知道了。”他轻声道。


    一如往常一般，乖巧、安静。


    *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


    办公室内，傅禾茵开了口，其余的人就各自站起了身。


    湛峥和严沛一块走出去，刚走到门口看，严沛就跟他告了个别：“哥，你先走吧。”


    湛峥了然：“去看廖杨？”


    严沛抓了抓头发：“可不是嘛。”


    “他刚做完手术。”他道，“感觉整个人都呆呆的，我妈说得有人多跟他说说话，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湛峥知道，他其实并不清闲。


    严沛这个人就是这样，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心思细腻。


    温经常开玩笑说是遗传，不是传的傅禾茵，而是严沛他亲舅舅。


    “当年禾燃在实验园也是出了名的闹腾。”她笑着道，“年纪小又是omega，一开始被整个园宠着，后来大家才发现，这小子心比谁都细。”


    被严沛吐槽：“那这传得也太远了，我舅舅承认不？”


    “哥，你也早点去陪嫂子吧。”严沛道，“马上就订婚了，这边的事有我们呢。”


    因为这一句话，湛峥回过了神。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才笑了笑，应了句：


    “好。”


    他跟严沛在路口分别，然后坐进了悬浮车。


    刚坐进去，机器人就开口提醒：“先生，有两个未接通讯。”


    这是常有的事。


    湛峥闭着眼睛：“接。”


    机器人应声，悬浮车启动，通讯被接入。


    第一条是加密通讯，点开才发现，只是一个语音留言，那头传来的是一个系统女声。


    “湛上将，现在是诺特时间下午15：15分，您于五天前向联盟政府提交的申请已被审批通过，请登入系统查看。”


    湛峥的手指顿了顿。


    片刻后，他神情如常地道：


    “知道了，下一条。”


    于是，机器人尽职尽责给他跳到了下一条。


    只是这一回，湛峥迟迟没有听到声音。


    通讯那头是滋滋的电流声，或许还有风声，但是却并没有人说话。


    湛峥怔了怔。


    过了一会儿，他道：“宁宁？”


    “湛峥。”霍乐宁的声音响起来，有些不太清晰。


    他顿了顿。


    “湛峥。”他道，一字一句，是惯常的咬字，“我在桃夭，你来找我吧。”


    第57章


    说完这句话, 霍乐宁没有挂通讯。


    通讯里的风声更清晰了些，湛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日头正盛。


    他问：“你在哪儿？”


    霍乐宁沉默了一下, 然后不确定地道：“……我也不知道。”


    湛峥：“……”


    霍乐宁有个不认路的毛病，他知道。


    往常有阿尔洛这个活地图他还能照着走，只是最近这些时间他都不带着阿尔洛了, 估计这会儿正傻在某个地方呆着。


    他叹了口气。


    “知道了。”他道, “你打开地图看一眼，然后把坐标发给我。”


    他顿了顿，“知道地图在哪儿吗？”


    霍乐宁没用过，他在个人终端里面捣鼓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图标。


    他点开来, 研究了一会儿, 找到分享键发给了湛峥。


    然后他才道：“我知道。”


    镇定自若的。


    好像刚刚那个一通乱翻的人不是他。


    湛峥也没戳穿他，收到坐标之后就导入了驾驶系统, 显示很快跳了出来。


    终点是桃夭的城市地铁登入站。


    “等我一会儿。”他道, “通讯别挂。”


    霍乐宁就“嗯”了一声, 没有挂, 也没有再说话。


    湛峥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霍乐宁。


    桃夭的平均气温要比首都星低一些, 这几天下了雪。


    积雪盖住了路边绵延的绿植, 车站进站口, 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大衣裹着围巾, 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omega一个人敞着素白的脖颈。


    湛峥在心里倒吸一口气，摘了自己的围巾就往人脖子上裹。


    带着温度的织物上带着很淡的信息素的味道, 霍乐宁被劈头盖脸地裹住。


    他拽着围巾的一边, 看到了湛峥的脸。


    于是湛峥想说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


    片刻后, 他道：“走走？”


    霍乐宁跟在了他后面，说走走，当真就只是随便走走-


    走走的过程中，他们的第一件事是买围巾。


    霍乐宁执意要求的。


    湛峥其实不冷，边境有几颗星球特别冷，在上面驻扎的时候感觉五官都要冻掉，经年累月的，他逐渐变得很抗冻。


    但是霍乐宁很坚持。


    正值新年，街上张灯结彩，节日气氛很浓厚。


    每经过一家服装店，霍乐宁就拉着湛峥的手要他进去。


    湛峥没办法，选了一家顺眼的进去了。


    结果就被人认了出来。


    开店的小夫妻互相抓着对方的手，眼睛都快瞪出来：


    “湛上将！”


    好像大白天见了鬼。


    “……想买一条围巾。”湛峥道，“有推荐的么？简单保暖点的就行。”


    “有，有！”年轻男人率先回过神，开始在店里东翻西照。


    看架势像是要把整个仓库翻出来。


    于是霍乐宁也很专心地看着他，手还被湛峥牵着，眼睛只跟着他的动作转。


    湛峥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顿了顿。


    霍乐宁最近变化了不少。


    话少，沉默了，说话做事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脑回路清奇，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熟了许多，又或者是机器人的脑子里存储了大量从人类身上学得的经验。


    当然其实他每天都在变化，只是最近格外显著。


    如果按照他的逻辑。


    就像是古旧型号的机器人替换了最新款。


    只是这样的小表情，又让湛峥想起来了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他从柜子里捡回来的omega，被发现了也呆呆的不会跑，只坐在原地看着他，真的像是一个程序简单的小机器人。


    他收回了目光：“就那条吧。”


    霍乐宁立刻回过了神。


    湛峥已经把模特身上的一条灰白的围巾拿了下来。


    围巾上没什么其他图案，但是看上去绵软舒适，很适合冬天。


    付钱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湛峥打算付钱，但是霍乐宁已经抢先打开了个人终端。


    两个人同时看向小夫妻，男人赶紧摆手：


    “这单不收钱！”


    “这店是我和我老婆自己开的。”店主道，“既然是湛上将来，我们肯定不会收您钱的，您难得回来桃夭一趟，就当是新年礼物。”


    他不太会说话，言语也有些颠三倒四。


    情急之下，他只好道：“您去别家，别家也不会收您钱的，您别客气。”


    来回推拒了两次，湛峥笑了：“不收我的，那让我爱人给，行不行？”


    两人愣住了。


    湛峥在身后悄悄捏了捏霍乐宁的腰。


    霍乐宁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趁机转了账。


    “新年快乐。”他道。


    “新年快乐。”湛峥跟在他后面说，然后牵住了他的手，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


    出去之后，湛峥左手牵着人，右手操作了一下。


    很快，霍乐宁的个人终端就响了一声。


    霍乐宁打开一看，发现是湛峥发过来的通讯，上面是一个转账提示，还配了动画，可爱的小人笑眯眯的，左边拿着一个“恭喜发财”的横幅。


    霍乐宁的卡就是湛峥给的，转账甚至不需要他同意。


    他看着湛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湛峥就揉他头，商量的语气：“既然是新年，可以之后再给我挑个特别的礼物。”


    他对于如何哄霍乐宁实在太熟练。


    几乎是瞬间，霍乐宁就被说服了，已经开始想新年要给湛峥买什么礼物，当然不能是围巾这么普通的，至少要在上面绣个湛峥的名字。


    只是想着想着，他的神情突然就顿住了。


    “嗯。”片刻后，他道。


    湛峥没说什么，又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就到了暮色四合，该吃晚饭的时候。


    湛峥带霍乐宁去了一家他知道的还不错的餐馆，里面都是正宗的美食，霍乐宁埋着头默不作声地吃，脸颊都吃得鼓鼓的。


    从刚刚那句“新年礼物”开始，他的话就变少了。


    又或者。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近。


    湛峥不算太饿，于是也没吃多少东西，就坐在床沿撑着额头看他吃。


    吃完后，霍乐宁想要开口，却被湛峥打断了。


    “晚上有花灯，要不要看？”他问。


    霍乐宁眨了眨眼睛-


    湛峥说的花灯，就是字面意义的花灯。


    桃夭有一座古街区，保留的都是古地球时代的建筑风格。


    如今科技发达，建筑修复技术和重建技术都比以往高出许多，面前的古街和临街的木制小楼看上去逼真而美轮美奂，临街的店铺层层挨挨，每一家门口都挂着玲珑漂亮的花灯。


    霍乐宁眼睛都看直了，差点走不动路。


    湛峥起先还陪着他对着灯发呆，后来就又好气又好笑地带着他走。


    霍乐宁买了一盏兔子灯。


    因为他记得，按照旧历算法，今年是兔年。


    这湛峥倒是没拦着他，兔子灯映着omega红彤彤的脸庞，很难说谁更好看。


    他盯着霍乐宁看的时间有点长。


    霍乐宁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最后没忍住。


    “你喜欢吗？”他道。


    湛峥回过神。


    “喜欢我就送给你，不算新年礼物。”


    霍乐宁道，明明刚刚那么喜欢，说这句话的时候听起来却毫不犹豫。


    只要湛峥开口。


    湛峥看着他倒映着灯影的眼睛，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喜欢。”他道，“你拿着吧。”


    声音很温柔。


    他把霍乐宁的围巾裹紧了一点，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其实时间已经很晚了。


    这个时间如果他们不做什么，就是湛峥催着霍乐宁睡觉的时间。


    但是谁也没有提这件事。


    霍乐宁往前走，湛峥就陪着他，帮他拿着桂花糖，还有手上提着的兔子灯。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霍乐宁猝然停住了脚步。


    “走到头了。”湛峥道，“宁宁。”


    霍乐宁不说话。


    他看着不远处漆黑的夜色，身后是热闹的，他刚刚和湛峥一起走过的万家灯火。


    他不说话，湛峥就等他。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兔子灯，自己开了口。


    “本来。”他道，“我也想带你来。”


    霍乐宁抿紧了唇。


    “湛家的本家在桃夭。”湛峥继续道，“新年的时候，无论湛家人在哪里，都要回家祭祖，然后一起吃个团圆饭，如果是新人，那更要带回家看看。”


    他顿了顿，笑了笑，“不知道今年怎么说，应该也是要的。”


    “大概……订婚之后？”


    “不过我一般是特例。”湛峥想了想，“因为打仗这个事……怎么说，也不会听我的，去年我就没回，不过大家好像也没说什么。”


    “我家里人挺开明的，也没有奇怪的规矩。”他慢慢地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过年的时候，这条街会更热闹。”他看着不远处的月亮，“以前都是我带弟弟妹妹们出来玩，一群小孩子，闹腾得要命，今年，就分几个给你好了。”


    像是在分什么吃的或者玩具。


    换做往常，霍乐宁肯定就忍不住反驳了。


    但是他还是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湛峥。”


    湛峥回过身，看他。


    “你不要喜欢我了。”霍乐宁忍着眼泪，这么道。


    与此同时，一支微型的针剂扎入了湛峥的小臂。


    在霍乐宁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高大英俊的alpha半跪在地，骤然失去了意识。


    *


    一直到湛峥倒下的那一刻，霍乐宁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


    就这么成功了。


    他以为很困难的。


    他知道湛峥有多聪明，反应又有多敏锐。


    所以他做好了一击不成，被湛峥反过来质问的准备，但是湛峥没有。


    一直到湛峥彻底闭上眼睛，他们都没有对话一句。


    他的眼里还有竭力忍住的眼泪。


    好半天，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


    忍住，要忍住。


    霍乐宁对自己说。


    然后，他闭了闭眼，飞快地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不多时，一辆悬浮车就缓缓停在了他们的身旁。


    这里是小镇的背面，临河。


    旁边就是居民区，因着旁边是繁华的景区，因此晚上并没有什么居民出来。


    悬浮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帮着霍乐宁把alpha搬上了车。


    一直到坐到车上，霍乐宁才看清了男人的眉眼。


    他有一张和湛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


    他晃了一秒钟的神。


    然后，悬浮车启动，他回过了神，开始扒湛峥的衣服。


    他先是把悬浮车的温度调高，以免湛峥冻着，然后脱下了他的风衣、裤子和鞋子。


    一旁的男人就一一接过去穿上。


    然后，霍乐宁哆嗦着手，取下了湛峥的个人终端。


    个人终端是每个人的身份象征。


    但是几天前，霍乐宁已经跟湛峥提出了要求，把自己的指纹传了进去，现在，他也有了湛峥个人终端的掌控权限。


    “我拿着。”他对男人低声道，“我们俩在一起的话，他发现不了。”


    男人点了点头。


    他也只会点头，因为他是个哑巴。


    霍乐宁吐出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


    脑海里又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你说……什么？”闻星乐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僵硬。


    “我说，我是亚塔的间谍。”霍乐宁又重复了一遍，“乐乐，我知道你家里很有钱，你能不能帮我定制一个跟湛峥外表一样的机器人，然后送到我这里。”


    他顿了顿，低声道，“钱……钱的事我可能没办法还你，我的钱也都是湛峥的。”


    在这一点上，他注定对不起闻星乐。


    “不是，不是钱的，问题。”闻星乐吓得都快不结巴了，“宁宁，你要做什么啊？”


    他要做什么……


    霍乐宁想。


    他要做什么呢。


    他是亚塔的间谍机器人。


    亚塔人制造了他，有了亚塔人，才有了他的存在。


    所以，他必须要回报亚塔。


    但是他也绝对，绝对不会伤害湛峥。


    湛峥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湛峥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反而是因为他，湛峥卷入了无妄之灾，还要面临被暗杀的风险。


    霍乐宁想了很多天，想他究竟要怎么办。


    后来他听到了霍默文关于亚塔的那番言论，他想如果他是人类，比起无穷无尽的欲望，更讨厌的或许是无休止的战乱。


    亚塔人曾经对他很好，可是他来诺特这么久，也碰到很多很多的好人。


    他不是人类，尽管他很希望是，所以，他做出了他觉得对人类最好的决定。


    而今天也印证了这一点。


    很多人都很喜欢湛峥，湛峥给他们带来了和平安宁的生活，而他死了，这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


    他再也没有犹豫。


    他找了闻星乐，最后说服了他，给湛峥制造了一个“替身”，湛峥会平平安安，而他会带着替身到该去的地方。


    他承认，他是一个坏机器人，他没办法做到绝对的服从命令，所以……


    他不应该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他唯一舍不得的人是湛峥。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他看着躺着的人，轻轻地道，“我又笨，又是个坏蛋，还一直骗你……”


    他吸了吸鼻子。


    “可是。湛峥，我好开心啊。”


    你喜欢我，我好开心啊。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但是在湛峥说他喜欢他的时候，他真的，好开心啊。


    那种喜悦就像是看到春天第一株发芽的植物，看到第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还有，那一个明媚的午后。


    那个时候，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他曾经以为自己真的是个人类，就好像那是他和湛峥之间最后一道屏障，究竟是不是他不知道，但是现在，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你要忘记我。”他对着昏迷的湛峥道。


    湛峥会忘记他吧。


    他们才相处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会的。


    将来，他会碰到更好的omega。


    比他聪明，比他有用，比他好看的omega。


    ……不是他。


    霍乐宁猛地吸了吸鼻子，转开了眼。


    “一会儿。”他对旁边的替身道，“你跟着我进去，他在房子里设置了炸弹，但是五分钟后才会启动。你……”


    他顿了顿。


    闻星乐的意思是，机器人不是人类，销毁了也不要紧。


    但是他还是不忍心。


    “你换上我的外套。”他低声道，“然后你在快爆炸的时候跑出去，跑得远远的，他不会为难你的。”


    他了解霍默文。


    任务失败足够他生气好一阵子，他不会为难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看着他，还是微笑。


    霍乐宁按住自己跳得很快的心脏。


    一下，两下，三下。


    ……


    到了。


    悬浮车已经停了下来。


    到了他和霍默文约定的地方了。


    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那间小木屋，也看到了里面亮着的灯。


    孤零零的，一点也没有他和湛峥一起看的好看。


    霍乐宁深吸了一口气，先用湛峥的个人终端联系了严沛，设置了定时留言，确保他们会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然后，他吐出了一口气。


    现在，他要和替身一起出门了。


    临出门前，他看了湛峥一眼，突然快速地俯下了身。


    “我就亲一下。”他颤着声道，“湛峥，我就偷偷亲你一下喔。”


    他希望，他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也是很甜很甜的。


    他和湛峥亲吻就是很甜很甜的。


    他俯下身，轻轻地碰了碰湛峥的唇。


    而在那个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力量自背后袭来。


    身下的人抬起手。


    然后，给了他一个很紧的拥抱。


    第58章


    湛峥看着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的人。


    他的嗓子有点哑, 声音倒是很温柔，一如往常，好像只是刚刚睡了一觉。


    “怎么。”他道, “傻了？”


    霍乐宁还是说不出话，只是瞪着圆圆的眼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超载了。


    湛峥捏了捏他已经快捏不到的脸颊肉，又亲了他一口, 然后搂着他坐了起来。


    冬天的衣服很厚, 加上湛峥给他的围巾，omega被裹得只露出了一张脸蛋，看上去软绵绵的。


    靠在湛峥身上，像是一块有点沉的棉花糖。


    湛峥不在意他沉不沉，他看着不远处的机器人, 因为他的脸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道：“回来。”


    声音没什么感情。


    抢了他的衣服, 还要开着车门让他吹冷风。


    湛上将觉得很没有天理。


    机器人看他怀里的霍乐宁。


    他只听霍乐宁的话。


    于是湛峥又悄悄去捏霍乐宁的腰，就像在店里那样。


    “让他回来好不好？”


    他跟小机器人悄悄咬耳朵。


    小机器人的眼睫颤了颤, 小机器人的耳朵被耳鬓厮磨弄得有点红, 小机器人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 小机器人终于开了口。


    “你……”他不知道怎么称呼, 只好含糊地道, “回来。”


    机器人听话地回来坐下了, 顺手带上了车门。


    眼睛还是看着霍乐宁。


    湛峥看着他, 在心里磨了磨牙。


    真不爽啊。


    但是不能把他怎么办。


    于是他把脸埋进了棉花糖带着栀子花香气的脖颈。


    “宁宁。”他叫他的名字。


    宁宁。


    霍乐宁-


    湛峥抱了好一会儿, 刚刚听霍乐宁说话时产生的那种剧烈的心悸才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脏平稳有力的跳动。


    霍乐宁任他抱着, 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没干的泪珠。


    他本来有点回不过神, 但是被湛峥这一声叫得又很想哭, 他抿着唇，用全副身心都用来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好半天才小小地抽了一下气。


    湛峥什么都没有说，霍乐宁刚刚把该说的都说了。


    空气里很安静，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霍乐宁推了推湛峥。


    湛峥放开了他，看到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和颤着的睫毛，他的眼泪已经干了。


    “……你没被我放倒。”霍乐宁小声道。


    湛峥玩他围巾上的穗子，垂着眼睛，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十分钟。”


    他被霍乐宁放倒了十分钟。


    霍乐宁：“……”


    那岂不是，他把湛峥搬上车的时候湛峥就醒了。


    “为什么？”他问。


    他又开始神思恍惚。


    “嗯？”湛峥还有些心不在焉，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被你放倒了十分钟？”他想了想，“因为我爹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为了降低我对一些特殊药物的敏感度，我做过很多训练和测试。”


    至于为什么和霍乐宁的那次会成功，是因为他老爹是个铁直男，根本没想到春药这种东西。


    他顿了顿：“你用的是蔷薇的军用药剂。”


    霍乐宁拿出来针剂的那个刹那他其实就发现了，因为判断出了这件事，他才任由霍乐宁把针扎进了他的身体。


    “……不是。”霍乐宁道。


    他顿了顿，添加了补丁，“是为什么你真的会被我放倒。”


    湛峥：。


    霍乐宁已经不那么笨了。


    他看湛峥醒过来的反应，就知道他对于这一切是预料之中。


    这样的想法冒了头，他就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他其实是一个什么情绪都掩藏不住的机器人，那天他从外面回来，连闻星乐都知道问他一句怎么了，但是湛峥却没有问。


    比如湛峥虽然喜欢他，但是也很公私分明。


    他知道湛峥和严沛是在做一些很秘密的工作，但是不该说的，湛峥从来没有告诉他过。他知道这是为了联盟的安全，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湛峥却把个人终端的权限给了他一部分。


    最后，他从来没来过桃夭，突然来到桃夭，还把湛峥叫了过来。


    湛峥居然没有一点怀疑。


    这一切都表明，湛峥或许早就知道了他不对劲。


    他看着湛峥，眼睛一眨不眨。


    湛峥没说话。


    他似乎喜欢上了霍乐宁的围巾，目光一直放在上面。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了口，第一句却是跟霍乐宁的问题无关的话。


    “宁宁。”他轻轻地道，“我很后悔。”


    霍乐宁怔住了。


    湛峥放开他的围巾，重新把他揽入了怀里。


    这一回，霍乐宁听到他轻轻吐出的一口气，像是劫后余生。


    *


    就像霍乐宁预计的那样，湛峥发觉他不对劲的时间其实很早。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不仅是因为他自己的表现，还因为另一方面的原因。


    跟温在走廊上交谈的时候，湛峥就基本猜到了廖杨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出于安全，也出于私心，他没有对着温点破。


    但是他能猜到，有人也能。


    和温交谈的几天后，他独自一人去了赫尔曼的办公室。


    赫尔曼也在关注事件的进展，直接道：“你也觉得是亚塔人，是不是？”


    湛峥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着赫尔曼，突然道：


    “老师。”


    赫尔曼顿了顿。


    为了避嫌，湛峥一般不叫他这个称呼。


    “当初您把案子交给我。”湛峥道，“我没有追问为什么，现在您可以说了么？”


    办公室里空落落的寂静。


    赫尔曼看着他，突然笑了：“湛峥，你怀疑我。”


    湛峥面色平静：“不敢。”


    “你在想。”赫尔曼慢慢地道，“我一早就交给你这些案子，必然是知道这其中有问题的。知道这些案子可能和亚塔人牵连，我却一点线索都不告诉你，只让你和严沛去查，是在拖延时间，是么？”


    湛峥看着他：“老师能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么？”


    “解释就是。”赫尔曼看着他的眼睛，“我也没想到，这些案子和亚塔有关系。这些案件材料是有人通过匿名举报的方式交给我的，并且说这事关联盟的安危，让我务必调查清楚。”


    他顿了顿，“并且，这位先生或女士指明了要你主导调查，所以，我才让你趁着休假去查这件事。”


    “湛峥。”他道，“你相信么？”


    湛峥很干脆地开了口：“相信。”


    赫尔曼愣住了。


    湛峥的目光落在赫尔曼身后的书架上。


    上面摆着好几本古地球时代的华国军事古籍，看上去被保存得很好。


    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赫尔曼。


    理由也是赫尔曼说的那样。


    但是很快，他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赫尔曼真的和亚塔勾结，那么他根本不用让他去查这些事。


    湛峥不负责联盟内部的日常事宜，如果不是赫尔曼让他和严沛去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联盟内部已经出了这样的事情。


    等到所有钉子深入地下，亚塔再大举进攻，胜算比现在大多了。


    他试探赫尔曼，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如果是这个答案。


    说得通。


    赫尔曼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师生之间无需多言，空气中微妙的气息很快因为话题的结束而消逝。


    湛峥将研究小组的进展跟赫尔曼具体报告了一遍，两人就幕后主使一事进行了讨论，最后确实达成了一致，也就是亚塔人的可能性最大。


    当然，这个时候，已经有了一些新的进展。


    自从湛峥猜到可能有其他钉子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


    “你的阿尔洛。”湛峥道，“是不是要去固定的修理站修理？”


    霍乐宁愣住了。


    “你应该知道何庆。”湛峥揽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像是十分贪恋他身体的温度，“他前段时间因为越狱被击毙了，这是灭口。”


    何庆是否被洗脑不得而知，但他确实跟击毙他的人配合得很好。


    湛峥找到了当时击毙他的男警，和严沛一起演了一出戏，然后成功地发现了破绽。


    “他们俩都是受过记忆覆盖的受害者。”湛峥道，“同样经受过记忆替换的，还有阿尔洛固定修理点的那位老先生。”


    他顿了顿，“他们是一家人。”


    也正是因此，他正式确认了，霍乐宁是身处在这个计划“之中”的。


    霍乐宁瞪圆了眼睛。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可是……”


    “爷爷跟我说。”他的神色出现了迷茫，“他的家里人都在别的星球生活。”


    只是话音落下，他就刹了车。


    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道：“记忆……覆盖？”


    湛峥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有一片大海。


    霍乐宁的脑子很乱：“你的意思是，爷爷的家人根本还在首都星，但是有人改掉了他们一家人的记忆，是这个意思吗？”


    他突然僵住了。


    他看着湛峥，眼睫颤着：“那我，湛峥，那，那我……”


    “我们猜测。”湛峥看着他，低低地道，“亚塔人也改掉了你的记忆，让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机器人。这样，你才会被他们洗脑，听他们的话。”


    霍乐宁张了张口。


    他的眼里已经有了眼泪，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稚鸟。


    他抓着湛峥的袖子，湛峥第一次见到他那么明显的慌乱而茫然的神情。


    他几次想开口说话，但是最后都咽了回去，他的脑海里是一片片的碎片记忆，看上去那么真实，这些记忆让他这些天陷入了无尽的梦魇。


    但是……


    湛峥告诉他，或许，这些都是假的。


    他的眼泪终于一颗一颗掉了下来，滚烫的泪水砸在湛峥的手臂上。


    “湛峥。”他叫他。


    声音里带着颤音，毫无办法的样子。


    “你确定吗？”


    “那些记忆……”霍乐宁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跟湛峥说他的经历，但是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头，只是胡乱地道，“可是那些，我觉得那些都是真的，我觉得好真……”


    他的语气就像是一直飘在海上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却因为遭遇了太多海市蜃楼般的幻象而不敢抓住这块木头。


    他抓着湛峥的袖子，眼睛里全是纯洁的期冀。


    湛峥看着他，心脏被一点点攥紧。


    “我确定。”他道。


    “记忆既然可以被替换、被编造，它当然也可能是真的。”湛峥轻声道，“重要的从来不在记忆的真假，而是宁宁，你从来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没有机器人会智能到这个地步。


    拥有感情，不畏生死。


    柔软又坚韧。


    *


    霍乐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大概这辈子情绪都没这么大起大落过，偏偏哭也哭得不太熟练，一边抽噎一边打嗝，到最后把自己埋进湛峥的怀里，变成了一大团。


    湛峥顺着他的背，把剩下的话先咽回去，让他慢慢缓过来。


    然后，他看了一眼个人终端。


    霍乐宁给严沛的留言严沛已经已读了。


    他没有回复，但是湛峥知道，严沛会通知季阳带人过来。


    只是……


    他看了一眼外面毫无动静的建筑。


    霍乐宁想得很简单。


    他觉得只要带上一个长得和他一样的替身就可以骗过霍默文，但是湛峥知道，霍默文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这件事。


    至少，他来的时候也带了几个人。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没有给他回音，说明霍默文并没有出现。


    狡兔尚且三窟。


    将整个计划压在一个人身上的可能性太小了。


    霍乐宁很重要。


    但是他身上也确实存在不可控的因素。


    现在，多半是已经听到风声，放弃了这个计划。


    他一边抚摸着霍乐宁的背轻轻地哄他，一边快速地思考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乐宁终于停止了抽噎。


    他看着被糊了一脸眼泪的湛峥的毛衣，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


    “湛峥。”他叫alpha的名字，带着鼻音。


    湛峥回过了神。


    “你还没说。”霍乐宁道，“你为什么会被我放倒，还有……”


    他吸了吸鼻子，“为什么，要对不起。”


    他觉得湛峥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相反，他对不起湛峥的地方，可以从他们见面开始说起。


    湛峥的手停住了。


    但是霍乐宁这会儿哭过了，脑子异常敏锐。


    仿佛真的是一个高智商机器人。


    “你知道了爷爷……”他道，“还知道我去找过爷爷，也知道阿尔洛有问题，那你应该知道我也可能是亚塔人。”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眼睛睁得溜圆。


    看着湛峥一眨不眨。


    湛峥被他看得受不了，别开了眼。


    过了一会儿，他道：“……我知道。”


    “你应该把我交给刑讯室。”霍乐宁想起了一个久远的词汇。


    湛峥：“……”


    “记得这么牢。”他失笑。


    “因为当时很害怕。”霍乐宁小声道。


    仔细一想，他本来确实应该进去。


    这叫什么呢？


    ……但是现在好像也为时不晚。


    霍乐宁突然有点害怕，但是，湛峥已经开了口。


    “不仅是我。”他道，“赫尔曼先生也知道了。”


    “你知道他吗？”他顿了顿，“就是之前聚会，笑得很慈祥的那个爷爷。”


    湛峥那天办的宴会，赫尔曼也来了。


    霍乐宁想了起来：“啊。”


    “他提醒了我。”他道，“还好，只是提醒。”-


    那天，他和赫尔曼谈话的末尾，赫尔曼叫住了他。


    “湛峥。”他道，“你打算怎么办。”


    湛峥停住了脚步。


    过了片刻，他道：“他们会打。”


    “不是这个。”赫尔曼看着他的背影，他顿了顿，“你知道我的意思。”


    湛峥不说话。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知道一切，但是把所有的话都用沉默代替，像是不愿意面对。


    他不愿意面对，有人会让他面对。


    “亚塔在联盟警局都埋了暗钉，他们不会不知道，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赫尔曼道，“乐宁现在，还在你家住着吧？”


    湛峥抿紧了唇。


    过了一会儿，他道：“是。”


    赫尔曼顿了顿。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很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他道，“但是你应该知道，被替换记忆的人是意识不到哪里不对劲的，他们只会跟着自己大脑的指令去完成任务。”


    “小峥。”他道，“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个特别理性的孩子。”


    湛峥闭了闭眼。


    “您想我怎么样呢？”他问。


    “交给保密局。”赫尔曼道，“我答应你，除了监禁，他们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湛峥。”赫尔曼看着他的侧脸，“你是联盟的指挥官。”


    “我也是他的alpha。”湛峥轻声道。


    霍乐宁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赫尔曼别过了脸。


    就在这时，他听到湛峥开了口。


    “不送保密局。”他低声道。


    “送保密局……就打草惊蛇了。就像您说的，霍默文绝对会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放在我身边，如果他进保密局，亚塔立刻就会有动作，而我们还没准备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会向保密局打一份申请，将我的个人终端和坐标位置和保密局系统链接，让保密局对我保持实时监控。”


    “至于霍乐宁……”他轻声道，“由我监管。”


    “如果因为他，导致联盟造成了重大损失，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赫尔曼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确定么？”


    “由你监管。”他看着湛峥，“万一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比如对你……”


    “他不会。”


    赫尔曼看着他：“湛峥。”


    “他不会。”湛峥抬起眼，“老师，他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我知道他的性格。”


    他动了动唇，“……麻烦你了，老师。”


    这句话出口，赫尔曼所有的话都再说不出口。


    他看着湛峥长大，这个孩子从他记事起就有着格外早熟的特质，十六岁，别人还在招猫逗狗的年纪，他已经在战场上面对生死。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以近乎恳求的语气对别人说话。


    为了他心爱的omega。


    过了片刻，赫尔曼才道：“……我可以同意你的申请。”


    湛峥喉头一滚。


    “但我需要你作出另一份承诺。”赫尔曼看着他，“活着。”


    “我会的。”湛峥轻声道。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根本不会向赫尔曼给出这样的方案，他只会带着霍乐宁离开这个地方，把他关在自己的家里，用各种方法把他的记忆扭转。


    如果他不是联盟的指挥官和秦佩宜的儿子，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放任自己去涉险，如果霍乐宁真的失手杀了他，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但是他是湛峥。


    所以他要对所有人负责。


    所以，他必须活着。


    他的家人、朋友需要他，联盟需要他。


    为此，他必须……


    冷眼看着，让霍乐宁在痛苦和挣扎中一步步作出自己的选择。


    只有霍乐宁自己证明，他不会做出任何伤害联盟的事情，联盟才会对他彻底放心。


    但是他后悔了。


    或许再来一次，他还是只能作出这样的选择。


    只是此时此刻，他后悔了。


    他的选择。


    让他差一点失去霍乐宁。


    他后悔了。


    第59章


    湛峥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但是霍乐宁听懂了。


    他用力而笨拙地抱了抱湛峥。


    “没关系。”他道，“没关系的。”


    他一点都没有责怪湛峥没有事先告诉他的想法。


    湛峥完全可以直接把他送到刑讯室，毕竟他真的是一个间谍。


    但是他没有。


    湛峥不确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背后整个的阴谋，他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做出了最优解。


    还为此赌上了自己的安危。


    “我不怪你。”他重复了一遍，学着湛峥平时的动作去捏他的脸, 想让他笑一笑。


    手指碰到对方嘴角的刹那, 湛峥先笑了。


    他牵住霍乐宁的手指，亲了一下，然后反过来捏了捏他的脸蛋。


    霍乐宁非常大方地让他捏了。


    只是，捏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唔……霍……”


    “霍默文？”湛峥问。


    他看了一眼个人终端, 顿了顿：“跑了。”


    霍乐宁怔住了。


    就在这时, 他才发现悬浮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启动。


    “他应该根本就没来。”湛峥道，“只找了线人在这边盯着, 所以发现不对劲就直接走了, 我来之前联盟警局已经下了通缉令, 目前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霍乐宁能感觉到, 提到霍默文的时候, 他的身上有一种杀意。


    他顿了顿, 小声道：“……我是不是有点笨。”


    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回想, 如果他今天因为霍默文的话死在那间小木屋里，那么他自己也会感到遗憾的。


    因为他发现他还是很舍不得湛峥。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霍乐宁恍惚了一下。


    原来……


    他这么在乎湛峥吗？


    他又想到了刚刚他很丢脸地在已经醒了的湛峥面前说的那些话, 还有那个亲亲。


    霍乐宁耳根红了。


    他往下缩了缩脖子, 好让耳朵能埋到围巾里。


    好在湛峥刚好在回复紧急通讯, 没有注意到他悄悄摸摸的小动作。


    他耳根还在发烫，掩耳盗铃似的嘀咕：


    “我不笨。”


    正打算安慰他的湛峥就笑了：“没人说你笨，是你自己在念叨。”


    “他们都夸你聪明呢。”他道，“尤其是廖杨，他说你被一对一进行专业洗脑还能分辨出谁是坏人，比他强多了。”


    霍乐宁不知道廖杨是谁。


    现在他自己洗脱了嫌疑，加上他又是亚塔人的重点实验对象，保密条款对他也就不起作用了。


    湛峥跟他简短地解释了几句。


    霍乐宁恍然。


    “所以那天你身上的味道。”他道，“就是他。”


    湛峥：“……”


    “是。”


    但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他主动道：“我真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霍乐宁默默地看着他：“他警惕心那么强，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湛峥：“…………”


    这不是挺聪明的。


    就不用妄自菲薄了吧。


    这么一通折腾，他们已经快到了地方。


    霍乐宁看了眼外面，发现是一个他没来过的地方。


    不远处的一栋白色的小楼亮着灯，门口挂着两个红色的灯笼，看着朴素又喜庆。


    他怔了怔。


    “他们想要问你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湛峥轻声道，“这是必经流程，可以吗？”


    霍乐宁反应过来，赶紧点了点头：“可以的。”


    *


    临走的时候，他们还遗留了一个麻烦。


    霍乐宁看着坐在车内一脸无辜的“湛峥”，眨了眨眼。


    “他要怎么办呢。”他问。


    湛峥看着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湛峥，考虑到霍乐宁是为了救他才制造出了这么一个替身，他勉强压住了自己幼稚的嫉妒。


    “我让人把他送回去，返厂重造一张脸，然后给有需要的人。”他跟霍乐宁商量，“行吗？”


    他顿了顿，“钱我已经打给闻星乐了。”


    霍乐宁毫无意见。


    临走的时候，他趁着湛峥不注意，对着替身小小地挥了挥手。


    “再见。”他作口型。


    替身看着他的动作，脸上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微笑。


    霍乐宁回过头。


    他想他应该真的不是机器人。


    如果让他一直这么笑，他的脸会很酸的。


    他向前跑了两步，湛峥顺势牵住了他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大门。


    这个时候，霍乐宁才看到了门口的几个字。


    简单粗暴而质朴。


    “实验园”。


    他突然怔了怔。


    湛峥以为他是怕自己又被抓走做实验，安慰性地捏捏他的手指：“没事，正规的，我在呢。”


    霍乐宁回过神，很乖地点点头。


    实验园里的一楼灯火通明，湛峥带着霍乐宁走进玻璃房间，霍乐宁看到了里面坐着的几个人。


    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严沛。


    两位陌生的女士和一个助手模样的年轻姑娘。


    不远处还有背对着他围成一团的好几个穿着研究服的研究人员。


    看见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目光灼灼。


    霍乐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湛峥咳嗽了一声。


    “严沛。”他叫了另一边发呆的青年的名字。


    “哎哥。”严沛回过了神，站了起来，“宁……嫂子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另一间房间。”


    “我跟他一起。”湛峥道。


    严沛愣了一下，然后赶紧道：“行，行的，那你俩跟我来。”


    霍乐宁跟着湛峥走，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往房间里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姑娘跟他对上视线，两人都愣了一下，都有些局促。


    等他离开，房间里才重新响起了声音。


    “还挺……可爱的。”傅禾茵道，“是吧。”


    “是啊。”旁边的温跟着感慨，“以前没想到，将军会喜欢这个类型的omega。”


    小姑娘小声道：“也可能不是喜欢这个类型，只是喜欢这个人。”


    傅禾茵笑起来：“还是年轻人，懂浪漫。”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挺好的。”温道。


    不管是这句话，还是别的什么。


    都挺好的-


    霍乐宁跟着湛峥到了隔壁房间，里面依旧坐着几个穿着制服的陌生人。


    他看向严沛，严沛跟他解释：“这是保密局的人。”


    几个人都认识湛峥，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面容却依然是严肃的。


    霍乐宁有点害怕。


    但是湛峥在他旁边，所以这点害怕还是可以忍。


    湛峥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会旁听，不会说话影响你们。”


    领头的年轻人跟旁边的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这个先例，但是赫尔曼执政官吩咐了，尽量满足湛上将的要求，两人点了头。


    严沛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拍了拍霍乐宁的肩。


    他今天也算吓坏了。


    虽然湛峥跟他事先作过提醒，但是真的收到霍乐宁的消息的时候他还是整个人都吓麻了。


    怎么说……


    感谢嫂子的信任？


    好在湛峥和霍乐宁一个都没事，要不然他真是死了都不够谢罪的。


    他悄悄退出了房间。


    霍乐宁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椅子上，旁边坐着湛峥。


    “开始吧。”湛峥道。


    与此同时，在桌下握紧了霍乐宁的手。


    *


    这是一场比较简单的询问，得益于湛峥事先绑定的保密局系统。


    他们在哪儿，做什么。


    保密局很清楚。


    再加上霍乐宁还自己给严沛发了条消息简单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事情也就更加明朗。


    简单问完霍默文的行动之后，保密局的人交谈了一下，去隔壁叫了傅禾茵过来。


    休息的时候，湛峥跟霍乐宁咬耳朵。


    “还好？”他小声问。


    “挺好的。”霍乐宁也小声道，“他们好像不是很凶。”-


    弟弟，那是因为湛上将看上去更凶。


    不远处的一个保密局工作人员在心里默默地道。


    这么个大活人往那一杵，谁还敢对你凶啊。


    又不是活腻了。


    不凶的对话给了霍乐宁很大的信心，看到傅禾茵进来的时候，他甚至对她很乖地笑了笑。


    傅禾茵被他笑得一愣，还没回过神，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跟着进来的严沛目露惊恐，还以为他娘被下了降头。


    傅禾茵回过神也觉得自己这个笑挺傻。


    但是这孩子看着确实乖，也亲切。


    她在心里嘀咕了自己一句，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好。”她道，“我是实验园027研究小组的组长，想来问你一些问题。”


    “好的。”霍乐宁点头。


    ……真挺乖。


    傅禾茵忍不住又想。


    严沛又看她一眼，傅禾茵回过神，咳嗽了一声：“你刚刚说，霍默文给你重新植入了记忆，可以说一说，新的记忆里都有些什么么？”-


    傅禾茵这个问题很宽泛。


    她让霍乐宁尽量细致地描绘，霍乐宁有点紧张。


    傅禾茵想了想，从一个问题开了头。


    “你记忆的开始，就觉得自己是个机器人么？”她问。


    这个问题就很好回答，霍乐宁赶紧点头。


    “嗯。”他道，“是霍默文告诉我的，他是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


    “那个时候你多大？”傅禾茵问，“还记得么？”


    霍乐宁愣住了。


    傅禾茵低下头记了几笔。


    霍乐宁有些费劲地回想，机器人是没有年龄的，只有使用年限，但是傅禾茵这么一问，他居然真的有了些模糊的记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


    “我住的地方，没有镜子。”他道，“所以我不知道自己都是什么样。”


    他顿了顿，“但是我记得，刚开始我得仰着头看他们。”


    他试图比划：“这——么高。”


    房间里的人都被他的动作逗乐了。


    只有湛峥没有笑。


    他看着霍乐宁无知无觉的侧脸，攥紧了掌心。


    傅禾茵也没有笑，她看着面前的omega：“他们都是谁呢，可以说说么？”


    “很多人的。”霍乐宁坐回去，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就像课堂测试，“有霍默文，还有纳塔莉姐姐……嗯，纳塔莉。”


    他顿了顿，因为不想再叫那么亲昵的称呼。


    然后他才道：“还有很多人。”


    他数出了几个名字，旁边的工作人员不再笑，低头挺严肃地记录，然后小声交流。


    “亚塔的人。”


    “有几个我们比较熟悉……另外的？”


    “可能是研究人员。”


    “说起来这个霍默文是谁，好像没什么印象。”


    “化名吧，能跟纳塔莉接触，必然是亚塔的高层。”


    霍乐宁认真地听着，然后他补充了一句：“不管他们是谁，他们都告诉我，我是一个机器人。”


    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傅禾茵看着他干净的眼睛，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所有人。”


    “嗯。”霍乐宁道。


    有人倒抽了一口气，霍乐宁抿了抿唇，看一旁的湛峥。


    湛峥握紧了他的手。


    “没事。”他轻声道。


    他哄得有些苍白，因为他现在也因为霍乐宁的话而心神不宁，哪怕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但是听到霍乐宁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发现他还是接受不了。


    “那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会那么自信了。”傅禾茵自言自语。


    这个问题之后，就是一些很常规的问题。


    比如霍乐宁的记忆中他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学习，平常的活动是什么。


    霍乐宁一一答了。


    然后众人才发现，他其实是被当作人类的孩子来培养的，无论是常识还是学习的内容，霍默文甚至让他学习物理化学，以及一些药剂知识。


    只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他是作为机器人“习得”这些知识。


    了解完，傅禾茵对严沛使了个眼色。


    严沛走过去，对着霍乐宁道：“宁宁，我跟你出去聊聊天？”


    霍乐宁看了一眼湛峥，后者点了点头。


    等到霍乐宁出去，湛峥走到了一边，看向了傅禾茵。


    “小峥。”傅禾茵道，“我有个猜测。”


    “您觉得他现在的记忆是真实的。”湛峥接过了他的话。


    傅禾茵“嗯”了一声。


    “他的记忆太复杂也太完整了，而且一些遗忘的细节是符合人类的记忆规律的。”她轻声道，“也不太可能是移植他人的记忆，那样会像廖杨那样产生不适配性。”


    她顿了顿，“记忆能洗一次，就能洗第二次，我倾向于，是亚塔人洗去了他那个时间点往前的记忆，然后直接对他进行了洗脑，最后把这部分记忆重新再取出来，才达到今天的效果。”


    湛峥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如果必要的话，我会再陪他过来。”


    这回就不是为了调查，而是为了治病了。


    “好的。”傅禾茵点了点头。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拍了拍湛峥的肩。


    “别太难过。”她道，“至少，他现在有你了。”


    这话安慰的效果挺好，湛峥笑了一下：“不太像您说出来的话。”


    “我也年轻过啊。”傅禾茵嗔了一句，然后回去跟团队继续讨论。


    湛峥走出门，看到了不远处在和严沛一起研究一株路边野花的霍乐宁。


    两个人看上去加起来也超不过三岁。


    湛峥走过去，摸了摸霍乐宁毛茸茸的脑袋：


    “回家了。”


    霍乐宁站起身，认真地跟严沛打招呼：“严沛哥哥再见。”


    “好。”严沛笑着应了一声。


    *


    回去的路上，霍乐宁看上去还有点雀跃。


    这让湛峥有些意外。


    “今天很开心吗？”他问。


    “嗯。”


    霍乐宁用力地点头。


    然后，他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开心得有点奇怪。


    他拽着胸口的围巾尾巴，想了想：“可能是……那个，劫后余生。”


    他蹦了一个词语出来。


    “这个成语还是霍默文教我的呢。”他小声道，“我现在词汇量很大了，而且懂了好多，现在让我去考试，我肯定不会考不及格了。”


    湛峥“嗯”了一声：“你本来就不笨。”


    霍乐宁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他道：“其实，虽然我被他们问了很久，但是我没觉得害怕。”


    “他们不凶。”他跟湛峥道，“而且傅阿姨还有严沛哥哥都很亲切，尤其是严沛哥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装凶。”


    他偷偷笑了一下：“他刚刚还和我说，他为了吓唬我一直板着脸，我看出来了。”


    “这个地方也很好。”他道。


    都从人夸到地方了。


    湛峥失笑：“这个地方又哪儿好了？”


    霍乐宁被他问得有点懵。


    “啊。”他也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呀。”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道：“可能是因为你在吧。”


    湛峥怔住了。


    霍乐宁耳根有点红，转开了眼。


    他们的手还牵着。


    心脏“砰砰”地跳了好久，他本来打算不说话了，这会儿又想说点什么。


    于是他道：“湛峥，我不是机器人了。”


    湛峥看着他，终于回过了神。


    “你一直不是。”他迟钝地纠正霍乐宁的说法。


    霍乐宁觉得他看上去傻傻的，说的话也傻傻的。


    这又不是重点。


    “我不是机器人啊。”他又重复了一遍，有点开心，又佯装矜持，“嗯，我一直不是。”


    他看着湛峥，眨巴眼睛：“所以……”


    他们说，omega要矜持，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小心思，要高冷。


    要不然就会被坏alpha骗得团团转。


    于是他蹭到湛峥边上，催促他：“你快接下去。”


    湛峥喉咙发紧：“所以什么？”


    霍乐宁“哎呀”了一声，脸蛋红红的。


    他不好意思说。


    湛峥为什么这么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的湛峥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看着霍乐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不是机器人，所以，我们……”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霍乐宁的眼睛颤了颤。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颤动的眼睫像是蝶翼，每一下都落进了湛峥的眼底。


    就在这时，短促的一声，湛峥的个人通讯响了起来。


    紧急通讯。


    他接起来，那头的人声音很急促：


    “湛上将，警报，边境敌袭！亚塔人打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冷的宁宁：蹭蹭蹭贴贴贴


    第60章


    夜半, 联盟总部灯火通明。


    最顶层的会议室里，西装革履的政要们吵成一团，面容仍旧坚硬如磐石, 只有面部肌肉的细微抖动、打歪了的领结还有漏扣的袖扣能些微透漏出情况的紧急。


    会议长桌的尽头坐着赫尔曼。


    他在深眠中被叫醒，本就因着身体原因觉少梦多，这会儿脸上难掩疲惫。


    在他身旁的是脸色极其不好看的埃德温。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 秘书匆匆推门而入, 附耳对着赫尔曼轻声开口：“湛上将到了。”


    旁边的埃德温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一种细微的抽搐。


    但是最终，他还是沉默了下来。


    只是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赫尔曼倒是眼中稍稍有了些波动，直起了身，又咳嗽了两声才道：“让他进来。”


    很快, 门口就出现了alpha的身影。


    湛峥穿的还是和霍乐宁出去时的那身便服。


    时间紧, 他来不及换。


    米白的羊绒毛衣搭着休闲裤和皮鞋，外面罩着长大衣, 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温润无害的贵公子, 只是他一进门, 就有好几个人直接站起了身。


    其中还有一个因为太激动而磕到了桌角, 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各位免礼平身, 不用这么客气。”


    湛峥咳嗽了一声。


    刚刚从外面进来, 他觉得挺冷。


    这句话实在是有点儿欠, 以至于几个站起来的人终于想起了这位湛上将一贯软硬不吃跟他们作对的样子, 纷纷变了脸色。


    年轻一辈和湛峥关系没那么差的，则是习惯了他的语气，无奈地轻嗤了一声。


    只是这句话一出, 屋内原本紧张焦灼的情绪居然松缓了一些。


    大多数人都从惊怒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赫尔曼看在眼里, 饶是战时紧张, 也不由得微笑了一下，然后才道：“小峥，你过来。”


    湛峥并没有多废话，走过去打开了虚拟屏-


    来之前湛峥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跟亚塔人交手这么多年，对对方再了解不过。


    亚塔一族以理性和冷酷著称，虽然军事力量在太空之中已经远远超过几个小国，但仍旧十分谨慎。如果不是没有必然的把握，他们不会贸然发动进攻。


    但是看着屏幕上边境传来的实时战况还原模拟，他还是皱起了眉。


    屏幕上的战况不是一处，而是好几处。


    将这几处交火点串联起来，刚好可以构成诺特绵延的边境线。


    亚塔的军事力量更多依靠的是重武器，但即便如此，因为所在的星域贫瘠，人口也并不算太多，哪怕好战情绪一直十分高涨，也都是采取偷袭快攻获得优势、从而通过外交谈判获得些好处的策略。


    但是现在这样，居然隐约有些全面进攻的味道。


    ……亚塔确实是有备而来。


    湛峥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开了口：“不能等了。”


    再等就真的要出事了。


    身后不知何时早就陷入了寂静。


    听了这话，众人面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赫尔曼看着湛峥，浑浊的眼睛里有光颤动：“我现在下调令。”


    “等等。”埃德温皱了皱眉，“我们还没搞清楚亚塔人的诉求……”


    湛峥快步向外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埃德温副执政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只有一种情况你能打通亚塔首领的办公室通讯，那就是亚塔人已经打到了首都星。”


    埃德温脸色铁青。


    他刚刚确实打了好几遍也没有打通亚塔首领的通讯。


    他看着屏幕上战火纷飞的边境线，片刻之后才吐出一口气，往后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


    *


    湛峥出门就直接去了光辉者在首都星的基地。


    来之前他就通知了季阳，基地内静悄悄的一片，所有人都整装待发。


    湛峥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出发吧。”


    夜空中无数艘机甲和战舰悄无声息地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里像是闪烁的星火。


    湛峥和季阳还有几个指挥官在同一台机甲上。


    舱内亮着灯，悬浮屏上实时播放着现在前线的战斗情况，几个人围着悬浮屏低声商讨现状和战况，一直到半个小时后才短暂地休息了五分钟。


    机器人给他倒了一杯水，湛峥闭着眼喝了一口，慢慢地揉着太阳穴，脑子里依旧是各种战术推演。


    只是睁眼瞥到个人终端的时候，他还是停顿了一下。


    上面意料之中地没有消息。


    霍乐宁总是对打扰他这件事特别紧张，知道他是去打亚塔人，在得到他平安且空闲的确切消息之前，一定不会联系他。


    他走的时候匆忙，虽然跟霍乐宁说明了情况，但是……


    还是匆忙。


    尤其是，在那个紧急通讯之前，他们还是那样的氛围。


    霍乐宁想说什么呢？


    湛峥其实不太敢去猜，或者说是猜到了，又有点不太敢相信。


    这种患得患失不太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湛峥从前以为，他一个26快27的人了，就算谈恋爱，不至于像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一样青涩又拘谨。


    但是好像不是。


    湛峥看着窗外的夜空。


    不管霍乐宁想说的是不是他想听的话，他都会打赢这场硬仗，然后平安回来。


    从前是为了联盟。


    现在“为了”后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霍乐宁此时此刻正抱着包，有些拘谨地坐在悬浮车上。


    他被湛峥托付给了严沛。


    或者用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傅禾茵。


    湛峥本来是想带走霍乐宁的，但是一方面这回的战役不比上次，他带着虽然明面上没人会说什么，但是私底下一定会有人说霍乐宁的闲话，这对于霍乐宁不是什么好事。


    另一方面，霍乐宁对于亚塔人来说是一颗重要的棋子，针对他的问询还在继续。


    只是把霍乐宁单独留在家里他也不放心。


    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傅禾茵特地给湛峥打来了通讯。


    “让乐宁来我家吧。”她道，“你妈妈现在满星系跑，也不方便，我这儿就两点一线，白天他本来就要来实验园，晚上就住我们家，我来照顾他，你也可以放心。”


    她顿了顿，“我没空的时候，严沛也可以陪他。”


    于是湛峥来征求霍乐宁的意见。


    霍乐宁没什么意见，他一向在哪里都不要紧。


    于是他就跟着严沛和傅禾茵回了家。


    他既拘谨，又有些心神不定。


    因为前线的湛峥。


    “乐宁？”傅禾茵的声音唤回了霍乐宁。


    他有些紧张地挺直了身体：“傅老师。”


    “哎呀，不用叫我这个。”傅禾茵笑了，“私底下你跟着湛峥一起叫我傅姨就成。”


    她顿了顿，关心地道，“是在担心小峥吗？”


    霍乐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没事的宁宁。”一旁的严沛开了口。


    湛峥走了之后，他明显对着霍乐宁放松了不少，不仅改了称呼，甚至终于上手rua了一把霍乐宁很好rua的呆毛，被傅禾茵瞪了一眼才讪讪地收回手。


    然后他接着道，“哥之所以被叫做军神不是没有道理的，等着就好了。”


    其实他也担心，但是不能在家属面前暴露。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夜宵？”


    霍乐宁：“……”


    “饺子？面？小龙虾？烧烤？哎哟！”


    傅禾茵敲了严沛的脑袋一下，没好气地道：“就知道吃。”


    “……民以食为天嘛。”严沛道。


    悬浮车停下，霍乐宁被严沛带着往家里走，傅禾茵走在他们后面，突然出了会儿神。


    霍乐宁被严沛说得晕头转向，回头看到傅禾茵站在原地。


    他愣了愣，扯了扯严沛的胳膊。


    严沛怔了怔，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道：


    “没事。”


    他带着霍乐宁到了屋子里，给了他一双新的拖鞋。


    霍乐宁跟着他，先迫不得已向厨房机器人告知了今晚的夜宵菜单，然后才到了一间布置得很温馨的客房里。


    严沛替他把床上用品抱了下来。


    然后，他才道：“我妈是触景生情了。”


    霍乐宁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我有个舅舅。”严沛想了想，“他们一家人，都……在前线死了，他那个孩子如果能平安长大，估计也就是你这个年龄。”


    霍乐宁轻轻“啊”了一声。


    严沛想了想，还是替他把被子也铺了，霍乐宁赶紧过来跟他一起铺，两人一人攥了一个角。


    严沛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很好笑，乐了半天。


    然后他才道：“所以她主动打给哥，希望你不要跟着他一起去战场，她觉得不安全。当然我知道哥也不会这么做的。”


    他顿了顿：“他很在乎你。”


    所以各个方面都能想得到，根本不用别人提醒。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霍乐宁有些不好意思。


    *


    严沛只是跟他大概讲了几句，以免他多心，但是霍乐宁真上了心。


    他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如果自己是傅禾茵，也会难过很多很多年，于是第二天上午，严沛问他要去哪里溜达的时候，他说了一个地方。


    “东临街？”严沛道，“可以啊。”


    “最近过年，那边应该挺热闹的吧，那我陪你去。”


    他挺乐意跟着霍乐宁一起玩的，廖杨嘲笑他说人一个机器人还可以说一句可爱，严警官你这纯粹是幼稚也没拦得住严沛的玩心。


    他随性惯了，跟谁有眼缘就跟谁走得近。


    霍乐宁要去东临街，他就大方地拎着人去了。


    他以为是小朋友真的想玩，还特地做了一下游玩攻略，没想到霍乐宁带着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一个古朴的院子里，一棵偌大的古树静静地伫立。


    古树之上，摇晃地系着好几个红绳木牌，上面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文字。


    “这个是许愿树。”霍乐宁解释，“想往上面写什么都可以，我在星网上看到的。”


    虽然是这么说……


    严沛朝四周望了一圈，发现信这个的还挺多。


    霍乐宁已经去找了旁边摆着的摊交钱。


    严沛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拿着两块牌牌就趴到一旁的树干上写字，一笔一划地怪认真。


    他摸了摸鼻子。


    我就是好奇，嗯。


    他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偷偷凑了上去看霍乐宁在写啥。


    霍乐宁也不在意他看，自顾自地写。


    第一块，写：


    希望傅阿姨天天开心，岁岁平安。


    严沛怔住了。


    他看着霍乐宁的背影，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霍乐宁写完，自然地把牌子递给他让他帮忙拿着。


    “谢谢严沛哥哥。”他很乖地说。


    严沛哥哥接了过去，还任劳任怨地给他揣着围巾，以免围巾尾巴掉到地上去。


    霍乐宁开始写第二块。


    第二块……


    他看着面前的木牌，出了几秒神。


    然后，他一笔一划，郑重地写：


    希望湛峥平平安安。


    从今往后，每一天都平安-


    诺特边境，察云星。


    两方战舰列阵，像是排列整齐的星点，无数激光炮和磁射炮在太空之中划过悠长而华丽的弧线，战舰之上火花四溅，点燃了浓稠的黑色，残骸与碎片漂浮四散。


    地面之上，导弹轰然炸开，轰鸣声震耳欲聋。


    随着战争进程的推进，炮火声逐渐平息，通讯频道内，季阳冷静的声音传来：


    “将军，他们跑了。”


    “不追。”湛峥看着虚拟屏上的红点，轻吐出一口气。


    刚刚的那一场交火消耗了他大量的心神，但是这会儿，他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的身旁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少将。


    “将军。”他低声道，“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湛峥道，“亚塔人这回是豁出去了，他们的首领的目的不再是想要获得什么好处，而是……”


    他顿了顿，冷笑了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


    “但是这个打法。”少将犹疑地道，“现在整条边境线都面临着火力压制，亚塔人倾巢而动，没了这一处集火点还有下一处，这……”


    诺特只有一个湛峥。


    他分身乏术。


    湛峥看着地图上的交火点，面色冷凝。


    一旁的少将站在他右侧，跟着他一起看着虚拟屏，不时上前标注几个点。


    就在他又一次上前一步准备标点的时候，他手上突然凭空多出了一把雪亮锋利的军刀，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从后捅向了湛峥。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湛峥收起刀，反手将男人死死地按在地上。


    男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你，你早就发现……”


    湛峥半蹲下身，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


    “你跟你们首领一样傲慢。”他道。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响声，却仍然死死地瞪着湛峥，眼中只有没有完成任务的遗憾，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他很快断了气。


    湛峥让人来收拾了尸体，蹲在那里没动。


    他不熟悉这名少将，但是也打过几次交道。


    不说是老将，这名少将至少也在边境呆了许多年，很多人都认识他。


    湛峥刚刚是真的没想到，他都会被亚塔渗透。


    之所以会发现那把刀，是因为他刚刚突然走了一下神。


    他曾经告诉过霍乐宁，在格斗的时候，永远不要把后背留给对方，然后，他下意识地就向后看了一眼。


    ……宁宁。


    湛峥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少顷，他睁开了眼，打开了通讯频道。


    “季阳。”他道，“通知各个交火点的负责指挥官，上报实时战况和军备数量。”


    “从现在开始，收回所有交火点最高指挥权，由我全权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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