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一时还没听明白凌霄在说什么,反应过来之后,她手里筷子差点都摔了,“凌霄,你放……放什么厥词!”


    凌霄笑得前仰后合,手上那碗炖蛋倒还捧得牢牢的,她说:“搏姐姐一笑罢了。倒是姐姐怎么重活一回,说话还变文雅了?”


    她扭着腰挪到姜锦身边,歪着脑袋蹭了蹭才作罢。


    凌霄重新端起炖蛋,满足地嗅着香油味。她感叹:“虽然重新再来,也还是会有很多遗憾。可是姐姐,我真的很开心可以看到你这么开心。你是健健康康的,再不会像之前在长安时那样……”


    话还没说完,凌霄就呸了一声,“呸——不吉利不吉利,那些事情,这辈子一定不会再发生在姐姐身上。”


    姜锦发现了凌霄眼眶里可疑的泪花,放下碗筷,勾了指尖去擦拭她的眼尾,道:“别怕,没什么好讳莫如深的。我常常想,如果人失去了那一份记忆,那还算是之前那个人吗?”


    “所以我们都记得,这是一件好事。”


    “可是我真的很怕,”凌霄在热食的蒸汽里抿了抿唇,说:“我现在都忘不了,姐姐走的那天,我有多难过。”


    凌霄和她感情深,姜锦一贯是知道的。人生中从来不止爱情,她和凌霄一起经历的风雨,绝不比她和裴临之间少。


    自从家逢巨变之后,凌霄不想再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她渴求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可是却偏偏在姜锦受伤要在长安静养的时候,选择放下这些,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闻言,姜锦一阵恍惚。


    大限将至的时候,人肯定是有预料的,她对自己的寿数很有自知之明。


    那一晚夜幕降临,姜锦隐隐就觉得自己不好了。但当时的心情如何,再回想起已是云山雾罩,连她自己也琢磨不真切。


    她其实无有遗憾,重生这么久之后,对于那句没说出口的和离也没了什么执念。


    姜锦低头,舀了两口粥吃,“那你呢,凌霄。我走后……你……”


    凌霄吸了吸鼻子,恶狠狠地把炖蛋往嘴里塞,她说:“我把那谁揍了一顿。”


    姜锦“啊”了一声,继而又觉得非常合理。


    这确实是凌霄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她不免又有些好奇,问道:“那……他呢?我死了以后,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啊?”


    姜锦其实想问,裴临有没有为她掉几滴眼泪?


    凌霄居然沉默了,她咬着嘴巴,半天没有回话。


    见她犹疑,姜锦补充道:“他不会没几个月就重新再娶了吧?”


    凌霄立马瞪大了眼睛,她怒声道:“他敢!他要是敢这么辜负姐姐,我就把他剐了!”


    其实姜锦问这句话,不过是玩笑的成分更多,就等着凌霄吹胡子瞪眼说这句话呢。


    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凌霄的背,随口又问了一句:“说起来,我以为你会很讨厌裴临。可是方才在走廊上看见他的时候,我感觉你没有像


    之前那么厌恶他了。”


    包括凌霄方才说的那句话,其实也很让姜锦震惊。


    要知道她从前的态度,一般都是“哪来的脏东西,也敢肖想我的姐姐”。


    她能说出“可以一睡”这样的话,已经称得上是对裴临大大地改观了。


    凌霄拿着勺柄的手微微一顿,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她缩了缩肩膀,道:“男人怎么都是一样的讨厌。”


    姜锦心念微动,她忽然问道:“在我死后,可还发生了什么?”


    “总之是一些不好的事情,”凌霄喃喃:“姐姐听了肯定会伤心的。”


    姜锦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奇,听凌霄这么说,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她摸摸她的脑袋,道:“那我不问了,先吃饭吧,一会都要凉了。”


    凌霄低着头,努力吃掉了面前混了眼泪的蛋羹,她说:“其他都不重要,只要姐姐开心,这一世做什么都好。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只要能让姐姐开心,就是好男人。”


    在长安的那几年,不仅是姜锦的心结,更是凌霄心里过不去的坎。


    姜锦失笑,她说:“得亏你不是个男人,否则只怕也是个沾花惹草的主。”


    笑笑闹闹的,一晚上竟已过去了大半,瞧外头天色不对,怎么也该睡了,两人这才歇下。


    姜锦没回自己的房间,反正和凌霄歇在一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样晚上也方便照顾她。


    好在凌霄腿上的伤处虽然看着骇人,但其实只是皮外伤。在这家客栈休息了三日之后,她和姜锦便要启程了。


    走之前经过裴临的那间客房,姜锦稍有些犹豫。她在想,到底要不要进去和他再打个招呼。


    自打那一晚,他在酒后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姜锦便没有和他再打过照面。


    将要叩门的手,悬在半空中。好巧不巧,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姜锦抬眸,撞上裴临的眼睛,她下意识视线往下,便见他一身打扮,也像是要出门。


    既如此,姜锦微微一笑,退后两步,朝裴临叉了叉手,道:“先前之事,多谢裴公子了。山长水阔,来日再见吧。”


    她襟怀坦荡,面对他时一丝异样的心思也无。裴临瞧得分明,他压抑着深深望向她的冲动,也退后了两步,低眉颔首,叉手一礼,“姜娘子,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简单道别之后,他们便真的分道扬镳了。彼此都没有再过问对方的行程,仿佛真的从此往后,山长水阔,只能去等一个来日。


    ——


    两人没有急着走,她们先去了出事的那座山头。


    尽管凌霄说,上辈子她从匪窝里面逃出去后,再看时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人抹去了,而姜锦也记得,那晚所见的只有散落的镖车,并无尸首,她们还是再跑了一趟,生怕有遗漏的蛛丝马迹。


    姜锦攥着凌霄的手,一刻也不敢松,试图以这样的接触给她一点支撑。


    凌霄面色苍白,精神却还好


    。她抿着下唇,说:“果然。”


    果然这一片山野之中,已经再找不到任何发生过打斗的痕迹。


    “这背后必有蹊跷,不可能只是劫镖那么简单,”灭口二字太残忍,姜锦没有说出来。


    她看向凌霄,问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疑问,“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那为何……前世你从来没有想过去报仇或者是如何?”


    凌霄其实是非常温柔的长相,垂下眼帘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被淡淡的忧伤笼罩住了,她说:“我爹临死前,拉着我,要我不要报仇。我答应他了。”


    怪不得……


    姜锦明了。她爹肯定是了解这个女儿的,以凌霄的性格,若非如此,恐怕最后也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凌霄抬起头,强颜欢笑道:“我们走吧,在这里耽搁也没有什么用了。至少这一次,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二哥。”


    再空乏的言语安慰也是无用,只有让她尽快和亲人重逢,才是真正的安慰。姜锦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两人一道下山,启程去往范阳。


    姜锦虽然才来过范阳,但先前她那是被打晕了塞在车里,算不得真正来过。


    节度使的府邸在此,城中的守备显然就比云州要强上很多。城头上可见列卫守候,正值中午,姜锦甚至还正好看到他们在换岗。


    姜锦和凌霄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没有商量,但是彼此很快就达成了默契。


    是夜,月黑风高。


    卢府别院里,裴清妍静坐在窗前发呆。


    成婚数日,她还没有见过自己丈夫。那个据说青面獠牙的家伙没有回来,而她就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


    她折腾的那些事情,卢府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裴清妍不愿讨嫌,左右卢家也没有多在意这桩亲事,连新房都是现辟的,一点人气都没有。她就借口自己水土不服身子不适,先去别院中暂居。


    别院里人口稀松,倒给姜锦和凌霄行了方便。


    夜色下,她们自檐上悄然走过,敲晕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两个,放倒了不中用的护卫若干,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溜了进去。


    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她们就这样潜入了这间别院,长驱直入前往内间。


    近似于猫踏在落叶上的声音传来,窗前的裴清妍不以为意,还以为是丫鬟来劝她吃午饭,恹恹道:“你放下吧,我还不饿。”


    “裴二小姐。”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裴清妍猛然回神,她腾地站起来,才看清外面来的是谁。


    “怎么是……”她嘴唇翕动,下意识往后退,想要叫人,才想起自己身边的丫鬟都已经被她屏退了。


    姜锦瞧出了她的害怕与心虚,原本心里那一点怀疑此刻也没了。她心下感慨,悄悄叹了口气,还是道:“才多久没见,裴二小姐不认得我了吗?”


    裴清妍哆哆嗦嗦地往椅背上靠,“你……你你是来报仇的吗?”


    姜锦身后,她不认识的那个年轻姑娘忽然嘲讽地开了口:“有贼心也得有贼胆,下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害怕了?”


    姜锦压住了凌霄的手背,对裴清妍道:“二小姐,今日我并非来算什么账,只是回来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裴清妍一愣,好在她脑子没坏,反应还是很快的,“你是说,之前那两个镖师吗?”


    姜锦点头。


    她原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或者小小的恐吓威胁一下这个坏心眼的小丫头,没曾想裴清妍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主动站起来要给她们带路去找人。


    裴清妍自知理亏,见是姜锦来了之后连抬眼多看她一眼都不敢,一路缩着脖子,哪还有之前骄矜的样子。


    她咬着牙,道:“那两个镖师,吃的酒太多了,中药之后昏了两三日吧,我就把他们带过来先安置着了。”


    凌霄拳头都捏起来了,一面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哥哥,一面却还是因为姜锦,她没忍住,怒道:“下那么腌臜的药,裴小姐真是好手段!”


    裴清妍起初没明白,她偷偷斜眼觑了姜锦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后猛然一惊,急急道:“什么腌臜药?我……我没有!”


    “我那日在酒水里下的,千真万确,只是蒙汗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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