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浮图关 > 【完结】
    第二十五章


    “和你在唐人街听到的不一样吧?”


    看着陆闻恺脸色愈来愈冷, 陆诏年敛了笑,伸出食指,点击手机屏幕关掉了音乐。


    孟柔来回看他们, 悄声问:“你小哥哥好这口啊?”


    陆闻恺听到了,对上孟柔视线,孟柔讪笑两声,“哎菜来了!”


    三个人拾筷,慢慢说起这几天的安排。


    陆诏年为难地说:“过两天就要上学了, 我得回去。”


    孟柔帮衬着表示遗憾, 话锋陡转:“陆哥哥和我们一起去重庆吧,重庆可好玩了,而且好吃!”


    “今明两天有时间吗?”陆闻恺习惯性摸出烟盒,微微蹙眉, 又将烟推了回去。


    “怎么了。”陆诏年怕他拒绝。


    “蒙自, 去吗?”


    孟柔说:“什么地方啊?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小年她……”


    陆诏年小声说:“是他家乡。”


    “啊, ”孟柔立马改口,“去, 什么时候出发?”


    *


    起因是美森在了解云南产业分布时,得知一位朋友家族的水果作坊因内部原因陷入经济困境。陆闻恺觉得这是一个与本土保持关系的机会, 想要入股合资,但他不大懂投资方面的事, 便请了大哥过来考察。


    第一个在云南广泛种植的蓝莓品种是美国公司引进的种子, 种苗和云南的气候优势配合,改良后口感偏甜、个头更大。本土公司受到挑战, 供应链与分销出了很大问题, 只有一些家庭作坊还在坚持。


    加闻手里正好有一个美国科技种植公司的资源, 虽然对陆闻恺的提议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陆闻恺给的时限就是当下,加闻起初很不乐意,看到轮播的娱乐新闻,带上助理就来了。


    陆闻恺并没有告诉两个女孩种植基地的事,第二天他们乘列车直达蒙自,赶上热闹的集市。


    蒙自是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首府,与东南亚诸国接壤,曾是法国殖民者的境外度假胜地。这里全年无霜,颇有热带国家的情调。


    集市上琳琅满目,城里不常见蔬果,蜂蜜和一个个蜂巢,直接摆在地上,甚至还有东南亚的东西。摆摊的不乏少民,穿着民族服饰,讲着不同的语言。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蒙自吗?”孟柔很骄傲的样子,“因为西南联大。”


    陆诏年对孟柔的知识储备表示肯定,孟柔唠叨的说,之前看了纪录片云云,忽然一下顿住了,问:“你不会,是联大的吧?”


    陆诏年不甚在意:“是啊,以前也读的南开,然后去了联大。”


    孟柔皱了皱小脸,“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么……说来我上辈子不会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吧。”


    “蛮有自知之明。”


    孟柔用胳膊肘推陆诏年,陆诏年一下撞到了陆闻恺。陆闻恺看了眼孟柔,孟柔很有自知之明地拉开了距离。


    他们穿过集市,在小城里漫步。蒙自与记忆里的边陲小城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那个古老的火车站,还依稀有过往的影子。


    可回忆如此鲜明,仿佛就在昨天,顶着空袭的爆炸声,陆诏年从昆明一路来到蒙自,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小哥哥。


    陆诏年忍不住靠近陆闻恺,手快要碰到他的手时,他接起了电话。


    不一会儿,一辆昆明牌照的奔驰商务车来接他们。


    陆闻恺适才说起“朋友家”的种植基地。


    “可以摘蓝莓吗?”孟柔蛮有兴趣。


    “这个季节有的话,我还不大清楚。”


    “看不出来,你朋友蛮多。”孟柔轻轻摇头,“陆小年就只我一个朋友。”


    陆闻恺看向陆诏年,陆诏年挤出一个笑,“她胡说。”


    陆闻恺点点头,“你有朋友才奇怪。”


    “你、说、什、么……”陆诏年瞪眼睛。


    “以前,”陆闻恺看了孟柔一眼,对陆诏年轻声说,“还一个都没有。”


    陆诏年仔细想了下,其实还真有好几个朋友,陈意映,大学学长,还有后来的白小姐。至于施芥生……


    想起这个人,陆诏年渐渐和娄惜朝对上号。


    陆诏年抬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陆闻恺似乎知道她说的什么,迟缓地“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陆诏年心口捏紧,“查过?”


    陆闻恺嗤笑,“还需要查?”


    “你们在说什么呀?”孟柔凑上来。


    “惜朝。”陆诏年小声说。


    “惜朝?”陆闻恺挑眉。


    陆诏年一本正经地说:“娄惜朝。”


    孟柔是觉着陆闻恺那声嗤笑有点古怪,原来是对情敌的态度,摆摆手说:“小哥哥你——”


    陆闻恺微微偏头,再看了眼陆诏年。


    “你知道我们的事?”


    孟柔张了张嘴:“那个,我不能知道吗?”


    陆闻恺若有所思:“你相信?”


    孟柔理反而奇怪:“当然啊!我相信小年。”


    陆诏年学着陆闻恺的腔调说:“怎么,觉得没有神秘感了吗?”


    “有一点。”陆闻恺随口说,而后就不再参与话题。


    *


    乡村小路一直通到种植基地,他们一下车,就有人来迎接,其中一个是加闻的秘书,戴金边眼镜的美国女人。


    她穿着西服裙装,细腰丰臀,踩着细高跟,比例极好,孟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陆诏年提醒,“擦擦口水。”


    孟柔感叹:“这就是差距吗?”


    “我觉得是运动和自律的成果。”


    孟柔哼声,“想自夸就直说。”


    “谢谢夸奖。”陆诏年学到陆闻恺的话术。


    孟柔翻了个白眼。


    从院子往里走几步,就到了一幢三层楼的农村民居。四下都是果树,这个季节叶子在阳光下绿油油的。


    民居门口有两只土狗,孟柔扒着陆诏年一步步挪进屋。


    几个人正在客厅一张方桌上交谈,美森也在,陆诏年主动打了招呼。


    人们看了过来,美森热情地上前拥抱陆诏年,陆闻恺逮住了他后领。


    美森摊手表示不解,不过还是作罢了。


    加闻起身,和陆闻恺抵了下拳头,算是问好。


    “这是年,她的朋友Zoey,”陆闻恺互相介绍,“Gavin,我大哥。”


    陆诏年怔了下,浅浅指向加闻,“你大哥?”


    陆闻恺抬眉,似乎是说,有什么问题吗。


    加闻一头棕发,瞳色很浅,深邃轮廓一看就是混血,和陆闻恺并不太像。


    加闻有所察觉,爽朗地笑了:“我们同母异父。”


    “所以是有个美国爸爸?”孟柔浑然不觉这话冒犯。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空气寂静了几秒。


    加闻半抬双手,碰了碰指腹,“你解释到位。”


    女秘书推了下镜框,挺了挺肩膀,似乎松了口气。


    “既然大家都到了,去参观大棚吧。”加闻传达给女秘书,女秘书传达给翻译,翻译再传达给基地老板一家。


    老板拍了下手:“走走,我带你们去!”


    孟柔和陆诏年小声说:“好大的阵仗,什么来头啊……?”


    陆诏年轻轻摇头。


    “你问问你小哥哥——”


    加闻不经意看过来,孟柔倏地噤声,且挤出一个友好笑容。


    “你们别看我这地方不怎样,实际还挺大的,现在国内市场对蓝莓啊,车厘子这些精品水果需求量很高,政府也出台了扶持政策……”


    老板领着一行人走进大棚,陆诏年和孟柔走在最后边。


    “我还以为是果树那样的,没想到种在盆里。”孟柔说。


    陆诏年科普:“这叫基质,现在都讲科技化种植了。”


    “你好懂啊。”


    “我家几十年水果摊。”


    “嗯嗯,你果摊儿小公主。”


    两个人的笑闹传到前边,陆闻恺看过来,陆诏年莫名有种难为情的感觉。


    转念却想,家里开水果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为自己的家庭,为父母的劳动而骄傲。


    他们转了好几个棚,还去看了另一边田野的草莓。太阳晒,孟柔拿出防晒涂抹,问陆诏年,陆诏年不要。


    “仗着肤白貌美是吧!”


    陆诏年笑了下,“你也不差。”


    加闻一脸严肃地领着人从她们面前经过,孟柔皱了皱眉,“他真的好拽哎,跟你小哥哥差远了。”


    “我倒是觉得,他们蛮像两兄弟。”


    陆诏年想起来说,“小哥哥行二,我们以前还有个大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让你查,不查。”


    “现在来看看?”陆诏年眸眼亮晶晶的。


    阳光下实在不便看屏幕,她们跟上队伍,绕回房屋。


    东家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系着围裙的老板娘张罗着坐席。


    陆诏年和孟柔应了声,仍站在角落看手机。


    她们上了google,搜到陆家有关的词条。陆老爷带着全家举家迁台,后来仍参与了一些政治活动,长子陆闻泽在□□时期遭到秘密处决,此后陆老爷无心问政,与妾室所生的四子料理了老爷子的?????身后事。


    有个专写民国野史的博客还给重庆陆家开了个专栏,从陆老爷写到陆家四位子女。正要看到大哥和嫂嫂的部分时,一道阴影遮了过来。


    “看什么呢?”


    陆诏年立即锁上屏幕,抬头笑:“八卦新闻,热搜爆了……”


    果见陆闻恺皱了皱眉,“吃饭了,来别人家里,要给予尊重。”


    “是……”陆诏年翘了翘嘴唇,跟着陆闻恺到饭桌落座。


    一桌人聊得火热,有孟柔双语同步,翻译都没机会说话。


    孟柔发音不错,语法和词汇量一塌糊涂,陆诏年一开始还担心,但在座几个外国人一点不介意。


    尤其加闻,不时附和点头,完美展现美国人“面上笑嘻嘻”的性格。


    孟柔自然也演上了,看出饭菜不合加闻胃口,很少动筷,直接把菜夹到他碗里,佯作关切:“蒙自‘土八碗’可有名了,这个粉蒸肉你必须尝尝,不然啊,真是白来了!”


    见加闻仍没有要动筷的意思,孟柔继续说:“你看主人尽心招待,多了不起,我们做客人的得——”


    加闻夹起肥腻的粉蒸肉,塞进嘴里。


    孟柔笑眯眯的,仿佛最捣蛋的小孩终于听妈妈的话了。


    陆诏年忍笑,抬眼撞上陆闻恺视线,一下咧笑。


    加闻看过来,陆诏年若无其事地夹菜吃。


    饭后加闻他们要谈论正事,陆诏年、孟柔和美森去田里摘草莓。


    草莓也是改良后的四季品种,陆诏年摘下一个,觉得不到季节还是不够甜,不过口感的确是很不错的了。


    他们边摘边吃,只拿回去一小篓。


    陆诏年洗了两个递给小哥哥,孟柔有样学样,递到加闻跟前:“不能落下我们老大哥啊。”


    说的是“big brother”,陆诏年这回有点尴尬了。


    果见加闻蹙眉:“老大哥?”


    “你是埃德闻大哥啊,有什么问题?”孟柔天真地眨眼。


    陆诏年轻声提醒,这个词有□□者的意思,有句名言是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啥呀?”孟柔一问出来,诸位愣了。


    “《1984》啊。”陆诏年小小声。


    “哦!”孟柔点头,“村上春树还用英语写作啊?”


    那是《1Q84》……


    加闻不知道孟柔在说什么了,但看她的眼神已变作同情,仿佛认定了这就是美丽废物。


    陆诏年把孟柔拉到旁边,“我们还是吃草莓吧。”


    “吃了那么多,吃不下了。”孟柔挠了挠脚踝,“你有没有感觉到虫子?”


    “没……”


    陆诏年顿了顿,说:“不过村上春树英文很好。”


    孟柔略略点头,“好像听说过,是早稻田出身。”


    *


    会谈结束了,老板一家人送他们上了车。


    美森提起离蒙自不远的地方有个彝族村落,想去看看,加闻看时间,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瞥了眼正在哀叹脚踝真的被虫子咬了的美丽废物,语塞了。


    彝族土屋建筑依山垒叠,远远就看见了。车只能到村口,村落是开放的,但人们都有意识的放低音量,不造成过多打扰。


    意外的是,村里热闹极了,巷子里挤满了人,人们都穿着民族服饰,弹月琴,唱山歌。


    喜洋洋的唢呐嘹亮,一家人抬着红绸扎的箩筐,叮铃啷当送新娘。陆诏年他们一路走过去,多看了两眼,热情好客的主人家就将他们邀请进了院子。


    孟柔赶紧让陆诏年拿现金出来,陆诏年这才反应过来,可东摸西找也只十块零钱。孟柔拍了拍加闻胳膊,“Do you have money?”


    加闻奇怪,孟柔催促:“你们老外肯定换了人民币,快上交。”


    陆诏年解释:“我们这里参加婚礼要随礼。”


    陆闻恺从兜里摸出钞票,加闻只好也从钱夹抽出几张。


    “我们五个人,起码得算两家。”孟柔点了钞票,想了想,从包上取下爱马仕丝巾包起来。


    孟柔穿过人群,准确找到负责收礼金的人,交给了他们。


    加闻瞧着说:“随便给谁,还是有规矩?”


    陆诏年笑笑:“放心吧,Zoey在这些事情上很妥当,不会弄错的。”


    婚礼习俗繁琐,看的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男方家的长辈给陌生的客人端了几碗酒过来。


    地道的白酒,一口闷。


    眨眼间孟柔就喝完了,指腹抹了下唇角,挑衅地看着旁边的加闻。


    加闻有点呛到,可孟柔看着,只能闷咳一声。


    听到陆诏年猛咳嗽,孟柔关切地转过身去。加闻这才背过身去,缓了几口呼吸。


    “太辣了。”加闻对陆闻恺说。


    “入乡随俗。”陆闻恺笑。


    到了傍晚开席,院子里载歌载舞,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对起山歌,酒一碗接着一碗。


    陆诏年沾了酒,晕乎乎的,孟柔便招呼大伙儿回去了。


    一车的酒气,只有孟柔和陆闻恺沉默地看着彼此。


    美森吐了好几次,陆诏年稍微好一些,陆闻恺喂了她水,她枕着他膝盖睡。可曲身很难受,她费劲地把腿抬起来,直往加闻身上踢。


    闭目养神的加闻始料未及,皱眉看过去,陆闻恺露出“没办法”的表情,毫无歉意。


    加闻拂开陆诏年的腿,陆诏年又抬了上来。


    加闻揉了揉眉心,勾身换到孟柔旁边去坐了。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等美森稍微清醒了些,转头从副驾驶看来,孟柔靠着加闻的肩膀,似乎都睡着了。


    抵达昆明,车内亮灯,几个人陆陆续续下车,若无其事,心怀鬼胎。


    冷风吹拂,陆诏年捂着脸,不敢看背后的人。


    没记错的话,路上小哥哥摸她的脸,问她有没有事,她咬住了他的食指。


    齿间轻轻啮咬,还用舌尖舔舐,他想把她牙关撑开,却让大半指节进了腔壁。


    湿润酒气包覆,手指与舌头纠缠着。


    陆闻恺俯身低语:“吃够了,一会儿是要还的。”


    作者有话说:


    美森:那我走


    第二十六章


    一件夹克披了上来, 陆诏年抬头。


    陆闻恺关切,“冷吗?”


    陆诏年摇头,含糊说不清话。


    一行人进了酒店, 孟柔神游回来,想问你们怎么住这儿,转而想起城里在好地段可供选择的酒店不多。


    陆诏年同时也想到这一点,抬眼看陆闻恺,“你昨晚也在?”


    陆闻恺不置可否。


    “……”


    那他昨晚搞什么送佛送到西?一副很体贴的样子。


    加闻住楼上套房, 直接上去了。


    陆闻恺把两个女孩送到房间, 陆诏年很紧张,根本不想与他多说话。门将合拢之际,他握住了她肩膀。


    陆诏年背僵直,转头, “晚, 晚安。”


    “是不是忘了什么?”


    陆闻恺眸光有些暗, 陆诏年皱了皱眉, 摇头。


    只要不承认……


    只见陆闻恺抬手,做了个电话的手势, 然后放到她脑袋上按了按,“有什么就叫我。”


    “哦。”陆诏年抿唇, 低头点了下。


    “在想什么?”


    陆诏年眼神慌张,“没想什么。”


    陆闻恺忽然笑了, “我会陪你回去, 今晚,好好休息吧。”


    门合拢了, 玄关灯光映在陆诏年身上。


    不是说送, 是说陪她回重庆。


    “小年?”孟柔从盥洗室探出头来。


    陆诏年抹了抹眼角, 走过去。


    *


    喝了酒的缘故,这一觉睡得不安稳,陆诏年半夜就醒了。


    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拿出手机。那篇播客不少杜撰,不太可信,但陆诏年还是打开了。


    写陆闻泽的篇幅很长,多是讲的对重庆和国府的贡献,以及迁台后的事。对他妻子一笔带过,引用的还是陆家四子电视采访里说的话。


    陆诏年翻找出那个采访记录,有些年代了,说话的人并不年轻:


    “当时很多人是秘密走的,陆家是接到了死命令,必须走,飞机就在那等着。大嫂有东西拿掉了,让司机调头回去拿,结果就出了事。妈和我们讲,是什么东西呢,是我三姐的遗物。你想我大哥是一几年的人,但一生没有再娶。这是大哥一生的遗憾与痛楚,我想和他后来变得那样冷漠甚至残酷,有很大关系吧。”


    “我这个三姐,我没见过,很神奇的是什么呢,小时候我从来没听家里人提起过,不像二哥,所有人都说了不起的飞行员。三姐,你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有回我翻相册看到了,拿去问妈,妈悄悄给我说,别到大爸面前去说,大爸要生气。以至于好多年我都以为大爸是非常不喜欢这个女儿的,直到大爸临终前,反反复复和我说,三姐肯定恨他,把她一个人丢在那边了,孤零零的……”


    陆诏年关掉声音,捂住嘴巴,可眼泪掉了下来。


    听到水龙头一直开着,孟柔走到盥洗室来,打着哈欠问:“你做什么呢?”


    陆诏年把水覆在脸上,拿毛巾蒙着:“洗脸。”


    “这么早,天都没亮。”


    “我们不是今天回家吗?”


    “是啊,机票不还没订呢么。”孟柔蹙眉,“你想早上就回去?”


    “不可以吗?”陆诏年偷?????偷露出一双眼睛,照镜子看不出什么,便转过身去。


    孟柔瞧了陆诏年一眼,狐疑地说:“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哦,我以为你和小哥哥怎么了。”


    “没有,他跟我说了,要回去的。”


    孟柔笑了笑,几步走回去倒在床上,“那你看看机票,可以早点,但别太早了。”


    “知道了。”陆诏年应声。


    陆诏年没有再看过往的事,坐在窗边看单词书。


    等到七点,她给陆闻恺发了条微信:小哥哥,我们准备买机票啦,什么时间合适?


    过了会儿,陆闻恺回:过来吃早餐。


    陆诏年看孟柔睡得香,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陆闻恺叫了客房服务,餐车和陆诏年一起到。


    服务生把餐点放桌上,陆诏年在旁边的椅子坐下,陆闻恺拍了拍沙发座椅,示意她坐过来。


    陆诏年假装没看到,陆闻恺呷了口咖啡,问:“怎么,怕我了?”


    陆诏年瞪了他一眼,等服务生离开,才小声说:“你乱说什么呀。”


    晨光熹微,透过落地窗玻璃照进房间。


    陆闻恺倾身,一把将陆诏年拽到怀里。陆诏年挣脱了两下没用,皱眉:“你能不能……”


    陆闻恺挑眉,像是让她把话说完。


    “能不能尊重我。”陆诏年垂眸。


    陆闻恺仍将人圈在臂弯里,低头用呼吸刮蹭她耳廓,“怎么不尊重了?”


    “就,这样啊……”


    “一晚上没见,你没想我?”陆闻恺的声音是那么哄诱,她耳朵毛细血管涌动的感觉格外明显。


    他叹息,“但我想。”


    小哥哥还是从前那样,人前扮高冷,私下惯会戏弄人。


    陆诏年撑开他,拉开些许距离,“你,你酒还没醒啊?”


    陆闻恺也不恼,切好一块松饼放到她餐盘里,“昨晚不觉得,今早上头了。”


    陆诏年呵呵笑:“我看你只呼吸也能上头。”


    陆闻恺想了想,“嗯”了一声,“光是和你呼吸同样的空气,就觉得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陆诏年消化了片刻,耳根还发烫:“让你好好学中文,不是学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奇怪吗?我怕说太少了。”


    过去吝于启齿,哪知时光短暂,一生遗憾。


    陆诏年怔怔地看着陆闻恺,他使着刀叉,表情平淡。


    “小哥哥……”


    “嗯?”


    “你会在这边待多久啊。”陆诏年声音轻轻的。


    陆闻恺抬眸,放下刀叉:“你想我待多久?”


    “不是,你们实验室有这么长的假给你么。”


    “这么关心我?”陆闻恺笑,“那篇论文算是在实验室的一个成果,我辞职了。”


    陆诏年不可思议:“辞了?那可是世界领先的实验室!”


    陆闻恺淡然地说:“波士顿离家太远了,我收到了加州理工教职offer,正在考虑。”


    “哦,”陆诏年将信将疑地点头,“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不清楚么,你救了我的时候。”


    “你一下就相信了,接受了?”


    “我又不像某些小笨蛋。”


    陆诏年鼓了鼓腮,“不和你说了!”


    “那你呢,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陆诏年心口一跳,垂眸掩饰:“你都看在眼里。”


    对话没能进行下去,走廊传来吵闹声,是孟柔的声音。


    原来昨晚下车的时候,孟柔和加闻彼此拿错对方的手机。加闻打电话来找,吵醒了孟柔的好觉。


    加闻希望孟柔把手机拿上来,孟柔火了,熟练运用在美剧和嘻哈音乐学到的词,对加闻一阵输出。


    加闻坐电梯下来,皱眉说了句太粗鲁,孟柔扬言要把他手机摔烂。


    陆诏年和陆闻恺走过来,孟柔忿忿不平:“明明是他无理在先,我不想说了,要跟我吵架,先学中国话!限制我发挥……”


    陆闻恺从中调节,把二人手机换了回去。


    可到了飞机上,两人还是不对付。


    准确来说,加闻采取冷处理,让孟柔火大。


    国行客机头等舱没什么特别的,四个位置离得近,孟柔本来想让陆诏年和陆闻恺坐一起,撞上加闻冷淡的目光,还是把他们分开了。


    整理了过往记忆,陆诏年不那么害怕飞行了,升空后也没有把窗户降下来。孟柔听了说:“那你以前坐过飞机?”


    说起来,陆诏年上一世第一次坐飞机也是去南京,原本大哥要带大嫂去的,大嫂把机会让给了她。当时都以为还有许多机会,到最后,大嫂一生没有离开那座城。


    孟柔感叹:“真是个可怜人,所以啊,人要抓紧时光多玩,世道说不好就变了。”


    陆诏年看了看孟柔,孟柔哼声:“我说的不对?”


    陆诏年摇了摇头,隐隐觉得古怪。


    孟柔精力旺盛,航班落地后首先想的不是回家休息,而是尽东道主之谊。


    “当然要带小陆哥哥吃火锅,喝夜啤酒,看夜景啊!”孟柔朝旁边的男人瞧了一眼,“那个人除外。”


    陆诏年扯了扯孟柔的袖子:“怎么也是大陆哥哥,我们让人家来玩,一直这样不大好吧。”


    孟柔其实知道,就是拉不下面子。


    加闻不知道她们议论什么,说:“我和Ed人生地不熟,也没个向导,要麻烦你们了。”


    孟柔心想装什么礼貌,挑眉说:“那你们帮忙提行李?”


    加闻扯了下嘴角。


    陆闻恺说:“我来吧。”


    几个人商量了个大概,暂时分开了。


    陆闻恺问陆诏年,要不要送她回去,她抿笑摇头。


    倒没什么,就是怕家人看到……很难解释。


    送走他们,陆诏年推着行李去找爸爸,得知爸爸今天调休了,便坐轻轨回了家。


    七星岗附近在修路,有些嘈杂。陆诏年贴在防盗门上听了会儿,不确定家里有没有人,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客厅空荡荡的,也没有油烟味道,陆诏年舒了口气,把行李箱提进屋。


    “陆小年。”


    刚进卧室,背后就响起了爸爸的声音。陆诏年转身,堆笑:“爸爸……”


    陆爸爸打趣:“好耍哈?”


    陆诏年装乖巧:“我……”


    “你妈妈都给我说了。”


    陆诏年试图转移话题:“妈妈呢?”


    “你干妈请吃饭,去解放碑了。”


    “爸爸你吃了吗?没有吃的话——”


    陆爸爸嗤笑一声:“莫非你还要给我弄饭?你弄的成什么?”


    陆诏年语塞,陆爸爸转而又说:“你吃没有?”


    “吃了。”


    “吃蛋炒面吗,爸爸给你下。”


    陆诏年展颜:“爸爸最好了!”


    陆诏年整理好行李来到厨房,爸爸正在打佐料,“刚给你妈妈打了电话,你要走要回来,也不给说一声,爸爸妈妈好担心嘛。”


    “嗯……”


    “你干妈说,你耍朋友了?”


    陆诏年一整个大震惊:“啊?”


    “惜朝突然说他要出国,你干妈想让你一起去,本来要和你妈妈商量,但惜朝说你没这意思。你干妈听那个意思,应该就是你有朋友了。你给爸爸说,是这样吗?”


    陆诏年无从说起,陆爸爸转头说:“你大了,耍朋友很正常,爸爸又不吵你。是你们学校的?”


    “不是……”


    看来的确有这么一个人,陆爸爸了然,“多久开始的?”


    “认识很久了,他比我大,在美国做科研。”


    陆爸爸皱眉头:“美国?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是,以前认识……”


    “网上认识的?”


    “不是。”


    陆爸爸忽然把筷子一丢,沉声说:“小年,你不要想撒谎,你说的这个人,是你这次出去才认识的,对不对?”


    “爸爸。”陆诏年试图撒娇蒙混,可陆爸爸攥着烟盒就往客厅去了。


    陆诏年把面捞起来,端到客厅。


    “等你妈妈回来,好好跟你说。”陆爸爸闷闷吸烟。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


    “那不得行。你从小到大,爸爸妈妈管过你什么没有,你和孟柔裹起耍,在学校打架,记大过全校通报这些就不说了。这回妈妈跟你说了,不要出去,你不听,我们没说什么对吧,只要你安全就好。结果你跟一个才认识的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见他?”


    完了,陆诏年知道她怎么解释,都只是火上浇油。只能先否认:“不是,我一会儿要去学校。”


    “你先吃,吃了再说。”


    没一会儿,陆妈妈到家了,关上门就是一阵严厉问询。


    陆诏年急得都要哭了,“我没有耍朋友,别人什么都还没表示!”


    陆妈妈来回踱步,念叨着,大师说得对,应该阻止你,千万不要出门,结果成了这样。


    晚上,孟柔开车来接陆诏年,上楼陪着演了好一会儿戏,陆妈妈才勉强放行了。


    陆诏年仰倒在副驾上,长呼一口气。


    “你怎么不跟他们说清楚?”


    夜幕降临,城里灯红酒绿,车流走走停停。陆诏年失神地望着窗外:“他们只会说我被男人骗了,我爸爸从小就不准我和男孩走得太近,人家送我的生日贺卡、礼物,他全部得检查一遍。”


    孟柔想了想,说:“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可是我相信?????……难道我不是正常人?”


    *


    一路堵到南岸龙门浩老街,她们找到停车位泊车,走进火锅店。


    老街保留着民国时代的建筑,近来做了修复,进驻的商户面向的基本是游客群体。孟柔觉得这里环境不错,偶尔陪外地人吃顿商务火锅,也算尝个鲜。


    老街依山而建,几重楼下是繁华的南滨路,越过大桥灯光装点的悠悠长江,渝中盛景尽收眼底。


    陆家两兄弟早就到了,照孟柔说的点好了菜,但没有动。


    孟柔打过招呼坐下,先把几样烫的菜下锅,然后就着汩汩升腾的辣锅烫毛肚。


    见加闻打量对岸灯火辉煌的仿古建筑,孟柔说“那是洪崖洞”,顺势把毛肚夹到了他碗里,“尝尝,是不是比美国的好吃。”


    加闻不知怎么笑了下,“我不会怀疑。”


    火锅遍布华人所在的地方,要论地道,当然是源地。


    孟柔的挑衅被挡回,成了废话。她哼哼两声,不再呛他了。


    滚烫麻辣,消融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付。


    餐后店家送了甜点,小碗装的冰淇淋,点缀了樱桃和糯米汤圆。


    孟柔说好吃,加闻悄悄把他那碗给她了。


    “那我不客气了。”孟柔笑吟吟的。


    陆诏年陪陆闻恺出去抽烟,踌躇地说:“你觉不觉得……”


    陆闻恺不语。


    陆诏年想着,或许冥冥中宇宙给了指引,但也要人们自己去发现。


    *


    不一会儿,孟柔和加闻也出来了。


    孟柔带他们去防空洞里的精酿酒吧,加闻觉得新鲜,孟柔说,你是没看到开在防空洞里的成人用品店。


    说的中文,加闻没听懂,孟柔倒不好意思了。


    低语声在洞穴里流动,正是夜行动物出笼之时,孟柔的朋友陆陆续续来了,都很健谈,场面一度哄闹。


    陆妈妈打来电话,陆诏年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又一再保证,和孟柔在一起,不会有事。


    陆妈妈叹气,“真是管不住你。”


    陆诏年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小年可以管好自己的。”


    陆妈妈直接挂了电话。


    陆诏年咬着唇笑,转头看到陆闻。


    马路空无一人,不时飞过一两辆的士。树影婆娑,洞门口亮着一盏灯,映衬他眉眼。


    他手里夹着一支烟,迈步的风拂走了灰,留下猩红。


    陆诏年没看清他是怎么把烟换到另一只手上的,他掐住她下巴吻了上来。


    力道之下,吻显得极其轻柔,蜻蜓点水。


    冷风吹起陆诏年的发丝,香烟味道萦绕。她愣怔抬眸。


    代替目光回应她的是同样轻柔的话语,“陪你回来了,今晚,陪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感觉到他隐藏起来的脆弱,陆诏年攥住了他衣衫,“嗯。”


    于是后半场陆诏年也在众人撺掇下喝酒了,半夜好几个人叫了代驾,陆诏年不知道孟柔怎么回去的,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酒店了。


    红色灯罩的床头台灯透出橘黄的光。


    壁后传来盥洗室的冲水声,陆诏年莫名其妙地呼了口气,还好不像一般旅馆只隔一道毛玻璃,否则看到他的身影该有多尴尬。


    这时,水声停了。陆诏年一惊,赶紧装睡。


    尽管她调整了一个不太容易出错的侧卧姿势,可从手底荡开的褶皱涟漪,仍出卖了她。


    陆闻恺用手背拭去淌到下颌上的睡,俯身,单手撑床。


    感觉到他的气息愈来愈近,陆诏年手攥得更紧了。好不容易想到假装翻一个身,可一转身,鼻梁就碰到了他另一只胳膊。


    “陆诏年。”


    他怎么这么严肃?


    陆诏年睫毛颤了颤,犟着不睁眼。


    “我要亲你了,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陆诏年睁开了眼睛,可为时已晚,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陆诏年勉强挤出声音:“你,说话不算数。”


    绵延辗转间,陆闻恺笑,“我也没说,如果你回答,就不亲啊。”


    “你无赖……”


    抗议声最终被淹没,陆诏年丢盔卸甲。


    陆闻恺指引她,把双手搭在他脖颈间,陆诏年晕乎乎地照做,两个人便更紧了。


    他忽然使出力气,仿佛要将她揉为一体。他手掌很热,可一会儿就不觉得了,她整个人发烫,心在滚水里沸腾。


    “小哥哥……”


    陆诏年这声音感到陌生,话音刚落,心跳就被握住了。


    惊雷骤响,前世风雨迟来,淋湿一座城。玻璃上雨迹蜿蜒,陆闻恺扣住妹妹的手指,舔舐那低声呜咽,哑声说:“别怕。”


    作者有话说:


    看到一句土味:重庆是重逢的重,庆幸的庆。庆幸我们在这座城重逢XD


    第二十七章


    陆诏年还没有忘记那次在荒野的温泉边, 狭窄的车里,陆闻恺把她压在皮座里,是如何的温柔缱绻。


    眼下陆闻恺全然化身那个飞行员。在滂沱暴雨之中, 视野迷蒙,鼻息间时冷时热,陆诏年觉得身体好似山脊雪线,他来回逡巡,寻找最惊险的航向。


    陆诏年试图跟上他, 勉强将人拽了过来。指甲留下红痕, 他肩颈锁骨一片微微发红,汗水从发梢落下。


    他要她说什么,她就回应什么,她呢喃着, 一声一声。


    陆诏年感觉他有些难过, 或者生气, 可思绪来不及沉到心里, 陆闻恺就夺回了她的注意力。


    回旋,翻转, 他是最优越的飞行员。


    从那汗湿眼睛的视线里,陆诏年看到他握她的手, 青筋凸起。他从背后拥住她,“年年。”


    陆诏年才发现自己语带哭腔, “我好想你。”


    风暴过后, 尼古丁烟丝飘散开来。


    “下午你不在,我去了博物馆。”陆闻恺抿了下过滤嘴, 把大拇指轻轻抵在唇齿上, 似乎要说什么沉重的话。


    “我小时候去过好几次, 你看到广场上的鸽子了吗?”陆诏年心下忐忑。


    “嗯。”陆闻恺深吸了一口烟,薄雾溢出。


    “近代史馆做成了民国老街的样子,还有大隧道惨案的雕刻壁画,我想起了很多,忽然很好奇。”


    陆诏年心想不会的,却听见陆闻恺说:“你正正二十岁,原来是有原因的。”


    陆诏年睫毛颤抖,视线里他的手撑着床沿,而她的攥紧了被褥。


    “家门宗亲在美国都有点交集,老一辈的人也只是道听途说,你要不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陆闻恺缓慢地说。


    那个杂文博客谈及幺小姐,称死因扑朔迷离,年仅27岁就死了。疑似介入著名工程学家施芥生与女化工学家的感情,也有传闻称,介入感情的是施芥生,实际幺小姐与这位女化工学家保持着特殊的关系。幺小姐逝世后,其二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名门大户的丑闻从不会摆上台面,何况陆家迁台后活跃政坛。网络上关于幺小姐的资料很少,关心的人也不多,只有舞会、学校合影等流传出来的几张照片。


    陆诏年以为陆闻恺也不可能查得到,却没想到,他现在的家庭与陆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时候,陆诏年天天往女化工学的公寓跑,确有一些流言蜚语。陆诏年学了制毒,最后酒壶装着致幻的毒药,去了空军坟。陆诏年的心思昭然若揭,当时没有外传,可不代表家族里不会流传这么个奇闻。何况陆诏年是记名在册的女工程师,研究所的同事年过半百,聚会上恐怕也会提及一二,喟叹往昔。


    陆诏年轻声说:“是,那一年国府兴修空军坟,我觉得一切怎么都好,我该来找你了……”


    陆闻恺拥住了陆诏年。


    “别说了。”他声音很轻,不知是哄她,还是哄自己。


    “我也不想辜负你期望的。”陆诏年没忍住,哭了起来。


    “还说傻话。”陆闻恺拭去她眼泪,“我怎么会怪你。”


    “小哥哥,你不许再放开我了,再也不许。”


    “好。”


    “小哥哥……”


    “还有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要我摘月亮给你,我一辈子就只做这一件事。”


    陆诏年一下笑了,握拳钻他胸膛,“你不如说带我到月亮上去,还实际些。”


    “小笨蛋,宇宙里无法解释的事情我们都遇上了,你还要跟我讲实际。”陆闻恺轻叹,“果然工科生就是不懂罗曼蒂克。”


    “谁说的,我最喜欢的电影是《黑客帝国》。”


    陆闻恺皱了皱眉,“浪漫?你说《星际穿越》我还能理解一些。”


    “‘你相信命运吗?’‘不信,所谓命运就是指身不由己。’”陆诏年说起《黑客帝国》的台词。


    额头抵额头,陆闻恺低语,“那你现在相信了吗?”


    陆诏年只念台词:“‘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你吃不准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


    陆闻恺碰她鼻尖,“我喜欢那一句,怎么说来着——‘热恋中的人和疯子没什么差别’。”


    交织的吻和他们。


    雨下整夜。


    *


    黎明时分,陆诏年拎起鞋子,悄声离开。


    装乖巧给妈妈爸爸买了早点,回家收拾了书包,她搭车去学校上课。路上给陆闻恺留言,下午四点下课。


    过了会儿,陆诏年?????又点进对话框,把他的备注改成了“小哥哥”,后面跟了个眉形新月的emoji。


    最后一节课是语言文学选修,孟柔帮陆诏年选的。陆诏年坐在后排看了一节课的竞赛资料,孟柔的影都没看到。


    下课后,陆诏年给孟柔发简讯,孟柔回复:别说了,好衰。


    孟柔感冒了,陆诏年买了热奶茶,去宿舍看她。


    本地生的唯一优势在于随时都能回家,往常这种情况孟柔早回家了,看她窝在宿舍上铺,堆着一团团擦鼻涕的纸巾,病恹恹的样子,陆诏年竟心疼了起来。


    “怎么不回家?”


    “还不是上午有专业课。”


    “你还早起上了课,孟柔,妈妈好爱你。”陆诏年摸了摸孟柔脑袋,看烧坏没有。


    孟柔嘬了一大口奶茶,包着芋圆,含糊不清地说,“其实我昨晚就来宿舍了。”


    “昨晚?不是找了代驾回去吗……”陆诏年的话戛然而止。


    “我和小哥哥坐的你的车回去,你在没在车上?”


    “在。”孟柔垂头丧气,只有力气喝奶茶。


    “你……”


    “我吐了加闻一身,被轰出了房间。”孟柔欲哭无泪,“下这么大雨,我都走不动路,他居然这么对我……”


    没想到是这种发展,陆诏年扶额,“你为什么会去他房间?”


    “我喝醉了啊。”孟柔理所当然。


    仔细想来,昨晚孟柔一副东道主的样子,很兴奋,是喝了不少。


    “那现在,你要和他道个歉吗?”


    孟柔手动划了个问号:“我有病吧,还给他道歉。”说着又来气了,“不行,我这样全拜他所赐,他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


    “不然?”


    “我起诉他!”


    手机振动了两下,陆诏年拿起来看了一眼,小哥哥发来了微信。


    陆诏年雀跃地回复:你来了?


    小哥哥:嗯。


    孟柔不经意瞥见,故作风言风语:“这么快就置顶了哦。”


    陆诏年回复消息没搭理,孟柔醋意大发,直接指着屏幕问:“怎么这个月球黑黑的?”


    “新月呀。”


    “什么意思啊。”


    陆诏年眉眼弯弯,看过去:“初一的月亮十五圆。”


    陆诏年完全就是陷入恋爱的小女生的样子,孟柔有点愣神,“哦,原来他在你心里还不够满月。”


    陆闻恺发简讯说到宿舍楼下了,孟柔说要去控诉他大哥的恶行,顺便回家好了。陆诏年便收拾起孟柔的包,拉着她下楼。


    陆诏年推门而出,毫无预兆地看到抱着一束花的男人。


    几栋女生宿舍楼并排,楼下人不少。陆闻恺对周围的视线丝毫没有察觉似的,站在台阶下,原本把花束背在背后,可花型饱满,以他的身形也难以藏住,索性拿在手里。


    花束色彩缤纷明亮,像一幅描绘秋天森林的小画。


    孟柔颇有自知知名地松开了陆诏年的胳膊。


    陆诏年慢吞吞地走到陆闻恺跟前,“你来就来啊。”


    “嗯,我以为你让我来接你下课,是这个意思。”陆闻恺把花放到陆诏年怀里。


    陆诏年低头闻了闻花束,小声说:“我是这么虚荣的女孩子嘛。”


    “不知道。”


    陆诏年抬眉,正要表达不满,却见陆闻恺启唇:“我只知道,你想到的,没想到的,我都会给你。”


    陆诏年退了半步,蹙眉,笑咧到耳根:“小哥哥……”


    孟柔捧着脸走过来,无声地笑。


    陆闻恺抬手打招呼,孟柔比了个你加油的手势,拎起包说:“那我先走啦。”


    等孟柔上了车,陆诏年才想起:“诶,你不是要控诉……”


    陆闻恺抬眉:“什么?”


    “没什么。”


    既然孟柔自己没有说,她还是不要在背后讲别人坏话了。


    “走吧。”


    “去哪里?”


    阴沉的天透出一缕余晖,自行车迎着风,树影婆娑,两只手碰在一起。陆闻恺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亦如从前。


    视线越过花束偷偷瞧他,片刻,陆诏年往前走了一步,手勾着他的,“跟我来。”


    出校门,过马路,从坡道进中学后门。


    家属区旧楼房长满爬山虎,下课铃打响,孩子们涌向操场,篮球场瞬间挤满人。


    陆诏年转头看陆闻恺,后者回看她,可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小哥哥,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这里,日复一日重复从前做过的事情。


    我以为我有不得不报答的恩情,人生必须实现的目标,我不懂得什么叫作恋爱。


    原来只是因为,我人生最重要一块碎片,遗失在了宇宙里。


    陆诏年收敛情绪,故作低落:“那时候在南开寄宿,你从来都没来看过我。”


    “年年。”


    “我没有埋怨你不来看我,但是你为什么连一封信也不回我呢?”


    “我,以后给你写好多信,好不好?”陆闻恺声音有些涩哑。


    “不好,那样你要离我很远吗?”陆诏年眼波流转,看着花束笑起来,“你要送我好多好多花。”


    “比登月简单多了。”陆闻恺垂眸失笑。


    他们在家属区转了一圈,绕出来。下午放学时间,街上的摊位愈来愈长,小吃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陆诏年小时候没有零花钱,只能眼巴巴看着别的小朋友买凉串、烤肠甚至汉堡。第一次给别人写作业,只是为了一块鸡排。可是吃到了,陆诏年也没觉得多好吃。


    现在陆闻恺陪着吃了一路,陆诏年辣得呼舌头,还要吃。


    “吃饱了,一会儿吃不下晚饭了。”


    “也不是一定要吃晚饭啊。”陆诏年眯眼睛,拍打陆闻恺肩膀,“我要喝冰水。”


    等陆闻恺从旁边便利店买来冰水,还未宁开瓶盖,陆诏年就一下拿过去,开瓶盖大口喝起来。


    陆闻恺哑然,帮陆诏年抹去淌到下巴的水流。


    他抬起手背,抿了下手沾的水:“我计划的约会,是被你破坏了吧。”


    街边人来人往,发蓝的白炽灯映在他身上。陆诏年拢了下手指,想要踮起的脚跟,在一个人迎面走来时,紧踩在地面。


    “陈老师。”陆诏年挥手问好,而后悄声向陆闻恺解释,这是她高中班主任。


    “也,陆小年,今儿还把你碰到了。来买小吃呀?”班主任的目光从陆诏年手里的水,精准地落到陆闻恺身上。


    “嗯,好久没吃了,有点怀念。”


    “这是你们……?”


    陆诏年磕绊了一下,就听陆闻恺自然而然地接腔:“老师好,我是她男朋友。”


    第二十八章


    班主任推了下镜框, 名正言顺地打量起陆闻恺,“是大学的?”


    “嗯。”陆诏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以含糊过去。


    班主任点点头, 没再多问:“你们慢慢逛,我晚上还要守晚自习,高二了,紧张得很。”


    “你忙。”


    陆闻恺不明所以,“晚自习为什么紧张?”


    “啊, ”想到这人一无所知, 陆诏年解释,“高三是准考生,但一般高二就开始为高考做准备了,有时候老师会利用晚自习的时间考试或者讲卷子。”


    “我听说了, 你们竞争很大。”


    “美国不是吗?如果要考藤校的话, 也一样吧。”


    陆闻恺想了想, 不知道怎么用中文表达, 说起英文:“不完全是这样,从本科率和毕业就业分布来说”


    陆诏年冷不丁说:“这不是重点, 你刚才说什么?”


    “嗯,竞争?”


    冰水浸湿了手指, 发皱。陆诏年抬眸,“不是, 你说”


    陆闻恺饶有意味地牵起唇角:“男朋友?”


    陆诏年看向别处, “你就,擅自”


    “已经在师长面前承认了, 你反悔来不及了。”陆闻恺语调平静。


    “你。”陆诏年皱了皱鼻子, 哼声。


    陆闻恺挑眉, 绕过了这话题:“虽然你不一定能吃得下晚餐,但总可以吃甜点?”


    “你定了餐厅?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种地方。”


    到了地方,陆诏年才知道自己完全相岔了。以为他预订了什么时髦餐厅,没想到是坐轮船夜游嘉陵江。


    看出陆诏年些许嫌弃,陆闻恺说:“拜托,我是游客。”


    陆诏年竟无法反驳。


    凉风习习,轮船的灯带倒映在江水里,他们站在甲板上,双手抱臂,不肯叫冷。


    “我觉得这个项目,比较适合你和加闻。”陆诏年说话呵出白气。


    “他一早就回去了。”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陆闻恺不解:“为什么和你说?”


    “道别啊,毕竟是你大哥”


    陆闻恺渐渐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陆诏年警惕:“看什么?”


    “对我的家人有想法?”


    陆诏年一手推开他:“没有。”


    “但是我有。”陆闻恺坦然得让人无措。


    陆诏年完全没话找话:“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如果你是Ed,那这一切会不会太快了。”


    “如果是小哥哥就没问题?”


    “也不是,就是,很奇怪啊。”陆诏年努了努嘴唇,小小声,“我第一次谈恋爱哎。”


    陆闻恺沉默了。


    陆诏年以为他不高兴了,偷瞄他。


    他斜睇过来,轻?????笑:“知道了,无知女大学生。”


    “”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那反正,你这段时间会待在这边对吧,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能这样和你一起……约会了。”


    “很忙?”


    总算没再曲解她的意思。


    陆诏年点点头:“我参加了一个全国大学生的工程创意比赛,小组里还有四个人,我主要写材料,他们来做模型。快要开赛了,时间有些紧张。”


    “听起来很有趣。”


    陆诏年生怕她有班门弄斧之嫌,补充:“不是什么厉害的比赛,只能说利好大学生的学业,比方说,多拿一些竞赛的名次,可以申请更多大学的保送研究生。”


    陆闻恺点头,“你想申请保送研究生?和娄惜朝吵架,就是因为这件事?”


    没想到小哥哥还记得这个,陆诏年有些堂皇,“因为那是最好的院校,所以”说着又泄了气,“当然不比麻省理工。”


    “抛开一切条件,你想做什么?”


    陆诏年沉吟片刻,“想要玩。”


    陆闻恺笑:“为什么不。”


    陆诏年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只要她想,他会提供一切。


    “可是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小哥哥也不可以。人从事生产劳动,才不会在灾难到来时陷入虚无主义。”陆诏年忽然失语。


    那时候,她积极投身工作,兢兢业业,可午夜梦回,疯了一样的想他。


    想到去死。


    陆闻恺感觉到她的低落,说:“进去吧,别着凉了。”


    下船后,陆闻恺把陆诏年送上了车,问她明天最迟几点的课。


    她不想要长辈接送小孩上下学的感觉,可是又想要有人在等她,所以他只是说,来接她放学。


    “我会在自习室待到傍晚。”


    “那再说吧。”


    *


    回到家时,爸爸妈妈坐在电视机前泡脚,陆诏年蹑手蹑脚地走向卧室,被叫住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


    陆诏年现在很后悔不住宿的决定,一个大学生还和高中生一样要被随时管控。


    “弄比赛的东西,晚了。”陆诏年说着,自然地关上房门。


    估计父母也觉得和一个在旅途中结识的男人恋爱不大可能发生,后来没有再过问。但依然对陆诏年可能恋爱的动向感到紧张,生怕她被骗了。


    愈是像陆诏年这样的资优生,长辈愈认定他们心思单纯,容易受骗。说到底正是长辈从小教育出现了问题,小孩只懂念书,不知道玩乐也是一种创造。


    第二天早上没课,陆诏年睡到自然醒起来,写了作业去学校交。


    陆闻恺发简讯说,他这要去云南,过几天回来。


    陆诏年腹诽,不就是不能约会吗,这个人就跑掉了。


    陆诏年没回复,傍晚陆闻恺拨了个通话过来。


    “干嘛?”陆诏年拖长尾音。


    “不干嘛。”陆闻恺学她腔调,害得她破功,不能装冷脸。


    “还在学校,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在自习室。”


    “不打扰你。”他的呼吸透过耳机摩挲她耳朵。


    陆诏年忍了忍,吐出一个“不”字。


    “怎么了?”


    陆诏年抿唇,“我还没有问你,你吃了吗?”


    陆闻恺笑了:“嗯,吃了。”


    “哦”陆诏年戳了戳签字笔,“那挂了。”


    陆诏年还未收回思绪,竞赛的小组的人来叫她去活动室。


    学校里做竞赛的小组有一个特批的大教室做活动室,陆诏年嫌吵,就在隔壁待着,小组有什么事情也方便走动。


    工程创意主要是设计一些自动或半自动的机械程序,由于技术发展,这几年竞赛愈来愈激烈,有的小组项目甚至有智能化趋势。


    这次大赛主题是科技与生活,陆诏年小组设计了半自动清洁程序,即把现有的移动大型垃圾桶半自动化,把工具变成助手,为清洁工人提供便利,主要应用于商厦大楼或航站楼一类人流密集的场景。


    为了跟上智能化趋势,他们想设计一个类似探照灯一样的可佩戴捕捉器。这需要编程,且难度不小。


    陆诏年原本就反对这个想法,为此和小组的人磨了一周,没想到假期回来,他们打着陆诏年的名号,邀请了计算机系的学长来助阵。


    他们把陆诏年叫过来,说什么组长要好好招待我们的外援。


    新生报到时,陆诏年向这位学长问过路,没多久学长就再次“偶遇”她。按孟柔的话来说,学长在追她。但陆诏年不动如山,后来听说学长和别的女孩交往了。


    眼下不知道是什么状况,陆诏年听组员的表现友好,加了学长微信。


    “怎么感觉加过你?”


    陆诏年随口一提,学长尴尬地挠了挠额角,“嗯那个,手滑删了。”


    “没事。”陆诏年揣上手机,“你们讨论到哪里了?”


    接连几天,小组忙着为了配合捕捉器修改模型设计,而且为了造型上的出奇,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细节。


    对陆诏年来说还有不少比赛可以拿名次,犯不着和小组争这一点东西。但最终,步步退让带来的后果就是,一次测试失败后,组员推卸责任,开始指责陆诏年的设计图。


    “也不看看自己的实力。”陆诏年冷下脸来。


    组里一个女孩觉得自己被针对,很委屈,旁边的男孩立即和陆诏年呛声。


    陆诏年这才察觉组里有人搞暧昧,设计图改来改去原来是他们恋爱的小把戏。


    “图纸我会改成大家都满意的样子,到时候你们的捕捉器必须搭建好。”陆诏年抱起资料,回到了自习室。


    计算机系的学长听说这件事,给陆诏年发微信嘘寒问暖。


    陆诏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麻烦他要陪着修改了。


    学长表示没关系,一会儿有空的话,一起上后门吃个饭,讨论一下。


    陆诏年实在没胃口,正要回复,电话来了。陆诏年笑起来,走到窗边接听。


    “在学校?”陆闻恺自然地好像在问天气。


    听到小哥哥的声音,陆诏年莫名有点委屈,瘪唇角:“是啊,自习室。”


    “哪栋楼?”


    “啊?”


    “啊什么。”


    陆诏年脸微微发红,捧着手机小声说:“你在哪儿啊?我下来吧,教室里有人。”


    “你小哥哥见不得人?”能想到他说这话的表情,微微蹙眉,唇角却又带着揶揄的弧度。


    陆诏年无法,报了地址。通话挂断之际,她想起来,忙问:“你没有带花吧?”


    “你想要花?我刚看到校门口——”


    “不要不要,我是怕”陆诏年朝四周看了眼,同学们都在认真学习,“打扰别人。“


    通话就此挂断,陆诏年无语。


    回到座位上,眼里还是设计图和公式,思绪却飘远了。


    教室里响起说话声,陆诏年有所感应般朝门口望去。


    陆闻恺就站在门口,卫衣外穿一件白色飞行夹克,蹬皮靴,一手揣兜里,笔挺有型。


    陆诏年正要起身,就看见陆闻恺走了过来。


    他利落地越过桌椅,在她身边坐下。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


    “你干嘛呀。”陆诏年压低声。


    “怕我打扰你学习?”陆闻恺双手撑下巴,环顾四周,打量她的学习环境。


    从小到大,只有她打扰他学习的份。


    察觉自己想起“从小到大”这个词,陆诏年笑了下。


    “很荣幸吧,博后陪同自习。”


    陆诏年笑容凝固,定定地看了眼前这只开屏的孔雀,“想必一整个教室都与荣有焉。”


    “什么?”


    陆诏年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拿笔撑开他的脸,“保持安静。”


    陆闻恺拿出一小盒草莓,“空运的。”


    言下之意,他也是加紧空运来的。


    陆诏年假装没听到,思索题目。


    陆闻恺将资料抽走,翻看了几下,略略蹙眉:“太复杂了。”


    “你也觉得?”陆诏年找到知音,“我就说了,重点在垃圾桶,吸尘器只是附加功能,而且这个结构,地步做旋转扫帚,侧方开排气口,很影响马达的应用——”


    见陆闻恺拿起笔,陆诏年一下抢走,“不要乱涂乱画。”


    而后想起来,小哥哥是Edwin Luk,怎么会乱涂画。想给他拿草稿纸已经来不及,他就近跨出长桌,娴熟地拾起粉笔,快速在黑板上写出公式。


    “按照现在的设计,”大约感到中文表达不流畅,陆闻恺说起英文,“这个桶预计称重量是这么多,两个马达笨重且位置错误,空间容量更缩小一部分”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这样做”


    所有人都被那理所当然的气场震慑住了,以至于没人出声阻拦。


    陆诏年抓住思绪,跟上陆闻恺的节奏,手里飞快记重点。


    “啊,这样就解决了!”陆诏年兴奋地站起来,转身看到同学们的目光,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缩回座椅里。


    “那么问题解决了,”陆闻恺走来,双手撑在课桌上,瞧着陆诏年,“可以陪我吃餐后甜点了?”


    陆诏年瞪大眼睛?????,“说什么呀”


    陆闻恺不解,“还是说,你今天还没吃晚饭?”


    这会儿是有点饿了。


    陆诏年果断收拾起书包,“去吃饭吧。”


    走出教室,陆诏年听到背后爆发议论声,羞赧地抱着书本,加快了步伐。


    “很冷吗?”陆闻恺揶揄。


    路灯昏暗,将男孩的影子拉长。


    陆诏年看清是学长,这才想起,还没给他答复。


    不过,看起来他目睹了教室里的一切。


    陆诏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轻轻挥了下手表示打招呼,从旁边走过。


    片刻,学长追了上来,“小年。”


    陆诏年转身,学长瞄了眼不远处的男人,“是新来的什么教授吗?”


    陆诏年笑起来,“是我男朋友哦。”


    话音刚落,就被人逮着书包一把拎了过去。陆闻恺揽着她往前走。


    “男朋友?”


    “嗯。”


    “擅自?”


    “我这叫,官方认证。”陆诏年说着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


    他们到学校后门吃烤鱼, 小馆子充斥油烟气,人声喁喁。


    陆诏年吃着菜,不经意抬眸, 看到旁边的陆闻恺。碎发垂在他额边,遮住了些许眉眼,他含着一支烟,用筷子拨开杂菜,剔下带焦皮的鱼肉给她。


    “多吃点。”说着他吸了口烟, 把烟从嘴里拿走, 垂手掸了掸灰。


    那个曾经在云上的人,不会说,不轻易承诺。现在却在这里,接她上学, 在校园里散步, 坐在小馆子里谈情说爱, 这些日常小事, 她甚至从未期待过,他统统陪她做尽。


    幸福来得太汹涌, 让人心跳喧闹不安。


    陆诏年忽然觉得这一刻好不真实。


    见陆闻恺变了眼神,陆诏年疑心他又要说什么骚话, 赶紧低头,“你也多吃点。”


    吃过饭, 陆闻恺说散步消食, 送陆诏年去地铁到。到了地方,他又说是一个方向, 上了地铁。


    晚高峰, 地铁拥挤, 陆闻恺把陆诏年护在怀里。


    这几天实在累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氛气息,陆诏年放松下来,有了睡意。


    到站的时候,陆闻恺提醒了她两遍,她才迷迷糊糊反应过来。


    可门已经关上,陆诏年看着他,欲哭无泪。


    “到下一站再坐回去就好了。”他用指腹摸了摸她脸蛋。


    在他怀里闷着,脸都是暖和的了。


    陆诏年乖巧地“嗯”了一声。


    到下一站,陆闻恺陪着陆诏年一起下车。陆诏年说:“你干嘛呀,直接坐回去呀,刚还有个座位……”


    “一个座位,比女朋友重要?”


    说的有道理,陆诏年无话可说。可他那么坦然的样子,好像很享受这个头衔。


    果不其然,走出地铁站,他又说:“男朋友就是拿来用的。”


    擦肩而过的人听到,回头来看。


    “你在哪里学来的话?中文,不是这么用的。”


    陆诏年走上去拉陆闻恺胳膊,他顺势从花贩的筒里抽出一支白玫瑰递给她。


    陆闻恺微微抬肩,“回来得太匆忙,没准备。单支好像也不错。”


    “谢谢。”陆诏年收下花。


    “那我就送到这里?”


    送到家楼下太容易被发现,陆诏年还想着怎么开口,没想到陆闻恺说,晚点还有事。


    陆闻恺抱了抱陆诏年,挥挥手,融入人群。


    “再见。”陆诏年轻声说。


    手心捏出了薄汗,她愈来愈害怕与他分离,亦如曾经。


    陆诏年把花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拿起手机,看到孟柔的简讯。


    她似乎很生气,打了好多感叹号,说人格受到侮辱,居然不能打跨过官司。


    陆诏年:你咨询了?


    孟柔:没想到Gavin就这么逃跑了,我非要告死他!


    陆诏年:你是想告他,还是想告他,还是想他。


    孟柔沉默,输入了许久:咱别打掉字,怪吓人的……


    陆诏年:嗯……


    孟柔:你是不是考了托福?


    保研的加分项很多,其中就有语言考试,为此陆诏年早做了准备。


    陆诏年回复:嗯,刚过90,我想再考一次。


    孟柔:你够了,这个程度已经可以申请学校。


    陆诏年:你要考托福?


    随即补充:为了打这个官司,考托福?


    孟柔:


    孟柔:我就不能,热爱学习嘛。


    陆诏年:我最近没时间,不过可以先把笔记给你看。


    回到家,陆诏年才收到孟柔的回复:算了。


    陆诏年不清楚孟柔在想什么,发什么牢骚,觉着还是等哪天见面再说。


    *


    几乎每天,陆闻恺都会来学校接陆诏年。


    给她带热乎乎的牛奶可可,一起吃饭,陪她自习,不过他不再“骚扰”她,而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他的课题。


    但也不是随叫随到,他说他有点事。


    陆诏年不疑有他,反而觉得,他有自己的事忙,她没太耽误他。


    反倒是孟柔,好几天没来找陆诏年,安静得可怕。


    不过孟柔向来不会忘记陆诏年的大小事,工创竞赛初赛这天,她出现了。


    让陆诏年意外的是,孟柔不像平时那样闪亮登场,有着将啦啦队长变成赞助商的气质,这天她十分低调,背了个黑色牛皮托特包,手里抱一沓书。


    “你要干嘛,真的打算考托福?”主委会的领导正在发言,陆诏年低声问。


    “我要去美国读书。”孟柔翻出眼药水,滴了几下,梨花带雨地看着陆诏年,“我妈特别赞成。”


    “所以,你是被逼迫的?”


    孟柔抿唇,“也不算是。”


    “哦,那么还是为了加闻?”


    “他算什么?我是顿悟了,这种颓废的人生没什么意思。”


    “哦。”陆诏年点点头。


    “你呢?”孟柔朝台上看了看,“参加这种比赛,不是你想要做的事吧。”


    “但我需要参加这个比赛。”


    孟柔摇摇头,“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浪费?为什么要走曲线,你现在有最好的选择,那就是跟我一起去美国。”


    “可是”


    前排的指导老师回头示意她们小声一点,陆诏年噤了声。


    前排的指导老师回头示意她们小声一点,陆诏年噤了声。


    孟柔假装在说比赛的事情:“听说你们终稿定的很晚。”


    “我推翻重做了设计图。”


    “怎么回事啊?”孟柔意有所指。


    陆诏年不想接她对戏:“对我来说交涉的成本太高,没有效率。”


    孟柔觉得无趣:“不会带团队就只有干到死。”


    过了会儿,孟柔对陆诏年耳语:“你考虑下我说的,这个方案对你俩都好。”


    台上讲什么再听不进去,陆诏年想起小哥哥问她,想做什么。


    这一生,到底想做什么。


    陆诏年心里一直有个指引,只是碍于现实,一步步吃力前进。


    高考那会儿,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发生在她身上。这么多人,凭什么就她运气不好。


    可如果不是这样,就没有隔三差五请假打工的便利,也就无法遇见小哥哥了。


    他还会是她论文索引中的一个名字,甚至在某些峰会上有一面之缘,但都不会是这样。在二十岁,人生刚开始的年纪,从此往后她的回忆都有他。


    大赛流程冗长,最后宣布入围名单。念到陆诏年他们小组,师生纷纷起立鼓掌。


    陆诏年坐着不动,孟柔把她拽起来,她倏然回魂了似的,拎起包就往外走。


    “喂”


    周围的人惊讶,“怎么了这是?”


    孟柔说不清,只好跟着陆诏年走了出去。


    追到大厅,看见陆诏年在手机上打字,孟柔缓了口气:“你怎么就走了?”


    “入围名单公布完,会有人上去发言的,我有分寸。”


    “我知道,但你也不用——”孟柔瞥见陆诏年的手机,懂了。


    对话框最后一句话是“我想你了”,陆诏年才发出的,对面还没有回复。不用想也知道是给小哥哥发的。


    他们感情的深度与广度,对孟柔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可只要看着陆诏年,便知道没有一分假,那炽热波及周围的人,不小心就会被灼伤。


    孟柔从来没羡慕过什么,纵使陆诏年这般天才,但这一刻,好羡慕。


    羡慕到感觉自己渺小,在偌大星球上,竟没有心之安处。


    手机振动的瞬间,陆诏年便接起了电话。


    “Hello?”


    全部的焦躁都因为他的声音和缓。


    陆诏年慢慢呼吸:“小哥哥,我”


    “嗯,我也想你。”他说。


    心口既酸涩又柔软,陆诏年轻声开口:“你在哪里?”


    “抱歉,因为一点事没能陪你在现场,你那边结束了?”


    “没关系啦,你都提前和我说过。”


    “你现在想要来找我吗?”


    “可以吗?”


    “当然。”


    *


    五分钟后,陆诏年坐在了前往市郊一个飞行基地的车上。


    孟柔本来不想做这个电灯胆,可一听说是飞滑翔伞的地方,眼巴巴地望着陆诏年。陆诏年不好不带她去,正好她开了车。


    回城里大半个月了,开车进山,她们都想起了在路上的时候。


    基地占地半匹山,上下海拔五六百米,下午天气阴沉,风大,陆诏年一下车,就觉得细沙吹?????进了眼睛。以至于陆闻恺走过来都没看到。


    孟柔率先打了声招呼,拍了拍陆诏年肩膀。


    陆诏年眨着眼睛,抬起头来。


    “怎么了?”陆闻恺上前。


    “风好大,都睁不开眼睛”陆诏年拿手揩眼睛,没发觉口吻近乎撒娇。


    陆闻恺捧起她的脸,干燥的指腹从眼角抹过,轻轻呼气。


    陆诏年转了转眼珠,“好一点了。”


    孟柔一面遮住脸表示没眼看,一面把眼药水递过去。


    工作日,基地人不多。陆诏年跟着陆闻恺往训练场平房走去,好奇地问:“你一个人?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她们本地人都不晓得还有近郊有滑翔伞项目。


    陆闻恺还没说话,办理台前的教练便招呼他:“小陆,带人来啊?”


    “嗯?你不是第一次来?”陆诏年瞧着陆闻恺的脸。


    “他在这儿训练半个月了,刚拿到证。”


    “”


    陆诏年内心五味杂陈,“你就忙这个啊。”


    “怎么?”陆闻恺一双眼看过来,淡然,平静,不由得让人确信他在做一件重要的事。


    滑翔伞属于极限运动的一种,飞行前得签署一份文件,孟柔第一个签字,穿戴好护具,兴冲冲地跟教练去飞行台了。


    陆诏年慢吞吞的,出去的时候忘了戴安全帽。陆闻恺拿了顶安全帽,扣在她脑袋上。


    “什么呀。”陆诏年小声抗议。


    陆闻恺把陆诏年转了向,面朝他。他摆正安全帽的位置,为她系上搭扣,又半蹲下来将全身的护具都检查了一遍。


    “小哥哥,你带我飞啊?”


    陆闻恺微微蹙眉,似乎在表示“说什么废话”。


    陆诏年不说话了,默默来到飞行台。


    只是站着,就开始恐高了。


    孟柔和教练已经飞出去了,半空中传来她爽朗的笑声。陆诏年眺望了一眼,只见滑翔伞在空中晃晃荡荡,莫名更害怕了。


    “小哥哥,我可不可以”


    陆诏年转身,看到陆闻恺戴上了墨镜,正在穿滑翔伞背包。


    看来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工作人员给了陆诏年一个go pro,陆诏年说:“我怕会拿掉。”


    “没关系。”


    陆闻恺走了过来握了握陆诏年的手,然后指着前方低缓的坡道说,“我数一二三,就朝前跑。”


    “那要是我比你跑得快,把你绊倒怎么办?”


    “不可能。”陆闻恺冷静地打断。


    滑翔伞升起来了,工作人员把陆诏年身上的安全系扣和陆闻恺的绑到一起。陆诏年瞬间就感觉到一股升力。


    “三、二——”


    陆诏年一咬牙,跑了起来。


    有力的手臂横揽她的腰,忽然之间,双腿离地。


    失重的感觉让陆诏年惊声叫喊,可很快,就被陆闻恺结实的怀抱承托的感觉替代。


    “你看。”


    陆诏年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陆闻恺怀里,他们悬吊着滑翔伞,飞在空中。


    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他们身上。山林与山下的村落变成了地图缩影,天地开阔。


    “飞起来了。”陆诏年后知后觉低呼。


    陆闻恺掌握着滑翔伞的航向,时而倾斜,戴着陆诏年在空中荡秋千。


    “是不是,想让我不要再恐高……”


    陆闻恺笑,贴着陆诏年的脸颊说:“我只是想带你飞。”


    飞行的悸动到底有多让人上瘾,想让你知道。可那一世,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带你一起飞行,而现在只是开始——


    “害怕吗?”


    “不怕了。”


    “好玩吧。”


    “好——自由啊!”


    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在山腰的降落场上,陆诏年还意犹未尽。


    陆闻恺帮她解开安全帽,捏了捏她双颊:“以后飞别的。”


    “飞机?”陆诏年随口说。


    “嗯。”陆闻恺收起护具,放到转运车上。


    “你会开飞机?”陆诏年追问。


    延续曾经的某种使命,在他们身上都得到了充分验证,应该不需要他再说明。


    陆闻恺有些不解,“麻省理工有个飞行俱乐部”


    “所以你会登山、滑雪、潜水、飞行,还那么会念书。”陆诏年默默消化。


    孟柔听到了,一整个震惊:“我以为陆诏年已经是时间管理大师了,原来还有王者。”


    “合理运用时间不是难事。”陆闻恺不以为意。


    就比如,他只花半个月就拿到了滑翔伞证


    *


    入夜,他们开车到七星岗吃老火锅,就在陆诏年家楼下。


    孟柔说起准备考托福的事情,当着陆闻恺的面,劝陆诏年也申请美国的学校,“大不了重读一个本科,很多地方看履历,都看重本科的”


    陆诏年想转移话题,一不留神,透露了孟柔是想去美国打官司。


    陆闻恺不明就里,陆诏年悄悄告诉了他,那个雨夜的事情。


    “我都听到了,你们不如光明正大讨论。”孟柔把番茄捞起来放油碟里,单手托腮。


    “加闻哪里好?”陆闻恺直进过快,陆诏年都愣了。


    孟柔吃起番茄,桌上并没有展开新的话题,一派沉默。


    “我不知道他哪里好,想到他就觉得烦,可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总会想起他。”


    坦率表达之后,总有点难为情,孟柔吃完一整个番茄,说,“总之,试试看嘛,去了我才有机会啊。”


    陆诏年愣怔地点头。


    孟柔朝陆诏年眨眼,“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勇敢?”


    陆诏年努嘴,“一点点吧。”


    “不如,去我家过圣诞节?”


    空气静止一瞬,两个女孩同时朝陆闻恺看去。


    “你家,在美国。”孟柔提醒他。


    “每年圣诞节我们一家子都在,我想大家会很欢迎你们和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重要的节日。”


    陆诏年听出来了,圣诞节很重要,他不能不回去,如果她愿意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小年去你家过圣诞,你回来过春节?”孟柔提议。


    陆闻恺不假思索,点头。


    “我还什么都没说,我”


    陆诏年不经意转头,脱口而出:“妈的。”


    “你好好说话。”孟柔蹙眉,顺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陆妈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仨。


    第三十章


    陆诏年起身走过去:“妈妈。”


    “和同学来吃火锅呀?”


    陆闻恺背对门, 此时回头看了看,正好陆诏年的声影挡住,陆妈妈没看清他样貌, 想来误以为是同学了。


    陆诏年顺势点头,主动邀功:“今天公布了竞赛初赛入围名单,我们小组进了。”


    “你们小组这么两个人?”


    “不是,那是孟柔。”


    “我看到了。”


    孟柔适时上前问候,陆妈妈说:“你们慢慢吃, 我先上楼了, 陆叔叔还等着我把啤酒拿回去。”


    “让爸爸少喝点。”陆诏年的关心显得笨拙。


    “你们俩爷子都差不多!”陆妈妈笑着,摆摆手,转身进了楼道。


    仨继续吃了四十来分钟,陆诏年喝了两瓶豆奶, 饱了。


    目送陆闻恺和孟柔离开, 陆诏年带着一身火锅味儿回家。


    油腻腻的感觉在冬日里格外要命, 陆诏年拿起衣服去洗澡, 被妈妈拦在了走廊。


    “那个是孟柔男朋友?”


    陆诏年还没反应过来,陆妈妈就笃定地说:“你的男朋友?”


    半晌, 陆诏年“嗯”了一声,要进卫浴。


    陆妈妈逮住她胳膊,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陆诏年站住。


    陆妈妈叹息, 让陆诏年洗完澡, 出来再说。


    陆诏年很想拖延一阵,洗了头发吹干, 妈妈还是坐在客厅等她。


    陆诏年从卫浴出来, 妈妈很有默契地跟着进了卧室。


    “说吧, 怎么回事儿?”


    陆诏年琢磨着,出声:“他是麻省理工的博后。”


    “我管他是麻省还是麻薯,你们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


    “就正常认识的,在一起有一阵了。”


    陆妈妈目光审视:“妈妈没什么文化,但也年轻过,年轻的时候没经验,没见过什么人,很容易就被蒙骗了。”


    “你想说你是被爸爸蒙骗了?”


    陆妈妈僵了下,只能顺势说下去:“那不然我能那么年轻就生你了,当时户口都上不了”


    这个故事陆诏年听了很多遍,最后总以他们秀恩爱结束,陆诏年打住:“妈妈,你不觉得我很乖吗?到了大学,马上大三了,才恋爱哎,而且做什么事情从来没耽误学习。”


    “你是从小没让妈妈爸爸太操心,就是这样,我们才担心,要是学校里的男孩子,我们也不会说什么,关键这个人,不清楚他底细”


    “你和爸爸刚认识的时候,他是个肇事司机,你清楚他底细?”陆诏年认真地说,“我都打听过了,我男朋友是物理学博士,在美国发展——”


    “美国?”陆妈妈摆手,“小年,妈妈跟你说,除非你是以后要去美国发展,你找个美国男朋友那没什么,谈恋爱,过日子,最重要的是陪伴,你现在可能体会不到,一时新鲜。”


    陆诏年摆烂了,往床上一趟:“今年圣诞节?????我要去美国。”


    “陆小年!”陆妈妈拍床而起。


    陆诏年眼皮抖了抖。妈妈的数落噼里啪啦砸下来,她再无法用逻辑说服。


    门关上,陆诏年愈想愈伤心,眼泪就掉下来了。


    直到半夜也没睡着,陆诏年打开微信,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把小哥哥备注上的眉形新月,改成了上弦月。月亮一半明,一半暗,好似他们前途未卜的恋情。


    陆诏年关上手机,想看看普鲁斯特的小说催眠。没一会儿,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小哥哥。


    这么晚了,陆诏年怕他出了什么事,忙接听。


    “年年。”陆闻恺声音清冽而平静。


    “怎么了?”


    “我想问你。”能想象到他的表情,挑眉,带着调侃的笑意,“一直‘输入中’,是在给我写情书吗?”


    “你”陆诏年又羞又急,“你不盯着看,怎么知道?”


    “哦,还怪上我了。”


    陆诏年感到难过,又不说话了。


    陆闻恺似乎捕捉到了她的心绪,轻声说:“被妈妈骂了?”


    “还好吧。”陆诏年故作轻松,“就是睡不着,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样。”


    “是啊,我睡不着。”陆闻恺口吻是那么平淡,可一下钻进了陆诏年心底,“因为在想你。”


    陆诏年把脸蒙进枕头,片刻后才挤出一句话:“你就会花言巧语。”


    “这就受不了?这辈子你要怎么办。”


    “什么就一辈子了。”


    “嗯,对。”陆闻恺似乎点了点头,“是生生世世。”


    笑意攀上耳根,陆诏年哼哼:“你说了这些,我就能睡着了?”


    “我哄你,今晚睡不着,那就明晚。”


    “你时间真多。”


    “给你的永远不多。”


    “你够了”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说着电话,到后来陆诏年迷迷糊糊没法回应了。


    她想着,这个时代有移动电话,真好,连他的呼吸声都能感受。


    *


    十二月中旬,浓雾笼罩山城,偶尔的阳光也是那么冷冽。


    学校里弥漫着蠢蠢欲动的气息,圣诞节就要到了,大家准备贺卡和礼物,还有表达心意的手工巧克力。担心到时候学校查寝,交通管控,人们抢着预订民宿。


    第一次在山城过圣诞的学妹憧憬地说,要在解放碑那儿,和全城的人一起倒数。


    陆诏年淡淡地说:“那是元旦。”


    学妹并没有听见,跟着队伍走进礼堂。


    今天是工创比赛的决赛,现场热闹。


    陆诏年小组有望拿好的名次,大伙儿包括学校都很重视。陆诏年落座后,给孟柔发了简讯。


    大会开始没多久,孟柔和陆闻恺赶来了。陆诏年把他们引到预留的座位上。


    “抱歉,堵车。”陆闻恺低语。


    陆诏年摇摇头。


    大会来了很多领导,一阵冗长的发言过后,各位教授陆续上台颁奖。


    迟迟没念到陆诏年他们学校的名字,众人屏息静气,一贯轻描淡写的陆诏年也捏紧了拳头。


    “第七届全国大学生工程创意比赛,大赛奖银奖——”


    颁奖嘉宾刚念出学校的名字,坐在第二三排的一帮人就站了起来。


    指导老师带着发言人上去领奖,举起手机准备拍照的孟柔说:“小年,怎么不是你啊。”


    “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做这种事了,大家商量好的,谁发言谁写稿子。”陆诏年小声说。


    小组发言人慷慨激昂,台下致以热烈掌声。


    陆诏年拢了拢手指,轻轻握了握陆闻恺的手:“谢谢。”


    “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的设计。”


    陆闻恺说的确是实话,他们的项目很简单,只是因为意见分歧,细节做复杂了,没有他帮忙,陆诏年最终也会改到最简化的版本。


    “总归帮我节省了时间。”陆诏年说着,抽离的手被陆闻恺握住了。


    他递给她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是签证和护照。


    “都办好了。”


    “嗯。”


    陆闻恺捏了捏陆诏年的手:“妈妈不放心的话,可以一起去。”


    孟柔按耐雀跃:“是呀是呀,他们有渠道,出商务签很快的。”


    *


    大会结束后,小组在学校附近的中餐厅聚餐庆功,大伙儿喝酒很凶,陆诏年陪到深夜。


    陆闻恺发微信,让她打车,分享行程。


    陆诏年不安的心终于落定,她一定要和妈妈说清楚,小哥哥是很好很好,值得她重来一次也要去爱的人。


    陆诏年到家的时候,陆妈妈刚给她小床换上新的电热毯,唠叨着:“你那个热水袋太久了,睡着个,暖和些。现在冬天比以前冷好多”


    “妈妈,我要去美国。”陆诏年思绪没转过来,脱口而出。


    妈妈当即发怒,吵得调班需要休息的爸爸也出来了。


    “你看看你老汉儿,腰痛都不敢去看,累死累活是为了谁?”


    “腰痛就要去看啊,我的奖学金都存在你们那儿的,妈妈,我这次去美国不花钱。”


    “不花钱,那个男的给你出钱?你真是学糊涂了,哪有这种事,那些男的对你好,都是有所图!”


    “那就图好了。”陆诏年定定地说,“本来我还犹豫的,现在我决定了,不止是这次去玩,之后我还要去美国读书,我的人生,就算推翻重来,我也不会后悔!”


    陆妈妈气得捶胸口,“陆小年!”


    脑海里闪过过去的记忆,为了和小哥哥在一起,她也是这样把母亲气得不行。


    陆诏年瞬间冷静下来,上前拍抚妈妈的背:“我不是故意气你,妈妈,我今天回来其实想和你说,我喜欢那个人”


    母女俩冷战好几天,这天陆诏年醒来,看到床头柜上有个信封。


    她拆开,看到一张银联卡。


    陆诏年立即起床,叩响隔壁房门。房间里没回应,她轻轻推开门。


    男人上晚班还没回来,女人背对她,似乎熟睡。


    陆诏年慢吞吞走过去,俯身抱住女人,“妈妈。”


    “你和爸爸说我是小福星,我出生后你们日子顺顺利利,说我漂亮又聪明,将来会让你们过上很好的生活。是的呀,妈妈,我一直都记着的。


    “但我觉得,其实你们才是我的贵人,你们让我来到这世上,我才明白,活着有多么美好。妈妈,我目标远大,但也有小小的心愿,那就是像你和爸爸一样,遇到一个真心的爱的人,体贴珍重对方,不管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管过去多久,都不会磨灭爱意。


    “妈妈,你教会了我什么是无条件的爱,我爱你和爸爸,现在想去爱那样的一个人。”


    眼泪从女人脸上滑落,她一语不发。


    过了会儿,陆诏年站起来,听见女人说:“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


    长途飞行让人疲惫而紧张,孟柔比陆诏年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要见到陆家的人,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孟柔,一会儿敷面膜,一会儿练习口语。


    到了洛杉矶,孟柔好不容易整理好心绪,一听陆闻恺说,表妹会来接他们,孟柔又一语不发了。


    陆闻恺在路边找到车,帮女孩们把行李放上去。和加州阳光一样动人的表妹从驾驶座探头出来:“女孩们,LA欢迎你们!”


    孟柔吓了一跳,腼腆地回了声:“Hello。”


    他们上了车,表妹和陆闻恺“what’s up”打招呼,然后滔滔不绝地说起阿曼达挑剔圣诞树,来回退换货的事情。


    “弄好了吗?”陆闻恺问。


    “上午刚弄好,要不然加闻和毕德森还在头疼。”


    陆诏年听了会儿才发现,阿曼达和毕德森是陆闻恺的父母。


    孟柔完全没听懂,就觉得陆闻恺的表妹怎么看起来完全是个美国人。


    陆闻恺估摸她俩也觉得奇怪,解释说,家族构成多元,除了大伯母以外,中文说得最好的就是他。


    孟柔小声说:“完了,到时我都听不懂他们说啥。”


    表妹转头,用口音重的普通话说,“我们能讲一点。”接着又换了英文,“祖母要求我们不能忘记中文。”


    “不如就当今晚是‘中文角’。”陆闻恺提议。


    “好主意。”表妹仍用英文回应。


    *


    整个城市张灯结彩,到处都能听到热情的问候。


    San Marino一幢有大花园的西班牙式建筑,门口挂着圣诞花环。


    一行人下车,走进去,推开虚掩的门。


    “看看谁回来啦!”表妹高呼。


    他们踩着鞋,把行李推进去。


    陆诏年在门口踌躇着,陆闻恺忽然回到她身边。他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客厅背后是一个宽阔的开放式厨房,女人们在中岛台前忙碌着,男人和小孩听到呼唤,从后院挤进来。电视面前还有两个沉迷游戏的小孩。


    真是一大家子


    陆诏年来不及腹诽,就看到一个女人快步走来。她保养的很好,妆容淡淡的,眼镜下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


    “喔,这个可爱的女孩就是年吧?”女人没有丁点打量的意味,注视着陆诏?????年的眼睛,笑说,“Ed总提起你,总算见到了,我是阿曼达,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他母亲,不过,叫我阿曼达就好了。”


    陆续和人打过招呼,陆诏年和孟柔把准备的圣诞礼物堆在了圣诞树下。


    须臾,一大家人围坐长桌,祈祷过后开始享用丰盛的晚餐。陆诏年学着他们的样子,向女主人表达赞美与感谢。


    于是阿曼达(Amanda)用餐匙碰了碰红酒杯,“大家,往年都是我和毕德森说点什么,我想今年应该交给Ed了,对吧?”


    “Mom”陆闻恺无奈,但还是应邀说起祝词。


    陆诏年知道美国人热衷演讲,不知道人人都能演讲。人们接连把话传下去,到表妹那儿,她表示想听听Ed的故事。


    “我想留到最后再讲这个故事。”陆闻恺说。


    “他要压轴?”毕德森(Peterson)笑起来,“看来是个重磅故事。”


    陆诏年脸微微红了,陆父就坐在她左手边,瞧见了,温柔地说:“随意,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就好。”


    陆诏年更不好意思了,面上却绷出泰然自若的样子:“当然。”


    孟柔小心翼翼地叫毕德森名字,问:“加闻怎么没来?”


    “他在路上,有一个朋友会来。”


    窗外天色昏暗,圣诞装饰的灯光让一屋子显得热闹至极。


    孟柔心里有些落寞,看到加闻和一个女人一起出现时,眸光暗了。可没一会儿,孟柔就发现,这个叫孚勒娅(Freja)的女人,和加闻的弟弟更熟稔。


    陆诏年自然看出来了,尤其孚勒娅看陆闻恺的眼神,不会有人看不出来。


    孚勒娅表现出对陆诏年的兴趣,说起他们公路旅行的事情。


    陆诏年没想好怎么接话,孟柔却是举起酒杯说:“抱歉,我不太清楚,你也是陆家的表妹吗?”


    一个外人在别人家过圣诞节的确有点奇怪,孚勒娅语塞:“我今天的航班飞洛杉矶。”


    “哇哦,你是飞行员?”


    话题自然地变成了飞行。


    多亏孟柔,陆诏年知道了这就是陆闻恺之前提起过的妹妹一样的人,他们小时候就认识,后来还一起学飞行,但陆闻恺没能通过压力测试。


    陆诏年笑着,对上陆闻恺视线,立即挪开了。


    吃的差不多了,他们煮了热红酒,到客厅拆礼物。表妹和小孩们一起弹奏着简单的曲子。


    陆诏年从洗手间出来,遇上陆闻恺。她想从旁走过去,却被他一把按在了墙壁上。


    “喂”


    “我哪儿惹你了?”陆闻恺用下巴蹭她脸颊,呼吸间带着甜红酒和肉桂的气息。


    陆诏年别过脸去,“哪儿都惹我了。”


    “说说。”身体也贴了过来,一手揽着她,他就要吻她。


    “不高兴。”话是这么说,身体本能在应和她,她感觉呼吸变得闷沉。


    前厅安静下来,琴声里,传来孟柔低吟般的歌声:


    “等待着你,等待你慢慢的靠近我,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别让我独自守候


    等待着你,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除了我别无所求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话怎么说”


    陆闻恺压着陆诏年的下唇,吻了下来。


    “我听到了。”辗转的亲吻里,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吃醋了。”


    “我才没有”陆诏年咬了咬唇,正经地说,“我是觉得那些时光,我没能和你相遇,好遗憾。”


    陆闻恺轻笑:“正是这样,才可以做你的圣诞老公啊。”


    陆诏年愣愣的,陆闻恺勾着她手指往外走,“去拆礼物吧。”


    陆诏年默默脸红。


    嗯,看来这家人中文怎的不怎么样。


    第三十一章


    “今日快讯:美国多地遭遇雪灾, 南加州罕见降雪。历史记录现实,洛杉矶上一次降雪发生在一九六二年,五十七年首次降雪……”


    学院邮件收发室, 职工刚在在一封邮件上改下印章,就接到电话。和邮递员说了几句后,邮递员收起邮件,骑车离开。


    冷风瑟瑟,表妹签收了邮件, 赶紧关上了门。


    邮件上显示是一个华人基金会寄来的, 表妹拆开,看到一个胶卷盘刻录U盘和卡片,写着感谢捐赠原盘云云。


    表妹好奇地将U盘连上投影。


    字幕显示:这是AVG飞行员耐尔收藏的战友的遗物,一个中国飞行员镜头下的爱人。那时, 空军的时间有限, 他宁愿浪费昂贵的胶卷拍下爱人的影像, 也不愿陪爱人看《乱世佳人》。


    接着, 投影里出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黑白的光影间,少女穿着旗袍, 眸眼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浅,一笑起来, 她的眼就弯成了月牙。


    表妹惊呼,让窝在沙发上加闻快看。


    加闻看着手机里发来的讯息, 想直接删掉, 却又重新点进去,琢磨着如何回复。


    *


    大洋彼岸, 重庆城的浓雾里飘散着油辣子的气息, 四处挂着红灯笼, 喜气洋洋。


    “小糍粑,又香又糯的小糍粑——”


    摊贩推着车吆喝着,陆诏年买了一小碗,眨眼间就只剩最后一个了。她递到男人嘴边,男人说:“你吃吧。”


    “最后一个要给小哥哥。”


    陆闻恺笑着吃了糯米团。


    “刚刚的电话是学校打来的?有急事吗?”陆诏年眸眼亮晶晶的,鼻尖冻得通红,陆闻恺为她拢了拢羊绒围巾。


    “没什么重要的事。”


    “喔,那我们再逛会儿吧,爸爸他们可能还在麻将馆打牌呢。”


    “好啊。”


    不知不觉间,这已是陆闻恺在重庆过的第二个春节了。去年他忙于教务完全抽不出时间,当时陆诏年也忙着申请学校,就一起在视频里过了个年。


    那年,在美国度过圣诞节后,陆闻恺在春节时上陆诏年家拜访。


    陆妈妈不反对他们恋爱,但也没有很支持,而陆爸爸的态度更为强硬。为了考验他们的感情,陆爸爸要求陆诏年念完本科再去美国发展。


    如今,陆诏年在麻省理工读研,还是机械工程。他们都觉得这个选择不错,而且适合她。


    除夕的下午,街上还很热闹。陆诏年和陆闻恺走过江岸重建的老街,消失的上下城边界,爬上枇杷山,来到解放碑。


    在广场附近的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陆诏年发现下水道井盖上刻画着简略地图。


    “你站过来。”陆诏年指挥陆闻恺。


    “冷吗?”陆闻恺靠近,握起她的手揣到大衣兜里。


    “不冷呀。”


    两个人踩在井盖旁,她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陆诏年编辑文字不给陆闻恺看,过了斑马线,陆闻恺拿出手机悄悄看了眼。她写的是:当春乃发生。


    孟柔火速赶到,调侃:润物细无声。


    陆诏年笑眯眯地说:“孟柔今年都没回来,不知道加闻肯不肯赏光陪她过一个春节。”


    “加闻今天在家里,应该是空的吧。”陆闻恺想了想,又“嗯”了一声。


    陆诏年赶紧把手从他衣兜里抽出来,给孟柔发送情报。


    *


    日头垂落,江水滔滔,钓鱼的老人们上了岸,陆诏年和陆闻恺提着瓜果糕饼回了家。


    “哎呀,家里吃的这么多,还买这些做什么。”陆妈妈念叨着,把两人迎进屋。


    陆爸爸穿着臃肿的加绒睡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陆诏年进去瞧,看到刚出锅的糖醋排骨,偷吃了一块。爸爸笑着问:“出去了,学会几个菜没有啊?”


    陆诏年笑嘻嘻地说:“川渝男人传统不能丢,都是他做。”


    陆爸爸满意地点头。


    不多时,舅舅一家来了,人们摆碗筷围坐。


    陆爸爸上了最后一道菜,舅舅招呼陆闻恺:“学着做哦,以后就是你们招待我们了。”


    舅妈推了舅舅一下:“说啥呢。”


    舅舅挠头憨笑:“早晚一家人么。”


    “你神得很……”舅妈转头打量陆闻恺,问:“你喜欢我们小年什么呀?”


    舅舅说小年哪哪儿都好,舅妈一个眼刀过去,让他噤了声。


    “你喜欢我什么?”陆诏年得意地瞧着陆闻恺。


    陆妈妈夹了只虾过来,陆闻恺剥了虾,放到陆诏年碗里:“喜欢你吃饭的样子。”


    “你骂我……”陆诏年努嘴。


    陆妈妈笑:“吃饭香,有福气。”


    陆爸爸站在旁边看了会儿,走过来:“听说你做饭,你做的她喜欢吃吗?”


    “那肯定,只做她喜欢吃的。”陆闻恺说。


    陆诏年哼声:“现在喜欢的以后不喜欢了呢?”


    “我改。”


    一桌人都笑起来。


    推杯换盏间,窗外传来遥远的烟火声。


    春节联欢晚会最后一个小品开始,陆诏年和妈妈一起收拾了碗筷,把汤圆端到牌桌旁。


    香烟雾气缭绕,满地瓜子壳,陆诏年来不及数落舅舅,只见陆闻恺单手搭在麻将牌上,又快又准地吃了舅舅的万字。


    陆闻恺亮牌,一口地道方言:“清一色杠上花。”


    “这下遭了。”舅舅懊悔不已,?????问舅妈数钞票。


    陆爸爸乐呵呵地说:“不愧是高材生哈,一教就会!”


    “名师出高徒,叔叔教得好。”陆闻恺说。


    “还叫什么叔叔哦。”


    在座的人俱是一愣,而后笑起来。


    “多吃点汤圆。”陆爸爸端起汤圆,揭过话题。


    陆闻恺悄悄牵起了唇角:“好。”


    陆诏年轻轻戳陆闻恺肩膀,他抬头看她,见她盯着桌盒里红红绿绿的一叠钞票塞给她,笑着塞给她:“妹妹拿去买糖吃。”


    “谁你妹妹。”陆诏年咕哝着,将钞票笑纳。


    电视里传来倒数,整栋楼都响起呼喊。屋子里人互道新春快乐,吃到怪味馅儿汤圆的人向陆妈妈讨要红包。


    陆诏年催促陆闻恺快些吃,两个人狼吞虎咽,把陆妈妈笑得前仰后合。


    夜深,牌局散了,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爸爸妈妈坐到电视机前看节目,听到水烧开的声音,陆诏年去倒水,陆闻恺帮她把洗脚盆端过来。


    陆妈妈见了赶忙去接:“你们去休息。”


    陆爸爸也说:“早点休息,明早上早点起来,去舅舅那拜年。”


    “知道了。”陆诏年应了声,推着陆闻恺进房间拿换洗的衣裳。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一盏床头灯亮着。单人床旁边的书桌上有一个地球仪,陆闻恺把浴巾搭在椅背上,弯下腰来看。


    轻轻拨动,地球仪转了个圈,太平洋上插了根线,立着一个小小的飞机。


    陆诏年推门进来,裹着热气上了床。


    陆闻恺侧身,指着地球仪。


    “小学二年级在新华书店买的,觉得有个小飞机比别的地球仪特别。”暗光让房间静谧而温馨,陆诏年朝陆闻恺伸出手,“特别就要贵五块,我耍赖皮,妈妈不得已给我买了。”


    陆闻恺搭着陆诏年的手,躺到床上。


    陆诏年惊觉睡了这么多年的床好小,陆闻恺把她抱在怀里,“今晚就这么睡了。”


    “想抱我就直说。”


    “我想抱你吗?”陆闻恺把陆诏年别过来,视线交织,“我不仅想抱你,还要亲你。”


    陆闻恺作势亲吻,趁机挠痒痒。陆诏年躲来躲去,钢丝床发出吱嘎声。


    陆闻恺一把按住她的腰,“你小点声。”


    “明明是你——”


    陆闻恺将食指抵在陆诏年唇上。


    仿佛空气变得柔软,陆诏年抿了抿他的手指,呼吸之间,吻落下来。


    缠绵片刻,他们喘着气分开来。陆诏年转身看着墙壁:“我睡了。”


    “真的?”


    “嗯。”


    陆闻恺躺下来,叹气:“以后换张好点的床。”


    “……”


    半晌,身后人呼吸匀净,再没动静。陆诏年以为他睡着了,也准备调整姿势睡去,忽然,他拢住了她手指。


    他把一枚戒指戴在了她手上。


    “做我的妻子,好吗。”


    陆诏年攥着手,转身埋进陆闻恺胸膛。


    “小哥哥。”


    “嗯?”


    “你还记不记得,陆惜年这个名字。”


    陆闻恺没说话。


    陆诏年摊开他的手,一笔一画,慢慢地写。


    陆闻恺收拢手心,“没忘,我一直期盼着。”


    “真的?”


    “我爱你,陆诏年。”


    在这个反复梦魇的小床上,她听到了他的心跳,他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那么回答呢?”


    陆诏年低头,让戒指缓缓抚过嘴唇。


    “我愿意。”


    蝉鸣肆意的山林里,少女哀求少年,要他们永远在一起。


    少年说,这不是好玩的游戏。


    少年说,我的喜欢是这样的喜欢。


    少年说,答应我你不后悔。


    偶尔会忘记,他们分离了那么久。


    但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才将将开始。


    “答应我,你不后悔。”


    “小哥哥,生生世世,我无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灵感源于重庆的防空警报,写给那座侠骨柔情的城市,写给它的前世今生和城里的人。花火因刹那燃烧而永恒,感谢阅读。也稚来过,爱过。


    202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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