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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功成


    啊,原来是粘人了啊。


    彻底堕进黑暗之河前, 林沁想:


    若说她与从前有何不同,她想大抵从小到大都是相同的,她没怎么变过, 小时候喜欢当孩子王,长大后对权力野心勃勃, 唯一变的是,她以前觉得自己要驰骋疆场, 立下丰功碑, 如今不想了,宁愿不要丰功碑, 也只想要和平, 不然大伙都太苦了。


    这种苦可能不是撕心裂肺的, 但是它造成的伤痛会像一道留在皮肤上的疤, 抠不掉抹不去, 让人们永远记得,无法遗忘,许多年后再提起来心脏都会皱缩一下。


    希望塞北以后都不会再苦了。


    应该不会再苦了


    “啊——!”


    阿尔斯楞接受不了林沁在他目光所及处死去,癫狂的想要冲出去拼命。


    士兵们死扣住阿尔斯楞说:“林城主已经死了,那样的情况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你不要再冲出去送命了!”


    阿尔斯楞:“放开我,我要带她回来!”


    其其格赶了过来,一记巴掌甩在阿尔斯楞面上, 怒吼:“你忘了林沁留下的任务吗!”


    她这样凶悍果决, 倒是有了几分林沁的架式。


    阿尔斯楞登时失了声, 从小就是草原远近闻名的壮汉, 连他也不记得, 他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 但这一刻, 他目光模糊,眼眶内全是泪水。


    其其格:“所有人跟我一起,掩护居民撤退!”


    阿尔斯楞低头抹了把泪,也谨守起自己的职责,指挥起手下的士兵来。


    ……


    天祈元年,正月初十。


    守在戈壁山群前方阵地的士兵队伍在收到后方驻扎地百姓悉数撤走后,阿尔斯楞点燃了烽火台,乌黑的熏烟即刻给塞北军报去信号。


    李榕率军抵达,镇压叛军,并在叛军违背早前递交降书中所承诺的撤兵条例,下令全部绞杀叛军,不留一人。


    战场上弥漫着残忍的血腥与杀戮,塔拉的尸体早已在铁蹄下跺成肉泥,叛军首领敖嘎将林沁的身体钳制在马上,她浑身透血,唇瓣没了颜色,衣衫不整,四肢毫无力气的垂下,白皙肌肤裸|露,伤口比戈壁山的山岩还要嶙峋,那人匕首抵住林沁脖颈,朝战场上骇人听闻的戴着红脸鬼面具的煞神说:“让我出去!”


    李榕循声猛地瞧见了这样的林沁,手握着的长戟由罗刹士兵的战甲深处抽出,他们明明是即将胜利的一方,他给她准备了一匣盒的美丽珠石作为她回归旭日城的礼物,他希望她褪下那一身枯燥苦涩的戎装,重新穿上艳丽的胡服,戴上华丽的森头,她一转头,便会发出如惊鸟铃晃动般清脆好听的声音,然后,她又会抱怨他太笨,听辨不出不同珠石相撞时的差别,……可这世界的一切忽然就都戛然而止了。


    那前来报信的士兵并未告知李榕此事,但他只稍作想便明白来龙去脉,叛军就是为夺林沁之命而来,罗刹对女人的做法,他自然也一清二楚。


    李榕那张红脸鬼面具獠牙狰狞,颧骨隆起,顶端带有尖利的银角,伴随李榕参军从戎的十几载,初初戴上这张面具时,他还是少年,与林沁相识,那会儿她还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她好像一团炙热的火焰,燃烧着他这块寂静又无趣的寒冰,即使偶尔令他头疼,但那种热烈的鲜活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或许是友情,或许是亲情,或许是爱情,他很难清晰的辨明自己对林沁的感情,但他知道那是他一切的柔软,甚至因此如履薄冰,当年生怕回应了她一封信件而使得他们的感情变得如同烟火般短暂,就像京城那些男人对女人那样,她是他一切的感情,一直伴随着他成长为男人,到他们成亲,到他们各自走上战场,他奉若珍宝的神明,凭什么轮到这个下场?她为塞北做了那么多,为她庇护的人民鞠躬尽瘁,几乎献出了所有。


    不应该的,不能够的。


    他要救她,他必须救她,哪怕那只是她的躯壳。


    没人知晓李榕面具下神色如何,只是他徐徐抬起了指骨,下令自己的军队停止进攻。


    虎跃急了:“李将军,明眼人都看出林沁已经死了!您不能放走敖嘎,这是唯一能取他首级的机会!”


    但李榕强硬的镇压下去了,众士兵徐徐挪开道,他们的目光落在林沁身上,那支横穿她身体的竹箭好似来自地狱的手,蓦然攥紧了所有人的心脏。


    虎跃看着看着,眼皮骤然底下,嘴唇哆嗦了几下,没话说了。


    叛军其实所剩无几,罗刹人太恨林沁了,林沁出现以前,他们从未在塞北吃过苦头,从来都是想来就来,而以往朝廷对罗刹诸国的仁慈软弱,让他们决心铤而走险,赌上一把。


    但李榕不会放过他们。


    敖嘎经过李榕时,他还记着自己王储的身份,压在林沁脖颈上的弯匕谨慎的没有放下,动作间不知何时划开一道新伤痕,血珠渗出,顺着刀锋滴落,敖嘎面色镇定,朝李榕点点头,说:“李将军,我们与胡族是私人恩怨,孟秋时你还要护送我们南行参加木兰秋狝,作为邻里相接之国,我希望我们不要恶交。”


    李榕平静的笑了:“你别开玩笑了,如果林沁不在了,罗刹存在还有何意义?”


    “下地狱吧。”


    敖嘎瞳仁蓦地放大,他的头颅已与身躯分离,李榕收回长戟,一把夺过林沁,揽入怀中,那压在她脖颈上的匕首再无法伤她分寸,他一辈子都小心翼翼呵护的人,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冒犯她一分一毫。


    额尔德木图等人率先反应过来,极速将叛军残党圈围住,就地处罚。


    当他们再抬头时,发现李榕已不见踪迹,他抱着林沁回了罗加城,他们的婚房。


    他双指压住林沁手腕内侧,惊喜的发现还有微薄的跳动,已经死去的魂魄忽然又有了力量,他谨慎的折断那支竹箭两头,为她救治……


    ……


    呼——


    呼——


    林沁艰难的呼吸着,每一下都仿若要了老命似的痛,舌苔根不知压着什么,连吞口水都是苦涩的,耳边窸窸窣窣,她听不清那遥远的声音,眼珠不安的滚动。


    恰逢今日来探望林沁的其其格撞见此一幕,猛地起身向外跑,在街上大喊:“林沁动了!林沁动了!”


    正房里迅速围满了一圈人,阿尔斯楞等人颤抖不已的抵达,可林沁毫无动静,虚弱的枕在塌内侧,与当初刚被李榕由鬼门关抢回来时模样相差无几。阿尔斯楞端详了一会儿,问:“林沁怎么动了?”


    其其格好大声:“她眼皮动了!我刚看到了,往左转悠了一下,然后又往右转悠了一下。”


    好吧,好吧,也聊胜于无,阿尔斯楞将信将疑,与其其格大眼瞪小眼半晌,其其格轻蔑的笑了一下:“你怎么又胖了。”


    阿尔斯楞:“林沁把魂覆你身上了?”


    其其格正为重新打开旭日城的事焦头烂额:“我倒是希望如此,有她在的话,什么事都能解决,我哪还有什么烦恼。”


    李榕由外头回来,觉着室内喧闹,把众人差遣去庭院里侯着,他留大伙一块用夕食。


    最终林沁动了这桩事,成为了无法验真的悬事,只有其其格极力强调自己是真的看见了。


    这时已经是林沁昏迷的第三个月,她天生心脏与寻常人就不在同一边,寻常人心脏长在左边,而她在右边,这个秘密只有李榕知道,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恋人,夜里林沁总是很大胆,会抓着他手命令他覆上那边的花蕊,听她的心跳,还说是因为她很爱他所以心跳才会跳得那么快。


    那支竹箭穿过她胸肋骨间,将将好没有捅破任何器脏,连军医以火钳拔除竹箭时都在感慨林沁命不该绝、死里逃生。


    那军医说完抬头,对上李榕黝黑眼眸,冷酷无情的几近骇人,他登时改口:“也是,也是,城主大人功德无量,本就应该活下来的。”


    闻言,李榕脸色缓和几分,那军医后背已是淌出一身汗,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将军,他意识到,李榕变了。


    李榕变得没有人味了,他在军队中愈发严苛,纵使是虎跃和庆格尔泰这样的左膀右臂也会因一些细微的疏漏被他厉声呵责,施以惩罚,他也不再会对那些刚入伍的新兵蛋子笑,一切都公事公办,但绝不能被他逮到错处,不然迎接他们的又是李榕毫不留情面的批驳。大家都很怕他,根本不敢再亲近他。


    那军医提着药箱里去,庭院阳光洒照,明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啊,大家都应该走出来继续生活了,他方才说林沁功德无量,难道李榕就不是功德无量吗?军医驻下脚步,回头看见李榕仍坐在林沁病榻前,温柔的执起林沁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军医随之闭上眼睛回避这一幕。


    想要宽慰的话悉数吞咽进腹。


    后来,军医听闻,林沁昏迷吃不下食物,李榕餐餐都会细心将搭配好的吃食磨成浆,一点点喂给她,李榕无论在军营忙到多晚,都要回罗加城躺在林沁身边与她一块入眠,李榕甚至时常与她说话,说军队里的事,治理旭日城的事,草原上的事,因为久躺对身体不好,他甚至会给林沁穿好她少女时期喜爱的红色胡袍,在人少时背着她穿过白虎街,去城墙的垛口间吹风晒太阳,或是将她放在庭院的交椅上为她疏通经络,以免她醒后腿脚无力……全然将她当活生生的人,李榕那样……李榕那样分明是没了她就不能活了。


    军医从前觉得自己是随军闯荡过杀伐的人,他见过太多世事薄凉,对人与人之间的德行失望至极后,在他已经笃定人有恶性之时,他又忽然好像看到了一朵开在悬崖上的纯洁之花,没有一点杂质,就这么孤傲地屹立天地之间。原来同生共死不是传说,殉情也不是戏文里编造的谎言。还需要什么宽慰啊,什么宽慰都没用,人生百味,只有林沁这一味药能治好李榕。


    天祈二年夏,托娅与李榕谈过,胡族的文化就是自由而多情的,胡族会祭奠一个人,但很难有人守着过去一直不出来,而在李榕生长的京城,那里的男人也不若如此,因此托娅说:“你终归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有朝一日若你变心,我们也不会怪你。”


    李榕面无表情,平静地像一潭死水:“此事不要再提。”


    他顽固的如同苦行僧一样,修行着人间沧桑的苦难,他仍信佛,每日都会在佛堂为林沁念一遍经文,只想换她在人间再睁开眼。


    那一日来时,是在天祈三年的冬日,要过冬至,李榕买了头羊回来,黑色束衣沾满雪粒子,他取落遮蔽风雪的蓑帽,在炭火边烤散寒意后方起身去正房,推开木门,脚边发出轻微的吱吱呀呀响,林沁躺在床榻上,墨发披散,有些长了,李榕用木梳给她顺了顺,问她:“下次为你洗过发后帮你剪短一截好不好?”


    一如过往的无数次那样,林沁仍旧没给予李榕任何回应,李榕也不恼,他拉起林沁的手,轻轻摇摇:“一会儿阿爹阿娘他们过来我们这里用膳,顺便看看你哦。”


    然后,林沁手指在李榕掌心上缓慢地动了一下,李榕生生顿住了,一时连呼吸也不敢,这是真的吗……他唯恐是自我幻象,静心揣摩着林沁的动静,试探着重复了一遍:“一会儿阿爹阿娘他们过来我们这里用膳,顺便看看你哦。”


    神迹没有再降临,李榕等了一会儿,那头乌日更达来已经在庭院呼唤他,他不死心问:“你是对我有不满吗?”


    林沁手指再度划了一下,她太虚弱了,力度比小猫挠儿还要轻,李榕想起当年在宋肖家,她手只是随意往他脸上一摆弄就能轻易挠出两道血痕,那时的她,好快乐啊,李榕抿抿唇,收回他珍视的记忆,问她:“你可以睁开眼吗?”


    林沁胸脯起伏,手指蜷蜷缩起,许久都没有进一步动作,李榕眼眶微红,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问她:“你能不能为了我再努力一下呢?我真的很想你能够醒过来。”


    站在房门外准备叫李榕出来用夕食的乌日更达来蓦然停驻脚步,他垂下头,无声的掉转了身形,折回庭院饮酒,不再催促李榕。


    半晌,李榕再出来时神情已无异态,他这几年来对待乌日更达来与托娅全然是侍奉父母的态度,这是他自幼所学到的人伦常理,并将其视为理所应当的事,时常与他们联系感情,在他们有困难时伸手相助,有时还会与他们一块跑马,狩猎,过节,他就像是一个完人,他褪去战场上戴着的那张丑陋红脸鬼面具,却又在生活中戴上了另一张完美面具,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那张面具下的灵魂已经几近煎熬破碎,都没人敢掀开那张面具,触碰他的伤口。


    火焰将柴枝燃烧,三人用起夕食,正房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李榕当即起身去看。


    正房木门迅速被敞开,然后李榕就看见,林沁四仰八叉的摔在地毡上,她躬着身,腮帮一鼓一鼓,把李榕千辛万苦弄到的千年老参毫不留情的呸到了地上,可苦死她了!


    李榕颤抖的阂起眼:“老天。”


    他蹲在地上,月光落在他黑色束衣的肩头,他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触碰,只怕是梦幻泡影。


    他压抑住排山倒海的情潮,如同无数次在梦里唤她名字:“林沁。”


    林沁盯着他,张了张嘴,说话只吐出几口气,几乎是气声:很苦。


    老参很苦。


    身后赶来的托娅和乌日更达来无法抑制的泪流满面。


    林沁醒来的消息在天亮后传遍旭日城与罗加城,人们争相跑来探望,李榕最终没放客人进门,这的确是一桩喜事,但林沁一贯爱面子,醒着的她是万般不愿自己脆弱模样被人瞻观。


    大伙抱憾,只得将千里迢迢提来的礼物堆放在两人家门前,一时间,那些礼物竟是将门庭整个都淹没了。


    老参很苦,但有用,李榕做出如此断定是因为林沁开始能够说话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吃老参。”


    李榕只得每日花许多时间哄林沁含一会儿。


    林沁没多少力气,极度虚弱,身上留下明显的伤患旧疾,说几句话就要捂住胸脯停一会儿,连路都走不了,意识到这些,林沁难过的坐在床沿,脑袋拉耸,脚丫垂着晃都不晃了:“我是个小废物。”


    “哪有,你很棒的。”


    李榕对她最不缺就是耐心,他对林沁说:“大病初愈人体弱实属常事,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养身体,……顺便含一下参片,会好的快些。”


    那一年,他时常两手搭着她手心,扶她在地毡上赤着足一步步晃悠,摔倒了就摔在地毡上,也不很疼,再慢慢走出庭院,那一眼阳光刺的林沁将眼脸埋进李榕胸口,她问李榕:“战争结束了吗?”


    李榕说:“结束了。如今是天祈四年,旭日城与罗加城都重建好了,商贸恢复,农田丰收,治安良好,你心心念念小半辈子的丰功碑建好了,你也醒来了,一切都很好。”


    林沁抬头,伸手摸李榕脸颌,感觉比她睡这一觉前瘦削了。但,他还在身边就好。


    李榕说:“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带你去垛口上看看好吗?”巡视领地是她以前最爱干的事了。


    林沁:“可是我担心…….”


    她不用把话说完李榕便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担心被人看见她这样不厉害的样子,李榕说:“那我们偷偷去看,城墙上有角楼,我去衙府拿钥匙,我们躲角楼里看。”


    林沁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轻声道:“那才是最高的地方,但那时并没有去到。”


    她指的是当年在紫禁城正阳门上的憾事。


    李榕说:“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可以再去那里。你是功臣,能光明正大去那里了。”


    以往林沁听到什么功成利禄总是格外兴奋,如今却像是过了兴致头那般,并不再有热烈的回应。她说:“我去打扮一下,你等等我。”


    这是答应跟李榕一块去外出了。


    白虎门右侧角楼上,林沁眯眼看着幅员辽阔的草原,风呼啦啦吹响她森头上的珠石,在炙热骄阳下流光溢彩的,她倾身倚在栏杆处,红裳如同一只骄傲旖旎的火凤凰,她轻轻地哼着胡族的曲儿,他们总会在篝火晚会上用马头琴弹奏这首曲目,青年男女们会互挽着手舞蹈,度过欢快的夜晚。


    在碧波荡漾的草原尽头升起一缕黑烟,林沁原本红润的脸色煞白,她紧张的扯住李榕的手:“李榕,是不是有人放烽火了?”


    李榕安抚的拍拍她手背,说:“不是烽火,近来太热,绿山丘上容易有火种,你放心,巡逻的士兵看到就会去灭火的。”


    林沁缓缓舒了口气,适才察觉自己掌心湿黏黏的,她不好意思的在衣摆处擦擦手,说:“那就好,打仗就不好了,我不喜欢打仗。”


    李榕说:“如今已经恢复和平了,乾朝发展强盛,罗刹元气大伤,至少百年不敢再来犯。”


    林沁笑了,她看着李榕,目光里蓄着盛夏的阳,李榕问:“怎么了?”


    她上前一步,冠冕堂皇的:“那我们晚上庆祝一下,为了和平。”


    李榕:“……”


    清风朗月的男人难得展露出一口白牙,他屈拳遮了遮笑意,道:“好。”


    那天夜里,他们胡作非为至天明,床榻摇摇曳曳不肯停歇。


    林沁胸脯喘息着,熟悉地蹬了一下脚,由余韵中平复下来,她安静地看着外头天光慢慢把窗柩照得透亮,李榕由她身后抱住她,轻声问:“怎么了?”


    林沁:“你早前告诉我丰功碑已经修好了。”


    李榕拨拨她的头发,吻落在她耳朵上:“你想去了?”


    林沁痒得缩了缩脑袋:“嗯。”


    李榕:“那你睡会儿,到了晌午我叫你,我们用完午食过去。”


    “噢。”林沁翻过身,玩玩他新生的青沥胡渣,又戳戳他肩膛上不久前被她咬出的齿痕,摸摸他战时受伤在后背留下的伤疤,很快就呼噜噜的睡了。


    李榕轻手轻脚地和衣起来,替她掖好被角后外出一趟。


    直到他们约定的时候方才归家。


    李榕推开柴扉门,林沁不知何时起了,蹲在庭院石阶上,不高兴地看着他:“你去哪里了?”


    李榕走向她,林沁就瞥脑袋不看他;李榕在她身旁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淡的皂角香,他点点她肩头,温柔地询问:“怎么生气了呀?”


    林沁开始瞎说:“有人说一辈子都不会对我不耐烦,把自己的德行拔得比乌耳和特山还高,结果趁我睡着跑了,不是不耐烦了是什么?”


    李榕揪她脸颊,轻轻沉沉的问:“是这样么?”


    林沁单手托腮,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没见着你,又怕外头打仗了,又怕你走丢了。”


    啊,原来是粘人了啊。


    李榕从善如流的安抚道:“我哪里会走丢,我忘记去哪里的路,都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他手握成拳探到林沁眼皮底下:“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林沁眼睫垂下,李榕摊开骨节分明的指节,露出里面一颗闪亮亮的珠子。


    “多兰告诉我,集市里来了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卖一种夜里会发光的珠子,货少稀珍,我赶着去给你淘了一颗最圆的回来,到夜里,它会变成萤火虫的颜色。”


    林沁好奇地将珠子合进掌心,打开一道缝,眯眼去看,里头泛着春日的光,波色粼粼。


    她掌心包住那颗珠子不还给李榕,蹦跶起身,鼻孔里哼出一声气:“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李榕在后头笑,也不戳破她那德行。


    他们出发的稍晚了些,在日跌时候才来到建在旭日城与罗加城之间的丰功碑址,在丰功碑前,躺着那条修筑于元丰年间通往大同的关隘商道,来往之客,归乡之人皆可看到这座宏伟的丰功碑。


    碑石取材自无数城民曾因避难栖居过的戈壁山群。


    一道道刀锋划过留下的人名用胡族人独有的方式,写下了这场战争里守护故土的英雄,无论去世与否,无论官阶大小,他们都在同一块碑上,人们反复确认过所有的名字,没有遗漏任何一人。


    林沁收了缰绳下马,独自站在丰功碑前良久;李榕就在她身后,没有打扰。


    原来这就是,她儿时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她不因瞻观自己的功名而来,只因想要纪念缅怀她的伙伴。


    日头把天边烧红,连带着林沁掌心下的丰功碑似乎都有了炙烫的温度,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他们大多都已不在人间,其中,她的指尖停在小小一行“孛日帖赤那”上,她说:“好久不见啊。”


    林沁看着这面丰功碑,忽然上头像是糊了什么纸张,与黄红的光几乎融为一体,叫人难以察觉。


    但这些东西挂在丰功碑上可不好,林沁垫脚一张张撕下来,低头一看,上头居然都写了字——


    “林沁,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中的英雄。你甘心情愿将旭日城拱手让给我么?”落款是:其其格。


    “林沁,你说朋友就是相互扶持,你曾帮过我们很多,如今正是我们应该帮你的时候,你怎么能躲起来,这样叫我们想帮都使不上劲,很过分哎。算了,想想也原谅你了,我会一直等你好起来。”落款是:多兰。


    “女儿,以往对你有许多严厉的要求,如今只想要你平安快乐,其余怎样都好。”落款是:托娅。


    还有许多——


    “城主大人,快点来我新开的酒楼试新菜!”


    “城主阿姐,我长大了想邀你参加我的婚礼,你快点好起来吧!”


    “城主城主,我们家的棉花树产了好多棉花,阿娘说要弹一床棉花被送你!”


    林沁看了许久,李榕由她身后走上前,林沁回头,垂了李榕一拳,眼含泪花,虎凶虎凶的:“就你搞的鬼是不是!”


    李榕笑而不语,揉揉被打那处,她力气慢慢恢复了,打人已经有点疼了。


    过会儿,李榕看着林沁眼睛问:“那你高兴吗?”


    林沁脸有点红,吸吸鼻子,忽然就放下心里那颗执拗的石头,释怀地说:“既然大家没了我都不行,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跟他们见个面,让他们能安下心来吧。”


    李榕抬手摸摸林沁毛茸茸的森头:“好啊。”


    林沁反手就拍在李榕脑袋上:“你怎么回事啊,城主的森头能随便碰的吗?”


    李榕不知怎么跟这幼稚鬼玩起了莫名其妙的游戏,他又去薅那顶森头:“那我一天到晚为你鞍前马后,连这点乐趣都不能享有了吗?”


    林沁眼目狡黠,一把扯开李榕发带,如同哪吒抓到混天绫,咻得跑开。


    李榕:“”


    “我数三声,你再不归还我就不客气了。”


    林沁躲到丰功碑后,手扯下眼皮,朝李榕说:“略略略,好吓人哦,我好害怕啊!”


    李榕:“”


    远处,有一匹骏马奔腾而来,卷起滚滚烟尘,马上之人着一身官袍,原本已经驶过丰功碑,又扯着缰绳折回,那人不确定地看着由丰功碑后探出的半截身子,他问那俏皮的女人:“是林城主吗?”


    林沁敛了敛神色,熟练的端出了姿态,双手背过身,咳嗽一声,有模有样地踱出来答:“正是在下,你有什么事吗?”


    那人翻身下马,林沁瞧清了他官袍上孔雀补子,竟是三品内臣。


    对面的人官不过比林沁大三品而已。


    林城主反应过来,有点不高兴地瞪了来人一眼。


    那人:“”


    那人由袖中取出一方贴金轴圣旨,林沁呆呆怔住,直到李榕轻轻以胳膊撞了林沁一下,林沁才恍然回神,跪下行礼。


    那人诵读着来自京城的圣意——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旭日城城主乌云娜林沁聪敏坚韧,在位十余载,竭力发展边疆,建立关隘商道,促进西域与中原通贸,开采金矿,充实国库,战时保家卫国,丝毫不退让,魄力了得,功劳显赫,是女中豪杰。


    今,战事落定,塞北疆域辽阔,是应设一疆之主,统筹诸事,兴城建设,着即升旭日城城主乌云娜林沁为正三品封疆大吏,钦此。”


    更大的官职意味着更大的责任,林沁心潮澎湃,却未有一丝洋洋自得,严肃以待地接下那极具分量的贴金轴圣旨,敬畏地开口:“臣,领旨。”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林沁迫不及待想要与众人分享,还有许多关于未来的畅想,时不待我地需要她付诸努力与心血去落成。


    回去路上,林沁与李榕在巨大的落日下策马奔腾。


    马背颠簸过绿山丘,犹如将李榕载回他的少年时候。


    时隔多年,李榕仍记得那个阳光洒照的晌午。


    千里遥遥,他由京城西出,使至塞上。


    抵达之时,便是这般在碧空放了火的落日。


    林沁也记得曾经在这样一轮红日沉入西山之后,她在罗加城见到的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


    他有令人惊叹的美貌,有博文的学识,有精湛的武艺,甚至连德行性格都挑不出毛病。


    少年如月,隔她千里,她拼了命的摘,死皮赖脸的摘,才将月摘进手心。


    林沁想到这,得意的笑了,与身旁人道:“李榕,来赛马啊。”


    李榕:“这你可比不过我。”


    林沁用力一扬鞭,马蹄踏过生机勃勃的草原:“孰输孰赢,不到最后,可不能断言!”


    两匹骏马交替领先,驶进了崭新恢弘的罗加城,走进那今非昔比的繁华塞北之中。


    (下卷终)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又写完一本,欢呼,有没有留言的!番外酌情!可能没有,也可能有!主要是觉得停在这里就挺好的了!-


    下一本开《公主的侍卫》,—。—如无意外,应该也是偏向女主来塑造的,爱这款的提前收藏我!(预收都点一点咯,《君夺臣妻》大概有点养成文的意思,帝王养成小女官。)


    文案:


    人设:


    遗落民间的高门小姐x乡野长大的痞子御侍


    文案:


    起初,张狂捉弄徐槐月。


    “公主——”


    “快来看——”纵横的田野间蹦出一个少年,双手捂着,“我给你找到一个宝贝!”


    他骗她跑过去,放出一只呱呱叫的蟾蜍,当场把她吓哭,夜里还得翻到人家墙头上哄人。


    回到家后,母亲郁闷的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呢,都是乡下人,乱喊什么,小心招惹祸端。”


    “可她就是我的公主。”少年认真答。


    过几天,少年又爬隔壁家墙,用石子扔她,“公主,还生气呢?”


    “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吓你,出来玩呗。”


    阳光灿烂的某一日,他赤着脚,一身短短的麻裳,抵在村头光秃秃的老树上,吊儿郎当的:


    “公主,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我就送你只兔子。”


    那只兔子被张狂捏住后颈,四足无力垂下,蔫巴巴的,我见犹怜,向徐槐月有气无力的求助。


    徐槐月接受了那只可怜巴巴的兔子,揣怀里抱着,“那你是什么?”


    “我是公主的侍卫啊。”他斜斜地倚着,懒散的答,目光却是黑而清明,不开玩笑。


    光阴荏苒,多年以后,她是流落民间的公主,被寻回京中繁华之地,而他也真的成为了公主的侍卫。


    远远的,他站在队列领头,英俊挺阔,手持银剑,略低垂首。


    公主的脸上妆容精致,眼尾慵堕,纤细的脖颈高傲而亭亭,绣缎盘底鞋无声由他眼前踩过。


    两人目光有过一瞬交汇。


    当年那些不可言说的情意,却都隐匿起来了。


    ————————


    多年以前,徐槐月骂他:“张狂,你就是个臭痞子。”


    张狂还嘴:“怎么地,痞子招你了?”他低头嗅嗅自己,很无辜,“再说了,痞子也不臭啊,过来给抱个。”


    “臭痞子!”徐槐月躲,还是被张狂抱满怀。


    “不臭!”张狂强调。


    多年以后,遥遥相视,逐渐走近,擦肩而过时。


    张狂低着头,“公主,卑职是拼了命才来到您身边的。”


    徐槐月垂眸,亦没看他,“真巧,张侍卫,本宫也是。”也是拼了命才能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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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欲静时有狂风不止,我爱你故妄想揽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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