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欲要起身,无果,被包成了一颗球。贾珠因着体弱,也被包成了一颗球,摆在了小太子的身边。


    一大一小的两颗球排排坐,听着皇帝正在训斥那些宫人。


    小太子很努力地试图突破球层去戳贾珠,但没成功,他龇着洁白的小牙恼怒地看着被子,露出了郁闷的小表情。


    贾珠本该会注意到小太子的动作,只可惜他满脑子都在思考着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耳边,或者说,他的脑袋里,出现了一把莫名的声音。


    那声音说,因为贾珠妨碍了记忆的清除,所以导致他要阻止……允礽不黑化?


    黑化是何意?


    还有之前的两个世界又是何意?


    贾珠只有六岁,尚不能明白这个系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在系统的解释下,大致明白,原来他们生存的世界原本是一本书,还是一本涉及各种大杂烩的小说。


    【宿主的任务只有一个,阻止允礽的黑化。】


    贾珠瘪嘴,觉得这个叫系统的东西真是个坏东西。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也不能解释清楚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贾珠没注意到,他在脑子里想的东西,都会被这个自称为系统的东西自动捕捉到,并且给予回答。


    【关乎未来的记忆,会令现在时的人物得知未来可能的发展。会令一些原本可能正常的人物产生痛苦,怨恨,毁灭的想法,走向极端。】


    【假若宿主知道未来自己会被人背叛,这件事并未发生,但已经提前感知到这份痛苦,您会在痛苦中先行下手伤害对方吗?】


    贾珠:“还没发生,我不知道。”


    小孩诚恳地说道。


    【但身为天之骄子,允礽会。】


    贾珠:“……”


    尽管不太理解系统的话,但莫名背负上某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但不论如何,这个声音在沉寂后,贾珠不得不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可以家去?


    他已经在皇宫待了一天一夜,就算贾珠只有六岁,也清楚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贾珠!”


    猛地一个带着愤怒的小奶音,将贾珠从走神中拽回来。他挪了挪,看到左边的一张小脸已经憋出了火气,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不理人。”允礽如同一只暴躁的小兽,露出了郁闷的小脸。


    太子漂亮的小脸上,刚才哭出来的泪痕早就被收拾干净,这是一位性情骄矜的天之骄子,脾气说来就来,说走也走。得了贾珠的注意,允礽球露出满意的表情,矜傲地点着小脑袋,“你在烦恼什么?”


    太子岁数虽小,却非常敏感。


    贾珠:“……抱歉,我有点想家。”


    他小小声地说道,“我出来一天了,不知道家里人知不知道我……”贾小公子哽住,没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发现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无法忽视。


    外头的训斥已经结束,那些宫人和太监全部都不见了,只留下两个男人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是昨天带着贾珠进来的高瘦內侍,而另外一个,虽然贾珠虽然从没和他说过话,但也见过,从宫人和太子对他的称呼,想必他就是皇帝陛下。


    贾珠被包裹得厚实,想要挣扎出来也是难。


    顾问行笑着说道:“贾小公子莫慌,太医说你身底子虚,且将养着莫要乱动。万岁爷不是那等苛礼之人,心意到了便可。”边上的允礽总算挣脱了他那一层被褥,要出来的时候,被康煦帝眼疾手快地一件厚袄子闷上去,发出委屈的声音。


    “阿玛,你闷死保成了!”


    “胡言。”


    康煦帝不轻不重地训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顾问行给太子将衣服好好穿上后,这才看向旁边也在默默挣扎的贾珠,温和地说道:“贾珠,太子病中孤寂,总想寻个玩伴。他这般喜欢你,就在宫中多住几日。朕已经派人去荣国府,莫要担心家里的事情。”


    贾珠抿住唇,茫茫然中知道,这位万岁爷说出来的话,也没想过听到拒绝的答复。


    康煦帝已经派人去了荣国府,此事便已经是定局。


    贾珠在毓庆宫继续住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消息传到了后宫,贵妃修剪花草的动作一顿,看着已经被她修出了模样的插花,淡笑着说道:“这不是好事吗?万岁爷对太子殿下看得如宝如珠,身边只得那些个太监陪着,还是少了点趣味。多了个玩伴,说不定太子一高兴,这病就好得更快了呢?”


    嬷嬷欠身,“娘娘说得极是。”


    贵妃看着窗外明亮的正午阳光,随手将大剪子放在边上,又低头抚弄着这刚刚经过她精心修饰过的草木,“让下头的人谨言慎行。太子这一回得病,个中因果蹊跷,若是招了万岁爷的眼惹了麻烦,可别怪本宫没提点过。”贵妃说起话来异常温柔,嬷嬷却晓得这位主子是外柔内刚,不容得人忤逆的脾气。


    “娘娘放心,这宫内上下,皆是与您一条心,不敢乱来。”


    “本宫怕的是他们与我不是一条心吗?”贵妃伸出手,在阳光下,女人的手指显得娇美漂亮,“本宫忧虑的是,总有些蠢娃,自以为是为本宫好,去做些太过多余的事情。”


    纤细柔美的贵妃看向嬷嬷,“这样的蠢事,不会发生,对吗?”


    嬷嬷背后一冷,忙低头应是。


    …


    荣国府上。


    荣国府送走宫中天使,焚香桌案还未散去,贾母却已经看向刚才最靠近天使的张氏。这府内的年长男子皆不在,只有小儿担不得事,自然只有这些女儿家上。


    张氏轻轻摇头,娇俏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母亲,方才那天使不肯收下。”


    这些宫中內侍接下这些旨意往各家去,本就是个肥差。按照惯例,不管是好事坏事,为了探知宫中的口风,这塞过来的银两荷包不过是毛毛雨,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不接,方才是大事。


    贾母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方才那天使的态度与言行,却并非坏事。”


    这来人是御前的內侍,传来的还是万岁爷的口谕,荣国府按照礼数来,他丝毫不觉得耐烦,甚至这一道上还微笑连连,温和至极。这些人是无利不起早,倘若是坏事,定然不会给这般好脸色。


    张氏:“媳妇也是这般想。那天使不肯接受钱财,却是说道珠儿在宫中得了太子殿下青眼,让家中莫要着急,安心便是。”


    如此宽厚的态度,倒还是头一遭。


    她可也听说过有些人家,甚至还会被什么王太监,张太监上门打秋风的。


    贾母缓缓神,轻声细语地说道:“让家里头都安分点,阖府上下,在珠儿回来前,一丁点事情都不可闹出来。等老大老二回来,叫他们来见我。给隔壁府上也送去口信,别的不用多说,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他们当家的,他自省得怎么做。”


    “媳妇这便去办。”


    不管是宫中各处,还是荣宁两府,都异常安分,仿佛看不见康煦帝这般命令下的暗流涌动。


    …


    但,贾珠安分不了。


    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有些睡不着。


    为什么,不管万岁还是那个顾总管都看不出来他留宿毓庆宫的不合理之处?


    他居然还拥有了自己的小床,和太子殿下十分靠近。


    不说皇家的问题,端看去他人家里做客,总没有睡到主人家的寝房里去的道理……


    贾珠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


    在入宫这短短时日,六岁的小娃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经过了一场风暴,晕乎乎的。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体虚,睡前刚被灌下去一碗汤药。


    汤药虽苦,但贾珠已经习惯了,他一口闷下去的姿态,着实有些惊呆一直不肯喝苦汤的允礽。


    小家伙茫然地看着他一碗没了的苦汤,又看向正端着碗苦苦守候太子殿下喝药的宫人,那传来的苦涩味道好似毒/药,令他露出嫌恶的小表情,“苦,不好喝,为何喜欢?”


    贾珠不得不解释自己也不喜欢,但不得不喝。


    “不得不?”


    允礽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示意他并不需要这份毒/药。


    贾珠入宫以来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似乎松缓下来,令他不由得抿住嘴角,露出一个被逗笑般的表情,他有点开心,又有点无奈地摇头,“太子殿下的身体病了,就像是,”他想了想,“住进去一个敌人,光靠我们自己是无法驱逐这个敌人,而太医开出来的汤药,就是辅助我们驱除敌人的武器。”


    允礽继续愁眉苦脸地盯着汤药,宫人微笑着不敢退。


    这是今日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拿来吧。”


    允礽犹犹豫豫地说,仇大苦深,皱着小脸,仿佛像是喝毒/药一样,学着贾珠一口闷。


    大口喝完的小太子仰头倒了下去,惊得所有人以为殿下又晕倒了,结果贾珠扒拉上寝床一看,小太子捂着嘴巴露出绝望的小表情,好似是被药苦得要吐出来了。


    贾珠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果塞入小太子的嘴里,快得宫人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教导不该将宫外的东西喂给太子殿下。紧接着,贾珠低头看着自己的荷包,慢吞吞地摸出又一颗,小声地说道:“贾珠今日乖不乖?”


    然后渴望地看向允礽。


    小太子含着一颗大糖果,没理解贾珠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含含糊糊地说:“乖?”


    贾珠将太子的单音字理解成赞同的意思,心满意足地给自己也塞了一颗。


    他喜欢吃糖。


    因为常喝苦药的原因,更喜欢吃糖了。


    王氏生怕他坏了牙齿不许他多吃,这荷包里的两颗还是先前瞒下来的,每次得了王氏夸奖说乖,贾珠才能多吃一颗。


    今天贾珠很乖,太子殿下也说了,所以贾珠可以吃。


    宫人:……等会一定得请小祖宗漱口。


    小太子吃完了糖果,被揉了肚子,漱完口,就该歇息了。贾珠也上了自己的小床,虽有些不适应,但他隐约知道,如果太子殿下好不了他也出不了宫,于是在躺下来的时候,贾珠衷心希望太子殿下明日就能好起来,然后让他回家。


    这么想着的贾珠,却怎么都睡不着。


    好冷。


    贾珠在床上缩成一团,因为身体太小,也只是缩成了一个小鼓包。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声,但身体太冷,实在是睡不着。


    宫人仔细地暖过被褥了,但对贾珠来说,还是不够。


    他搓了搓手,忍耐着数数。


    挨到几时睡去算完。


    夜半,他隐约听到了不远处的窸窸窣窣声,然后就是宫人的低声细语,点亮了的微光,以及一些更加轻微的响声。


    小孩总是容易起夜,就连贾珠现在也偶尔会,他没有多想,小脑袋扎入被褥里,只待什么时候睡意找上门来再睡去。


    不料,那窸窸窣窣回归后,离他越来越近,直到贾珠感觉自己的被褥被人拉扯。


    ……难道?


    贾珠缓缓地探出自己的小脑袋,对上正在试图爬床的允礽,他的两只小肉爪拽着厚实的被褥,也缓缓地对上贾珠的视线。


    一瞬间,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太子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反而流露出兴奋与求救的小眼神。


    贾珠很怀疑自己看错了。


    毕竟这么黑,只有一点亮光,他应该是……看错了吧……


    “阿珠,拉我上去!”


    小太子兴致勃勃地说道。


    贾珠:“……”


    啊?


    他懵懵地将小孩拉上来了。


    尽管是以一种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的茫然。


    允礽熟练地拱到了他的怀里,太子殿下这般理所当然,让贾珠失却了拒绝的先机,只能将求助的小眼神投向跟在太子身后的宫人,只见宫人冲着他露出一个微笑,“请好好休息。”


    然后快速退下了。


    还熄了灯盏。


    贾珠:“……”呜。


    怎么留他独自面对太子殿下?


    说到底,贾珠对允礽并不熟悉。


    他的父亲贾政清正而迂腐,只会压着贾珠读书,不到六岁就已经开蒙。对于这些朝堂之事,天家太子,想当然不会是贾政会讲的内容。


    他所得知的只言片语,都不如昨夜今日所见。


    他低头看着小胖娃,气声说道:“殿下,为什么不想自己一个人睡?”


    太子殿下是天之骄子,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喜欢上他一个普通的勋贵子弟。连着两夜太子主动靠近,这实在是太过奇怪。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就算有合眼缘这种可能,但太子殿下对贾珠这几次主动靠近,就连一直伺候太子殿下的宫人都觉得非常诧异。


    纵然太子殿下会喜欢什么人或东西,却不似这般亲昵主动。


    贾珠虽看得不甚清楚,却也感觉有些怪异。


    他的身边有两个书童。


    一个叫许畅,一个叫郎秋。


    他们一个是被王氏挑出来的,一个是被贾母送来的。


    虽然在贾珠的面前很是和善,但他仍然知道,他这两个书童的关系一般。直到有一天,许畅开始主动和郎秋搭话,甚至两人同进同出。


    贾珠后来得知,许畅家里的妹子是通过郎秋家里的关系才在贾母的院子里谋了个三等丫鬟的缺,不管许畅家里头愿不愿意,王氏后头知道会不会生气,但许家不得不承了这个情。


    这是贾珠从身边人里学到的通俗道理。


    可这个道理,无法套用在允礽身上。


    因为允礽无需这般。


    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还有什么所求呢?


    贾珠不懂。


    窝在贾珠怀里的允礽昏昏欲睡,困顿砸吧着小嘴,好像想找到一点睡前的糖果甜意,发出唔唔的闷闷声。


    贾珠见允礽这么困,也就不说话了。


    他拢着这么个小暖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温暖,冰凉的脚趾都逐渐暖和过来后,迟迟不来的困意一下子笼罩了贾珠,让他都来不及听到太子殿下的回答,就沉沉睡去。


    连允礽自己都不知,为何唯独睡在贾珠身边才能安心睡去。


    或许,是在幽怖怪异的噩梦里用力抱住他的小小怀抱,驱散了可怕怨毒的恶意,令三岁的允礽摆脱了那些无法理解的记忆,也避开了强行剥夺记忆的系统。


    尽管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大抵是人类幼崽藏在骨髓最深处趋利避害的本能,令他天然地意识到此时,此地,究竟哪里方才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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