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红楼]我家太子幼崽为何这样 > 第50章 第五十章
    又一年,康煦二十五年。


    广州开设十三行。


    京城根下的老百姓们,总会比他处多了点闲情逸致。还会来思忖朝中究竟是什么想法,皇上又是如何斟酌云云。


    但这些闲言碎语,得是那些能吃得饱饭,家中有余粮的人方才有这样的闲心。


    而在深水巷里,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里,有一位上了年纪,有些苍老的美妇人坐在院中,正手也不停地做着刺绣。家中小女就在庭院中咿咿呀呀地玩耍,妇人偶尔听到声音,时不时就看上一眼,发现女娃正自娱自乐,便忍不住微笑。


    此人便是甄夫人。


    庭院中这三四岁大的小女孩,便是甄英莲。


    自打甄夫人跟着那一行人上了京城后,起初她的心中充满不安。


    除了身旁一个婢女外,她只带了些许钱财,这其中大部分还是甄夫人的母亲私下给她的,这实在叫甄夫人心中甚是愧疚。


    到了京城后,这种不安的情绪就疯狂地蔓延滋长,尤其是那说要与他们见面的主家迟迟不肯出现,这让带着孤女的甄夫人开始后悔起当日的选择。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她担忧的是英莲还有那个婢女。


    都是好孩子。


    甄夫人自然是希望她们能平平安安。


    好在,过了两月,这些侍从带来了甄士隐的消息,说他是随同道人出家去了,在京中有一处宅子是当初他的友人所赠,他愧不敢当,一直收着地契却不肯使。


    如今已是家徒四壁,这颜面无用,还不如将宅子留待给妻子儿女使唤,也是应当的。


    又有碎银子五十两,是甄士隐最后的钱财,当年留在他处,如今一并送了回来。


    甄夫人听了侍从的话,原是不信。


    可这地契上所写,的确又是她丈夫的名讳,且也是他的字迹。


    她垂下泪来,抱着英莲哭了许久。


    对一直相夫教子的甄夫人而言,这无疑是彻底失去了顶梁柱,但哭过后,这留下来的地契与银两,却是暂时帮了她们的大忙。


    甄夫人谢过了那些侍从,便从那豪华的宅院里搬了出来,住到了深水巷的宅子里。


    这是一处两进的小宅,对她们来说正是合适。


    而五十两碎银,能叫她们较为拮据地生活上几年,至少解决了燃眉之急。而后,那些带他们上京的侍从在离去前,也给她们留下了五十两,说是主家所赠。


    甄夫人虽然一力推辞,可他们是在帮着她们搬家,又离开后,方才叫她们在大堂中再度发现了这五十两纹银,要还也没处还去。


    这另外的五十两,甄夫人并不打算动用。


    一方面她收之有愧,也有想着倘若有一日再遇到他们,定要归还给他们;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假如有不得不动用钱财的时候,这五十两也可以作为一点退路。


    用了多少,以后记得补上便是。


    娇桃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对正在做工的甄夫人行了一礼,轻笑着说道:“夫人前头做的,也都卖了出去。那主家还问夫人哪里的手艺,想要请您过去呢。”


    这话若是在数年前,说给甄夫人听,那着实是逾距。一个富贵人家,何以要去做这绣娘的活计?


    可眼下,偏是甄夫人与娇桃两人不断做刺绣来弥补家用。亏得是她们两人有这样的手艺,才能每月挣出她们的口粮。


    甄夫人看着小跑着去找娇桃的英莲,叹息着说道:“若是过去,定然是会赚得更多些。可是英莲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心中实在是不放心。”许是从前英莲被遗失过一次,这小姑娘总是特别爱粘着甄夫人,不仅是如此,连甄夫人也是如此。


    失而复得的惶恐,也叫她


    要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女儿,方才放心。


    娇桃轻声说道:“夫人说得极是,下次那主家再问,奴便回绝了他。”


    甄夫人看着娇桃已是走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忙叫她去厨房喝水,莫要再站在这日头底下。娇桃欠身去了,甄夫人看着娇桃的背影,也忍不住思忖着是否要再请一个婆子过来。


    然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甄夫人现下对外来的奴仆总是不放心,除了娇桃外,许多事情都恨不得亲力亲为,尤其是在英莲的事情上。


    甄夫人叹了口气,又见娇桃回转过来,“夫人,瞧我这记性,桥头的绣坊最近接了一桩大活,说是庄上的绣娘缺了一位,想问问您愿不愿意接下这活,要的比较紧,但若是能赶出来,多给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下。


    甄夫人惊讶地说道:“这钱数也过于宽厚了,这是谁家的单子?”


    娇桃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大抵是荣国府上的?”


    荣国府啊……


    甄夫人闻言,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只一瞬,她又轻笑开,“接,为何不接?我手头的活计也快好了。这活若是咱俩赶工,倒也能及时完成。”


    娇桃轻声说道:“夫人,要是再这么熬下去,您的眼睛……”


    甄夫人的身子本就有些孱弱,再这般日以夜继地做活,娇桃真是怕极伤了她的眼睛。至于娇桃自个儿,她还算是年轻,有底子可耗。


    甄夫人正想说什么,就见一团小奶团子踉踉跄跄地走来,举着一朵小花踮起脚,“阿娘……”她奶乎乎地说道,“花,给。”


    甄夫人笑了起来,低下头来,任由着英莲糟蹋她的头发。


    等英莲心满意足地走开,又摇摇晃晃地走向娇桃时,娇桃忍不住惊讶,却也在英莲软声的呼唤下矮下/身,让小姑娘把花花插上去。


    “好,好。”


    英莲高高兴兴地鼓掌。


    甄夫人望着小英莲高兴的模样,轻声说道:“娇桃啊,我身边只剩下英莲和你,我这把老骨头算不得什么,但总要为你们打算。”能多做些,便多做一些,趁着身体还好的时候,总不能叫她们活不下去。


    娇桃的鼻头一酸,低下头来,“是。”


    她心想着,今日那主家还说,贾府上还有些零碎的活计,正是缺人的时候,说不得她也能趁着这时候多接一下,也好为家里头多攒点银子。


    不过,这荣国府上,到底是什么热闹事?


    …


    荣国府上,正是姹紫嫣红之时,这晚春时节,怒放的鲜花灿烂,赶着这暖春的末尾来争奇斗艳,便是从廊上经过时,都好似能闻到淡淡的芳香。


    贾珠从绿墙下经过,桃粉的花瓣落了下来,徐徐地砸向他的肩膀。


    郎秋和许畅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书童的身材已是高大起来,再不是之前瘦弱的模样。他们两人原本就比贾珠的岁数要大一些,眼下已经比贾珠都高了一个脑袋。


    许畅轻声:“大爷,老祖宗想让你过去一趟。”


    贾珠随口说道,“出了何事?”


    许畅:“应当是和大爷的生辰有关。”


    贾珠微讶,想了想,眼下快到四月,距离他的生辰还有一月有余,“这有什么要紧的?”他无奈,看向两个书童,“莫要与我说,最近这府中这般忙乱,就是为了这事?”


    许畅搔了搔脸,“大爷,你都要十五,前几年都没怎么办,今岁府上想要为大爷操持一二,也是正常的。”


    贾珠:“不过是个普通的生辰,论要紧,应当是太太更加受累,没什么好庆祝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可他虽不在意,但贾母相邀,他还是得过去。


    荣庆堂内,元春抱着宝玉,正在陪着贾母说话。


    几个丫鬟正在屋内伺候,还有只狸奴在屋内外跑进跑出,正是一副悠哉之景。


    宝玉原是坐在元春的怀里,一听到通报进来的人是贾珠,立刻就撅着屁股往元春的身后躲。这粉雕玉琢的小宝贝做出这样的行为,好叫整个屋内的人都笑倒了。


    贾珠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屋内这般笑闹。


    贾母抹着眼泪,笑得脸都红了。元春抱着宝玉的小身子,不叫他往后爬,鸳鸯和珍珠皆是上来,帮着扶住小二爷,俱是笑意盈盈。


    贾母眼见贾珠进来,大笑着朝他招手,“珠儿,快些过来,你的好弟弟可是不想见你。”


    “没有,大哥哥,想。”


    宝玉像是知道,自己已经跑不了那般,立刻又乖巧地坐回了元春的怀里,还非常主动地朝着贾珠伸出肉乎乎的小胳膊,撒娇着说道,“大哥哥,抱。”


    宝玉今年已是三岁。


    他长得可爱非常,这府上的主子就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自从他开始会说话后,便总爱撒娇,叫几个长辈都舍不得让他吃苦。而一贯端正的元春,到了宝玉的面前,也是端不起架子,无法责骂他。


    这时候,合该是贾政来做这个黑脸,可偏生二老爷在之前就被调去做学政,至少说也得三年才能回来,如今方才第二年。


    贾珠就自然而然成为了这黑脸的人选。


    且不说,这阖府上下,唯独贾珠可以撑得住宝玉的撒娇——太子殿下的痴缠功夫,当真是将贾珠给磨砺出来了。


    另一处,却是碍于系统的提醒。


    宝玉的出生本就奇异,贾珠一旦清楚这点,更不可能让宝玉行差踏错。


    便是为此,宝玉见了贾珠,总是想躲。撅着小屁股能从软榻爬到床边,又咕噜着滚走。可惜的是,贾珠总是能敏锐发现他在何处,而在教育弟弟这件事上,许是因为贾政不在,家里头都默认贾珠是可以管教,也能管得好宝玉的——尽管有时看着有些可怜,但还是不插手。


    有贾珠扮黑脸,好歹还有人能管得住宝玉。


    不过贾珠的脾气本来就好,说话也软绵,长得又忒是好看,对于宝玉这么一个贪爱好颜色的小人儿来说,大哥哥又便是他心尖尖的那种喜好。


    这就导致宝玉虽然看着贾珠就想跑,可是当真正看到兄长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喜欢朝着他撒娇,要人抱抱。


    贾珠看着宝玉高高举起的小胳膊,无奈弯腰将小娃娃抱了起来,转身在元春的身旁坐下,“方才在屋外,就听到你们的笑闹声了,老太太,可是宝玉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元春看了眼还笑个不停的贾母,自己嘴角的笑意也是强行压不住,揉着肚子软倒在身后的鸳鸯身上,“大哥哥,方才宝玉听到你要来,撒着小短腿就想跑,撅着屁股往身后躲呢。”


    贾珠闻言,挑眉看着安稳坐在他怀里的小弟弟,“宝玉,元春说的话可是真的?”


    宝玉的年纪虽然小,可是聪慧非常。


    说话时,只要语速慢一些,总是能听明白是何意。


    眼下,小宝玉便有一种屁屁要挨打的恐慌感,忙轻轻捉住贾珠的手,“大哥哥,想,喜欢,不跑。”他爱娇地蹭着贾珠,发出“咿呀”的可爱声音。


    贾珠心里笑着,面上却装作非常严肃,“宝玉不是不想见我,大哥听了有些难过。”旋即,他垂下眉眼,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宝玉愣愣地坐在贾珠的怀里“啊”了一声,软乎乎的,像是在惊奇,然后,又是两声“咿呀”的声音,宝玉的小手摸了摸贾珠的肚子,作势拍了拍,嘟着嘴说道:“不哭不哭,大哥哥,哭,别,哭……”呜呜呜,他一面说一面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擦下来几颗金豆豆。


    贾珠将宝玉抱得更亲近些,小脸贴着自己,“宝玉好


    乖对不对?”


    宝玉认真地点点小脑袋,“乖,听话。”


    贾珠便笑起来,摸着宝玉的小脑袋说道:“那就莫哭了,大哥又没训你。”


    宝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大哥哥摸着他脑袋的力道很舒服,他就一边被大哥哥摸着小脑袋,一边开始迷糊着,攥着贾珠的衣襟趴在他的身上,眼角带泪地听着大哥哥与老祖宗开始说起话来。


    “珠儿,你之前的生辰因着撞上殿下,一直都不好大办。然这一回,你已是十五,家中想趁着这时候,给你热闹热闹,也补上先前几次的。”贾母抹了抹先前眼角笑出来的泪意,“你的母亲已经去操办了,此事她甚是上心,就连家中奴仆的新衣她都是盯着,务必叫那日顺顺利利。”


    不过一个生辰,贾珠没想到贾母和王夫人都这般重视,按他来看,只要在家中吃碗长寿面,再与几位长辈磕个头,与同辈说说话,也就结束了,怎要这般隆重?


    然贾母搬出王夫人,就叫贾珠无话可说。


    他与王夫人总是不太亲近,可王夫人对他的疼爱,贾珠不是毫无感觉,一想到如此,他便无法拒绝王夫人的心意,只得头疼着回自个儿院子。


    路上,许畅见贾珠还是蹙着眉头,便道,“大爷,家中许是惦记着从前,想弥补一二,大爷就莫要担忧了。”


    贾珠摇头,淡淡说道:“只我看来,未必只是如此。”


    许畅歪着脑袋,“不过正撞上太子的生辰,那日,大爷还是得入宫去罢?”


    康煦帝对众位皇子的读书抓得很紧,除了寥寥的节日,与短暂的休沐外,倒是生辰可以歇一歇。然其他皇子也就罢了,太子的生辰向来是会办一场小小的宫宴。


    贾珠不是每一次都会参加。


    有时候他送完礼物便会出宫。


    纵然太子想要叫阿珠与自己在一处,却也知道这生辰之事,贾府上必定有不少人在等着他,便也只能委屈地让他离开。


    “合该如此。”郎秋还不等贾珠回答,便笑嘻嘻地说道,“每年太子殿下可都会给大爷送上礼物,那大手笔,可着实是叫人吃惊。”


    那些贺礼如同流水般涌入贾府,的确叫人难以忘记。


    贾珠斜睨了眼郎秋,“晚些时候,你带几个人,去外头的明桥街走走,查一查是否有位甄夫人在附近住着。”这般无聊,不如出去做事。


    郎秋惊讶地说道:“甄夫人,可是那甄家?”


    甄家与贾家交好,甄家从前比贾家更胜之,一听到这个姓氏,郎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边去。


    贾珠自也是如此。


    他抿了抿嘴,轻声说道:“方才与少尚一起回来,在明桥街略坐了坐,听闻隔壁有人在说些什么话,言语间提及到了甄夫人……”


    贾珠今儿回来前,正与秦少尚在一处。


    自从那一次宴席上,贾珠和秦少尚交谈后,他便开始奋发图强,活似与从前不是一个人。这简直震惊了整个秦府,都以为这位秦二爷是撞了邪,听说府上还曾经偷摸着想给秦少尚驱邪,这着实叫他哭笑不得。


    那时,贾珠是被秦少尚叫去诉苦的。


    虽然人是开始奋发向上了,可是这遇到磨砺的时候,也是会忍不住吐槽。他倒是不吃酒,带着贾珠去明桥街的茶楼,就哭丧着和贾珠抱怨,说上几句话罢了。


    贾珠知道他压力大,便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说。


    秦少尚毕竟是家中幼子,许多事情,他一旦想要开始奋发,便只能靠着自己争取。好在家中还算疼宠他,做大哥的也希望秦少尚能认真起来,从不曾打压过他,这才叫秦少尚这一年来,有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变化。


    只是这变化,相较于秦少尚想要的,怕是有些不够。


    这才有


    些郁郁寡欢,借茶当酒。


    贾珠慢吞吞地陪了他一会,直到秦少尚吃茶水吃得肚子胀饱,这才结伴从茶楼离开,上了马车。


    也正是在这时候,贾珠听到了街边的对话。


    “今儿的,还是甄夫人做的?”


    “约莫是的,这样的针脚,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瞧着是个大家闺秀的好出身,怎会来做这些捏针线的活计?”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听闻她似乎是从南方来的,本来家里头可富裕了,现在可倒好,一个人带着个女娃,也的确是……”


    声音渐渐远去了,可贾珠却下意识掀开了车帘,想要寻找方才那对话的人。只是街道上熙熙攘攘,哪里还有刚才说话的声音。


    许是已经混在人群里走远了。


    贾珠听了这话,心中便惦记着这事,这才会叫郎秋去查。


    “不知她与甄家是否有关,查一查罢,叫我心安些。”贾珠脚步不停,已是入了院子,“倘若有关系,还得问过是否要与甄家联系,若是没关系,要是看着可怜,也就帮衬上一把。”


    郎秋得了贾珠的嘱咐,忙笑着说道:“都记得了,大爷就莫要担心小的了,保准办得妥妥的。”


    贾珠对他身边这两个人的办事能力倒是不担心的,只是心中有些惦记,到底是多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屋歇息了。


    郎秋记挂着贾珠的嘱咐,待大爷歇下,便点了几个小厮,跟着他一同出府去了。


    …


    四月里,天气开始炎热起来。


    这热气上头,人便有些开始苦夏,贾珠于吃食上的胃口便小了一些。每年到了夏日,他都会变成小鸟胃,最热的时节,他几乎什么都吃不下。


    这倒不是贾珠不饿,当真是连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时候,贾府的厨子都会费尽心思做些酸口的,好叫大爷胃口开一开,也能吃上少许。


    今年的夏日,似乎比往常还要燥热。


    贾珠清晨勉强吃下了半碗粥,到了宫内,上午的课程结束,中午垫肚子的吃食,他就只略碰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曹珍看着摇头,“你这样可不成,往常你还能碰多几筷子,现在几乎都不吃,殿下知道了,必定是要不乐意。”


    贾珠苦笑,“的确是没什么胃口。”


    曹珍倒也不是不明白贾珠的意思,今年的确是往常热了一些,连他自己也没什么欲/望吃东西。不过这腹中打鼓,他还能费劲吃一些,瞧着贾珠这般怕是连胃口都没,强行往下塞东西便是一种痛苦。


    格图肯粗声粗气地说道:“不叫殿下知道不就好了?”


    曹珍:“你是当这屋里内外的内侍都是不长眼睛的?”今日太子殿下的确是被皇上召去陪同,怕是得到下午才能回来,可是这殿内的太监宫女可还是在的。


    贾珠吃了多少,吃得多与不多,保准晚上的时候,太子殿下一定会知道个一清二楚。


    格图肯停下看着贾珠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是摇了摇头,“贾珠,你这可不成。”


    往年贾珠虽然有些苦夏,可是这该吃的东西也还是能吃些,但这两日,却是筷子都没怎么动。这胃口虽无,可身体仍是会消耗的,长此以往,对贾珠的身体可不合适。


    贾珠在两位伴读朋友——是的,他们的关系在如今来看,已经勉强能算得上朋友——的劝说下,到底还是又扒拉了几口,勉强填了下肚子,便怎么都不再碰了。


    贾珠揉了把脸,有些犯困。


    正打算起身去屋内坐着眯一会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便端着一碗温热的汤汁摆在了贾珠的面前,欠身说道:“贾公子,此乃殿下临走前嘱咐的,为你准备的物什。”


    贾珠微讶,低头看了一


    眼,犹豫了一下看向其他两人,却见他们冲着贾珠挤眉弄眼,倒是半点都不在意这额外的赏赐。


    曹珍:“殿下在意你不是一日两日的,若是天天都要醋上一醋,那我眼下可不是个醋坛子?”


    “合眼缘的事情本就没法强求,”格图肯利索地吃完,“有人得殿下喜欢也是好事,至少有时劝说起来,事半功倍。”需知这伴读也是带着劝诫殿下的责任,多了一个贾珠,便意味着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安然度过,而不是等着受罪。


    贾珠抿唇一笑,压着心口的不舒服吃了一口,却是酸酸甜甜,带着些许温热,却没那么焦躁。


    小太监笑着,“殿下特地要做的酸口。”


    酸甜的东西开胃,又放到只有温热的时候,也叫贾珠能勉强入口,竟也能将这酸甜汤吃了大半碗,以至于能觉察出些许肚中的饱腹感。


    贾珠抿唇,用帕子擦拭了嘴角,不由得惦记起了被皇上叫去的太子。


    而乾清宫中,被贾珠惦记着的太子瞧来,的确是有些不好。


    他恹恹地坐在康煦帝的对面,瞧着便好似是被大雨打过的芭蕉,不管是从何处看,都透着些委屈可怜。


    康煦帝看着允礽,好气又无奈地说道:“你在朕面前摆出这样一幅可怜的模样,是想糊弄谁去?”


    允礽乖巧地说道:“自然是要糊弄阿玛。”


    “朕会当真吗?”


    “不会,”允礽仍是乖乖地说道,“可是阿玛会心软。”


    ……这臭小子,明谋啊!


    康煦帝下意识就想踹他两脚,不知想起了什么,到底是忍住,拧着这小泼猴的耳朵说道,“甭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这一回,都得听朕的。”


    允礽嘀嘀咕咕,“保成什么时候不听阿玛的了?阿玛欺负保成,保成不说。”


    康煦帝阴测测地说道:“怎么,又惦记着给太皇太后告状呢?”


    太子先是笑起来,“怎么说呢,阿玛都知道,何必又问。”


    这天家父子商谈之事,却是为了今年秋的出行一事。太皇太后的年纪渐渐大了,这人到了一定的岁数,便会开始回忆起从前一些旧事,身体上自然也有着些许反应,总是会生些小病小灾。


    谁都知道,太皇太后如今这岁数,已经是高寿。


    康煦帝便是打算趁着太皇太后的身体还算康健,想带着祖母外出走走,巡幸五台山。只是允礽和康煦帝的看法有些微妙的不同,两人争执了一番后,允礽惜败,便只能委屈着听康煦帝安排。


    皇帝瞧着他这装模作样,看着心烦,故意侧着身不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你说那些江南好风光,太皇太后想必是愿意的。只是此去江南,路透遥远,太皇太后的身体怕是受不住,还是近些好。”


    提到这位老人家的身体,皇帝和太子忍不住默了一默,又都同时不再提起。


    允礽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些困顿。


    康煦帝嘲笑地说道:“这般犯困,难道是读书累了?我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从不为读书叫屈的。”


    允礽哼哼唧唧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像是条虫子,叫康煦帝看着碍眼,挥了挥手,“走走走,不要留着在我面前晃动。”他一猜太子就是有话要说,赶忙将人往外赶。


    允礽不乐意了,他大声地说道:“阿玛,保成要出宫!”


    康煦帝哼了一声,“你的好阿珠不是还在宫内,你作甚要出宫?”


    允礽:“阿玛,我出宫是我乐意,又不是每一次都和阿珠挂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为阿珠辩驳。


    康煦帝半心半意地说道:“是,是,你不是每次都为阿珠出宫,你是出宫都为了阿珠。”


    允礽恼羞成怒,允礽大声逼逼,“阿玛你再这样,


    保成就不理你了!”


    好严重的威胁哦。


    康煦帝用这样的眼神暗示,“得了,到底是什么事,这般神神秘秘。”


    “哪有神秘?”允礽不满地嘀咕着,“是汤斌啦汤斌,他想带我们几个出宫,叫我们认识认识外头的作物与一些农地里的事情。前几日曹珍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叫汤斌大发雷霆,这才有了这念头。”


    其实这话,本该是汤斌来求。


    可是允礽在听得此事,觉得有趣,就大包大揽地将这事给挡住,说是他去找阿玛说上一说。而前头几日,太子的事情一多,就差点将此事给忘了,得亏贾珠还记得,又提点了一句。


    康煦帝想了一想,倒是觉得有意思。


    虽这宫内每年都会有一次盛典祭祀农田,可这些都是皇帝与朝臣的事情,后宫的皇子皇女倒是甚少参与。康煦帝微微颔首,“此事我记得了,保成,回去与汤斌说,就叫他莫要插手了,朕自有安排。”


    寻个有空的时间,带着这些在皇宫内娇生惯养的小皇子们外出走走,见识下这乡间的模样,好叫他们知道,这食物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百姓辛辛苦苦耕作出来的!


    小太子盯着康煦帝看了一会,嘟哝着说道:“保成后悔,又要和笨弟弟们一起去?”


    皇帝并不奇怪太子能猜透自己的想法,只是听到他的埋怨,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到底是哪个又得罪你了?”


    允礽可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般吐槽底下的皇子们。


    允礽忧愁地说道:“每一个,阿玛,是不是在生下保成的时候已经用完了智慧,余下几个都没分到?”不然,有时候他们做出来的蠢事,也叫英明神武的小太子直犯愁。


    别的不说,就说最近眼前的。


    四皇子喜欢动物,偏爱犬类。允礽知道的时候,去岁的生辰就给他送了一条小狗,喜得允禛回宫的时候,都要抱着小狗睡觉。


    老大允禔看着有趣,就去偷偷剪了一些小狗的毛发,想要装出一副小狗掉毛的景象来吓唬允禛。结果允禛摸着小狗奇奇怪怪的毛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哭抽抽了过去,将允禔急得上房揭瓦,废了老大劲才将允禛给安抚下来。


    这其中允祉,允祺,甚至允祐这几个到底插了几脚,那就更不必说了。


    允礽听到这事的表情,就和现在听到转述后康煦帝的表情是一样一样的嫌弃。


    ——愚蠢的兄弟/皇子们!


    在送走太子殿下后,顾问行看着仍在摇头的皇帝,便笑着说道:“皇上分明心中高兴,怎么还这般模样?”顾问行有时也会和皇帝开开玩笑,这些与康煦帝亲近的老人说上这样的话,皇帝是不会生气的。


    康煦帝瞥了眼顾问行,幽幽地说道:“顾太监,保成孤傲纵然是好,免得叫这底下的人不知尊卑。可眼下这娇蛮矜贵的模样,好似也不错,倒是与底下的手足兄弟关系亲密了起来。”


    皇帝对太子的教养,从来都是精心的。


    甚至有时,是精心过了头。


    如太子师傅在太子说话时必须跪下说话,如长幼尊卑都要深深地刻入皇子们的心中,如东宫的太监宫女只要犯了一点过错都要彻底更换,这些看似小题大做,却也叫前朝后宫都深深记得,究竟谁才是皇帝心中得宠的孩子。


    在康煦帝的设想中,他要的是保成高高在上,无人可伤他。


    可这么几年下来,保成非但没有如此,反倒是与兄弟几个走得还算近,在他这个做阿玛的面前,也仍是一副小儿姿态。如此说来,皇帝本该是担心的……可偏生,太子在朝臣的面前,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这两年,康煦帝总是要提溜着太子去前朝,虽还未正式参政,可是这时不时来上几回,已经足够


    叫朝臣们心中晓得,或许什么时候开始,太子殿下就要真的参政了。


    这在皇帝的心中,也是迟早的事。


    允礽在前朝,那是仪态端方,君子如玉,进退大方,说话温和,浑然是一副谦谦君子,叫人喜欢。


    这可与太子殿下在后宫,是浑然不同的模样。


    当然,一下朝,允礽就挂在康煦帝的胳膊上蔫吧了,嘀嘀咕咕地想要叫阿玛背着他走,这成何体统!


    那日背着允礽一边走,康煦帝一边板正着脸训斥,“以后再不许如此,这成何体统啊?”


    趴在阿玛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的太子冒出一句话,“我现在趴在阿玛的背上体统。”


    康熙帝:“……”


    想把这倒霉孩子丢下来。


    太子许是感觉到了皇帝的邪恶心思,立马抱紧了康煦帝的脖颈,幽幽地说道:“阿玛,保成在朝上太累,下朝没力气。”


    康煦帝纳闷,“你甚至还有个座儿,你累在何处?”


    小太子理直气壮,“当个人,好累。阿玛,难道我做得不好吗?”


    “……何不日常也如此?”


    这要是寻常也是这么个谦谦君子如玉的模样,那康煦帝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啊,保成晕倒了,保成睡着了。”允礽啪叽地瘫软在康煦帝的背上装死。


    康煦帝一回忆起保成曾做过的事情,便是好气又无奈。要说生气到底是没有,可他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皮实,撒娇鬼,爱捣蛋,偏又如此叫人疼的倒霉东西?


    皇帝一边埋怨,一边笑吟吟地去处理政务。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却是到了下午时,便失却了。连日来一直在发高热的允祚惊厥,太医给六皇子灌下去吊命的参汤,却还是救不回来六皇子的命。


    康煦帝听到这个消息时,便立刻赶往了永和宫。


    皇帝虽然最是偏爱太子,可对余下的子嗣倒也不是不关心,只是这其中又会分出个不同来,然允祚这孩子他的确喜欢,却不曾想……


    到了晚些时候,整个宫闱都知道了此事。


    欲要出宫的贾珠稍稍住了脚,看着正在蹙眉的太子殿下,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四皇子怕是要有些日子不好过了。”


    小太子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这些蠢……”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珠便捏住允礽的肩膀,摇着头,“不是说好,莫要这么乱发脾气了吗?”


    从那一次,太子与贾珠坦白自己的小秘密后,贾珠便时时刻刻惦记着太子殿下这个“毛病”,每每焦躁发作时,便会在身旁劝说。


    大多数时候,太子殿下是能听进去的。


    允礽叹了口气,捉着贾珠的手说道:“别的事情也便罢了,我不会叫那两个女人的争执波及到他的。”他说得这么直接,贾珠也不好接茬。


    毕竟在太子的口中,这可是承乾宫与永和宫那两位。


    但也怨不得太子的口吻里带着少许怨气。


    着实是这承乾宫与永和宫的别苗头,总是会隐隐牵连到四皇子。


    德妃虽算是被动防御,却也说不得在什么时候就拿允禛狠狠地刺皇贵妃一下;而皇贵妃更是将允禛用得得心应手,好叫他的生母从来都不好受。


    偏生允禛因着从前与太子结缘,故而允礽对自己难得有几分喜欢的小兄弟被架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戏码,总是瞧着碍眼。


    不过这样的争执,伴随着六皇子的去世,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毕竟在德妃失去了允祚后,康煦帝或许是因为心疼,已有许多日一直都留宿在永和宫,大把大把的赏赐也如同流水涌入了永和宫,叫这宫里头的人甚是羡慕。


    康煦帝最近几年,踏入后宫的次数少了些,寻常也只在几位妃


    子/宫内坐坐,偶尔再去看看些新鲜美人,可也不如从前来得勤快,这就叫永和宫显得过于明显。


    再加上德妃没了六皇子,对一些人来说,就暂时失去了威胁,遇到这样的荣宠,也就聪明地暂避锋芒。


    这宫里头的暗流,贾珠并不十分清楚。


    就算他与太子殿下交好,却也不是那等喜好问来问去的人。


    这眨眼间,就已然到了五月。


    五月初三,太子生辰。


    康煦帝从来都是大办,便是今年遇到了允祚去世,他也不可能叫一个逝去的皇子影响到了太子的尊荣。


    贾珠晨起的时候便入了宫,见到了太子。


    那会的允礽正是愁眉苦脸,抓着贾珠就不想他走,“阿珠,我不想去那什劳子家宴,你带我走罢!”太子这蔫吧的模样,叫贾珠忍不住偷笑。


    他摇了摇头,看似认真地说道:“倘若我将太子殿下带走离开皇宫,那要藏在哪里才能带出去呢?保不准宫门口的侍卫搜查出来了,要治我一个偷太子的罪名。”


    允礽被贾珠这么一说,还当真思考起来,“别的不说,马车上是肯定不行的。不然叫我藏在你的马车底下,以我的身体,倒是能够承受得住颠簸。而阿珠的马车来来往往,他们都习惯了,未必会仔细搜查马车底下。”


    贾珠无奈地看着允礽,“殿下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难不成还真的打算这么做?”


    允礽软倒在贾珠的肩头,噫呜呜地闹着,“那些个皇亲国戚,一个两个眼底都是算计,阿珠,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贾珠轻叹了口气,“家里头也在设宴,回去,我怕也是逃不掉的。”


    这本就是为他设下的宴席,贾珠身为主人,自当是要守到最后的。


    允礽听着贾珠说的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眼一挑起便要说话,但想了想,不知怎的,又压了下来,眉梢却满是喜意,“好罢,那阿珠回去,快些走。”


    贾珠的确是要走,可是看着太子殿下这般欢喜的模样,却心中有着隐秘的担忧,忍不住问,“……殿下,可有什么高兴的事?”


    允礽笑眯眯地说道:“没有,阿珠快走。”


    ……这明显就是有!


    贾珠更加忧愁起来。


    可殿下不肯说,贾珠也不能逼着太子开口,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在贾珠离开后,允礽立刻就叫来玉柱儿和王良等几个大太监,开始嘀嘀咕咕了起来。


    半晌,这几个大太监的脸色如丧考妣,恨不得将刚才送走的贾小公子再回来。


    呜呜呜呜,贾珠贾公子,带奴才们走罢……


    …


    荣国府上,到了时辰,宾客就络绎不绝。


    贾珠自当跟着一同迎接。


    他这一日笑起来的次数,或许比从前半年加起来还要多,这嘴巴都笑得僵硬了。贾政不在,贾赦便带着贾珠和贾琏这两个男丁,与外头的人一同认识过去,这转悠一圈下来,不记得的人比记得的多。


    贾琏中途想跑,却被贾珠给强力镇压。


    贾琏扑腾,“大哥哥,大哥哥,今日的主人公是你,琏儿当真是不配与你相等。”


    贾珠漫不经心地说道:“什么配与不配,你是贾府上的人,你就配。你不好读书,将来无法走科举。那这外头的人你多认识认识,叫人记得你是何人,对你将来也有好处。”


    他不喜钻营,可不代表他不懂。


    贾琏是大房的人,按理说贾珠无需管教他如此。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贾琏又是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贾珠自然总是要多惦记着他一些。


    贾琏不是不知感恩,听了贾珠的话,也晓得他是为自己好,便只能耐着性子跟


    着贾珠一处处走。


    果不其然,就算是贾琏再不喜欢——毕竟小儿天性,还是更喜欢后院那么多好颜色——可是在于人交谈上,贾琏这小小年纪,却已经能哄得不少老油条,这样的能耐,宛若天生。


    直到宴席后半段,热热闹闹的氛围才稍稍退去,贾母身边的珍珠便来请,说是贾母请他过去一趟。


    贾珠没想那么多,便与身旁在说话的几家公子又说上几句,这就跟着珍珠去了。


    “你瞧这贾珠如何?”


    “翩翩君子,性情温和,便是有点柔弱,但也是不错。”


    “门楣低了些。”


    “有太子看重,不算什么。”


    “太子看重,又并非是皇上看重,这可是天差地别。”


    “……未必。”


    “谁不知道他在殿下身旁,那可是荣宠非常?你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


    这些闲言碎语的交谈,并未落入贾珠的耳朵。他跟着珍珠绕了一圈,比平时多花了一点时间,这才抵达了荣庆堂。


    荣庆堂内,正坐着几位夫人,亲亲密密地与贾母说话。


    贾母见贾珠进来,一身大红色的服饰衬得他灿若桃花,漂亮非常。也叫这屋内的夫人们看了,不由得眼前一亮。


    贾母笑吟吟地与他介绍这屋中的夫人们,当贾珠听闻其中有一位甄夫人时,便不由得看上一眼。


    这位,应当是,甄应嘉的夫人。


    甄应嘉便是如今甄家的领头人,正在金陵处做官,甄夫人为何入京倒是有些不知内情,可如今坐在这上头笑吟吟地看着贾珠的模样,浑不可能是贾珠当初在外头听闻的那位“甄夫人”。


    或许真的是巧合?


    贾珠心中所想,不为外人所知。


    这屋里头都是些尊贵夫人,贾珠只在院内稍稍坐了坐,便起身出来了。


    没出来前还没感觉,一旦出来,贾珠便意识到那屋里头的暗香浮动,的确叫鼻子有些不舒服。他拾级而下,身后的许畅安静地跟着,待出了荣庆堂往垂花门走,走了几步,贾珠忽而停下来。


    许畅不由得问道:“大爷,可是落下了什么?”


    贾珠有些心绪不宁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又缓缓步了几步,看着出了垂花门后的路。


    方才珍珠带着贾珠过来时,走的不是常走的路,需要穿过几个小园子。贾珠原是以为,珍珠姐姐是为了避开那些热闹的地方带着他早些赶往荣庆堂,可是在入了荣庆堂后,偏生屋内又坐了好几位夫人……


    她们看着贾珠的眼神……


    贾珠沉默,半晌,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会现在才发现?”


    怨不得要大办,这其实是场相看人家的宴席!


    而贾珠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也的确是有些迟钝了。


    贾珠略微无奈地搔了搔脸,怨不得珍珠姐姐要带着他绕道,说不得那路上,便有几位小姐人家。


    这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完全流行盲婚哑嫁,到底还是得叫双方见上一面,好让他们心中有数。


    不然皆是不喜,可不是要成为怨侣?


    许畅听得贾珠这番话,这才回过神来,惊讶地说道:“哎呀,这是为何如此着急?我且记得,府上的意思不是说,不必这么快为大爷订婚吗?”


    贾珠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三年一次的大选快到了。”


    许畅不是傻子,听到贾珠这么说,自然就明白过来是何意。


    康煦每三年一次大选,适龄的女子会被选入宫中,这对一些人家来说,无疑是殊荣。可在皇帝已经立下太子,宫中又有好些个皇子的情况下


    ,不是所有官宦权贵人家都愿意再把女儿给赔进去。


    或许,后妃得了康煦帝的宠爱,能够提拔下前朝的家人。可这是对那些品阶不高的出身来说,方才会如此。那些本就出身太高的人家,纵然是将姐妹或是女子送入后宫,康煦帝再是宠爱也不能影响到朝纲。


    这位皇帝虽然有些好美色,却从来都不曾叫后宫影响到前朝,想要吹枕头风,却是有些难度。


    故而,入宫是个好选择,却并非唯一的选择。


    只要在大选开始前,各家儿女订了婚,将这消息往上一报,那这自家的名字,便会从面上被划去,免去了入宫一事。


    “这不完全是为了我,我应当是顺带的。”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这合该是为了元春。”


    但这事又不能摆在明面上,因为太早了,故只能借着贾珠的名头来,而既都来了,自是男女不论,皆是要好生看看。


    元春今年十二了。


    这个岁数恰是尴尬,等到开始甄选时,元春刚好符合最小的年纪,需要报上去选。而眼下看府上这般,应该是不想叫元春入宫。


    一想到这,贾珠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是时常进出宫闱,哪怕很少去交谈这些,却也时常听闻一二后宫之事。那些腌臜手段有的是与允礽与他说的,有些是贾珠自己猜出来的,他当然不想让自家妹子踏入那个染缸。


    刚到十三岁的姑娘,想要撂牌子还是有办法。


    贾珠一边思忖,一边往外踱步,走着走着,便撞上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捂着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玉柱儿,茫然地看向四周,这是贾府没错……可玉柱儿在这里……


    难不成,太子也在这里?


    玉柱儿瞧见贾珠,那可不知有多高兴呢。


    他忙朝着贾珠行了个礼,苦恼地说道:“公子,那位,出宫了。”因着是在外头,所以,玉柱儿说得含糊不清,不敢直言。


    贾珠喃喃:“……今日是宫宴,皇上肯定看着他,他……那位是怎么跑出来的?”他也不用问玉柱儿是怎么进来的,总归这宫里的人想要进来贾府,总是容易得很。


    毕竟府上的人皆知道,太子时时皆有可能入府门来,多数都将宫内的令牌背得滚瓜烂熟,免得人来不相识。


    玉柱儿痛苦地说道:“殿下是藏在……裕亲王的马车出来的。”


    贾珠瞠目结舌,“裕亲王,也跟着殿下一起胡闹?”


    玉柱儿忙摇头,似是要解释,但看向外头——这处是角门——又回过头来,“公子,来不及了,你且与奴才一路走,奴才在路上为你解释罢。”


    贾珠下意识跟着玉柱儿走了几步,又顿住,“如今家中府上正是宾客俱在,我不好就这么离开。”


    玉柱儿笑了笑,躬身说道:“公子不必担心,已经有人去府门前,保准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不叫公子为难。”


    许畅在贾珠身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般先斩后奏,已经是叫他家大爷为难了……


    这几年,许是和这些宫中侍人接触多了,许畅也有点明白他们的做派。许是因为大爷与太子的关系甚好,许多时候,本该是由这些宫人去劝说发怒中的太子,他们却总是爱请来贾珠去碰这麻烦。


    次数多了,许畅难免担忧。


    要是有朝一日,太子殿下不再如之前那般喜爱大爷,那从前的冒犯,可会成为大爷的麻烦?


    只是许畅这心里的计较,贾珠不清楚,他在听得了玉柱儿的话后,心中好笑又好气,殿下分明在宫中时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转眼便又如何……


    想必裕亲王在知道此事时,要被吓了个半死。


    贾珠所猜没错。


    此时此刻,明桥


    街上某处茶楼,裕亲王福全瞪着坐在他对面的太子侄子,真是恨不得将他的脸拧成肉饼。


    直到现在,他都要以为自己的心跳出来了。


    天晓得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被迫与这个太子侄儿胡闹!要是康煦帝知道太子是坐着他的马车出来的,怕是要连带他这倒霉蛋也要一起罚。


    坐在福全对面的允礽却笑嘻嘻地与阿牟其说话,“阿牟其,晚些时候,我的人便会去乾清宫与阿玛说清楚此事,绝对不会叫阿牟其为难。”


    福全:“……”


    那宫人,会不会没命?


    这都敢应?


    不应也是没办法,谁叫太子殿下执意如此呢。


    更加荒唐的事,太子也不是没做过。


    允礽托着下颚看向窗外,“阿牟其为何不让我直接去贾府?”


    “贾府眼下正在举办宴席,鱼龙混杂,你过去太危险。”福全下意识说道,“而且,人家是要相看,你过去算什么事呀?”


    府上都是些适龄男子女子,倘若太子去了,将不少姑娘的目光吸引过来,岂非是叫这原本的目的达不到?裕亲王虽这些事情不上心,但还是不想破坏别人那有可能成事的姻缘。


    毕竟他这位太子侄儿,可也十二岁了。


    虽然岁数小了些,可盯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允礽歪着小脑袋,笑眯眯地说道:“阿牟其,相看什么?谁与谁相看?”


    “自然是贾府上适龄的孩子罢,应当便是那个贾珠,还有他的胞妹?”福全皱着眉头,似是在回忆。


    这本来就是他的福晋与他说的,但这些小事,裕亲王能记住个大概,已经是不容易了。


    “毕竟快大选了,贾府此举,应当是不想叫府中的姑娘入宫。”


    在裕亲王看来,此举是应当的。


    不然家中兄弟在宫内行走,为太子伴读,姊妹却是入宫侍奉君上,将来若是诞下龙子,这其中的麻烦……那可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滋啦——


    裕亲王正说着,一道脆响,从对面传来。


    福全下意识抬头看去,登时皱眉。


    太子捏碎了一个精致的杯盏。


    那碎片扎到他的大拇指指腹,却叫允礽连蹙眉都无,正面无表情地松开,任由着碎片跌落在地。


    “保成!”福全立刻起身,正要为允礽检查这伤口如何,却看到太子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扎到肉里的伤口,“不是什么大事,阿牟其莫要担心。”


    他这动作,看得叫人心中发毛。


    血珠连串滴落下来,将他的衣物染得有些刺目,屋内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就仿佛,方才还笑吟吟的小太子,一瞬便翻了脸。


    裕亲王闻言皱眉,正想说什么,却看到门外守着的侍从敲了敲门,“公子到了。”


    福全恍惚记起贾珠,压着担忧,“进来。”


    于是侍从便推开了门,让跟在他身后的贾珠入内。


    那的确是一位漂亮好看的少年,今儿许是宴席,穿得一袭大红的正装,连带着容貌也衬托得愈发艳丽,眉如墨画。


    这少年方要欠身行礼,却不知闻到了什么,有些冒犯地抬头,一眼见到太子那手上正淅淅沥沥滴下来的血红,当即面上露出焦急之色,竟是顾不得礼数,几步走上前来,探身抓住太子那只受伤的手查看起来,“怎会受伤至此?”


    贾珠一眼看到扎到肉里的碎片,当即连声音都艰涩了起来。


    他的面色苍白,从怀里取出帕子,想要包住,却又盯着那碎片无处下手。


    被他挡住了视线的允礽缓缓低头,旋即,小太子委屈地靠在阿珠的腰间,啜泣地说道:“阿珠,扎得我可疼可疼了,阿


    珠再不来,保成都要死掉了……”


    贾珠又气又笑,“只是这样的伤口,何以至此?”


    忙又请玉柱儿去请大夫过来。


    这伤势可需要清理,这手边可没工具。


    裕亲王喃喃地说道:“……不必叫大夫,本王的马车里有外伤药和工具。”


    这道小小的伤口怎就需要找大夫了?


    不对,保成你是怎么回事!


    裕亲王一下怒视太子侄子,这变脸术是上哪里学的?!


    说好的,“不是什么大事”呢?


    这眼前哭哭啼啼,可怜唧唧的又是谁啊!


    简直,简直发指!


    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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