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红楼]我家太子幼崽为何这样 >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裕亲王本来是要走的。


    他从家宴上提前离开,本就是有要事。但现下,他觉得这要紧的事情,比不上他留在这里盯着小太子要紧。


    他看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细心地挑出来太子拇指的碎片,清洗过后又小心翼翼地涂抹上药膏,最后缠绕包扎起来。


    “……没必要包扎。”裕亲王木木地说道,“这点小伤,包扎起来会影响恢复。”


    贾珠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想了想,还是听从了裕亲王的话,但轻声嘱咐着,“殿下,这只手可要小心些,莫要碰到水与脏污。”


    太子委屈吧啦地点着小脑袋,然后与贾珠挨挨蹭蹭,看起来眼角还有点水光,好似当真有点哭唧唧。


    裕亲王只感觉一股恶寒。


    “保成,方才这伤口本没这么严重,怎能碎片没挑出来,就胡乱去动伤口呢?”裕亲王决定不叫允礽这么好过,“就这都是你自找的。”


    允礽并没有因为听到裕亲王这么说就跳起来,反倒是瘪着嘴,恹恹地说道:“因为听到阿珠要完婚了。”他认下了裕亲王的指指点点,还很可怜,很委屈地垂下头,“所以才没在意伤口。”


    裕亲王:?


    谁说贾珠要完婚了?


    不对,就算贾珠要结婚了,可这跟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再好的伴读,也不能够管到人家的婚姻大事吧!


    贾珠眨了眨眼,奇怪地说道:“我都还未有定亲的人家,怎么就完婚了?”


    裕亲王忍不住说道:“本王方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只说了贾府上似是在相看让人家。”怎么这么快就快进到完婚了?


    允礽理所当然地哼唧着,“阿珠要相看人家,不就是为了结缔良缘?这般说来,不就是奔着完婚去的?”然后又很可怜,很倒霉地说道:“这样一来,阿珠岂非很快就要抛弃保成了?是不是满心满眼都没有保成,只有自己的娘子了?”


    裕亲王只想胖揍太子一顿。


    这完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鬼把戏。


    歪理!


    贾珠失笑,摇头说道:“这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殿下怎会想到那里去。不过家中确是有这个意思,但主要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家妹子。”


    他点到即止,没再说下去。


    毕竟这屋内坐着的其他人,甭管是太子还是裕亲王,都是皇家的人。有些心思纵是彼此都知道,却还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允礽皱了皱眉,“阿珠不想让元春入宫?”


    贾珠软声说道,“正是。殿下也知道元春的性格,我只希望她能活得简单自在些,这便足够了。”


    裕亲王闻言挑眉,前头的话倒还能算是隐晦,这回答太子的话,却是直白得有些过分。


    贾珠也是清楚,可是允礽既问了,除了着实无法吐露之言,他从来是不会瞒着允礽的。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伤口看着鲜明,但看他翻来覆去的模样,又好似真的不放在心上,“阿珠在意这个做什么?不想便是不想,旁的事你不许我相助,难道连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得吗?”


    贾珠微愣,抿着嘴笑了笑,“这不是觉得,此事太过尴尬了些?”


    毕竟这大选,牵扯到的是为皇室挑选女眷,若是让太子来帮忙,贾珠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太子嘟哝着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阿珠真是笨蛋,这份关系都摆在面前,你都不想着利用利用。”


    太子殿下可一点都不介意阿珠利用他呀!


    贾珠只得讨饶,小小声地与殿下说着话。


    裕亲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数年前第一回见到贾珠时,他虽也看过太子和贾


    珠的相处,可那到底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忆都略显模糊。


    尤其他们那会还都是小小的孩童。


    可眼下,再重新看着长大了些的太子殿下,裕亲王却又觉得,他待阿珠,是难得的真诚。


    福全了解自己的侄子,虽不那么多,但也不远矣。


    他这些年,在康煦帝的娇纵下,着实做出了不少荒唐事,但这些,都往往是在年幼时,方才得以扬名。


    到了六七岁后,尽管小太子依旧娇纵,却是少有这样的传闻。


    而至于现在,康煦帝偶尔会带着太子上朝,允礽落落大方,进退得当的模样,着实叫朝臣们心中赞叹不已,似是都忽略了从前的担忧。


    福全恍惚记得,贾珠似是在太子六七岁时,才到他的身边。


    这个时间……


    一想到这,裕亲王就忍不住挑眉。


    他可还记得,六岁的保成,是拿了鞭子便能抽人的坏脾气,哪里是眼下这个坐在少年身旁,气呼呼地攥着人家袖子,生气对方不找自己帮忙,娇蛮又可爱的模样?


    裕亲王越看越有趣,越看越想嗑瓜子。


    允礽被裕亲王的视线盯得受不了了,忍不住说道:“阿牟其,您快些走罢,不是说有急事才要出宫?你都陪着孤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难道不在意家中事吗?”


    裕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家里头的事情的确是要紧,可再要紧的是,也比不过殿下的安全要紧。


    “保成啊,你可是背着皇帝偷偷跑出来的,等万岁爷回头发现你不在,又得知原来你是借着本王的马车出宫的,你猜万岁爷会怎么做?”


    说到最后,裕亲王的表情非常和善,听着是友好,可贾珠敏锐地发觉,太子殿下蔫吧了一丢丢。


    想来还是有点心虚。


    允礽嘀咕着说道:“这个时辰,阿玛早就知道了。等回宫,保成去找阿玛负荆请罪还不成?”


    裕亲王忍不住想翻白眼,到底是这里还有个贾珠,身为王爷之尊,他要惦记着自己的形象,狠狠咳嗽了几声,方才说道:“就万岁爷这般宠爱你,顶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霉的可是本王!”


    允礽冥思苦想了一会,想雷霆震怒。


    但发现阿牟其说得有理。


    小太子又默默挠了挠下巴,摸了摸鼻子。


    ……这也是他在那么多的马车里,挑中了裕亲王马车的缘故。


    因为其他人扛不住康煦帝的责罚。


    这或许也是阿珠潜移默化的影响。


    要在从前,允礽是不会想这般多,只会挑选最合自己的心意,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他理所当然,能够如此。


    可理所当然本身,便是一种残酷。


    思及此处,允礽刚要说什么,却听到身边的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殿下擅自出宫,的确是他的过错。不过,太子也是担忧宁悫妃的身体,这才执意要与王爷出宫,如此,只是殿下的一片孝心,与王爷的好意相助,两者都是出于好意,本不该得到责罚才是。”


    方才在来这的路上,玉柱儿就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裕亲王的母亲乃是宁悫妃,自从福全封了王爷后,康煦帝就特许福全能够将自己的母亲接回王府中赡养。


    方才裕亲王急着出宫,便是为着有人传信,说是宁悫妃的身体抱恙,言辞里满是急切,这才叫裕亲王匆匆出宫。


    谁曾想到,到了半路,正好又撞上裕亲王府的第二波报信,这一回说的是经过太医的重新诊治,宁悫妃只是前些日子肠胃不适,遇到夏日有些苦夏,这才会时常吃了作呕,并非什么大事,这才安抚了裕亲王。


    而也正是在这时,心情激荡之下的王爷发现了藏在马车上的允


    礽等。


    纵然贾珠知道这前因后果,可在这短时间编出来这段话,还是叫福全忍不住侧目。


    ……他原本以为,贾珠这般模样,看着是个纯良的脾性才是。


    当然。


    小太子在心里点头。


    ……阿珠就是不会骗人!


    从允礽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贾珠的耳根发红,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纠缠在一处,正不自觉地捏着指尖。


    窸窸窣窣的声响并不明显,可太子却敏锐地觉察了出来。


    允礽是知道的。


    贾珠只要是为难、羞怯、亦或是不安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捏捏指尖。又因着他的肤色白嫩,一旦面有红霞,便十分明显。


    好在往往只有耳朵暴露了他,若是不熟悉的,还能叫贾珠隐藏一二。


    允礽得了贾珠那番话,理直气壮地挺起小胸膛,“阿牟其便不要担心了,倘若阿玛责罚你,我肯定叫阿玛撤回来。”


    “君无戏言。”裕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谈何容易?”


    太子殿下昂起小下巴,露出个理所当然的微笑,“那是旁人。他们非孤,何以有这般殊荣,能与孤做比?”


    这般傲慢的姿态,落在允礽的身上,却又当真透着理之当然。


    裕亲王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这话,不知为何非常高兴,拍着允礽的肩膀只是笑,而后,便爽快地留下了几个侍卫跟从,便打算离开了。


    允礽嫌弃地说道:“阿牟其,不必留下这么多人。”


    裕亲王却是不肯,“你出宫的事情,你阿玛事先不知道,跟着你出来的这个压根是无用的废物。不留下这几个侍卫,你就别想叫本王走了。”


    被骂做是废物的玉柱儿不敢说话。


    他或许也有在害怕现在自己回宫,焉能有命在?


    允礽犹豫了一会,瘪着嘴答应了。


    裕亲王没好气地揉着他的小脑袋,“你这是作甚?本王担心你都不成?”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成,当然是成,阿牟其快走罢!”


    他一边应着,一边又连忙赶人。


    裕亲王拍了允礽一下,又看向贾珠,语气温和地说道:“贾珠,好生看着保成,莫要在外头待太久,晚些回去,皇上怕是要不高兴。叫太子这臭小子去挡着便是,你莫要出面。”


    裕亲王喜欢贾珠这种乖巧的小孩,就难得多说了几句,免得他被欺负了。


    在允礽的对比下,贾珠这般脾性真是越看越顺眼。


    裕亲王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大半的人手都留了下来侍卫着太子的安全,方才匆匆离开。


    贾珠望着裕亲王离开的背影,轻声说道:“王爷看着好像是洒脱,可实际上应当还是非常担忧宁悫妃的身体。”


    允礽站起身,从靠窗的方向,能够看到裕亲王正好翻身上马。


    王爷回头看着,发现了太子,便朝着站在窗边的太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街边危险,等到允礽依言退后,他这才骑着马,带着人回去了。


    太子淡淡说道:“他是因为我出宫了,放心不下,这才一直盯着。”


    莫看裕亲王说话时轻描淡写,可是能急得赶出宫来,心中对宁悫妃定是非常惦记的。


    贾珠轻笑:“所以殿下才一直要赶王爷走。”


    “也或许是因着我心里愧疚呢?”允礽回身,歪着头,“毕竟他是被我连累。”


    贾珠慢条斯理地说道:“话说到这,殿下,今儿我入宫时,殿下那未尽之语,难道便是为了这个?”


    在离开前,贾珠就觉得太子那暧昧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奇怪,只那个时候,殿下什么都不肯说,贾珠便也只能作罢。


    却没想到,殿下居然是偷偷出宫!


    这就叫人有些头疼了。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我这是在给皇宫寻找漏洞,既我能够这般出来,那保不准,还有旁人也能够这样骗过侍卫出宫。”


    贾珠:“……”


    殿下这可是歪理!


    允礽本来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找上裕亲王,是以福全谨慎的习惯,他身边肯定带足了侍卫,在发现太子的存在时,也会立刻禀报给康煦帝;而宫内的人自然会在应该的时辰,将这件事告诉康煦帝。


    贾珠想要说什么,又停下,看了眼这屋内还守着的其他人。


    宫中大太监非常机灵,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冲着他们两位欠了欠身,就带着其他人迅速退了出去,守在外间。


    安静下来后,贾珠方才开口。


    “保成是与万岁爷起了争执?”他试探着说道,“若是从前,殿下应当不会这么做。”这种甩开太监宫女独自出宫来的行为非常危险,毕竟太子为一国的储君,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会叫朝政动荡。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也算不得矛盾。”


    他摇头。


    “阿玛想要将太子太傅,与毓庆宫的太监宫女换掉一些,我不乐意。”


    贾珠微讶,这是他还未听说过的事情。


    “这是为何?”他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尽管无需如此,那已就足够温柔,“近日来,毓庆宫内外,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纵然皇帝不喜欢,那也得有个由头。


    允礽哼了哼,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你这话问错了。”他的语气淡淡,“你应该问,阿玛给他们找了什么理由。”


    贾珠愣住,太子这话,也便是说明,没有理由。


    这的确是太子与康煦帝生闷气的原因。


    皇帝似乎总是对太子身旁伺候的宫人看不上眼,这东宫伺候的宫人来而又去,去而又来,有时候,允礽自己都不记得换掉了多少个。身旁伺候的面孔刚熟悉没多久,便又换了人。


    他习惯了,便也总是如此。


    “但现在我不想习惯,”允礽平静地说道,“甭说是换掉一个,便是一个,我也不稀得换。”


    如果阿玛喜欢没理由换掉毓庆宫的人,那他就给阿玛送个真实点的理由罢。


    ……协同太子出宫之罪。


    如何?


    …


    慈宁宫内,正坐着几位全天下最尊贵的主儿,太皇太后,皇太后与康煦帝齐聚这里,两位太后的脸上虽有焦急之色,但都比不上康煦帝眉眼间的冰冷。


    半晌,宫外总算传来了少许消息。


    “回皇上,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裕亲王派人入宫送来口信,说是殿下担忧记挂宁悫妃的身体,一片孝心,请求王爷带他出宫,晚些时候便会赶回来。”


    话罢,康煦帝就狠狠地砸了手里的茶杯。


    太皇太后并没有被皇帝这突然的发作吓到,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帝,保成这般做,不正是他的仁孝吗?”


    “太皇太后说得极是。”康煦帝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太皇太后盯着康煦帝看了好一会,挥退了身边的人,殿内只有皇太后与皇帝他们这三人。


    太皇太后:“玄烨,可是你对保成说了什么?”


    康煦帝颇为不满地说道:“祖母怎么只觉得是朕的问题?”


    皇太后看了眼太皇太后,便笑,“保成甚是喜欢你这位皇父,能叫他气得出宫的事,哀家倒是觉得太皇太后说得有理。”


    这普天之下,也就唯独这两位能够这么说康煦帝。


    康煦帝摸了摸鼻子,“朕,只是在几日前,提到过想


    要撤换毓庆宫的宫人,并且更换一部分太子师傅罢。”


    太皇太后闻言微顿,缓缓说道:“太子师傅的事,算是前朝的事务,哀家便不说什么了。只是这毓庆宫的人为何要换?玄烨,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叫你不喜?”


    康煦帝不说话。


    皇太后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皇帝,保成已经十二岁,不是从前被皇帝看护在膝下的两三岁。倘若他身边的人并无问题,那这般随意撤换他身旁的人,从亲近角度而言,许还可以说是皇上为了太子好,可在太子看来,又何尝不是皇帝在掌控他身旁的人呢?”


    “朕,是天子。”


    “但保成,是你的儿子。”一向温和的皇太后说起话来,却比太皇太后还要强硬,“皇上,就连身份低微些的八皇子身旁的宫人,你都晓得不可随意撤换,免得叫年幼的八皇子惶恐而命他们一同被送往惠妃的宫里,眼下对这毓庆宫的事情,怎就看不明白?”


    倘若皇太后还是温和与康煦帝说话,皇帝未必听得进去,可当皇太后如此严肃时,一贯不发脾气的老实人严厉起来,再加上又是皇帝一贯敬重的皇太后,他到底是听进去了些。


    在皇太后说话时,太皇太后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康煦帝。


    她的声音慢悠悠,苍老的声音透着岁月的变迁,“玄烨,保成是你一手抚养,亲自看长大。哀家知你心中疼宠保成,保成也对你这个阿玛十分敬重。在外得体大方的太子,在你这位阿玛身前从来都能无所顾忌地放下一切与你痴缠。


    “可你既立他为太子,许多事上,便需要选择放手。倘若叫朝臣知道,太子是一个连身边人都需要皇帝日夜看着的东宫,那这样的太子,还算合适吗?”


    太皇太后的话说得重了些,叫康煦帝勃然大怒,“他们敢!”


    “他们为何不敢,这是皇帝亲自送给他们的印象,不正是吗?”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到手边,“玄烨对保成的慈爱之心,不该害了保成才是。”


    两位太后都同时这般说,哪怕康煦帝起初并不这般认为,但还是勉强意识到他这份慈爱之心,有时反倒会给保成递刀。


    康煦帝叹了口气,他今儿的确是有些伤心。


    太子特特在宫宴这当口上离开皇宫,何尝不是在与他置气?皇帝明明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点,却独独在被太后点出来后,才流露出几分为难和犹豫来。


    皇太后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皇帝喜爱保成,保成也从来都是惦记着皇帝的,然这行事该有度,当年你十来岁时,辅政大臣仍认为你身旁的侍从无所用,随意便杀了时,皇帝是何想法?”


    康煦帝只觉得极愤怒,那些辅政大臣不过是为了警告年幼的皇帝,而如今他待保成,难道能与当初那些辅政大臣作比?


    他们恨不得康煦帝死,而康煦帝却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太子!


    “玄烨!”太皇太后沉声开口,强行压住了皇帝心里的愤怒,“倘若皇帝觉得不适,那合该想想,为何这本是截然不同,却偏殊途同归。”


    太皇太后说话少了些,可每次开口,都能巧妙地堵住康煦帝的怒意。


    康煦帝沉默了半晌。


    就在慈宁宫陷入寂静时,皇太后正在心里轻轻叹息。


    她并不后悔刚才出声的话严厉了些,可皇帝的溺爱走错了道时,对太子从来都不是好事。


    康煦帝喜爱太子,一心一意觉得太子身旁的人与其不相配。不论是师傅还是身旁伺候的宫人,一不如他的心意便要换掉。


    皇帝或许认为,这样是为了将最好的东西送给保成,却从未想过,这些动荡对太子而言是必要的吗?


    太子师傅都是皇帝从前选出来最合适的,在长期为太子教导的前提下,这些人已经自然而然成为太子的势力之一。毓庆宫的人自也是如此,能为太子出生入死。


    可重新置换过的太子师傅与宫人,能如从前那般叫保成指挥得当,顺手得用吗?


    这好与不好,可万不是皇帝一人之意,便是合理。


    皇帝的宠爱是有失偏颇的,可偏生他为皇上,这天下能说出他的错误者,唯独眼前这两位太后。


    如若皇太后也不出声,那将来太子会如何偏激,她不敢细想。


    不能一步错,步步错。


    这样的父子关系,便太过逼仄痛苦了。


    就在慈宁宫内的冷寂叫人一时间都无法破开这气氛时,宫外有太监急着入内禀报,并且送进来一封书信与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康煦帝的脸上犹带着怒气,扫了眼亲自送进来的顾问行,冷冰冰地说道:“这是何物?”


    顾问行轻声说道:“万岁,这是方才裕亲王近卫送来的物什,说是太子殿下给万岁的亲笔书信,这荷包,也是给万岁的。”


    哪怕康煦帝在气恼中,仍是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沉默了半晌,还是接了过来。他捏了捏荷包,猜不出来里面到底是放了什么,且先放下荷包,打开了保成的亲笔书信。


    有了之前两位太后的话,康煦帝难得认真地读起了保成送来的信,好一会,他似乎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站在他身前的顾问行都差点要闻不到康煦帝身上的吐息,好似皇帝就连呼吸也一起屏住了似的。


    不知道太子究竟在书信中写了什么内容,竟是叫康煦帝读得这么入神,似乎都忘记了眼下正坐在慈宁宫内。他的脸色有时带着恼怒,有时又透着柔和,末了,竟是有些动情,露出了几分难以压抑的鼻酸。


    良久,康煦帝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信纸合上时,旋即一颗眼泪滚落了下来。


    面对康煦帝的泪眼,两位太后并没有无视,也不觉得奇怪。


    皇帝虽然对外是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对内,不管是在哪位太后的面前,的确也曾数次真情流露,动情哭泣过。


    太皇太后无奈地说道:“方才还这般生气,眼下又如此,哀家真是好奇,保成给皇帝的信,到底是写了什么。”


    康煦帝将书信仔细地收了起来,哪怕眼睛微红,说起话来却是带着一丝笑意,“皇祖母,这可是保成给我的亲笔书信,自然是不能给您看的。”这话里话外,分明还有一丝丝炫耀。


    这反倒是真叫这两位太后好奇起来,保成究竟是在其中写了什么。


    怎会叫之前还愤怒非常的康煦帝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冷静且不说,甚至还带着少许美滋滋之意。


    将书信贴身收起来,康煦帝心情大好,这才有心思去看这荷包。荷包鼓鼓囊囊,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皇帝伸手捏了捏,似乎是硬物。他抽开系着的绸带,荷包里面就滚出来七八丸糖丸,在糖纸外,似乎还用小字写着什么。


    康煦帝捏起一枚糖丸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快乐丸”,而后又用更加细小的小字写着:在被保成气到后服用,一枚即可叫人通心舒畅,忘掉保成惹出来的小麻烦。


    专人专用:只许阿玛一人使用。


    皇帝看着这小儿玩闹之物,一时真是好气又好笑。


    “就只会玩弄这些小把戏,怎不亲自回来好叫朕舒心?”康煦帝笑骂了一句,到底是笑了出来。


    皇帝方才心里隐隐的刺痛与伤心,被这两个把戏拿捏住了,非但没有继续生气,眼下想再找回之前的愤怒之意,却也是无从下手。


    只能有些干巴巴地与两位太后对视。


    两位太后有多少年没看过康煦帝这


    般有些拘束的模样,两位对视了一眼,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太后打趣着说道:“皇帝方才不还在生气保成偷溜出宫的事,怎眼下又不气了呢?哀家原本还想着,等保成回来后,可得将他好好捉住,好好训斥一顿才是,眼下来看,纵然哀家如此,最心疼最不想的,怕是皇帝才是罢?”


    康煦帝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太皇太后笑了笑,“方才咱们两个又说又辩,皇帝都未必能听得进去一二分,这都不如保成有用。人都被阿玛给气出宫外了,却还眼巴巴地惦记着在宫内会生气的老父亲,还忙不迭地叫人送书信与礼物回来,”她看向皇太后,“哀家与你,可还是没有的呢。”


    康煦帝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于是更加尴尬地换了个姿势摸了摸鼻子。


    但不得不说,太皇太后是最知道康煦帝心思的一个。


    纵然是皇太后都比不得她。


    康煦帝有时候并不在乎底下孩子对他意志的违背,除了对太子偏爱外,皇帝对底下的皇子们也都是各有喜爱。在立下皇位的继承人后,康煦帝也是真心想要培养其他的皇子,想要自个的孩子个个都好。


    不然,康煦帝没必要那么抓着大皇子的功课,只要太子足够好不便成了?


    皇帝的心思,还是带着从前草原未曾入关时的想法,想要儿子个个成才。


    然这与太子的地位是有冲突的。


    想要太子的地位稳固,康煦帝眼下的做法,本就是一种矛盾。


    皇帝是想做个好父亲,可有时未必得当。


    这便是太皇太后看到的危险,却还未在这个时候提起。她清楚这时候说给康煦帝听,哪怕他记挂着,也未必能真的听进去。


    这得是留到后来,在最适合的时机再言。


    而当下,康煦帝与太子的矛盾……


    不过是皇帝有些走偏的疼爱,与太子逐渐长成后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么多个孩子里,哪怕皇帝个个都喜欢。


    可最在意,最捧在手心里,自然是太子,不可能有其他人。


    太皇太后一度担心皇帝与太子会升起愈发多的冲突,因着这两位的脾气与性格,都是有些一脉相承。


    皇帝这尴尬时就会摸摸鼻子的动作,太子可是与他一模一样的。


    然现下,看着康煦帝正笑吟吟地与皇太后说话的模样,太皇太后又有些放下心来,这般一瞧,保成还是抓住了与皇帝来往时最要紧之事。


    皇帝最是在意,保成是否关心他这个老父亲。


    皇帝的做法虽有偏颇,可他又的确是真心疼爱太子,只要保成牢记着一点,不与皇帝离心,那往后有再大的波澜,都不会再叫这天家父子两人争吵起来。


    …


    时间回到三刻钟前。


    【康煦帝就是个】


    贾珠面带着微笑,正撑着下颚在看着太子低头写信。


    “你很吵。”


    他在心里和系统说道。


    这可真是太吵闹了,贾珠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是不是住进了好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可贾珠也不是不能理解系统的愤怒。


    因为,就在太子那句话落下之时,贾珠非常清楚地听到系统发出的一声脆响。


    【检测到数值波动。】


    这不仅是系统的心结,同样也叫贾珠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抓住了允礽的小手。


    贾珠的手一直都是温凉的,在触碰到太子时,那手上的热度便不断地传递过来,“保成……很伤心罢?”


    小太子愣了愣,然后低着头,看着他们两人交握到一处的手。贾珠还特地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在这只手上,只是轻轻地捉住了


    允礽的手腕。


    过了一会,允礽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不明白阿玛究竟在想什么?阿玛是讨厌保成?还是喜欢保成?”


    贾珠缓声说道:“保成,皇上自然是爱你的。”


    【康煦帝当然是爱允礽的,只不过他是个失败的教育家。】


    贾珠还是第一回听到系统在脑海里响起来的声音带着波动——毕竟都差点将太子的黑化数值逼得飙升,这怎不叫系统后怕?


    “……如果皇上不爱太子的话,他又何必时时刻刻惦记着保成,将保成带在身旁教养,为保成扫除障碍,哪怕是朝务繁忙,保成生病时他都会停朝来照顾……”


    “大哥生病时,阿玛也停朝了。”允礽小小声地说道。


    贾珠哽住。


    “……这更说明,皇上对自己的孩子只有喜欢,没有憎恶讨厌一说。”贾珠重整旗鼓,“殿下,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我或许是为了……而进宫的事吗?”


    他没有说得十分清楚,但这一带而过的话语是何意,允礽也听得分明,便随之抬起了头。


    贾珠和允礽已是凑得十分近,只听得唇红齿白的少年轻轻地说道:“换做是其他人,换做是其他皇子,保成当真认为,万岁会冒着这般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吗?”


    ……不会。


    贾珠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被当做了替身,可显然皇帝与太子都是这般认为,在此时将此事拿出来说,也不过是为了佐证他说的话。


    康煦帝当然不会这么做。


    便是要冒风险,也得看是为了何人。


    而太子,显然就是康煦帝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兴师动众,追查至今的人。


    或许康煦帝在教育亲子关系上,有些拿捏不当,可这份心意,到底还是真的。


    对保成而言,真与假,也的确是最要紧的一环。


    见保成低头默然,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贾珠又道:“保成为何不将此时的想法告知皇上呢?纵不是亲口所言,但也可以写作书信,好生将心中的困恼告诉皇上?”


    允礽认真思考了贾珠的话,半晌,小太子点了点头,委屈吧啦地说道:“好吧,看在阿珠的份上,看在笨蛋阿玛的份上。”


    贾珠忍不住笑,起身去叫人送来了笔墨纸砚。


    方才他们两人的交谈不为人所知,可从打开房门时屋内的气氛,这些太监侍卫还是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有所不同,低眉顺眼地送来了笔墨纸砚后,又快/手快脚地关上了屋门。


    就在小太子奋笔疾书时,贾珠就坐在边上注视着他。


    但心里,是在和系统说话。


    系统看起来好像是劫后逃生般,【正在下降。】


    贾珠忍不住说道:“我不问你细节,但是皇上对允礽未来,或者说,在这本书中的未来走向,是不是影响深重?”


    【自然,宿主曾梦到过的内容,不也正是昭示着这一点吗?】


    贾珠再一次回忆起当初梦里那个空荡荡的毓庆宫。


    康煦帝似乎觉得,太子会与他起矛盾,自然都是身旁教养的太傅,那些伺候的宫人的问题。这或许不是在后来才显示出来的苗头,而是在现在就已经流露出来的迹象。


    皇帝的确是真的宠爱太子,也想做个好父亲……


    只是有时候,总是容易,事与愿违。


    允礽显然有许多想要和康煦帝说的话,在奋笔疾书了好一会,换过两张信纸后,小太子方才矜持地放下毛笔,待晾干后又装进去。


    小太子一边招来了人,欲将这书信送入宫内,一边也想早些离开茶楼,便带着贾珠下了楼,待要上马车时,允礽看着街对面的店面,忽而又犹豫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去买了七八丸硕大的糖丸,又买了个荷


    包,回来在马车上一顿捣鼓,方才将书信与荷包一同递给了其中一个侍卫,叫他快马加鞭,一定要早些送入宫内。


    做完这些后,允礽拖着贾珠瘫软在马车上,不高兴地说道:“本来出宫是想要与阿珠找些乐子,却只是困于这些无趣的事情。”


    贾珠与太子一同躺在马车的底部,淡笑着说道:“殿下,这可不算是无聊的事,这是非常要紧的事。”


    他可不能无视殿下的愤懑。


    允礽纳闷地说道:“可我都藏得这么好,阿珠是怎么发现我不高兴的?”


    就连裕亲王,也只隐约察觉到一点奇怪,却没意识到是为何。


    贾珠慢吞吞地抓住允礽的一根手指,懒懒打了个哈欠,“保成,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他软软地说道,“我要是连你的想法都猜不透,那我可真是太没心了。”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太子怕是要不高兴。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最是忌讳被人猜出来自己的心思。


    可当阿珠慢悠悠地这般说时,允礽又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欢喜。他美滋滋地反握住阿珠的手指,摸着小肚子在想要去何处。


    正此时,车窗外被轻轻敲了两下。


    方才他们上了马车后,这辆马车就已经沿着明桥街在缓缓走动。


    贾珠睁开眼,看向车帘外,他还记得这是贾府的马车,“何人?”


    如果是许畅或是郎秋在时,本来是他们来问。但贾珠在出来时,并没有叫许畅跟随,而是让他去府中解释。


    贾珠自然不能叫他身边的小太子出声。


    “大爷,是我。”


    这是郎秋的声音。


    贾珠坐起来,撩开车帘,小心翼翼不露出还躺在车厢底部的太子身影,“你怎还在这?”


    他看着站在车厢外的郎秋,一时间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你今儿告假,便是为了这个?”这里是明桥街,郎秋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和他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有关。


    郎秋笑嘻嘻地点头,“是的,大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小的进马车去罢。”这街上人来人往,也不好说话。


    他原本得了消息,是要赶回去贾府的。却没想到,在路上居然能看到自家的马车,尤其是在远处看到大爷上马车的身影,这才兴高采烈地赶了过来。


    贾珠还未应答,从他的身后就传来一句不紧不慢的话,“那就上来吧。”


    郎秋高高兴兴地绕到前面去——府上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车夫了?他心里开始嘀咕,然后掀开车帘时,再看清楚那马车内还跪坐着谁,郎秋的身体就险些软倒到一边——他就该想到,这个时辰,大爷分明应该是在府上才是,能叫大爷在这时候出府的人,除了太子殿下,不做他想。


    郎秋顶着太子殿下的视线跪坐在最角落里的位置,干巴巴地磕头行了个礼,“小的拜见太子殿下。”


    小太子没在意郎秋这不伦不类的行礼,好奇地说道:“阿珠让你去作甚?”


    郎秋下意识看了眼贾珠,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无可不对人言。”


    这便是有话直说的意思了。


    郎秋整理了下思绪,声音虽还有点僵硬,但勉强还是流畅的,“之前大爷命小的去查一查那位甄夫人,不过明桥街不算小,小的从她擅长刺绣入手,在这里的绣坊走了几日,总算得到了一点消息。然大家对甄夫人的来历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们住在深水巷那头,生活有些拮据,这才靠着卖刺绣过活……”


    在郎秋开始说话时,太子就一直幽幽地盯着他,让他坐也不自在,看也不自在。


    就算郎秋万分不想和太子有语言上的接触,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看着小的?是小的方才所说的话有哪里不对,还是小


    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允礽没理会郎秋,而是看向贾珠,“阿珠为何会想到去找这位甄夫人的踪迹?”


    贾珠的声音软绵温和,“因为她姓甄。甄家与贾家交好,而姓甄的人又少,偏那日我听闻她乃是从南面来的,以为她与甄家有些关系。”


    不过从刚才郎秋的讲述,哪怕他还没说完全,可贾珠也知道,这位甄夫人怕是和甄家没有关系。


    毕竟贾珠清楚,如果有关系的话,郎秋会在开头将此事告诉贾珠。


    “你是偶然听到名讳,所以才派人去找?”允礽确认般地又问了一次。


    贾珠:“有何不对?殿下认识她们?”


    允礽在颔首的同时,看向郎秋,示意他早点滚下去。


    郎秋立刻就滚了。


    等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后,太子敲了敲车厢,沉声说道,“去深水巷。”


    “嗻。”


    外头响起一声小小的应答。


    而后,允礽方才看向贾珠,“她们两人的身份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他将在甄士隐甄家身上发生的事情与贾珠说了一遍,“阿玛觉得她们身上存在着疑点,就将她们带到了京城来。可而后,却没盘查出什么问题,也就暂时叫她们在京城安置下来。”


    贾珠眨了眨眼。


    太子在讲述的时候,避开了许多敏感的东西,也并未全部说出来。可那些没说的内容都与僧道有关,那是康煦帝严令不许与旁人提及的事情,尤其是事关太子的命数。


    可说是避开,允礽又非常“耿直”跳开,留下了许多空缺。这些空缺,以贾珠对太子的熟悉,想要填不上并不难,允礽甚至还留下了不少暗示。


    贾珠无奈看了眼太子殿下,却也的确如允礽所料的那般,基本上知道得差不多。


    毕竟,为康煦帝与太子所不知道的是,贾珠其实是知道僧道的存在的。


    这可得感谢系统。


    总而言之,贾珠在得知甄家也是曾经与僧道接触过的人后,霎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他有些不安地想着允礽的事,又惦记着贾府上的宝玉,说出的话便更加慎重,“既是如此,那眼下去深水巷,又不太合适了。”


    甄夫人母女已经没了嫌疑,再过去一趟,除了叫她们心中不安,令她们平静的生活又起波澜外,又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贾珠从前想的是,要是甄夫人与金陵甄家有关系,便要帮着联系一二;若不是,她们有难,看在这样的缘分上也得相助。


    可沾染上了皇家与僧道,那又是不同的看法了。


    偏生贾府上,也算不得完全撇开。贾珠一想到他身上有着这个怪异的系统,而在宝玉身上,却又有天生的通灵宝石,一时间,竟也是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显得更为离奇?


    大抵还是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罢,贾珠在心里嘀咕着,毕竟打娘胎里一同伴生出来的玉石,可是天下未曾有过的奇闻。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说得也是。”


    不过纵然小太子这么说,深水巷距离又不远,眨眼间便已经走到了。就在贾珠打算吩咐人离开时,马车外响起了隐隐绰绰的声音,“英莲,英莲——”


    这声音带着焦急与恐惧,还夹杂着少许喧哗。


    贾珠微蹙眉头,反倒是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挡在马车前,不叫太子下车。


    马车停下来的位置,正好是在深水巷口,从巷子口,能看到巷子中间围着好些个人。


    其中,贾珠还能听到一个男人尖锐的声音,“臭婆娘,不过是几年不见,就不记得自己的相公是谁了?这不是我的女儿,你又是从哪里偷生的野种?”


    听到这污秽之语,贾珠的脸色已是不好看。


    随后


    响起的小女啼哭声,更叫他眉间浮现出淡淡的怒意。


    英莲,这个名字方才在马车上,贾珠就已经听到允礽说过一回,而眼下听着那女人的哭喊,再加上这男人有些下三滥的话语,贾珠当即就猜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有些人,带着恶意,瞧不得别人好。


    更是想要欺辱人家孤儿寡女,欺压这些自立女户的人家。


    听闻这巷子内的男人不依不饶,贾珠的眉间已是布满寒霜。他回头与马车上说了点什么,顺手又抄了个东西揣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便大步朝着巷内走去。


    在人群围着的中间,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子手里抱着个哭泣不止的小女娃。


    她哭得鼻子红红,小脸红红,都要抽噎过去了。


    一个苍白却美貌的妇人被一个双十年纪的婢女搀扶着,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哇哇大哭的小女儿,“……你与我分明没有关系,快快放了我女英莲。”


    那男人笑嘻嘻地说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与我不正是做了好几年夫妻……”那双眼珠子直朝着美妇人身上瞧,着实叫人恶心坏了。


    街坊里也有人忍不住,正要高声劝阻。


    还未等他说完,便从不远处飞来重物,正狠狠地掼在男人的额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抱着小娃娃的动作也松开,险些摔了小英莲。


    那地上滚动的,是看不出形状的手炉。


    甄夫人见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踉跄着上前,要与那男人夺过自己的女儿。


    那额头流血的男人一把攥紧了小孩,露出戾气,“凭你?是哪个狗东西竟敢伤了我?”这男人是明桥街附近的地痞,总是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如今脾气一发,这些看热闹的街坊就忍不住散开了些。


    却也有明眼人看不过去的,“勾三,这位夫人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你怎可能与她有干系?还不快快放下人家的女儿!”


    “你这……”勾三怒气冲冲的话还没说出来,又一块东西砸了过来,这一回力气甚重,直接将勾三整个拍倒在地上。


    英莲跌倒在地,发现禁锢着她的力道已经松开,她一边哭着一边冲进了甄夫人的怀里,母女两个哭成一团。


    娇桃一边害怕,一边拦在她们两人的身前。


    众人一瞧,这被丢出来砸的,是好大的一块玉石,砸在地上成了废品,直叫人心疼不已。而勾三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嚎着捂住了后脑勺,那里大片大片的濡湿,一碰都是湿红。


    “哎呦呦,这可是我店内的宝物,你们,你们……”


    远处传来玉器店老板的大呼小叫,一个守在马车旁的内侍缓缓走了过去,将足额的银票掏了出来。


    玉器店的老板一顿,看了看银票,忙抢了又回到自己店内,远远看戏。


    方才将玉石砸过去的允礽慢吞吞地踱步跟在贾珠的身后,声音不高不低,“阿珠总是太心软,那手炉这般轻,砸过去也没几分力气,要寻那些重的,心狠一些。”


    贾珠:“当真可恶!”


    他气恼地说道。


    允礽觉得这样的贾珠可爱极了,他总是君子端方,连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只是这样气呼呼地说上几句,便是骂人了。


    这两个少年一出现,他俩的对话,就让围观的百姓意识到,刚才的那两板砖就是他们丢的。


    虽然那物什也珍贵得不似板砖了。


    勾三勉强忍住了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怒极地看着这闯进来的少年,尤其是拦在太子身前的贾珠,他狠狠地瞪着他,似是要将贾珠的模样描绘下来,“你给我等着,从哪里来的狗东西,不知道我在这里是什么……”


    咻——


    他的狠话还没说完,一道鞭子就狠狠地朝着勾三


    抽了过去。


    “啊!!”


    勾三疼得大叫。


    一道又是不够,一鞭又一鞭,动手的那个小少年脸上还带着淡淡恬静的笑意,动手时的狠厉却好似是在鞭打着死物,活生生将他抽得皮开肉绽,满地打滚。


    直到他滚到墙角,一下子撞了上去,昏厥了过去。


    允礽一脚踩上勾三的伤口,脚底微微用力,碾压外露的皮肉。这骤一下,又活活将勾三给疼醒了过来。他听着勾三的惨叫时,反倒是笑得更加高兴,“你当着我的面说阿珠什么呢?”他的声音好生温柔,好生体贴,在勾三狼狈的嚎叫下,却叫人赤/裸裸地感受到寒意。


    “保……好了,莫要再打了。”


    贾珠皱眉,倒不是为了勾三,而是不想殿下沾太多血。


    “你这小后生动手也未免太狠厉了些,难道不怕去见官府吗?”从人群中乍然也显出了一句话。


    允礽手腕一勾,反手抽了过去,愣是在避开的人群里,硬是勾住了一个中年男人拖了过来。轻轻一颤,鞭子顺服地撒开,又狠厉地舔舐上中年男人的面孔,抽/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色来。


    小太子略显兴奋地舔了舔唇,眼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想为你的好兄弟辩不服?你兄弟欺辱了我兄弟,他如今已受不住晕厥过去,是不是该轮到你受过?”方才在吵闹的时候,这勾三和人群中的中年男人眉来眼去,权当他是瞎吗?


    允礽踩着中年男人的手指,硬是脆响出几声扭曲声。


    “不可!”


    贾珠情急抓住了太子的手指,握住那只染血的手,“他们都晕过去了。”这里的人太多,尤其是都听到热闹出来的街坊。


    若是太子在大庭广众下做得太狠,传出去,总是有碍殿下的名声。


    眼下做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凶戾的小少年回眸,眼底都是红的,他软乎乎,委屈地说道,“可是他骂你。他们当着我的面骂你。”不将他们抽得半死,着实是解不了允礽心头之怒。


    太子方才分明是狠厉得要命,只不过这转头的瞬间,看着贾珠的眉眼又是乖巧可怜的了。


    “玉柱儿,报官了没?”


    贾珠勾着太子的手不给他再动,又牵着太子从人的肉/体下来,站在边上。


    “两位爷,已经派人去了。”


    玉柱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方才在这两位主儿动起来时,这位机灵的大太监就都吩咐好了,而裕亲王留下来的侍从也都混入了人群中,时时刻刻盯梢着,莫叫宵小之辈伤害了这两位。


    玉柱儿现下,正护着甄夫人几位避入了院子里,躲开这些血腥之事。


    真真是……这两人也是发了疯,怎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欺辱贾小公子?


    当真是不要命了!


    贾珠松了口气,又去碰太子握着鞭子的手指,被他摩挲了好几下,小太子总算是不情不愿地撒开手,任由着贾珠把血淋淋的长鞭接过去。


    贾珠屏息忽视了那血气,转身看向脸上带着惧色的百姓,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欠身说道:“这位甄夫人,乃是与小生有远亲关系。只甄夫人品性高洁,也不愿叫小生家中知道来了京城。但近来,小生辗转得知夫人家中情况,这才带着朋友匆匆赶来,却不想见到了这两个地痞欺辱远亲的一幕。我等心中着实气愤,这才冲动之下打了人,还望诸位见谅。”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朝各处作揖行礼,尽管搭配上贾珠手里的长鞭有些不像话,可他说出的话,却也有几分可信。


    毕竟如贾珠这样的模样,本就是极其容易引起旁人信任的相貌,当他彬彬有礼,而他带来的下人方才在打人时,也急忙去安抚甄夫人来看,也好似是实话。


    说到底许多人都是看个热闹,也有义


    愤填膺者本要出头,如今得了贾珠这番能够叫他们安心,痛快的后续,自然也不再纠缠,纷纷都散去了。


    只有几个碎嘴的想要留着看看官府是不是真的来了,也有的关心甄夫人,又大着胆子与贾珠嘱咐几句的好街坊。


    贾珠便一直都温和听着,时不时点头。


    那街坊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看着站在这少年身后的小少年。两人都长得极其好看,却是不同的韵味。


    前头这位大点的少年瞧着便是秀美的温柔,叫人如沐春风。而后头的那位相貌出众是出众,最先叫人感受到的却是那种不可直视的锋芒。


    而眼下,叫“阿珠”的少年在说话时,小少年便垂着头站在他的身后,有些无聊无趣地扯着身前之人的袖子,不说话,也不走动,就安安分分地待着。


    方才暴戾的怒火已经消失无踪。


    就好似……


    一头还未长成的凶兽,一头得到了安抚的恶兽,正懒洋洋地舔舐着自己的饲主。


    透出一种“好吧如果是你的话那就这样随便了”的纵容。


    不那么高兴,但也气呼呼地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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