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从半年前的一夜说起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漫天月光,只觉着自己好像蝴蝶一样在天空飞了起来,又发现外面有数个童子正在嬉闹,便忍不住上前与它们玩耍……”


    “……等醒过来,我难受很久,分不出自己经历的到底是真实,还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黔首之女韩婴,还是神女身边的童子盈。”


    不着痕迹的撇了眼沉浸在故事里的徐田曹,看他颔首点头的样子,韩盈适时的露出几分茫然,继续道:


    “也不知为何,再成韩婴之后,梦中经历的那些事情,便忘记了大半,只模模糊糊认得几种对人有益的草木,便教导身边人用来缓解病痛。”


    “原来如此。”


    听着此等神异之事,徐田曹面色慢慢缓和下来。


    这女童见识和寻常幼童区别极大,言语谈吐皆有些不凡,与成人交谈不显幼稚,月女,似乎的确是她。


    至于她讲的遇神之事,虽有些奇异,细听起来,却并非胡编乱造,而是颇有章法,自己任职田曹,对草木生长有几分造诣,部分内容也都合的上,不像是作假。


    从春秋战国之时,楚地便极为好巫,且兴鬼神,重祭祀。如今此地虽已是汉家天下,但因文、景两帝推崇黄老之说,以休养生息为主,故而对民间淫祠抓捕力度偏低,各地神异之事常有,真真假假也论不清楚。


    对鬼神之事,徐田曹其实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只是平日里多敬而远之。


    至于这韩婴所言嘛——


    他只信了七分,剩下三分警惕,万万不可丢掉。


    毕竟若真如她所说,只是魂随神女周游,知晓了些草木,那十九间土屋又是怎么出来的?


    再者,幼童懵懂,难保身边之人不拿她做筏,行那些兴风作浪之事。


    心中思绪万千,徐田曹明面上态度却更加恭敬了些,他道:


    “今日我确实是为家母求药而来,症状如月女所言分毫不差,不知——”


    “你运气很好呀。”


    韩盈还是笑吟吟的,与顽童无异,不只是有心显露,还是太过无知,她双手合十,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再次翻开,手中突然多了个纸包出来。


    乡镇卫生所常用分药神器,现配纸装药!


    感谢爷爷诊所里还有番泻叶,这草叶子太好解释了。


    俯趴在高榻上,韩盈伸手将纸包递给徐田曹。


    “诺,给你这个,拿回家将里面的碎叶子用滚水浸泡,待水变温,汤色泛黄,饮下后就能治肠胃不畅了。”


    骤然看到这幕,徐田曹眼睛差点儿没瞪出来,他喉咙空咽,只觉得口舌发干,脑海中光想想,就觉得脑袋晕眩到不可自拔。


    “这是神女所赐之物?!”


    “不是啦,此为凡间草木,就是咱们这儿没长它,梦里我揪了些好叶子玩耍,玩腻了就塞袖子里,醒来发现把它们也带回来了。神女说这是泻叶,凡人吃会促进肠胃蠕动,也就是会拉肚子。此物药性偏轻,食之无碍。天下草木利害皆看所需,你母亲年老,自身肠胃动的很慢,反而需要些外力。”


    说完,韩盈有些遗憾的补充道:


    “不过此物不能多用,还是多食些豆芽,也不要久坐,多走,此症便可缓解了。”


    就从未见过巫觋句句都在否定自身神异的!


    徐田曹哑然,可面前的女童越否定神异,越是随手投足间都是神异,他深深吸了口气,积攒此生所有的勇气,问:


    “你可听闻神女说过长生不老药?”


    韩盈果断的摇头。


    “没有。”


    这怎么能说有?


    说到底,她讲神话故事,不过是给自己能力做个合理的解释,她又不是真冲着当神棍招摇撞骗去的,怎么会承认有这种东西,搞不好会把自己坑死的!


    但要完全说没有的话,那就是在否定自己了。


    于是,当着徐田曹的面,掰着手指头,韩盈开始打补丁:


    “神女说凡间草木共三十七万余种,天界草木十三万余种,凡间草木凡人吃用,能做长生不老药这种成神成仙的草木,肯定是神用的神草神木,应在天界。”


    徐田曹松了口气,就是心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他伸手接过月女给的纸包,摸着上面的质感,感觉颇为独特,光滑平整,如似娟布,也不像本地所产,更不知道价值几何,只能小心置于怀中。


    将带来的金珠放于矮榻之上,起身,诚心诚意的行了一礼。


    “在下谢过月女赐药。”


    月女只是多了几分见识,人还是孩童心性,好顽,懵懂,对陌生人也不防备,她不知送出药价值如何,自己却不能欺之以方。


    若是此物有效,他必然要维护几分才好。


    盘算着事情,谢过韩盈,徐田曹后退至门前,掀开草帘走出土屋。


    顿时,冷风袭来,他打了个冷颤,这才发觉后背已然全都是汗。


    他心下骇然,须臾,又洒脱一笑。


    那女童的月女之称,果然当之无愧!


    家母急于用药,徐田曹遗憾不能再与月女继续相谈,只得离开。


    他先牵马走了一阵,待后背汗津感消失,便立刻上马往家中赶去。


    “终于骗过去了!”


    而屋内的韩盈,在确定徐田曹走后,松了一口气,直接平躺在炕上休息。


    “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全都是逼出来的!”


    耗费了大量脑细胞和演技的韩盈,只休息了一会儿,又精神奕奕的坐了起来。


    “终于能结交个权贵了!县中大吏!还是管田地的,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合作一下搞搞农具和绿肥呢。”


    初步的成功,刺激韩盈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没办法,平民的起步太低了,低到想做什么都做不到,比如韩盈想搞个豆腐,结果发现连石磨都没有,她五个月前就让村里人开始打磨了,可到直到现在还没有磨出来!


    这还是在韩盈有卖玻璃珠的换来的粮食支持,普通农民哪有余粮让他们空出人专门磨石头去?


    就像现代普通人想开店失败一次,就要负债累累。而有钱人躺着就可以用钱生钱。韩盈的资源太有限,这导致她没有多少试错的空间,必须顺着自己最擅长的,不会出错的道路往前走。


    “农具和绿肥都需要大量的试验,短期内出不来效果,先做个备案,日后再说吧。”


    将这两件事压在心底,韩盈拿出来书,把书翻到自己熟悉的妇产内容,韩盈继续开背。


    结交权贵的计划开了个好头,可能不能继续维持下去这段关系,必须要靠自身的本领,朋友圈里的大佬,永远不是自己的人脉资源。除非你和他处于同一个水平。


    韩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必须成为名医!


    而自己能不能成为名医,一半看这本穿越必备神书了!


    必须吃透!


    而在韩盈勤学苦读的同时,一个少年正在寒风中狂奔,直冲着东河村而来。


    他只穿了双草鞋,裸露在外的脚趾已经冻得通红,呼吸间全是白气,劳作的汉子认得他,还没来得及说甚,就听得少年喊到:


    “月女在否?月女在否!我阿姐难产了!”


    难产一词如同晴天霹雳,让还在劳作的汉子们顿时慌了神。


    “这可如何是好!”


    “快,韩虎,快去找月女啊!”


    “谁?谁难产了!”


    一时间,整个村子便乱了起来。


    汉代平民结亲,离的都不会太远,左邻右舍都有亲戚关系,感情深厚,听闻有人难产,土屋里织布的妇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跑了出来。


    “快快,去找月女!”


    正当慌乱的众人聚集在一起去找韩盈的时候,一道厉喝传来:


    “韩虎!婴还小,她不会接生!”


    这声音是月女的母亲郑桑。


    她手中的纺轮还未放下,寒冬的冷风都没有郑桑的表情冷,脸上更是从未有过阴沉:


    “难产是有邪物作祟,我女只是知晓些草木,她救不了你姐姐!”


    这句话像是为韩虎判了死刑。


    他呆愣在原地,脸上的焦急变成绝望,两行浊泪滑落,止不住的开始抽泣,断断续续的说道:


    “阿姐……她从昨夜已经疼到现在,孩子还没有出来,再…再生不出来,两个人都会死!”


    听闻现状,几个生育过的妇人别过脸,宛若感同身受。


    女子生产,从来都是过鬼门关!


    韩虎急的要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猛的急走几步,直接在郑桑面前跪下,扯住对方的衣摆:


    “阿姐婆母说立了觋师神牌驱邪,可没有用啊!姑母,姑母我求你,就让月女看看去吧?看看就好,能不能救回来看天意,就让月女看看行吗?姑母,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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