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李海话音落, 江眠月皱眉赶紧打断他道,“我没有让其他人去找你。”


    “啊?”这下发愣的成了李海,“那他们是为何都来找我……”


    江眠月猜到了原因,心中却微暖, 却有些不大好意思道, “大家应当都是好心帮我说话。”


    李海撇了撇嘴, “我看他们应当是喜欢你吧。”


    平地起风,卷起在场诸位的衣角, 江眠月愣在当场, 一时间无法从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反应过来。


    她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根本不想反应过来。


    一时间没人开口, 气氛陷入了异常的尴尬之中。


    李海说话根本不遮掩, 便如他送那狐狸皮毛一般直接了当, 江眠月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司业大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祁云峥, 却见祭酒大人闻言,只目光幽凉的看着李海, 开口声音却温和平静,“国子监内, 休得提及这些男女之事。”


    “是,祭酒大人说的是, 是同窗情谊, 同窗情谊。”李海立刻应声。


    江眠月听着这几个字,微微蹙眉,心中觉得更加别扭了。


    其他几人也觉得别扭极了, 司业大人更是浮想联翩, 想到江眠月与那裴晏卿, 不正要在皇上的寿宁节宴会上献礼《梁祝》吗?那可是人人皆知的“同窗情谊”。


    祁云峥心中顿时涌过淡淡的烦躁,他道,“李监生,你将这狐皮拿走,日后外出骑射场,也休要将这些外来之物带进国子监。”


    “是,祭酒大人。”李海点了点头,他说完,便准备抱起地上的皮毛离开,却听祁云峥忽然开口,“李海,还有一件事莫忘了。”


    “祭酒大人,何事?”李海转头疑惑看着他。


    “那日骑射场你与裴晏卿起了冲突,还有鞭刑未履。”祁云峥看向方监丞,“正巧,方监丞在此,你现在便跟他去吧。”


    李海顿时惊呆了。


    其他人也是一愣,经过一番长跑,再加上李海当着所有人的面朝江眠月真心道歉和皇上赏赐他那金鞭,所有人都以为此时便算是过去了,却没想到祁云峥居然还记得那鞭刑,且还要在这个时候履行。


    江眠月刚想开口,祁云峥却仿佛早已猜到她的想法,眼眸一动,扫了她一眼。


    江眠月察觉到他的目光,闭上了嘴。


    上次她给裴晏卿求情时,祁云峥说的话她还牢记在心,如今若是再开口,岂不是明摆着之前的话都未听进耳朵里去,回头又要挨训。


    “祭、祭酒大人……”李海话音还未起,便听到祁云峥道,“怎么,怕疼?”


    祁云峥这一句可谓是扎中了李海的痛点,他立刻梗起脖子,“真汉子,绝不怕疼!”


    “那便去吧。”祁云峥声音淡淡。


    “……”江眠月眼睁睁看着李海被祁云峥一句话拿捏,由方监丞领着离开,手里还抓着那狐皮。


    看着他壮实的背影,江眠月却莫名有些心疼他。


    罪不至此啊!


    “江眠月。”祁云峥道。


    “学生在。”江眠月心说终于轮到自己了……这次他会说什么?


    “你回去吧。”祁云峥看向司业大人,“司业大人,您来一躺,有些事情与您商量。”


    司业大人一愣,祁云峥这次不把江眠月单独留下来亲近了?


    等等,他在想什么!


    这种出格的事情,他一介司业,怎么能习惯!


    这日,传闻李海经了十鞭,第二日带着一身的血痕去正义堂上课,赢得了众多人的敬佩与崇敬,巧的是,当日也是陆迁重新去学堂上课的日子,两个经历了鞭刑之人,一个在床上躺了一整个月,一个第二日便起身上学,这鲜明的比对,几乎让陆迁在整个学堂的人面前抬不起头。


    他在举业斋躺了这个月,同舍的刘钦章已经完全不搭理他,只把他当空气,只偶尔来两句冷嘲热讽。


    另一位同住的监生本着别把他给生生饿死了的良善之心,日日给他带饭,陆迁总算是活了下来,可整个人精神萎靡,眼眶凹陷,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精气神。


    对他打击最大的,当属于来自于江眠月的精神冲击。


    他不懂,为何不过短短一个月,江眠月便成了国子监的风云人物。


    不仅获得了祭酒大人、司业大人以及诸位博士的青睐,夺得考试的头筹,为皇上在寿宁节上献礼,还赢得了长跑,获得了皇上赏赐的御撰金笔,最关键的是,她几乎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一个不错的人。


    他曾试着跟斋长袁付伟说江眠月的事,却得到了对方的白眼。


    “江斋长做事认真,哪里像你说的那般,你可别造谣了,小心又得鞭刑。”袁付伟的声音不小,其他人听到他的声音,都悉悉索索的讨论起陆迁此人的人品问题。


    “他缺了那么多课,还能补上吗?月度考试三次不合格便要赶出国子监了。”


    “本身看着就不大聪明,如今回来还在诋毁江眠月,江眠月也是运气差,跟此人从小认识,得吃多少苦啊。”


    “听闻若是在国子监犯三次大错,便不是鞭刑那么简单了,可能要发配充军,他可要小心才行。”


    陆迁面色一白,觉得自己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如今国子监所有人都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祭酒大人自然也是如此,这样下去,他即便月度考试合格,日后到了朝廷官场,都是国子监的人,他根本就混不下去。


    他当初还不如拿着那凭空冒出来的两百多两银子出去谋营生,娶个媳妇儿,比起如今这样,岂不是更加滋润快活。


    陆迁有些后悔,想要将那银子拿回来。


    反正他这段日子根本也没怎么上课,日日都在养伤,大不了交些额外的费用,最多也不过十两银子罢了。


    可他如今根本不敢去找那严厉无情的祭酒大人,他随便找了个人一问,祭酒大人目前最得意的门生是谁,对方如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道,“当然是江眠月啊。”


    江眠月……


    陆迁眯眼打着算盘。


    这几日,江眠月的生活回到了正轨,她不再长跑,只每日稍稍短跑保持好身体,其他时间便用来看书或排演,日子平顺充实。


    只是寿宁节就快到了,江眠月的心中总是有些忐忑,觉得总有事情要发生。


    仔细想想,应当是公主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导致,她那儿没动静,说明她那边状况不佳,才需要低调蛰伏。


    可是再低调,也不能临近寿宁节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们演出的戏服,还有到时候的各项安排,都还没有眉目,这不像是能够正常去献礼的状态。


    不过,江眠月在忐忑之余,也并不算过于忧心——反正天塌下来有祁云峥顶着,她只要好好准备排演便是。


    一日,她排演后回勤耘斋,已经有些晚了,月光斜照着她的身影,在地上拉了个长长的身影。


    她想着心事,一时不察,冷不丁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吓得一怔。


    仔细一看,却是一愣。


    “陆迁?”江眠月见他眸光定定的看着自己,一看便知道他是在守株待兔等着她呢。


    “眠眠。”陆迁上前一步,轻声唤她。


    江眠月却猛地退后一步道,距离他几步开外,声音带着几分距离感,“我名为江眠月,眠眠这小字,你叫有些逾距了。”


    “好,江眠月,江监生。”陆迁幽怨的看着她,“江眠月妹妹,你就对我如此的无情无义?”


    “你又要旧事重提吗?”江眠月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陆迁,我与你能有什么情?本就没有旧情,何来无情,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做点自己该做的事情。”


    “是,国子监最优秀的监生江眠月,如今教训起我来了。”陆迁苦笑一声,“你难道忘了,幼时是谁救你与危难之中,是谁护着你受了伤,是谁保住了你的性命,你才有这样的好前程?”


    江眠月最怕他提及此事,以前她还勉强相信是他救了自己,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她根本连此人的一个字都不信。


    她幼时日日呆在家中,出事那日也是他陆迁带她出门玩乐,江眠月甚至怀疑,就是陆迁将她丢在了歹人的手里。


    “此事我已全忘了。”江眠月冷冷道,“幼时我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你如今说的,谁知是真是假。”


    “江眠月!”陆迁激动起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爹娘因为此事,都照顾我陆家这么长时间,你居然否认?”


    “你既然知道我爹娘已经照顾你家许久,便应当知足。”江眠月皱眉看着他,“我江家就算欠你的,也早已还清了,如今你还想如何?”


    “最后一件事。”陆迁见她态度强硬,顿时服软,“求你,最后一件事,你帮帮你陆哥哥,此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交集。”


    “……”江眠月不想答应,刚想拒绝他,陆迁却火急火燎地开了口,“我想退学。”


    江眠月一愣,“什么?”


    “我想退学。”陆迁咬牙说,“我家本就不富裕,如今在国子监我也呆不下去了,我想着,若是能将例监生的银子拿回来,便回家本本分分,孝顺父母。”


    江眠月狐疑的看着他。


    “你信我,这真是我最后的请求,我听闻,祭酒大人最喜欢你,若是你帮我跟祭酒大人开这个口,他一定会答应你的。”陆迁着急道。


    江眠月觉得此事着实有些白日做梦。


    例监生为何?那便是国子监缺银子才招的监生,上下大抵过得去,换来银两上的收益。


    如今银子都收了,还返还?国子监可不像外头那些书院,进了国子监,便是皇上的人,便是未来朝廷的预备官员,既然进了,哪里可能随意放人。


    “我做不到。”江眠月也懒得与他多说,“天色很晚,快回去歇着吧。”


    “江眠月,求你!”陆迁见她要走,着急地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就求你这么最后一次,你发发善心,好不好。”


    江眠月即便再心地良善,面对陆迁,也再也没有什么耐心。


    上辈子若不是他……她也不至于落到那般田地。


    想到他的各种作恶,江眠月满脸厌恶,绕开他的手,“陆迁,你求错人了,我不会帮你的。”


    陆迁还想求她,却见她皱眉看了他一眼,“走到这步,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你自己。”


    怪?怪自己?


    陆迁见她如此,忽然笑了,他笑得眼眸通红,怒从心中起,眼睛里森森露出破罐子破摔的恶意。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将纤细的她捉住,往身边拽,低声在她耳边道,“那我便让你也跟我一起身败名裂,江监生。”


    江眠月闻言,猛地反应过来,心下一凉,暗道不妙,拔腿就要跑。


    可陆迁早有防备,他看到四下无人,直接捉住她的肩膀,将她往一旁的黑暗角落中拽。


    江眠月后悔不迭,她只当这是国子监他不敢造次,却不知他已经到这个程度,已经什么也不顾了。


    不该在此处激怒他的……江眠月刚想大喊求救,却被他猛地捂住了嘴,死死拖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眼角的余光撇见不远处有人影经过,江眠月尽力的发出“呜呜”声,却被那陆迁死死摁住,压在身下。


    江眠月抵死挣扎,可男女间的体格差距太大,江眠月怎么也挣脱不了他那黏糊糊的手,并感觉他的手指正在她襕衫的衣带处乱拽。


    “江眠月。”陆迁一面撕扯她的衣裳,一面眼眸猩红看着她,“是你逼我的,那就跟我一道被国子监赶出去吧!”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明天陆迁下线。


    大白:等等,我来不及写到他下线你不要擅自……


    祁云峥:明天陆迁下线(鲨人的眼神


    大白:遵命!祁大人!


    第七十二章


    陆迁油腻的手掌死死捂着江眠月的嘴, 江眠月使劲用脚踢那灌木丛,灌木丛发出不自然的沙沙声。


    随即,灌木丛的一旁发出一声,“喵……”


    江眠月瞪大了眼, 努力发出“呜呜”声——那只猫!


    “闭嘴!”陆迁凑近, 疯了一般的怒道, “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来到国子监, 我会走到今日, 都是因为你!”


    江眠月瞪大了眼睛,看到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个黑影。


    “是谁在那儿?”祁云峥温和的声音传来, 伴随着他的脚步声响起, 江眠月感觉到陆迁呼吸一窒, 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瞳孔中流露出紧张与恐惧。


    “小猫, 过来。”祁云峥轻轻叫那猫儿,看着那灌木丛中的黑影, 脚步缓缓靠近,眼眸中流露出冰凉的杀意, 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整个人如同一个割裂的整体, 将温润和煦与锐刀杀人之气完美的融合为一身。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陆迁吓得浑身发抖,他死死掐住她,咬牙低声说, “你若敢说出去, 你自己也好不了!”


    “我会一直缠着你。”陆迁最后威胁了一句, 才狼狈不堪的连爬带走的跑了。


    江眠月喘着气,眼眸通红。


    不过一会儿,脚步声终于靠近。


    祁云峥伸手撇开灌木丛,便看着江眠月衣衫不整,眼眸低垂,浑身颤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她身上满是泥污,头发也散乱在肩膀,衣裳被扯碎了一些,她无力的将自己被扯开衣裳归拢到一处。


    她想站起身,却又陡然跪倒在地,在灌木丛旁捂着嘴干呕起来。


    虽然江眠月的衣裳还未被完全扯开,陆迁也没占到什么实质上的便宜,可仅仅是想到他那黏糊糊的手指碰到她的脸,以及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她便觉得恶心得浑身上下都在打颤。


    江眠月捂着胸口干呕了许久,呕得眼眶泛红,胃里翻腾,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祁云峥看着她干呕的狼狈模样,眼眸深黑一片,缓缓上前。


    却见她听到声响,猛地瑟缩了一下,捂着衣裳躲在了一旁。


    祁云峥缓缓闭上眼,压抑着胸腔里肆虐翻滚的怒意和杀人的冲动。


    “发生了何事?”祁云峥一面递上帕子,一面柔声问。


    “……”江眠月红着眼看着他,“祭酒大人没有看到吗?”


    祁云峥递上帕子的手指微微一滞,“没有看清。”


    江眠月喘着气,接过他手中的帕子,狠狠的擦拭自己的嘴,将嘴唇附近以及被触碰的脸都擦的泛红,她才罢休,却仍旧有种深深的恶心感。


    祁云峥看着她皮肤上泛起的红色,心脏仿佛被什么锐物揉捏,他低垂眼眸,掩藏下心中汹涌的恶念。


    “不管如何,多谢祭酒大人相救。”江眠月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如何说明如今的状况,她缓缓道,“祭酒大人不问,方才这儿发生了什么吗?”


    “事关你的名节,我不便多问。”祁云峥声音温柔如月色,“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只管说。”


    “祭酒大人,学生想问一个问题。”江眠月眼眸中蓄了淡淡的泪水,拼命忍着,咬牙问道,“若有女监生……被人玷污,指认了那罪魁祸首,那女监生……在国子监,还能继续上学吗?”


    “读书考学,与名节无关。”祁云峥声音暗哑,缓缓道。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他,刚要开口,却听到祁云峥补充了一句,“可人言可畏。”


    江眠月心中被重重一锤。


    “那女监生,以后恐怕不会太好过。”祁云峥道。


    江眠月红着眼眸看着他,掉下一滴泪来,“祭酒大人不觉得,这样……对那女监生来说,太不公平吗?”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祁云峥看着她的泪珠,睫毛微颤,“正如所谓君子,往往斗不过小人。”


    江眠月喘了口气,拼命忍着眼泪。


    “你手上伤了,我那儿有药。”祁云峥说。


    “不必了。”江眠月搂紧了衣裳,跟他勉强行了个礼,捏着他给的帕子,“多谢祭酒大人。”


    看着她略带疏离的模样,祁云峥并不多说什么,只开口道。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多谢祭酒大人。”江眠月踉跄着离开,走到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时,却脚步一滞,浑身微颤。


    摇晃的黑暗树影,像陆迁。


    角落的灌木,像陆迁。


    就连那路边光秃秃的大石头,都像有陆迁躲在背后。


    她呼吸颤抖,死死捏着祁云峥给的帕子,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鼓起勇气往前走,却根本迈不开步子。


    凉风吹着她光秃秃的脖子,她咬着牙,却不敢前进。


    瞬时间,有温暖的衣裳裹在她的身上,带着一抹熟悉的墨香之气,他轻轻地,极为温柔的,将自己的外衫披裹在她的身上,“我送你到勤耘斋。”


    江眠月仰头看着他温和的面容,泪珠滚落。


    “祭酒大人……”


    “不必多说。”祁云峥缓缓道,“回去睡一觉,明日起来,安心读书。”


    “是。”


    黑暗的道路两侧,寒风吹过,树影晃动,江眠月浅浅的跟在祁云峥的身边,月光下拉长的身影之下,两个影子并排而行。


    江眠月心中的恐惧和恶心渐渐平息了许多,至少她知道,祁云峥目前是极为可靠的。


    抵达勤耘斋的时候,江眠月忽然顿住脚步,仰头看着他。


    “祭酒大人,学生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祁云峥道。


    “该如何对付小人。”江眠月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祁云峥道。


    “可是……”江眠月根本想不出这种办法,他做的事都为她心中所不齿,那是畜生所为,她如何能够因为要报复他,就成为跟陆迁一般的人?


    “去休息吧。”祁云峥打断她的话,温和笑了笑,“襕衫又要换了。”


    江眠月心中颤了颤。


    她想要将他的外衫还给他,祁云峥却已经转身离开。


    离开勤耘斋后,祁云峥缓缓走在寂静的路上,路边黑影交错,他却仿佛成了黑影的一部分,脚步极轻,仿佛没有声音。


    此时,他脑子里没有其他,满是她方才捂着胸口干呕的模样。


    还有她被那畜生扯破的衣衫,和她被生生捏红的面容。


    祁云峥收紧手指,面容冰冷。


    江眠月踉跄回到五号厢房,尹楚楚正在专心看书,兰钰睡着了正在打着小呼噜。


    江眠月没有惊动她们。


    她将祁云峥的外衫和帕子叠好放在衣柜,刚放进去,便看到了他上回给自己的帕子……


    这都几次了……


    江眠月有些无奈,心中又对他有几分感激。


    今日若不是祁云峥恰好路过,她恐怕早已……


    江眠月想到那可能性,又开始作呕,她立刻去弄热水清洗,将那令人恶心的感觉用皂角搓了十几遍。


    也许是这件事对江眠月的影响太大,她睡着以后,便开始做起了上辈子的梦。


    上辈子的陆迁,虽然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在她的世界里,却并没有留下太深的痕迹。


    因为上辈子的陆迁,很早就死了。


    那时她刚被送去那间宅子不久后,祁云峥极少的,还会带她外出。


    那是个大晴天,风和日丽,江眠月被祁云峥带到城郊的偏僻野地之中,只见山脚处的阴暗角落里,立着一块木头刻的墓碑,上书陆迁二字,简单的孤坟,周围长满了野草。


    江眠月捏紧了衣角,心中震惊。


    “他,他死了?”


    祁云峥冷冷回应,“不慎摔下山崖,坠崖而死。”


    他静静看着那木碑,似乎有些不满,他迈步上前,将那牌子拔了出来,扔在了一旁。


    江眠月惊异的看着他……祁大人与这陆迁,有什么私仇吗?


    不过,坠崖而死……


    陆迁好好的,怎么会跑到城郊的山上去?


    临走时,江眠月听到祁云峥轻轻说了一句,“便宜他了。”


    她打了个寒颤。


    江眠月猛地睁开眼睛,想到那梦中的孤坟,心中总算觉得找补了些,起床时看到尹楚楚要走,她顿时喊出声,“楚楚!”


    尹楚楚吓得一颤,“你吓死我了。”


    “别走。”江眠月立刻爬下床去,“等我,一会儿就好!”


    “怎么了?”尹楚楚见她这样有些意外,江眠月平日里时常一个人早起出门,今日这是怎么了?还需要人陪着了。


    “我害怕……”江眠月讪笑道,做了个梦。


    她飞快的换了衣裳,梳洗之后,尹楚楚终于注意到她手上的红痕和擦伤,皱眉道,“你怎么,又摔了?”


    “……嗯。”江眠月将头发束紧,抱着书小跑上前,“走吧走吧。”


    床上的兰钰翻了个身继续睡。


    到了中午,江眠月又拉着兰钰不放,让她陪着自己提前去会馔堂领饭,兰钰无奈,只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平日里江眠月独来独往、忙东忙西,都是兰钰粘着她,怎么今天就跟沾了胶似的,一沾上就甩不开了。


    “眠眠,你到底怎么了?”兰钰觉得很奇怪,“平时你不这样啊。”


    “没什么,就想有人陪着,你不想陪着我吗?”江眠月讪笑道。


    “愿意啊。”兰钰巴不得能跟江眠月一块儿,“可是你晚上要排演怎么办,我们又不准去看。”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


    昨日便是排演导致自己回去那么晚,就快到寿宁节了,他们正是紧张的时候,今日恐怕结束的也不会太早。


    江眠月一整天都有些恍惚,心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一面想着祁云峥昨日所说的“人言可畏”,一面想着要不要将陆迁的事情捅出去。


    若是不说出去,任由他呆在国子监,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样的畜生所为。


    下午到学堂上课时,司业大人忽然来了一趟,带着几分不解,转达了祭酒大人的意思。


    “咳咳,诸位监生,是这样,你们三堂,从国子监入学以来,已经快要三个月了,依照惯例,我们会在年中,进行大考。”


    在座的监生们听到“大考”二字,都是头皮一紧。


    “这次大考是突击考,明日便开始,当然,月考还是要继续的。”司业大人扣了扣头皮,“但是这次突击考,关系重大。”


    在场的诸位监生一个个的表情都非常难看。


    “考试的内容呢,大概是四书五经等,大家……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直接上场随意发挥 ,若是考不好……”


    所有监生都咽了口唾沫。


    “若是考不好,不合格,便要驱逐出国子监,并将不合格者在国子监外榜张榜一周。”


    “嘶……”整个学堂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没有这么玩的!


    司业大人硬着头皮,顶着各异的目光离开了学堂,他也十分恼火,祁云峥与他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语气轻松如马上要去吃饭一般,似乎极为期待,司业大人眼睁睁看着他迅速的、随手的出了个考题,拿去刻印题纸。


    有这么突然的大考吗?


    突然就罢了,作为摸底无可厚非,可是考得不好便要驱逐出国子监,还要张榜,这不故为难人吗?


    司业大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却拿祁云峥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照做不误。


    广业堂内,兰钰听闻这个消息,脸都白了。


    “祭酒大人是不是突发恶疾?”她麻木的看向江眠月,“我完了,眠眠,他一定是针对我,看我都是临时抱佛脚,便给我玩这么一出,我完了啊眠眠!”


    不仅是她,在场的其他人也慌得找不着北,有的疯狂翻书,有的叽叽歪歪骂骂咧咧,有的痛苦哀嚎。


    “什么意思啊,驱逐出去,还张榜?”


    “祭酒大人这是要我死啊!”


    “我要是被驱逐,还上榜,我娘非得用刀削成水煮肉片。”


    “赶紧看书吧废什么话啊!”


    这消息在国子监广业、崇志和正义三堂仿佛平地一声雷,江眠月正好以此为借口跟排演那边请了假,跟着尹楚楚和兰钰在舍中拼命背书。


    第二日,国子监内一片寂静。


    三堂的监生到了学堂中才得知,今日大考并不在学堂中进行,而是在彝伦堂外的露台上。


    江眠月顿时想起考到那日,也是如此,当时也大抵是这些人,人数还多些,也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桌椅,一样的……卫官。


    江眠月许久未见到这些卫官了,这些卫官似乎并不住在国子监中,只有在考到和长跑赛时见过,应当只在国子监举办大型的事务和活动时才会出现。


    江眠月和尹楚楚、兰钰一起到了露台,由女卫官搜身之后有序进场。


    她进场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安的不止她一个,在场的监生们都颇有几分不安,兰钰在隔壁抖腿,紧张的不停转笔,崇志堂的监生们进场后,尹楚楚也是脸色难看的坐下,屁股上跟长了刺似的,坐立难安。


    轮到正义堂进场。


    各位都有条不紊进来,正在此时,祭酒大人和抱着题纸的司业大人也缓缓从彝伦堂中出来,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监生们,司业大人皱眉,正要与祁云峥说什么,却听台下传来一个惊恐地吼叫声。


    “这不是我的!这是江眠月的!”


    江眠月听到这个声音,便是神经一颤,转头便往卫官处望去。


    只见两个卫官死死擒着挣扎的陆迁,面露厌恶。


    其他人看向江眠月,江眠月不安的站起身,不知道这陆迁又想做什么。


    却见那卫官手中拿着一物,高高举起,“发现舞弊。”


    江眠月看到那物,浑身的血都微微一凉。


    那红色的小东西,着实是眼熟……正是那日考到,陆迁当时送给自己的,那枚小小的祈福袋。


    作者有话说:


    祈福袋:还记得我吗?待机到现在了才让我出场,作者没有心。


    肥章!今天没有二更了,最近天天四点睡八点起,不行了撑不住了,心脏难受。


    休整一天明天继续双更!爱你们!千万别养肥我!我会伤心的!


    第七十三章


    那红色的祈福袋仿佛一瞬间将江眠月拉回了考到当日。


    她还记得那日自己将陆迁送的祈福袋压在了槐树底的石块下, 可是考完结束去找的时候,却全然不见踪影。


    当时她想了许久,也不知究竟是谁将那祈福袋拿走了,还曾怀疑是陆迁跟上来拿走销毁了东西, 却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再一次出现在陆迁的手上。


    难道当时这东西真被陆迁拿走了?


    可是按理说, 当日考到严格限制进国子监之人的身份, 陆迁应当进不来国子监的大门才是。


    可是若不是陆迁,为何现在这东西又会落在了陆迁的手上?


    那卫官被他的嘶吼声弄得耳朵疼, 一脸嫌弃的将他往外扯, 可他依旧喋喋不休,用最大的声音谩骂道。


    “江眠月你害我!江眠月, 你害我, 自己也别想独善其身!这祈福袋明明是你的, 为何在我身上,江眠月!”


    在场的监生们都将目光转向江眠月, 他们都多多少少听闻江眠月与陆迁曾经的关系,似乎是青梅竹马还是世家之交, 但是其中的细枝末节都并不清楚。


    如今见陆迁如此喊叫,看向眼中带着怀疑与疑惑。


    江眠月捏紧了拳头, 看向彝伦堂前,却不见祁云峥与司业大人, 她一转身, 却发现司业大人与祁云峥正往此处赶来,很快便来到陆迁的跟前。


    陆迁脸上带着讨好,着急解释道, “祭酒大人, 司业大人, 两位大人您听我解释……这东西真的不是我的,是江眠月的,我在几个月前便已经将此物送给她了,是她一直在用此物舞弊,现在不知为何落在我身上,一定是她前日晚上……”


    “若是她的。”祁云峥忽然打断他的话头,声音略高,“那不如比对一下上头的字迹?”


    陆迁面色猛地一白。


    江眠月站在原地,看着司业大人朝她招了招手,“你来,江监生。”


    江眠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上前,面容平静。


    她记得,祈福袋中塞的那张纸上的字迹,跟自己可谓是没有半点关系,若是用字迹来查,这事便好办了 。


    “你们二人一人现抄两句这上面的语句,作为比对。”司业大人说。


    一时间,一场大考成了查案现场,其他监生一开始还伸直了脑袋看热闹,后来见司业大人与祭酒大人无心管他们,便一个个都站起来看。


    那吴为脑袋伸得最长,最后忍不住,甚至出了自己的位置,悄悄地凑近了看。


    祁云峥对一旁的方监丞低声说了句什么,方监丞领命,快步离去。


    司业大人从一旁拿过纸笔递给江眠月,问她,“江监生,陆迁所说那些话,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江眠月接过司业大人递过来的纸笔,正色道,“清者自清。”


    陆迁眯了眯眼,也接过那纸笔,趴在一旁的空桌上慢慢写了起来。


    江眠月静静抄写那些看起来十分空洞不实的字句,心思却飘在方才祁云峥打断陆迁话头时。


    方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陆迁准备说的那句话便是,“一定是她前日晚上……”与他如何如何的难听的、污蔑的话,若不是祁云峥在关键时打断,此话一出,这三堂的监生,恐怕都会以为自己与陆迁有染。


    她心中微动,笔尖的羊毫缓缓落在纸上,她认真写了几句,便住了笔,将东西双手交给一旁的司业大人。


    “司业大人请过目。”江眠月说。


    “好。”司业大人接过她写的东西,然后比对与那张舞弊用的纸上的字迹,微微蹙眉,拿去给祁云峥看。


    “祭酒大人。”


    祁云峥瞄了一眼,便看向陆迁。


    陆迁写的极慢,如捏花儿似的慢慢吞吞,好不容易才写了两行,还未写完,祁云峥便冷漠的伸出手,将那张纸从他的面前抽了出来。


    “我看看。”司业大人凑上去一看,微微蹙眉,“这怎么也不像啊。”


    江眠月微微蹙眉,看向陆迁,见他缓缓松了口气,满头的汗。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换了写法,才会写得那么慢。


    若是故意换写法,乍一眼是看不出来,可仔细比对笔触和习惯,还是可以看出是同一人所为,江眠月皱眉看向祁云峥,准备开口,却见祁云峥仿佛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含着某种含义,似乎在让她不要开口。


    江眠月一愣,缓缓闭上嘴,不出声。


    莫名的,她觉得此刻应该相信祁云峥,在这些事情上,他一向目光如炬,不可能连一个人的笔触都区分不出来。


    他似乎在等什么。


    果然,不过一会儿,远处气喘吁吁跑来一人,正是方才中途离开的方监丞,他手中拿着两张题纸,呈上去给祁云峥,“祭酒大人,您要的陆迁和江眠月第一次答题用的题纸,找、找到了。”


    陆迁猛地一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陆迁在国子监几乎都在养伤,并没有写过多少字,他以为当时第一次答题的题纸早就不知何处寻,所以他才如此大胆的想要蒙混过关,却没想到,方监丞居然将他过去的题纸找了出来。


    祁云峥缓缓将那题纸展开,正要比对,陆迁却猛地暴起,冲上去要去扑祁云峥手上那题纸。


    祁云峥不紧不慢的闪身,陆迁扑了个空,一头撞在一旁的桌子上,额头上几乎是立刻见了血。


    诸位监生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平日里埋头苦学,哪里见过这种见血的阵势,纷纷站起身来,互相交头接耳,眼中隐隐有兴奋之意。


    事不关己,还能耽误大考,不亦乐乎。


    “心虚了吧,果然是他自己的。”


    “一定是他拖江眠月下水,江眠月那么厉害,哪里用得着舞弊。”


    “而且就算江眠月用此作为文章舞弊,到了她这个水平,也无法有什么提升吧。”李随小声说,“我见过江眠月的文章,引经据典较少,主要内容都是她自行写成,哪里能抄得到。”


    陆迁听到那些话语,心知今日自己是彻底栽了,他恶狠狠地看向江眠月,“你故意害我,你因为那日晚上的事情,故意害我!”


    话音刚落,江眠月便见那陆迁要从地上爬起来,她害怕地一颤,踉跄后退几步,却见祁云峥一把扯住了他的后脖颈,缓缓道,“陆监生。”


    陆迁身子猛地一僵,忽然惊恐地如狼狈的蛇一般扭过身子想要往后看。


    可他的后颈被祁云峥死死掐住,疼得他想要喊却喊不出声,只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江眠月离得近,可以看清他额头上陡然冒出的青筋和冷汗,像是极为痛苦,可是远处的监生们看来,他似乎只是被祁云峥轻轻拽住了一般,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陆迁徒劳的张口,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人掐住了命门,疼得他瞬间冒出冷汗,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衫,外头却完全看不出来。


    江眠月心中微颤,看着祁云峥的手指微微绷紧,指关节上殷红的痣在阳光下极为显眼,他似乎并未耗费什么力气,可捏着陆迁却如同捏着一只大鹅一般轻而易举。


    司业大人也被祁云峥亲自出手的模样吓了一跳,不过祁云峥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陆迁虽然满脸惊恐,却没有吼叫,想必是没什么事,只是被吓得如此罢了……司业大人如此想着,捡起祁云峥方才比对过的题纸一看,猛地怔住了。


    “这,这……”司业大人嗓门不小,“陆迁题纸上的字迹,几乎和这舞弊的纸张上一模一样啊!”


    这声给在场的所有监生都听了个全乎,所有人一片哗然。


    “果然是他要扯江眠月下水啊,安的什么心啊。”


    “真是个小人,我记得他刚入国子监便跟眠眠拉关系,眠眠当时便不怎么搭理他,他还扯眠眠的手,眠眠还被连累的去关了禁闭。”兰钰声音也不小。


    “真是恶心,我还因为他的谎言去找江眠月理论过,差点误伤了她。”刘钦章说。


    “……”没人接下一句,兰钰轻轻瞪了他一眼。


    “咳咳。”刘钦章闭上了嘴。


    祁云峥一直捏着陆迁的脖子不放,司业大人见此,问道,“祭酒大人,您累不累?如今事情既已经水落石出,不如让卫官将他拖下去?”


    “也罢,不过他如今情绪不慎稳定。”祁云峥声音幽冷,“不如……”


    话音未落,他微微眯眼,手指上微微用力,司业大人只见祁云峥手背上的经络显现,随即便见那陆迁如被雷劈一般剧烈的抖了抖,便彻底如一只瘟鸡似的瘫软了下去,地上缓缓的出现一滩微黄的水渍。


    “哎咦……”司业大人赶紧嫌弃的躲开。


    江眠月也后退两步,视线却看向祁云峥微红的指尖。


    她可以确定,他那手……掐中的地方,绝对没有让陆迁好受,如今单用手指,便将他生生掐晕……这也太可怕了。


    陆迁被卫官拖了下去,已然是昏迷不醒,宛如一滩烂泥,那些卫官也十分嫌弃,拖着他的地上蜿蜒着一道水渍。


    在场的监生们都被恶心的捏住了鼻子,司业大人也待不下去了,问祁云峥。


    “祭酒大人,今日这大考,还继续吗?”


    祁云峥缓缓蹙眉,迈开大步走上彝伦堂前,扫视面前的诸位监生,声音洪亮且带着几分警告之意。


    “陆迁,三番两次违反国子监规矩,接近三月未上课签名,此次更是严重触犯不允许舞弊的规矩,此乃小人之行,令人不齿。”祁云峥声音微凉,“敬告诸位监生,以此为戒。”


    “是!”场上诸位监生都大声应道。


    “而陆迁,第三次受刑,已无宽限次数,将作充军处置。”祁云峥道。


    在场的所有监生,都倒吸一口冷气 ,再也不敢出声。


    祁云峥第一次在这露台上训话时,他们当初听到这一条作充军处置时,都并不是太当回事,只当是祭酒大人随意的一次警告罢了,毕竟他们是来国子监读书的,又不是来犯规的。


    却没想到,只过了接近三个月,便已经有人真到了如此的地步。


    不过细细想来,陆迁得了这般下场,也不算冤。


    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罢了。


    祁云峥淡淡的看向江眠月,却见她目光微红看着自己,他心中微微一动,开口道,“今日大考取消,此题作为三堂课业分发做完,明日收上来,大家散了吧。”


    祁云峥说完这句,便拂袖离开,司业大人立刻跟了上去,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监生们,一个个惊呆了。


    “不考了!”


    “吓死我了!新学的我还什么也没背!”


    “太好了!”


    “不考了不考了,天降喜事!”兰钰一脸兴奋的冲上来抱住江眠月,却见她似乎若有所思,问,“怎么了?”


    “你说。”江眠月皱眉道,“祭酒大人是不是能随意出入男舍?”


    “啊?”兰钰疑惑道。


    那祈福袋……若不是陆迁自己拿的,那还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继续二更,二更应该在十二点左右!


    第七十四章


    祈福袋的事情, 江眠月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祁云峥会潜入那举业斋,去费劲的将那祈福袋塞进陆迁的怀里?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而且中途若是陆迁发现,事先将东西拿出来, 那便行不通了。


    而且, 这场大考, 来的着实有些突然而蹊跷,就像是……专为了陆迁设计的一样。


    真是祁云峥吗?


    若是祁云峥……


    江眠月心中顿觉毛骨悚然, 若真是他, 他为何当初会拿走那风祈福袋?莫不是……


    江眠月越想越觉得心惊,他难道上辈子的事, 他都记得?


    不可能……


    且不说上次用柿子试探的时候, 他半点防备也没有, 而且平日里他的种种表现与细节都并不像是记得过去的样子。


    而且,若是过去的祁云峥, 要对付陆迁,恐怕陆迁早就坠崖或是意外而死了, 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江眠月陷入了困境,左右百思不得其解。


    “恭喜你啊眠眠。”一旁的尹楚楚在离开彝伦堂回崇志堂之前冲上来笑着看着她, “那家伙终于不用烦着你了,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嗯。”江眠月想到这个结果, 心下也是有些舒坦。


    总而言之, 不管那祈福袋是怎么回事,此次不论如何,都该谢谢祁云峥。


    他处理此事, 看似秉公, 却似乎有些……微妙的护着自己。


    若不是后来他死死掐着陆迁的脖子, 让他说不出话来,陆迁“死到临头”,一定会口不择言,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


    如此以来,陆迁被送走,到那无人认识的蛮荒之地好好反省,也不会再回来找自己的麻烦。


    江眠月抱住尹楚楚,心中缓缓放松下来,想着以后再也不必夜晚担惊受怕,不敢一个人行路,她舒了口气,声音有些软绵绵的说,“真是太好了。”


    尹楚楚低头看着她,搂住她的腰,忽然开口道,“眠眠……”


    “嗯?”


    “你怎么这么软?”


    江眠月迅速松开手,却听一旁的兰钰笑着扑上来,“是吧是吧,我也喜欢抱着她,还香香的……啧,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


    “……”江眠月的情绪全被她俩打断,无言的转身回学堂。


    陆迁被直接送进了绳愆厅的禁闭室,国子监没有专用的囚牢,便只用禁闭室替代囚牢。


    卫官用锁链捆住陆迁的手脚,衣裳也没给他换上,便任他在冰凉的地上躺着,如一条死狗。


    “入了国子监,这些监生的性命,便是皇上的了。”司业大人看着卫官将那陆迁如罪大恶极的犯人一般对待,仔细想想他做的事,其实放在国子监外,并无伤大雅,只是行事猥琐了些,小人了些,不讲道义了些,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


    “司业大人觉得我罚得重了?”祁云峥闻言,带着笑意问道。


    “并非如此。”司业大人立刻摇头,“既入了国子监,便要守国子监的规矩,祭酒大人若是轻易放过此人,日后国子监哪里还有风清气正。”


    “司业大人明白就好。”祁云峥缓缓道。


    “只是感叹一声,此人不该入国子监。”司业大人叹道,“这还是个例监生,这不是交了钱来找罪受吗?也不知他爹娘得知此事会如何作想。”


    “子不教,父之过。”祁云峥道,“家风如此,他爹娘恐怕也并非什么善类,司业大人心善,不必多想。”


    “你说的也是。”司业大人叹了口气,“待他醒来,我再好好劝导劝导吧,若是能改过自新,充军之后若是表现良好,也不是没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必了,司业大人。”祁云峥温声道,“我来吧,您身子不好,别被他气着,我会好好劝导他的。”


    “也好。”司业大人点了点头,“你亲自出马,我更加放心。”


    祁云峥笑着颔首,目送他离开,待司业大人彻底看不见踪影之后,祁云峥上前与方监丞道,“尽快安排囚车,最迟明日要送走。”


    “祭酒大人放心,臣这便去安排,明日午时前一定联系好各方,将他送出国子监。”方监丞抱拳应道。


    祁云峥淡淡颔首,“辛苦。”


    “都是属下应该做的。”方监丞说完,便行礼离开,卫官们也将那陆迁锁好,守在了门外。


    “不必守着。”祁云峥温声道,“你们今日辛苦了,天色已晚,尽快回去休息吧。”


    “多谢祭酒大人关照,那我们明日再来押送。”卫官面露欣喜,抱拳离开。


    卫官走后,绳愆厅附近一片寂静。


    大考取消,学堂重新开始上课,此处无人来。


    高大的槐树枝丫影影绰绰,风一吹,寒风有些凛冽。


    祁云峥伸出手,缓缓推门而入,面容温和,带着几分笑意,那笑意,却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冷几分。


    陆迁还未醒,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裆下一片湿漉漉的,还未干,散发出一股怪味儿,祁云峥缓缓挑眉走向他,然后“一不小心”,一脚踩在了他的裆下。


    “啊——”陆迁被死死踩住关键位子孙袋,生生被疼醒,嗷呜嗷呜惨叫着,扭曲的如一条被人踩着的菜青虫,他疼痛间看到面前如修长伫立的祁云峥,见识了他的“黑手”,陆迁再看到他,便如见了青面獠牙的恶鬼,悉悉索索的往后退。


    他一面退一面发现自己双手双脚上都系上了锁链,退后只是徒劳,手脚上的链子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像是在为他奏鸣哀乐。


    “祭……祭……祭酒大人,饶命,我,我做错什么了您要这样……”陆迁快要哭了,他着实委屈,如今才明白过来,这位祭酒大人,似乎在特意的针对他。


    “想不起来吗?”祁云峥的笑容温和,“那可惜了。”


    “您、您什么意思……”陆迁惊恐的看着他。


    “这可说来话长。”祁云峥目光幽幽,“你不是第一次得罪我了,陆迁,不管你记得不记得,没关系,我都记得。”


    陆迁疼得满头是汗,内心陷入极度的惊恐,他努力皱眉想着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这位高高在上的祭酒大人,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祭酒大人,饶命,祭酒大人我真的不知……您看在我不知者无罪的份上,饶了我吧!”陆迁直接哭出声来,声泪俱下的求饶。


    “要不要我一桩桩,一件件的告诉你?”祁云峥从一旁扯过一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今日我有得是时间跟你算账。”


    祁云峥慢条斯理,“你曾给江眠月送一味药,喝了便昏睡不醒,无法考到。”


    陆迁愣住了,惊恐万状的看着祁云峥,“你你你……你怎么……是不是江眠月告诉您的,她骗你的!江眠月这个贱人……”


    话音未落,祁云峥睫毛一颤,伸手快速捉住了他的手腕。


    “啊——”陆迁的左手被生生折断,整个手掌都耷拉下来,像是被折断的大葱段。


    “我记得,你是这只手碰的她的脸。”祁云峥缓缓笑了笑,那精致的面容,在陆迁模糊的泪眼之中,仿佛一个来自地狱中的阎罗,“不错,胆子很大。”


    陆迁几乎要疼疯了,他哭嚎都没了力气,只一声一声的倒吸冷气,他断了的手腕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挂在锁链上,他每次一痛苦挣扎,都会触碰到锁链,锁链又狠狠地撞在他的手腕上,让他陷入更深一层疼痛。


    “早该如此。”祁云峥仿佛十分惬意的舒了口气,见他此时狼狈如狗,浅浅一笑,“你再叫一声她的名字试试。”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拍拍衣角上的灰)终于舒坦一回,明天接着虐。


    第七十五章


    陆迁就算是再没有眼力见, 此时也明白祁云峥是在为谁出气。


    此时越是提及江眠月,祁云峥便对他越狠。


    但是陆迁万万没想到,如此高高在上的祭酒大人,居然会因为江眠月对付自己这么一个小喽啰。


    虽然不明白祁云峥为何对江眠月如此特殊, 但是沦落至此的他, 根本就不配去想这个问题。


    他虽然不聪明, 可在如今的祁云峥面前,强烈的求生欲却让他忽然机灵了一些, 十分识时务的开始求饶。


    “祭酒大人, 我错了,祭酒大人, 我再也不敢叫了, 不敢叫了!您……您饶了我吧, 我不该说……不该说她。”


    “吵得很。”祁云峥声音寻常,可这简单的三个字, 却把陆迁吓得顿时闭了嘴。


    可他实在是疼,腿间疼, 手疼,疼得要命。


    他疼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可他却不敢,他怕祁云峥烦他, 直接将他弄死。


    入了国子监成了监生之后, 命便是皇帝的,可天高皇帝远,细细算来, 命是祭酒的。


    他怕疼, 但是更加怕死, 如今只有老老实实憋着,憋得整张脸都红了,头发散乱,眼睛里包着一大包泪水,发出奇怪的哽咽声。


    “祭酒大人……嗝,您能饶了我吗,您让我做什么都行……”他努力忍住泪水,可怜巴巴的看着祁云峥。


    祁云峥面容温和的看着他,便仿佛平日里面对寻常的监生们一般,淡淡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有些忍俊不禁,“想什么呢?”


    陆迁被眼前的祁云峥吓哭了,他哭得真心实意,眼泪鼻涕都在流,眼泪混着鼻涕,如泥浆一般滚滚而下。


    祁云峥并不为所动,眼神慵懒而平静,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红色的祈福袋,“第二桩。”


    陆迁看到那祈福袋,浑身颤抖起来。


    “祭酒大人,我错了祭酒大人……”


    祁云峥看向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掌。


    “大人!啊啊啊,大人您饶了我吧!”陆迁拼命挣扎,像一只被拴在角落里捂住挣扎的动物,脸上露出惊恐和扭曲之色。


    祁云峥面无表情,伸出手指,触及他那只完好的手掌。


    就是这只手,扯开了江眠月的衣裳,将她的襕衫撕碎。


    祁云峥眼眸微微一凉,手指施力,只听“咔哒”一声,陆迁的食指被生生折断。


    “呜哇……”陆迁疼得不住翻滚,哭得声嘶力竭。


    “第三桩。”祁云峥声音依旧平静,“欺辱她。”


    “……不不,大人,事未成,事未成啊大人!我根本没能得手!”陆迁哭喊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他已经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祁云峥闻言,似乎更加不爽,他手上微微用力,声音幽凉,“得手?”


    陆迁只听耳朵里冒出“咔哒”两声,两只手指同时被折断,他脑中嗡鸣,下一刻便直接疼晕了过去。


    外头的风越来越凛冽,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忽然一阵风吹来,裹挟着一段槐树的断枝,“啪”的一声砸在外头的窗户上。


    广业堂的监生们都吓了一跳,江眠月蓦然抬起头,看向窗外。


    上午还是晴日,下午便山雨欲来,明明是冬日,天气却如此诡谲,如人的情绪一般善变。


    江眠月极少在课堂上分心,今日却有些听不进去。


    那红色的祈福袋仿佛一直挂在她的心头,让她想要弄清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她转头看向窗外,看着风越来越大,心中却想着,要不要去绳愆厅,将事情弄清楚。


    而此时,绳愆厅中,陆迁再一次疼醒,他已经无力再开口,只浑浑噩噩的睁眼,被铁链徒劳挂着,如一条待宰的羔羊。


    “我就……我就不该来国子监。”陆迁的声音如同蚊蝇,祁云峥却听得十分清楚。


    “由不得你。”祁云峥揪住他的衣领,黑眸静静看着他,泄愤后,祁云峥整个人反而比方才冷了几分,陆迁反而更加不敢与他对视,一脸的惊恐万状。


    “你以为,是谁给你的银子。”


    陆迁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银子……


    那两百多两银子!


    居然是面前的人……


    “怎么,怎么……怎么会!”


    陆迁惊得说不出话来,连身上的疼痛都几乎要忘了。


    他原以为那银子是天上掉馅饼,却没想到,此事竟然是祁云峥一手为之。


    那么如此,自己写的文章通过国子监选录,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那选录的决定权,就在祁云峥的手中。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联想到刚刚祁云峥说的那些话,似乎对自己积怨已久,他是故意的!


    若在国子监外,还要讲王法,祁云峥想要弄死自己,还得费些劲。


    可是在国子监内!


    陆迁顿时想到自己进国子监,那般轻而易举,本以为一步登天,可是没想到,入学第一日就被鞭打到起不了床,好不容易养好伤,结果又“不小心”得罪了那公主。


    不,根本就不是不小心。


    他记得!在要去公主别院的前一晚上,祭酒大人将他叫到敬一亭,给他灌“迷魂汤”,说他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出类拔萃,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不要被其他监生所瞧不起。


    他就这么想要致自己于死地吗!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就是一整个连环套,将他死死地锁在国子监,锁在他的手掌心!


    祁云峥就像是那引诱鸟儿进笼子的刽子手,用银子和简单的考试将他引进笼子慢慢宰割!


    此人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怕了!


    陆迁想通一切之后,惊恐地一动也不敢动,几乎绝望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究竟犯下了什么错,才会惹的这位祭酒大人如此报复自己?


    “还有,第四桩……”祁云峥缓缓开口。


    还有第四桩?若不是被锁链锁着手脚,陆迁恨不得立刻一头撞死在祁云峥面前。


    学堂终于下了课,可刚下课,监生们一出学堂,外头的雨便开始哗啦啦的下了起来,雨滴如瀑,站在屋檐下都要被雨水溅湿了衣角。


    雨大风寒,大家顿时都不想出去了。


    雨来的突然,大家都未带伞,众人骂骂咧咧的回到广业堂中等待,想等着雨小一些再出去,却见一个身影飞快的跑了出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那谁啊?”有人问。


    “江眠月啊,她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看样子,似乎是往绳愆厅走呢。”


    “应当是去问问审讯的结果吧。”


    兰钰一脸盲然的站在原地,她也不清楚江眠月究竟要做什么去,大概率应当是有什么事要问那陆迁。


    大雨滂沱,很快便淋湿了江眠月身上的襕衫,她浑不在意,只想着心里疑惑的问题,等到她来到绳愆厅附近,脑袋上的头发都快湿透了,衣裳也打湿了一片。


    绳愆厅寂静无声,只有一间房间里头有灯光。


    江眠月缓缓靠近,感觉到那房间里似乎有人在。


    雨声稀里哗啦的响个不停,江眠月听不清那房间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她有些想进去,却不知此时里头训话的是谁。


    她鬼使神差的往前走了几步,耳朵附在那门上,静静地听里头的说话声。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祁云峥的声音隐隐从门缝中传来,“君子品行者,遇到问题先从自身找原因,小人者,遇到问题总是想方法推卸责任,从不会反思自己(1),陆迁,你最大的错误,便是如此。”


    房间里听不到陆迁的声音。


    江眠月心中一动。


    这话,确实是陆迁的真实写照,他最大的错误,便是将所有的失败和不堪都怪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会有今日,也都是他自作孽罢了。


    江眠月站在门外听着他对陆迁的谆谆教诲,心中情绪复杂。


    祁云峥还在说,半晌,江眠月终于没忍住,还是在外头敲了敲门。


    里头声音一滞,便听到祁云峥缓缓道,“谁,进吧。”


    江眠月轻轻推开门,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骚气,她有些窒息,眼眸看向陆迁,却吓得浑身一颤。


    只见陆迁被锁链绑在角落里,裤子湿了一滩,那便是骚气的来源。


    陆迁看到她出现,浑身一抖,似乎被她吓到了,发出痛呼声,似乎哪里在疼。


    可他看起来完好无损,连鞭痕也没有,只是满身都是冷汗,哭得眼睛都肿了,看起来有些狼狈,除此之外,只见他手腕垂落,看起来有些无力。


    似乎并未受什么刑罚。


    “何事?”祁云峥淡淡看了江眠月一眼。


    “祭酒大人,我能不能……问他几件事?”江眠月轻声问道。


    “行。”祁云峥悠悠看了陆迁一眼。


    陆迁感觉到他的眼神,微微一瑟缩。


    “不要太久。”祁云峥临出门前,缓缓道,“有事开口,我便在门外。”


    “多谢祭酒大人。”江眠月着实感激。


    他起身离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可他虽然走了,人影却依旧投在厢房门上,修长而富有存在感,昭示着他并未走远。


    陆迁瑟瑟发抖的看了一眼,咽了口唾沫,仍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这个时候,现在能跟我说实话吗?”江眠月问他,“祈福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真的不知道。”陆迁又快哭了,他如今哪里还有以往的态度,怂得如同一坨烂泥,“我真的不知道此物如何又回到了我这里,明明当时已经给你了。”


    江眠月皱眉,细细思忖,目光却看向门外的那道身影。


    “江眠月。”陆迁见她不说话,鼓起勇气,“我快要离开了,我犯了许多错事,如今非常的后悔,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坦言。”


    江眠月意外的看着他。


    这家伙怎么……祁云峥跟他说了什么,一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仿佛马上不是去充军,而是要丧命。


    “我从前一直说,幼时我救过你。”陆迁声音颤抖,眼眸中带着几分恐惧,“其实,不是我。”


    江眠月一愣,皱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当时救你的人,我……我答应他们会跟你爹娘说清楚原委。”陆迁一面说,一面看向门外的那道身影,努力忍着痛,将话说清楚,“我骗了你,也骗了你爹娘,其实那一日,不是我救得你,但是我冒领了这个功劳,江眠月,很抱歉。”


    江眠月心中震惊,脑子里却一片模糊。


    说实话,小时候那桩事,她实在是想不起来,大夫说是砸了脑袋,当时本就年幼,记得并不全,恐怕难以恢复记忆。


    可是如今陆迁说的这话,却让她心中有些觉得古怪。


    “救我之人,是什么样的?”她问。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是两人,一老一少。”陆迁身子颤抖,他的双手疼得他快要晕过去,他却拼命忍着,不敢表现出来,只为博得一线生机。


    一老一少……


    江眠月摸了摸额头,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那件事发生在她五岁那年……她一直觉得,就算她那日没撞着脑袋,恐怕也不一定能记得那些事。


    “罢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能说出来也算是改过自新。”江眠月看着他,缓缓道,“你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算是罪有应得,日后好好做人吧,我走了。”


    陆迁看着她的身影,忽然低声哭了起来,也不知是在为谁而哭。


    外头依旧在下雨,祁云峥看着江眠月从绳愆厅出来,见她头发依旧是湿漉漉的,微微蹙眉,想要从怀中拿出帕子来。


    江眠月一看他那动作,便笑了,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正是之前祁云峥说送她的那块。


    “祭酒大人,我这儿有呢。”


    祁云峥睫毛一颤,眼眸中浮出些笑意。


    “得到想要的答案了?”祁云峥问。


    “没有。”江眠月摇了摇头,她仰头看向祁云峥,轻声问,“祭酒大人,学生可否冒犯的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祁云峥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开口,云淡风轻的应道。


    “那福袋,祭酒大人是否知道……”江眠月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若他看起来不自然,或是顾左右而言他,或是直接否认,便说明他定是有些问题的。


    说不定,会记得上辈子的事。


    祁云峥见她言语未尽,一幅试探的模样,缓缓笑了笑,“若我说,是我做的,你会如何作想?”


    江眠月一愣。


    她千算万算,却算不到,祁云峥居然会直接将此事应下来。


    看着他坦荡,眼眸温和,江眠月心中略有些佩服。


    不管如何……此事她心中感激不已,而且他敢作敢当,足以见今生的他,倒是尽显君子之风。


    作者有话说:


    江眠月:祭酒大人真君子。


    陆迁:呜呜呜呜呜……救命啊


    二更十二点左右!


    (1)“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是指具有君子品行的人,遇到问题先从自身找原因,而那些小人,出现麻烦总是想方设法推卸责任,撇清自己,从不会去反思自己,从自身找原因。出自孔子《论语·卫灵公》:“君子要求的是自己,小人要求的是别人。”


    第七十六章


    “祭酒大人如何得知, 那东西是陆迁的?”江眠月好奇问道,“又是如何拿到那祈福袋的?”


    “此事要从你们考到那日说起。”祁云峥并未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平铺直叙道,“那日监生入学, 我便在槐树下。”


    江眠月一惊, 她记得当时自己看到那祈福袋那舞弊的纸条, 心中愤怒慌乱,完全没注意到其他的。


    “当时见你将东西放下, 面容无措, 便去看了一眼。”祁云峥道,“本以为是你想要舞弊, 后来看过你与陆迁的题纸, 便猜到其中一二。”


    江眠月着实有些意外, 此事他亲眼所见,却并未声张, 至今才用来处理陆迁……


    “那祈福袋,您一直收着?”江眠月问。


    “嗯。”祁云峥道, “陆迁此人人品不佳,我早有驱逐他的念头, 此物虽然可作为证据,却并不充分, 此次便让人放在了他怀中的口袋里。”


    原来……原来是这样。


    江眠月一开始还以为, 若他特意收了那祈福袋,说明他知道自己与陆迁上辈子的事情。


    却没想到他敏锐又擅断,有意识的将那东西留了下来。


    “多谢祭酒大人, 因为那晚的事情……着实对我有很大的影响。”江眠月说起这件事, 心中还是有些惧意, “此次若不是您,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身为祭酒,护着无辜的监生,是我的责任。”祁云峥看向一脸怔愕的江眠月,“你还记得那夜我告诉你,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江眠月心中沉沉,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此,便只能尽力用自己的方式,守住这方公平。”祁云峥深深看着她,“护住我国子监的监生们。”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江眠月只觉得外头的空气寒凉湿润,心头却有种温热的感觉。


    “此次的事。”祁云峥看着她,忽然朝她轻轻眨了眨眼,“记得保密。”


    江眠月心中猛地一动,撇开目光,轻轻的“嗯”了一声。


    “多谢祭酒大人相助。”江眠月轻声道。


    “嗯。”祁云峥淡淡笑了笑,“这句谢,我收下了。”


    江眠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忽然安排一场大考,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光看那司业大人焦头烂额的模样,便知道祁云峥因为解决这件事,额外做了多少。


    江眠月想到上辈子的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此时的他,区别立显。


    感觉到江眠月的目光,祁云峥睫毛一颤,看向外头湿漉漉的槐树枝,勉力维持面容的平静。


    第二日清早,江眠月便听闻,外头来了专用的囚车,天还未亮,便将陆迁送走了。


    陆迁走的虽然无声无息,可陆迁此事一出,第二日在学堂上,各方面的气氛似乎都与之前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诸位监生仿佛有些忌惮又有些害怕,都变得乖巧多了,上课悄悄说话的人都少了许多,着实有一种杀鸡儆猴的效果。


    江眠月心中虽然松快了很多,却仍有一个巨大的包袱埋在心头……那便是皇帝的寿宁节。


    寿宁节还有五日,江眠月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排演已经很熟练,如今江眠月不仅会背自己的台词,就连裴晏卿的词、其他配角的词,她都能够倒背如流。


    他们几人一下课便聚在一起,排演次数多了,也有了十足的默契,江眠月如今很有信心,到了场上,只要不出意外,绝对不会出纰漏。


    可目前最大的问题,却是公主殿下说好的要给他们提供的那些道具和衣裳。


    如今他们排演用的都是极为简陋的道具,有的甚至根本不存在,只能凭借想象随意为之。


    她已与司业大人说过多遍,司业大人只说“好好好”“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最后却总是来一句,“我去转告祭酒大人”。


    可终究是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裴晏卿也担忧此事,召集了几个人商量,决定由江眠月和裴晏卿二人同去敬一亭,询问祭酒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理。


    岂料,二人抵达敬一亭的时候,却见敬一亭门外站着几个小太监,有的手中还托着茶水和帕子。


    江眠月和裴晏卿对视一眼,都看出这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想必公主殿下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也变得小心了许多……连茶水都自带了。


    “来者何人?”守在门外的小太监看到他们二人,尖声喊道,“有何事,速速交代。”


    江眠月和裴晏卿无奈,双双上前,裴晏卿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我们是这儿的监生,有事找祭酒大人。”


    “没看到这儿在忙吗?有没有眼力见儿!”那小太监声音尖锐,不满道。


    门忽然开了,和乐公主皱眉看到门外的二人,伸出玉足,轻轻踹了门口那太监一脚,“是谁没有眼力见儿!放他们进来。”


    “是,公主殿下,是小的弄错了,是小的眼拙。”那小太监立刻换了副脸面,小心翼翼道。


    江眠月和裴晏卿立刻朝着公主行了个大礼,和乐公主见他们如此,眼眸一弯,“真是顺眼,快进来吧,正好送了东西来。”


    江眠月走进敬一亭的时候,发现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祁云峥坐在桌前的位置上,正在低头翻阅诸位博士批改过的那些,原本用于大考所用的题纸。


    他那模样,似乎像是不太想搭理和乐公主似的,和乐公主剃头挑子一头热,正招呼人将那些道具和衣裳在敬一亭一字码开。


    “快试试。”和乐公主扯旗一件衣裳便往裴晏卿身上比划,“外衫脱了,穿这个。”


    裴晏卿登时面色一红,微微瞥了瞥身边的江眠月,有些不太自在的说,“公、公主殿下,不必、不必了……”


    “哎哟,你还害羞呢。”和乐公主看了心中欢喜,反而更加上前一步,“脸红起来倒是挺可爱的。”


    “……”祁云峥缓缓抬起头,打断她道,“公主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先回去吧。”


    “本公主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来送东西,你便是如此待客之道?”和乐公主冷眼看向祁云峥,“若不是本公主忽然想起来,你们的献礼没有这些道具,恐怕你们要空手献礼。”


    祁云峥微微抬眸,只回了她几个字,便将和乐公主噎得憋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公主殿下的献礼。”他声音平静,却直击重点。


    和乐公主气得胸前起伏,“你!祁云峥,你怎么就长了张嘴!”


    “公主殿下还有何事?”祁云峥并不理会她的跳脚,缓缓下了逐客令。


    “祁云峥,反正方才本宫要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看着办吧!”和乐公主说完这句,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江眠月呆呆的看着公主离去,倒是觉得她来的也算巧,想什么来什么,这道具和衣裳不就来了……


    祁云峥淡淡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兴许是因为公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心情不好,声音凉飕飕的,“你们二人何事?”


    “禀告祭酒大人。”裴晏卿见他面露不满,率先开口,“我们排演缺少东西,没想到刚好遇到公主殿下送衣裳来。”


    “搬走吧,别放在敬一亭。”祁云峥看着地面上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箱子,蹙眉道。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与江眠月便都转身开始搬东西,江眠月搬衣裳,裴晏卿搬道具箱子,两个人都抱得十分吃力,满满当当,却听裴晏卿道,“江眠月,你别拿了,一会儿我再来一趟便是。”


    “裴晏卿。”祁云峥忽然开口。


    裴晏卿有些狼狈的抱着箱子回身,“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你先去,有些事要江眠月处理。”祁云峥道。


    “啊,好的……”裴晏卿看了一眼江眠月,“那我先走了?”


    “嗯嗯。”江眠月急忙点头,看他脚步有些不稳,不禁开口道,“不然你少拿一些吧,别累着了。”


    祁云峥手上的笔一僵。


    “没事,我可以,这个很轻的。”裴晏卿咬牙笑道,“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江眠月与他说完,才来到祁云峥面前,面容轻松道,“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祁云峥淡淡抬眸,看了看她清亮的眼神,手指尖轻轻拨弄手中毛笔的笔头,缓缓开口,“上次的毒,刘大夫查出来了。”


    江眠月心中一震,她原本以为祁云峥应当忘了上回的事,却没想到他依然记得,心中有些激动,“多谢祭酒大人,不知那是什么毒?”


    “十二味药草炼成,服下后,在腹中发作,灼烧胃肠迅速破损,口中吐血而亡。”祁云峥声音略有些沉闷。


    江眠月心中一抖,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确乎是疼的……可当时伤心欲绝,胃腹不疼,心中疼痛难忍。


    江眠月忍住心中情绪,问,“祭酒大人可知,这毒物出于何处?”


    “问过太医院,十二味药草中,有八味独出自建阳县区域。”祁云峥缓缓道,“应是那边民间某些大夫制成。”


    建阳……


    江眠月对那边极不熟悉,一时间微微蹙眉。


    牵扯太多了,她又不清楚情况,着实有些麻烦。


    此时她恨不得自己是那吴为的爹爹,在吏部任职,什么事都清楚。


    “还有什么想问的?”祁云峥问。


    “学生……不知该问什么。”江眠月些苦恼,“总觉得这毒千丝万缕,应当与当前朝堂局势有关,可学生并不清楚其中的关节,甚至连宫中的人都没认全。”


    “寿宁节。”祁云峥缓缓点出关窍,“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注意观察。”


    “多谢祭酒大人指点!”江眠月眼眸微亮,她本也是这么想的,爹爹如今面临的局势复杂,此次入宫献礼,也是个绝佳的了解机会。


    原本她还担忧倒时候在宫中弄不清楚状况该当如何,如今见祁云峥似乎有意带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兴奋,“学生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


    “有我在。”祁云峥轻声道。


    江眠月惊喜看着他,心中顿时安心,俯身行了个大礼,“多谢祭酒大人!”


    话到此,外头恰好响起了敲门声,门被推开,果然又是裴晏卿,他行了个礼,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祭酒大人,我来将剩下的东西搬去。”


    “嗯。”祁云峥慵懒点头,“仔细一些。”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立刻应声。


    “祭酒大人,那学生也告退了。”江眠月想问的话都已经问完,也朝着祁云峥行了个礼,“多谢祭酒大人。”


    “……”祁云峥沉吟半晌,见她等不及要走了,喉结动了动,“你……”


    “祭酒大人,我们忙着去排演。”江眠月语速飞快,“如今有了道具,又有许多地方需要适应,我们得走了。”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开口,“去吧。”


    “是!学生告退。”江眠月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门外,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他这处,还能听到江眠月的声音,“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我来就行。”裴晏卿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不重的,英台。”


    “你喊错啦。”江眠月被逗笑了,“看来最近排演得太多了,梁山伯梁监生。”


    “哈哈,你别取笑我。”


    两人缓缓走远,祁云峥修长手指把玩着羊毫笔,眸色森冷。


    那修长的木纹羊毫笔在和他的手上轻轻转动,下一瞬,他微微曲指,那笔猛然间“咔”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


    临近寿宁节最后一日,和乐公主提前一日来到国子监观看他们全程的排演。


    彝伦堂中,祭酒大人、司业大人以及和乐公主坐在高处,正儿八经的观看全程,以作最后的调整。


    江眠月有些紧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前,她与裴晏卿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准备好了?”裴晏卿笑着问。


    “嗯。”江眠月笑着点头。


    “开始吧。”


    台上,公主看着二人微妙的小互动,轻轻一笑,撇过头与司业大人搭话,“司业,你看本公主挑的人,多般配呀。”


    司业大人尴尬的哈哈一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另一边祁云峥幽冷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般配吗?自然是般配啊!


    至少比祭酒大人跟江眠月般配!


    可是,若真的这么说,祭酒大人那边若是发怒,他也没好果子吃。


    他还记得上次祁云峥拂袖而去,便是因为他提到江眠月跟这长相出众的裴晏卿般配!


    同样的错误,他如何敢犯第二次?


    “还,还行。”司业大人模棱两可道。


    “还行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本公主挑的人选不够完美?”公主瞬间眯眼,冷冷看向司业大人。


    作者有话说:


    司业大人:呵呵,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第七十七章


    “哎哟公主说笑了, 哪里哪里,哪里是这个意思,您真是取笑老臣,老臣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司业大人反复说着车轱辘话, 笑容僵硬。


    他见公主闻言依旧蹙眉, 似乎十分不满,赶紧转移话题道, “公主殿下还是快看他们排演吧, 老臣这段时间日日来看,这些孩子们着实卖力, 定不负公主期望。”


    “你跟本公主扯这些做什么。”公主殿下怎么能听不出来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挑眉道, “就说,般配不般配吧。”


    司业大人微微一僵, 哈哈一笑,目光却看向祁云峥。


    “你老看他做什么。”和乐公主皱眉, “问你呢。”


    “啧,公主殿下有所不知, 我们国子监最忌讳监生之间的男女之事,您还是休要再提了。”司业大人总算找到了理由抵挡公主的借口, 转而看向一旁的祁云峥, “祭酒大人,您说是不是?”


    祁云峥淡淡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司业大人所言不假。”


    “啧。”和乐公主不屑, 斜了面色严肃的祁云峥一眼, 打趣道,“可到了文武百官面前,不提是不可能的,你们国子监的这些规矩,到了皇上面前,都是狗屁。”


    祁云峥并不搭话,只静静看着不远处,江眠月与裴晏卿正演着学堂那场戏。


    二人一前一后,江眠月眸光灵动清澈,裴晏卿看向她的目光缱绻,绝对谈不上什么清白。


    祁云峥手指微动,眼眸带笑,笑容深不见底,“还未到那时,谁知道呢。”


    司业大人心中一动,看向祁云峥,心中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和乐公主只嗤笑了一声,对他的话语不以为然,似乎只觉得他是在跟她假装一本正经,装模作样。


    “祁大人自己也做好心理准备。”和乐公主声音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婚,明日露面,可是要小心谨慎。”


    司业大人一听,眼眸一亮,“可是有人家看上祁大人了?”


    他心想,祁大人还是赶紧成婚吧,成婚了就知道收敛了。


    “司业大人。”公主轻轻笑了笑,“你可真会说笑。”


    “啊?”司业大人有些疑惑,“姑娘们看不上他?”


    “他每日窝在国子监不出去,以国子监为家,祁府空空如也,媒人上门都找不到人,鬼知道他长什么样。”和乐公主声音尖锐,下边演戏的监生们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众人都惊愕的看向台前,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演得有问题,惹的公主如此发怒。


    “没事没事,你们接着演。”司业大人赶忙站起身来打圆场。


    公主这才缓缓坐下,平复心情。


    她想到自己居然来了国子监才知道祁云峥长什么模样就窝火,京城的男人哪个能逃过她的眼?居然在祁云峥这儿栽了一回。


    这家伙是王八吗?成天缩壳里。


    和乐公主将想说的说出口后,声音总算是比方才压低了些,她凑到司业大人近旁,小声说,“到了寿宁节,就等着看好戏吧。”


    司业大人心中咯噔一声,倒并不觉得如何期待。


    很快便到了寿宁节这一日,半夜子时,江眠月便收拾好东西来到下马碑,在月色下与裴晏卿、何玉平他们汇合。


    他们丑时便要入宫准备好一切,看好位置,换好衣裳,在和乐公主安排好的地方随时等待召唤,不可出差错。


    夜色之下,空气寒凉。


    江眠月身上裹了厚厚的外衫,却依然冷的发抖,再加上心中略有些紧张,面色便显得有些苍白。


    “我的外衫厚,要不要给你穿一会儿。”裴晏卿在一旁,有些不太自在的开口道,见她面露惊愕,心中一动,生怕自己话语间冒犯了江眠月,补充了一句,“若是你不嫌弃的话。”


    一旁的其他监生都笑着看他,眼神中有些打趣,却又都有些习惯了。


    在近日的排演相处中,他们都觉得这二人甚是默契,且郎才女貌,都优秀至极,甚至江眠月更加优秀突出一些,看起来十分登对。


    “不用不用。”江眠月将冻得发红的手塞进了袖子里,笑道,“就一会儿,马车来了就好。”


    话音刚落,马车来了。


    来的依旧是两辆马车,一辆是原来国子监那辆车厢较大的马车,另一辆看起来却有些陌生,看起来却奢华内敛,那车厢用的是金丝楠木,上边雕花从刻,精美无双。


    “这似乎是上次祭酒大人得的皇上赏赐。”何玉平在一旁开口道,“平日里不见祭酒大人使用,如今去面圣才用,恐怕是担忧此物过于奢华。”


    “足以见得祭酒大人两袖清风,风清气正,不带头享受奢华,低调为人。”何玉平感叹道。


    “玉平兄所言极是。”裴晏卿与何玉平关系也不错,二人聊了几句,马车到了跟前,司业大人一撩车帘,从祭酒大人那马车上伸出个脑袋来。


    “上车吧诸位监生,江监生,你与他们一道不便,来这儿坐。”司业大人硬着头皮说。


    “多谢司业大人。”江眠月赶紧应声上前。


    裴晏卿便帮忙将那些衣裳道具跟其他人一起搬上马车,在自己临上车的一瞬,他转头看向身后那辆祭酒大人的马车。


    此时正有风起。


    那风掀起马车车帘,车内,祁云峥目光幽冷,正襟危坐,一身官服姿势逼人,居高临下,恰好与裴晏卿四目相对。


    这个瞬间,裴晏卿猛然间有种危险感,心中警铃大作,后背蓦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风停,树静,车帘缓缓落下,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晏卿兄,还不上来吗?”何玉平在车上问,“别让祭酒大人等。”


    “来了。”裴晏卿深吸一口气,跨上了马车。


    马车上,祁云峥坐在正位,江眠月和司业大人坐在两边,气氛凝滞。司业大人有些受不了这么安静的氛围,不由得开了口。


    “江监生觉得这车怎么样?”


    “啊?” 江眠月反应了一会儿,赶紧答道,“回禀司业大人,这马车奢华舒适,不愧是皇上所赐之物。”


    “是啊,你看这内饰,你看这材质,你看这震感……我一把老骨头,最怕坐马车,就怕哪日把我这尾骨给颠碎了……”


    江眠月赶紧衬着笑了笑,迎合道,“司业大人说的是。”


    “司业大人若是喜欢,便送你了。”祁云峥忽然开口。


    司业大人惊恐道,“别别别,祭酒大人说笑……”


    他赶紧解释并不是想要这马车,而是随意发一些感慨,解释完之后,祁云峥“嗯”了一声,司业大人松了口气,却也再不敢轻易开口。


    气氛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江眠月舔了舔唇,低头乖巧不语。


    祁云峥淡淡看了一她一眼,见她的手塞在袖子里互相捂着,人也有些瑟缩,微微蹙眉。


    好在宫中距离国子监不远,司业大人很快便不用忍受这寂静而尴尬的气氛,马车一停下,他便当机立断,身手灵敏的下了马车,去另一辆马车附近找人说话去了。


    江眠月有些想笑,她以前还觉得与祁云峥难以开口说话是自己的问题,如今看来,就连司业大人都难以与他好好说话,足以证明祁云峥这个性着实是有些一言难尽。


    她正打算下车,却听祁云峥忽然开口道,“等等。”


    她一愣,转身看着他。


    只见他伸手,从马车背后的某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极为小巧的手炉。


    “车中刚好备着,你拿去用吧。”祁云峥道。


    “不、不用了祭酒大人,我不能收,这是御赐的……”江眠月有些受宠若惊,这皇上赏赐的马车东西备的可太全了,居然连手炉都有,可她却不太敢用。


    “要还的。”祁云峥看了她一眼,“时辰还早,夜半很凉,若是冻着,回国子监影响了读书的进度。”


    江眠月心中一动,她确实是冷的可以,且今日风大,她方才站在外头着实是浑身发抖,如今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诱惑,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手炉,感激道,“多谢祭酒大人。”


    几人到皇宫后,跟着接引的太监去厢房等着,那厢房中未生炭火,冷得可以,其他监生们都冻得上蹦下跳,江眠月不好跟他们一起蹦,还好有个手炉在,她小心抱着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差点睡着了。


    好容易天光大亮,到了辰时,宫中逐渐热闹起来,他们一帮人关在厢房内,倒是有些百无聊赖。


    正在这是,外头忽然有太监敲门。


    “诸位国子监监生,公主殿下吩咐,宴席已经设下,诸位监生可以先来宴席中等待,到了晚上才会献礼,不要饿着了。”


    “是。”大家都算是松了口气。


    “今日我哥哥应当也来了。”裴晏卿忽然对江眠月道,“你的父亲与哥哥,应该也会到。”


    江眠月眼眸一亮。


    宫中设宴,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七品小官,都受了邀,到了宴席处,只见各色官服齐聚,人头攒动,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穿梭在其中,宴席场面宏达非凡,人声嘈杂,相当壮观。


    几位监生约好了时间去厢房汇合,便各去各方。


    江眠月四处找寻不到爹爹,有些无措的站在宴会角落中,却见一处地方热闹非凡,男男女女齐聚,声音杂乱,似乎围着什么人。


    裴晏卿也没找到裴晏声,暂时与江眠月站在一处,二人都兴致盎然的看着那热闹的地方,猜测是怎么回事。


    “应是某位受欢迎的高官吧。”裴晏卿猜测道。


    “围上去的有不少女眷呢。”江眠月有些好奇,“是不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倒是有可能。”裴晏卿附和道。


    二人话音刚落,便见拥挤的人群被挤开了一条口子,中间露出了一袭红色的官服,以及……祁云峥黑着的脸。


    江眠月一愣,听到有人说。


    “祁大人生辰几何啊,真是一表人才啊。”


    “祁大人,以前也没见着你,不知道你长得如此清俊非凡,听闻你如今还未娶妻,着实是可惜了,我认识一位……”


    “不必了。”祁云峥冷声道。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见地上掉了一张帕子,不远处一貌美娇艳的女子聘聘婷婷站着,红着脸对他笑。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静静看着祁云峥,有些好奇他会如何做。


    可正在此时,江眠月却听到一声惊喜之声。


    “眠眠!”


    她转过身,果然是父亲江玉海。


    “爹爹,我还在找你呢。”她扑进爹爹的怀里,笑着说,“你果然来了,哥哥呢?”


    “这么大了还撒娇……你哥去跟人打招呼了。”江玉海解释道,目光却看向裴晏卿。


    “这位是?”


    ……


    不远处,祁云峥忽然听闻“眠眠”二字,蓦然转身。


    却看到江眠月身边,江玉海一脸笑意看向裴晏卿,“早就听闻你的名字,如今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


    作者有话说:


    裴晏卿:获得家长buff。


    今天来晚了,二更晚一点!


    第七十八章


    “这位是?”江玉海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裴晏卿, 只见他比江眠月高出一个头,身材修长,面容温和,五官出众,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良好的教养与风范。


    方才远远的看着他与江眠月站在一处时, 江玉海便觉得二人站在一处十分顺眼, 且这小子着实懂礼,虽与她站在一处, 却不远不近, 保持着一段距离,又不显疏远, 属实是君子之风。


    得知面前便是江眠月的父亲江玉海, 裴晏卿立刻行礼, 动作不骄不躁,颇为稳重。


    “江大人安好。晚辈名为裴晏卿, 是江监生的同窗,比她早一年入学, 今日与其他监生们一道,来宫中献礼的。”


    江玉海上下打量裴晏卿, 面上带着略带欣赏的笑意,“早就听闻你的名字, 如今一见, 果真是一表人才。”


    “江大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裴晏卿立刻应道。


    “你如此谦逊,稳重, 如今倒是难得一见。”江玉海笑了笑, “听述杰说起你, 时常在国子监照顾眠眠,还是要多谢你才是。”


    裴晏卿面容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江大人,国子监内,江眠月着实优秀,勤恳好学,颇得祭酒大人、司业大人以及诸位博士助教的喜爱,若说照顾,晚辈着实是不敢当,都是江眠月自己努力。”


    江玉海闻言,面上笑意更甚,他看向江眠月,低声说,“这孩子不错,心眼实。”


    江眠月耳朵里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面敷衍点头,目光一面看向不远处,祁云峥的方向。


    只见祁云峥正面对着那娇妩的女子,那女子也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眼眸中波光粼粼,带着几分期待之色,她垂眸看了一眼祁云峥脚下的帕子,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而祁云峥终于上前两步,在那女子身旁开了口。


    江眠月恨不得把耳朵凑上去——祁云峥声音怎么这么小,她听不清啊。


    江眠月却只见那女子满脸的娇羞与期待,浑身都充满了祁云峥来到身边时的紧张。


    可那些情绪,却在祁云峥开口的一刹那化为乌有。


    她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抬头看向祁云峥,仿佛从未听过如此离谱的话一般。


    祁云峥颔首,有礼有节,缓缓离开。


    江眠月的心中顿时升腾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祁云峥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再看那姑娘,垂眸啜泣起来,一幅自尊心受损的模样,伤心欲绝的转身跑了。


    江眠月不由得有些同情那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怎么就运气这么不好,看上祁云峥了……


    “眠眠,你在看什么?”江玉海见她心不在焉,一幅探头看热闹的模样,不由得问道。


    “看祭酒大人呢。”江眠月笑道,“平日里祭酒大人都在国子监窝着,倒是看不出,他如今却颇受欢迎。”


    裴晏卿也淡淡笑了笑,说,“祭酒大人样貌绝世,自然有不少姑娘喜欢的。”


    江眠月想到他那张脸,心中微动。


    他确实长得极好,这一点无法否认。


    “原来是祭酒大人,我听闻,祁大人颇受皇上看重,之前皇上便想让他担任首辅之位,被他拒绝了。"江玉海缓缓道,“据说他钟情于教书育人,似乎对权势高位并不如何感兴趣,倒是个奇人。”


    江眠月听到“首辅之位”便微微一愣,听完这些话,她不由得惊愕看向江玉海。


    “他……拒了首辅之位?”她心中震惊。


    “是啊。”江玉海道,“也对,你们去了国子监,消息闭塞,自然不知此事。”


    难怪……难怪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是首辅。


    江眠月颇有些不解,这辈子,他居然做了不同的选择……他似乎,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或许……他本心并不坏,本就憧憬这样的生活,上辈子过得压抑而充满杀戮,这辈子虽不记得,却似乎下意识在避开了原本的那条路。


    江眠月心中感慨,轻声对江玉海说,“爹爹,祭酒大人平日里对我颇为照顾,要不,爹爹陪我一起去谢谢他?”


    “正有此意,你在国子监这么久,我也没见过他,确实该去拜见拜见才是。”江玉海道。


    江眠月便和裴晏卿告辞,与江玉海一道去找祁云峥。


    半道上,江玉海遇到不少熟人,看到江眠月,一个个都露出赞叹之色。


    “这便是江大人之女,听闻在国子监获了皇上赏赐的金笔,真是前途无量啊。”


    “江大人虎父无犬女,也不知定亲了没有,若是没有的话,不如……”


    “江大人,这么个好女儿,你怎么藏得这么深,光只知道你一个江述杰,如今也是朝中栋梁,女儿居然也如此厉害!”


    江玉海一路跟人笑着回话,谦虚谨慎,江眠月谦逊有礼,跟着江玉海往前走,竟不知今日跟着父亲一道,前行之路竟然如此困难。


    “你现在吃香的很啊。”江玉海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若是寻常姑娘家,如今你是该谈婚论嫁了。”


    “爹爹。”江眠月赶紧捉住江玉海的手臂,认真道,“爹爹,我还要考学呢,现在不想谈及此事。”


    “爹爹知道,你看你紧张的。”江玉海轻声道,“我是说,你若是有看中的,事先告诉爹爹,你看那裴晏卿……”


    江玉海转头指了指,果然,裴晏卿周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长辈,正在与他说着什么,他面容泛红,有些窘迫的推拒着,着实像是羊入虎口。


    “好人家难寻,趁早考量才是,即便做官,总归也是要嫁人的。”江玉海看了她一眼,“那裴晏卿你觉得如何?”


    “爹爹,如今还太早了。”江眠月着实无心去考虑这些,“再等等吧。”


    “行。”江玉海拍了拍江眠月的手背,“我姑娘开心就好。”


    简单一句话,极尽宠溺,江眠月眼眶一红,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宴会这段时间便是用来给诸位寒暄走动的,皇上还未到,如今文武百官近乎到齐,皇亲国戚也逐渐入场,场面愈发热闹非凡。


    江眠月与爹爹一道往前走,眼看着祁云峥便在眼前不远处,可陡然间,江玉海和江眠月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人。


    江眠月一愣,直直与那人对视。


    只见那人孤身一人,看起来形单影只。


    他年纪轻轻,皮肤苍白,似乎有些病态的憔悴之色,眼眸中看着虚弱温软,却有些深不见底。


    他长得与兰钰有些相似,气质却完全不同,一身皇太子衮龙袍常服,明明是明黄色,可他眼底青黑,却像是撑不起这个颜色似的,看起来颇有些窝囊与弱气。


    江眠月顿时猜到眼前是何人,赶紧与江玉海一道行大礼。


    “见过皇太子殿下。”


    “免礼。”皇太子微微一笑,“这便是江大人之女?”


    “回禀皇太子殿下,正是小女江眠月。”江玉海立刻道。


    “不错,江家出英才。”皇太子看向江眠月,眼神扫过她的眸子。


    江眠月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居然与上辈子面对祁云峥的感觉极为相似。


    她心中警铃大作,抬眸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眸中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看着温文儒雅,十分无害。


    她心中顿时提防起来。


    皇太子似乎还想继续赞赏几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之声。


    “和乐公主到了!”


    江眠月便见着皇太子微微一僵。


    周围顿时暗潮涌动,众人蜂拥上前跟公主殿下行礼,以示对公主殿下的遵从,宫人也立刻严阵以待,上前伺候,生怕得罪了这位尊贵的公主。


    江眠月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这位无人问津的皇太子,只见他淡淡笑着看向和乐公主,眼中却露出一丝淡淡的阴霾,口中却带着赞叹,“公主殿下真是女中豪杰。”


    江眠月顿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割裂感,她心中不安,有些担忧。


    她记得,爹爹曾说,皇太子梁清泽,乃翩翩君子,为人宽厚,见到他便能明白,他日后会是位明君。


    可如今,她却觉得此人心机重重,颇有些危险。


    若是未经历过上辈子的一切,江眠月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


    可上辈子见过祁云峥杀过人之后的模样,她如今便能感觉到,此人面上虽带着笑,却无情而冰冷,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带着一股莫名的血腥之气。


    这也许是帝王该有的模样,可若江玉海继续与他牵扯太深,恐怕会掉进深渊。


    “你似乎对我颇感兴趣?”皇太子忽然看向江眠月,江眠月一怔,才发觉自己方才多看了皇太子几眼,本以为他没发现,他却似乎敏感的觉察到了她目光中的审视。


    江眠月顿时紧张起来,她心中忌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找借口,怔愣了一瞬,却忽然听到有声音响起。


    “臣祁云峥,见过皇太子殿下。”


    江眠月心中一震,猛地看向一旁,只见祁云峥不知何时出现,正缓缓朝梁清泽行礼。


    “祁大人,免礼,不敢当。”皇太子笑意更甚,“巧了,正在与你们国子监的女监生闲谈。”


    祁云峥看了一眼江眠月,然后朝江玉海稍稍颔首示意,转头笑道,“哦?皇太子闲谈得如何?”


    “在问她为何总是看我。”皇太子笑道,“倒是可爱。”


    江眠月顿时反应过来,尽量让自己显露出单纯无知的模样,小声说,“方才见着皇太子殿下,您似乎身体不适,便……斗胆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今日如此多人,只有你一个丫头关心我的身子。”皇太子苦笑一声,看向江玉海,“江大人,你女儿跟你一样良善。”


    江玉海吓得立刻行礼道,“不敢当,小女无知,胡乱说话,还望您见谅。”


    “无妨。”皇太子语气温和,“你也不是不知我的为人,我身子弱是事实,不用避讳。”


    “江监生心直口快,也是她的长处。”祁云峥笑了笑,“不过她第一次来宫中,不懂规矩,待回了国子监,臣罚她抄书去。”


    “哈哈,你呀。”梁清泽瞬间笑了起来,“罢了,不与你们多说,我得去歇会儿,诸位,告辞。”


    送走梁清泽,江玉海松了口气,立刻俯身行礼谢道,“多谢祭酒大人为小女解围。”


    “不必多礼,江大人。”祁云峥立刻将江玉海扶起,“江眠月聪慧机敏,又刻苦好学,国子监难得出此好苗子,护着她,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多谢祭酒大人厚爱,得您这番话,国子监有您在,我便也能放心了。”江玉海缓缓听叹了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也是莽撞了些。”


    “要的便是这般赤诚,若是老谋深算,便也失去了青年人的那份骨气。”祁云峥缓缓道,“江监生未来可期,稍加引导便是。”


    江玉海闻言,心中激动,知道这位祭酒大人是真的对江眠月十分照顾,感激道。


    “真是多谢祭酒大人了。”江玉海感慨道,“做父亲的心思,一直苦于无人理解。”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祁大人,您虽年轻,却也是小女的好师父,如今给她引路,定能体会我为父的心思。”


    “……”祁云峥沉吟片刻,面无表情道,“正是如此。”


    “冒犯问一问,祁大人,您年齿几何?”江玉海问。


    “二十有一。”祁云峥道。


    “如此年轻,有这般大才,有这般心境,有这般作为,着实老夫佩服不已。”江玉海感叹道,“祁大人,您……可有适婚人选?若是需要,我倒是认识几家不错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江玉海:老父亲的心思终于有人懂了,这必须给他帮忙介绍对象。


    祁云峥:?


    第七十九章


    江眠月有些惊愕, 她没想到爹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见祁云峥面容似乎有些凝固,江眠月赶忙扯了扯江玉海的袖子,低声着窘迫道,“爹爹您在说什么呢!”


    祁云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眼眸稍缓。


    江眠月想到方才祁云峥身边环绕着的人, 还有那位勇敢上前朝着他扔帕子的姑娘, 她心中微动,补充了一句。


    “祭酒大人乃人中龙凤, 如今要给他说亲的人无数, 您就别添乱了。”江眠月说。


    “祁大人,冒犯了。”江玉海有些尴尬笑了笑, “一时口快。”


    祁云峥听到江眠月方才说的话, 默默无言, 浅浅露出一个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微微的不自然, “无妨。”


    不过……


    江眠月顿时想起方才那个扔帕子的姑娘,露出那样失落难堪的表情, 也不知祁云峥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他会说什么呢?


    口出恶言?可看他这模样,也不像会是做出这样事的人。


    直接拒绝那姑娘?


    倒是有可能。


    可是直接拒绝, 那姑娘应当也不会露出那般难堪的表情。


    她着实有些好奇,不免抬眸看向祁云峥, 却见祁云峥也正在看她, 似乎有话要与她说。


    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祭酒大人?”


    祁云峥稍稍走进两步,微微俯身, 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声音却只有她和江玉海能听见。


    “待会儿小心一些, 不要表现的太过突出。”祁云峥声音浅淡,仿佛一阵风在她的耳边一抚而过,“对你没好处。”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立刻应声。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眠月心中猛然想到方才那位看起来十分别扭的皇太子。


    目前宫中着实有太多她弄不清楚的事,确实该小心谨慎。


    “江大人,告辞。”祁云峥微一抱拳,转身离去。


    江眠月看着祁云峥离去的背影,想到一会儿要开始的献礼,还有和乐公主与皇太子间的那些宫中争斗,心中略有些忐忑。


    “爹爹,你与那皇太……”江眠月刚一开口,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一旁的角落里似乎躲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明面上看起来是在偷懒,实际上眼角的余光却在四处偷瞄,耳朵微微往外凑,似乎在偷听什么消息。


    她心中一咯噔,拽着江玉海的袖子,转了个语气,“爹爹,我们去找述怀哥哥吧。”


    “好。”


    宫宴按照官员品级划分位置区域,品级越高,距离皇上越近。


    江玉海乃是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官居正五品,位置不远不近,正在人数最多范围最广的那片区域,江眠月跟着爹爹去见了江述怀,他正与裴晏声一道与其他官员打招呼寒暄,江眠月一到,众人的目光便集聚到了她的身上,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听着众人开着江眠月的玩笑,道裴家与江家着实有缘,如今献礼又是他们二人演梁祝,说不定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如此这般,说得江眠月极不自在,裴晏卿也是耳根泛红,连连摆手说休要开这些玩笑。


    一旁的江玉海未阻止,也未搭话。


    江述杰在一旁笑,“舍妹就看着文弱,实际上凶得很,不然长跑也不可能跑下来。”


    江眠月气恼,使劲掐江述杰的胳膊。


    “你看你看,我就说她凶悍。”江述杰一面捂着她掐疼的胳膊一面笑道。


    周围人大笑起来,江眠月脸颊泛红,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好


    她哪里想得到宫宴居然是这样的氛围,着实令人气恼。


    江玉海却看见,面前的裴晏卿目光落在江眠月的身上,如阳光般和煦温柔。


    不远处,此时宫宴位置上并没有什么人,特别是祁云峥所在的这片区域,有些清冷,让人不想靠近。


    祁云峥修长的手指捏着手中的白瓷杯,手指节缓缓施力,他眼角余光看着不远处热闹非凡之处,那杯子发出“咔咔”的响声,嘎吱嘎吱仿佛即将要碎裂。


    司业大人跟熟人打过招呼之后,便看到祁云峥孤零零一人,一身冷意,坐在无人注意的位置上,目光悠悠看着前方的热闹一片。


    司业大人蓦然便有种窝心之感,往日总是见他强势一面,如今见祁云峥仿佛像是个被人遗弃的角落,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刚想上前安慰安慰祁云峥,与他说说话,忽然便见着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位姑娘。


    那姑娘似乎是某位尚书家的姑娘,长得相当不错,目光灼灼的看着祁云峥,半晌,才仿佛鼓起勇气上前,细声细气的开口道。


    “这位大人……”


    祁云峥唇角从瓷杯上挪开,唇色有些泛红,抬睫看她。


    “您身边,还有位置吗?”那姑娘与他眼眸对视,愈发紧张起来,面容也飞快的泛起一片红云,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颤。


    司业大人心中顿时激动起来……不容易啊,这些姑娘主动一次得鼓起多少勇气啊!


    他立刻竖起耳朵听,注意力集中看,看着祁云峥今日能不能弃了那歪门邪道,好好找个姑娘成婚。


    下一刻,他便听到祁云峥的声音,“宫宴位置早有排序,我身边是其他大人的位置,你不该问我,该问位置的主人。”


    “可现在……没有其他人,只有你。”那姑娘眼眸湿漉漉的,上前一步,做最后一丝努力。


    “好。”祁云峥说。


    司业大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家伙开窍了?


    他却只见祁云峥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那姑娘,冷声道,“那我让你。”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处位置。


    司业大人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捂住了脸……


    祁云峥啊祁云峥,活该他孤身一人!


    可下一瞬,那姑娘却失声尖叫了一声,司业大人赶忙过去关切道,“怎么了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杯……杯子……”她声音颤抖,手指微颤的指着不远处那位置上的白瓷杯,那正是祁云峥方才喝水,手中拿着的杯子。


    司业大人转头一看,便只见那白瓷杯居然在祁云峥走之后硬生生裂成了两半,好在里头已经没有了茶水,不然便是狼狈一片。


    不久后,吉时到,皇上驾到,众人起身行礼高呼万岁,随后,带着家眷的,未带家眷的诸位大臣都有序坐好。


    司业大人却注意到,原本该坐着祁云峥的位置上,依旧是空空如也。


    距离皇上最近的位置,除了皇后之外,便是两位公主与皇太子。


    说起来也是奇怪,明明该是皇太子距离皇帝最近,可如今距离皇上最近位置的,却是和乐公主。


    皇上她笑着与皇上说话,一幅亲昵父女的模样,而另一旁的皇太子则带着笑意,一幅局外人的样子,最没有存在感的属一旁的静安公主,她几乎将自己缩在位置上,垂着头,用丝帕蒙着面,一声不吭,在外人看来,这便是一幅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司业大人看到那静安公主虽然看起来安安静静,可从他的角度看去,却正好能看见她偷偷的在桌下作小动作,那动作便像是在国子监上课的时候,做小动作的监生一样。


    正想着,静安公主无意间一眼瞄过来,与司业大人对上了眼,两人一对视,那静安公主猛地低下头,一脸心虚的将双手摆在了台面上……


    那正是监生们平日里听课的标准动作。


    司业大人不由得淡淡笑起来,这静安公主,在国子监待的多了,与其他几位皇子公主比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静安公主仿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懊恼的将手重新放下,用手遮住脸。


    宫宴开始,太监尖声开口,在场文武百官皆为一震,随即便开始献礼祝寿,气氛一片祥和。


    “和乐,听闻你早就开始准备献礼之事,朕今日倒想看看,你究竟给朕准备了什么惊喜?”皇上笑道。


    “父皇,可以先让其他人献礼吗?儿臣这礼,可是用来压轴的。”和乐公主自信笑了笑,“现在献了礼,倒是有些不讲道义了。”


    “就你花样多。”皇上宠溺一笑,看向皇太子,面色稍稍缓了缓,“清泽,你呢?”


    “回禀父皇。”梁清泽缓缓一笑,“儿臣不才,请了西域的舞姬来献舞。”


    皇上笑容微微一僵。


    群臣也有些尴尬。


    便只见一阵香风吹过,宴会空荡之处,飘来十几个妆容艳丽、衣着暴露的舞姬,她们扭动着身子,在宴会空荡处卖力献舞,远远看去一片肤色的白皙灼人眼眸。


    不远处,江眠月与一众监生候着场,远远看到那场景,不由得心中微颤……


    她总觉得,皇太子此次献礼,恐怕有些不太对劲。


    何玉平恰好站在她身边,看到此场景,微微蹙眉道,“皇上后宫寥寥几个嫔妃,都是旧人,皇上夙兴夜寐从不沉浸女色,寿宁节献礼,看起来是为了贺寿,但实际上也是为了歌功颂德,皇上喜好什么,群臣才会献什么。”


    江眠月皱眉,“献舞姬,皇上恐怕会气死。”


    “这皇太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蠢?”一旁有人小声道。


    “嘘……”江眠月和何玉平同时做出噤声的动作。


    这可是皇宫,胡乱说话可是要命的。


    “裴晏卿呢?”何玉平忽然开口,“刚刚不还在吗?”


    “他方才去了趟茅厕。”别的监生皱眉道,“不过距离方才已经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他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罢了,他性子稳重,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幺蛾子。”何玉平安抚道,“再等等,献舞还有一会儿。”


    众人都点头,江眠月也并未多想。


    献舞结束,静安公主上前献上了一篇文章,文章歌功颂德极近抒情之能事,用词夸张,却效果非凡,皇上听了不住的开怀大笑,前仰后合,笑得静安公主面色通红。


    “不错不错,倒是比朕想的有些长进。”皇上笑得迷了眼。


    静安公主垂着头回到座位上,心想着马上就是眠眠他们出场了,一定要顺利才是。


    候场处,江眠月和所有监生却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不可能啊!裴晏卿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茅厕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实在是找不着啊!”


    江眠月急得手心冒汗,要是其他人找不到也就算了,还有别人能顶上,可这是梁祝,本就是主演二人,如今少了梁山伯,她一个人如何去唱这一场独角戏?


    “祭酒大人来了!”有人道。


    江眠月顿时转头,看着祁云峥一脸严肃的快步到此,“怎么回事?”


    “裴晏卿忽然不见了!”何玉平急得冒汗,“这可如何是好!”


    祁云峥看了一眼江眠月,缓缓道,“我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裴晏卿视角的祁云峥:恶毒男配马文才。


    二更十二点左右!


    3.8日修改司业认识静安公主剧情bug


    第八十章


    “父皇, 儿臣今日献上的是儿臣亲自改编的戏本《梁祝》,是国子监祭酒祁大人与儿臣一道准备的贺礼。”和乐公主笑道。


    “好,很好。”皇上经过静安公主那篇文章之后,方才被舞姬弄得极差的心情舒爽了不少, 转而笑着看向和乐公主道, “让他们开始吧。”


    “是。”和乐公主看向那边守着的小太监, 小太监急忙去传消息,很快, 便有国子监监生们一一上场。


    此时场下, 江述怀与裴晏声坐在一处,二人碰了碰杯盏, 喝了一口茶。


    “我弟弟如何?”裴晏声笑道, “还不错吧。”


    “看着闷声不吭的, 没想到也能抛头露面演戏。”江述怀笑了笑,“眠眠跟他关系看起来也还不错。”


    “你别看他闷声不吭, 心思细着呢,擅长照顾人的。”裴晏声给江述怀倒了杯茶, “不如这事便定了吧。”


    “急什么。”江述怀挑眉,“是你的意思, 还是你弟弟的意思?”


    “自然是我的意思。”裴晏声低头给江述怀倒了杯茶,“这小子我了解, 他从小到大哪有一次对女孩子这般殷勤, 整个就是个书呆子,可他又着实呆了些,我这个做哥哥的, 不给他多操点心, 怕他自己慢慢吞吞等到最后搞砸了。”


    “那不算。”江述怀接过他手中的杯子, “我妹可不好弄,她倔的很,得她自己喜欢才行。”


    “都梁山伯祝英台了,还不喜欢啊,我问了他们那帮监生,都说两人要好的很,登对的很,你等着瞧吧,等裴晏卿上场与她演一出,你就知道他们是天生的梁……“


    裴晏声的话音还未落,一抬头,见“梁山伯”和“祝英台”上场,登时蹙眉,猛地站起身来。


    江述怀眼疾手快,立刻将他拽了下来,“疯啦!”


    “我弟呢?”裴晏声转头看向江述怀,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解,“不对啊这戏!他说自己演梁山伯啊!”


    江述怀皱眉看向台前,也有些疑惑,“会不会是记错了?”


    “这怎么可能记错,我弟虽然呆,却也不是傻子。”裴晏声几乎要气急败坏了,他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侧目看着他。


    江述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看着眼生的男监生,穿着并不算太合身的戏服,僵硬的站在江眠月的面前,努力的念出了台词,“小弟梁山伯,家住梁家庄。”


    “你听到没有?”裴晏声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江述怀,“他说他是梁山伯。”


    “你小声点!”江述怀无言的看着他,“皇上都注意到这边了!”


    裴晏声看着那台上的男监生,生气的抱着胳膊,“黑幕,一定有人走后门抢角色。”


    他说话的动静台上都听见了,江眠月担忧的看了一眼面前被拉上台来顶事的何玉平,心中情绪复杂。


    她安慰的看了何玉平一眼,何玉平额头上冒出冷汗,接着说词儿。


    台下,惊愕的不止裴晏声一个。


    和乐公主死死地瞪着台上的那位男监生,皱眉想了许久,却连那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原来那跟江眠月十分般配的,模样极好的男监生去哪了!


    祁云峥呢?是不是他搞的鬼!


    和乐公主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狠得牙痒痒。


    敢在献礼之事上做手脚,这祁云峥恐怕是不想活了!


    “和乐啊,这男监生……说话有些磕磕巴巴的。”皇上笑了笑,“倒是有些好笑,这书生啊,还是少了些磨练,怎么一登台,便露了怯了。”


    “父皇所言极是,毕竟是国子监的监生,演戏怯场也是自然,要的便是这份生涩和不熟练,看着有趣,不然,儿臣便去找戏班子来演了。”和乐公主反应极快,笑着说。


    “你说的也是,这看看确实很有意思。”皇上哈哈一笑,继续把他们当乐子。


    静安公主在一旁,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裴晏卿呢?


    司业大人在台下,也不停的揉眼,看清是何玉平之后,几乎觉得自己此时是在做梦。


    裴晏卿呢?


    祁云峥站在场后,眼眸沉沉,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的反应。


    江玉海皱着眉,注意力显然全在江眠月的表现上,似乎也在疑惑那梁山伯是谁,不过很快便被剧情吸引,不再多想,一面剥花生一面乐呵呵的跟人回话,“对对对,小女江眠月,过奖过奖,她也不会这些,瞎演。”


    皇上看笑话似的看着何玉平不太熟练的演戏,时不时跟笑容僵硬的和乐公主说几句话。


    江述怀一心拉着心态不稳的裴晏声,似乎并不太在意那梁山伯是谁。


    至于其他人……


    看便看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祁云峥睫毛颤了颤,静静看着江眠月。


    她似乎也有所收敛,应当是听进了祁云峥今日嘱咐她的话……不要表现的太过突出,对她没好处。


    “梁山伯”与“祝英台”不尴不尬,其他的配角也颇为不熟练,有时忽然何玉平忘了词,江眠月接上,有的时候何玉平下意识的说了其他角色的词,另外那个角色瞬间懵了,反应不过来。


    江眠月一头的冷汗,平日里觉得时间正好,如今却觉得每个瞬间都度日如年,十分漫长——快些结束吧!


    演到后半段的时候,诸位监生才算勉强进入了剧情,何玉平也适应了这位置,提前想好了词句,看起来顺利了不少。


    他那边一顺,江眠月也轻松了许多,跟着演便是,你一来我一去,毫无感情,全当背书。


    于是——


    原本催泪的分别与离愁,台下众人面无表情。


    原本激动人心的再次见面,台下众人磕起了瓜子。


    原本喜气洋洋的大结局,台下众人问周围啥时候能结束,不愧是国子监监生,记得台词可真多。


    就在快要结束的档口,祁云峥忽然听到一旁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祭、祭酒大人……”


    祁云峥侧眸,看到裴晏卿眼眶泛红,缓缓地朝着他跪了下来,“祭酒大人,学生有错。”


    祁云峥眉头一凝,缓缓上前,将他扶起来,语气关切,“你先别急着跪,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似乎刚好演完,传来了诸位监生为皇上贺寿的祝词。


    皇帝的笑声爽朗,“不错,不错,都赏。”


    不过一会儿,诸位监生们都摸着脑袋上的汗水下了场,一个个仿佛看透了生死,眼眸无光,仿佛下一秒就能上西天。


    他们看到出现在面前的裴晏卿,都是一愣。


    “你去哪了!”何玉平几乎要疯了,“你那词也太多了!我根本记不住!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还有演祝英台娘的,还要演媒婆,他换衣服都快换傻了!”


    江眠月看向裴晏卿,心中有些担忧。


    她从未见裴晏卿面色如此难看过,而且裴晏卿向来都十分可靠,如今是不是除了什么事?


    她不由得微微蹙眉,上前两步问,“发生了什么?”


    “诸位,抱歉……”裴晏卿咬牙忍着愧疚的情绪,“我,方才晕倒了。”


    “晕倒了?”何玉平觉得有些奇怪,“你平日里身体还不错,怎么会忽然晕倒?”


    “我也不知,就只觉得后脑上一疼,便直接晕倒在茅……”裴晏卿耳根通红,窘迫的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方才刚刚醒过来,出来一看,你们已经快要结束了。”


    “哪儿疼?”祁云峥语气中略带关切。


    裴晏卿稍稍指了指,祁云峥稍稍一碰,裴晏卿倒吸一口冷气。


    “要找大夫瞧瞧。”祁云峥蹙眉道,“今日之事不能怪你,任谁也有身子不适的时候。”


    “祭酒大人……”裴晏卿几乎要愧疚得再次晕过去,“学生有错,请您责罚。”


    江眠月心情复杂,不忍再看裴晏卿此时的模样,转身出去透气。


    是意外吗?


    江眠月捏着自己的手指。


    精心准备的献礼,如今被人破坏,谁受益最大?


    她远远地看着最上方的皇上,皇上的身边是努力控制情绪的和乐公主,和乐公主往下是皇太子殿下……


    只见皇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位小太监,似乎颇为眼熟,似乎正是方才站在各个角落中偷听的那个。


    果然……


    江眠月觉得心中十分不安,这皇太子献礼献上舞姬,但凡有些常识,都不会这么做。


    他想做什么?


    裴晏卿被扶下去休息了,他被扶下去之前,看了一眼外头江眠月的背影,眼中沉着深深的懊悔和遗憾。


    众人离开后,江眠月便感觉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她抬头一看,果然是祭酒大人。


    “学生今日表现很差。”江眠月垂眸道,“请祭酒大人责罚。”


    祁云峥声音悠悠,不紧不慢,带着几分舒心,“原本担心你表现太好,如今倒是正合我意。”


    江眠月疑惑的看向祁云峥。


    “祭酒大人的意思是?”


    “裴晏卿的事情也算是弄巧成拙。”祁云峥道,“过几日,你便知道为什么了。”


    江眠月十分不解。


    “皇上赏赐了,便是对你们满意,不必担心。”祁云峥笑了笑,“只是苦了何玉平。”


    “好在他平日里背书便极为厉害,这几日排演已经将裴晏卿的词都记了下来,否则今日真的无法收场。”江眠月轻轻叹了口气,“多亏了祭酒大人及时应变,也多谢祭酒大人开解。”


    “嗯。”祁云峥微微阖眼,“此地人多口杂,注意言行,其他事,回国子监再说。”


    “是。”江眠月颔首抱拳。


    裴晏卿的情绪一直极为低落,宫宴结束后,和乐公主怒气冲冲朝着候场处来,却见空无一人,再问宫人,却道祭酒大人说诸位监生们学业繁忙,领了赏赐之后便迅速离宫了。


    “好你个祁云峥!”和乐公主将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我跟你势不两立!”


    一旁跟来的静安公主看到和乐公主这模样,心中颤了颤,她本是怕和乐对眠眠不利才跟来,如今见眠眠跑得快,心下微微一松,却发觉和乐公主的目光不知何时转向了自己。


    静安公主猛地后退一步,“不关我事!”


    “怂货!”和乐公主见她这样便气不打一处来,“读了书怎么还是这么个蠢样。”


    “我错了姐姐。”静安公主低头,乖巧任骂。


    “去替我转告祁云峥一句话。”和乐公主气得胸脯起伏,不断喘气,“趁早解释清楚,不然提头来见本宫!”


    静安公主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怎么!”


    “是是……”静安公主恨不得自己没跟来,她两边都得罪不起,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


    回了国子监以后,裴晏卿抱病一日,没有出举业斋,江眠月担心他,想到那日他红着的眼眶,心中便觉得有些难受。


    明明他那么认真努力,不光是他,所有人皆是如此,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据说祁云峥专门请了太医给他看诊,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太医说,恐怕是精神紧张,身子又虚弱,才会如此。


    而之前无故消失的兰钰,第二日下午才遮遮掩掩的回来,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告诉江眠月和尹楚楚宫中的最新消息。


    听说,和乐公主殿下又被罚了,此事还牵连到了祭酒大人。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此事怎么会跟祁云峥有牵扯?


    她有些担忧,一面帮兰钰拿包袱一边问,“是因为我们表演不利吗?”


    “不是。”兰钰皱眉摇了摇头,“父皇发了怒,说接到消息,是姐姐故意陷害皇太子殿下,不仅是在献礼之事上故意对他透露,说皇上对西域之事上心,他才会献上舞姬出丑……父皇还不知从哪得知了凤池那桩命案,说姐姐枉顾性命,与祁大人勾结掩盖命案,要拿祭酒大人是问。”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江眠月皱眉,心中有些怒意。


    “还好你们此次表现不好。”兰钰凑上前,“祁大人跟父皇说,国子监的监生都是被迫为之,他也并不支持此事,不然监生们也不会演的如此僵硬……如果不是刚好出了意外,父皇恐怕会真以为祭酒大人跟公主殿下结党营私。”


    江眠月皱了皱眉。


    兰钰说完这些,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捂住了嘴,“哎呀!”


    “得了吧,我们早知道你是小公主了。”一旁的尹楚楚听完,拍了拍兰钰的肩膀,一脸好奇的问道,“别捂嘴了接着说啊,我还没听完呢,那和乐公主听祭酒大人撇清关系岂不是要气死?”


    “姐姐关禁闭呢,听不见。”兰钰僵硬道,“不过迟早会知道这些的,到时候祭酒大人可能就惨了。”


    三人陷入了沉默。


    兰钰忽然发出尖叫,“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作者有话说:


    梁山伯4.0,何玉平。


    何玉平:你们猜到了吗?我也猜不到,因为我踏马的根本不想演这个劳什子角色台词巨多!(发狂ing)


    祁云峥:(满意拍肩)国子监就需要你这样心思正派的好青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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