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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


    一路上道路平坦, 路途顺利,风吹起车帘,祁云峥便看着窗外的风景,转眼间, 便已经到了国子监附近。


    太短了……


    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着实太短了。


    江眠月呼吸平缓, 昨夜那些九章算术的例题,她恐怕确实是耗费了不少力气。她睡得挺沉, 马车稍稍摇晃, 她也只是微微蹙眉,眼睛并未睁开, 浑身也卸了力气, 软绵绵的倒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睡姿总是规矩的, 如上辈子,抱着她, 她便不动了,乖乖躺在他的怀中, 只用手掌心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靠得太紧。


    而如今, 她靠在他的怀里,留她淡淡的甜香在他的鼻尖缠绕, 温软可人, 勾起他无限的贪欲。


    马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开口道,“祭酒大人, 已到了。”


    祁云峥沉默看着怀中的人, 她沉沉睡着, 还未醒。


    “江监生?”


    祁云峥声音极轻柔。


    “江眠月?”


    “眠眠……”江眠月依旧未醒,一动也不动。


    祁云峥轻声开口,“绕京城一圈。”


    车夫愣了愣,半晌应了一声,“是。”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怀中的人浅浅的动了动,微微蹙眉,呼吸依旧绵长,仍旧沉在睡梦中。


    祁云峥眼眸中浮起淡笑。


    别的不说,这姑娘,倒是比上辈子睡得踏实多了。


    上辈子他只要轻轻一动,她几乎便会立刻惊醒,黑暗中如麋鹿般眼眸湿漉漉的看着他,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只待他不动了,她才僵硬着睡去。


    祁云峥想到她上辈子的模样,又看了看她如今的样子,睫毛一颤。


    怎么这么不设防的?这才多久,就这么信任他了?


    他呼吸略显急促,缓缓低下头,轻轻的、极为小心的……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淡淡的吻。


    与上次在医舍的吻迥然不同,祁云峥动作极轻,如羽毛略过水面,点到即止,悄无声息,像小石头投入平静湖面,圈起一层层淡淡的涟漪。


    马车一路前行,车夫仿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故意拖延时间,车子经过了喧闹的闹市,又经过安静的京郊,接近城外时,又缓缓返回,比方才的速度更慢了许多。


    祁云峥手指有些僵硬,却仍旧保持不动,直到再次快到国子监的时候,车子刚好不小心压到一块大石块,“咯噔”一声,江眠月身子一晃,猛地惊醒。


    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为了保持身子平衡,手撑在前,不小心摁在了一个有些软的“座椅”上。


    “……”祁云峥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那处拽开。


    “江眠月。”祁云峥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与隐忍。


    江眠月听闻他的声音,心脏猛地一跳,抬头看着他,整个人几乎懵了。


    “我……我怎么……”


    她不由得低头一看刚刚自己不慎摁到的位置,虽有衣裳遮挡,却仍旧能看出些鼓胀感。


    江眠月不是不懂事的,上辈子对他的了解不少,对那物事也有些许……经验,那是个不禁碰的,会如此,几乎肯定是因为刚刚她的手摁在了上面。


    看到此情形,她的脸猛地涨红,如秋日红透的柿子。


    但是这也太不禁碰了,他他他……他这辈子怎么还变本加厉了?


    她慌乱的口不择言。


    “祭酒……大、大人……我不是故、故意……”她猛地缩回手,逃也似的坐在一旁距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双手规规矩矩的摆在腿上,脑袋低垂。


    “冒犯祭酒大人了,学生知错!学生回去,罚……罚抄……”江眠月说话已经不利索,原本从睡梦中醒来脑子就不太清楚,猛然间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她更是无法冷静,几乎想要跳车出去才好。


    自然也想不到,自己因何缘故睡着睡着,便睡到他的怀里去了。


    “……无妨。”祁云峥声音略显低哑,“快到了,你先回。”


    “是,是祭酒大人……您……”江眠月不敢再看他,更不敢与他对视,心虚得发紧,“您保重。”


    “……”祁云峥看着她通红的面容,沉默不言。


    马车一停,江眠月便立刻极为利索的从马车上溜了下去,与车夫颔首示意,转身快步往国子监里跑。


    凉风吹着她滚烫的面颊,给她滚烫的心中带了几分并不怎么有用的凉意。


    怎么会做出这么窘迫的事情,她可真是会给自己挖坑。


    手怎么还不小心摁在了……


    江眠月不由自主握住了拳头,死死捏紧,越想越觉得丢脸,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这辈子接下来也不想再见到祁云峥!


    祁云峥呆在车厢中,沉默不言,只透过那被风吹起的车帘看着她逃也似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低头看了看,又艰难伸了伸自己因为搂着她有些酸麻的手臂,缓缓闭上眼,吩咐车夫道,“去后门。”


    “是,祭酒大人。”车夫道。


    江眠月一脸羞愤的回到回到勤耘斋之后,脑子终于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可以正常思考问题。


    她发现时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明明用了饭还是未时初,从那去留斋往国子监也用不着一整个时辰,怎么就忽然快要申时末了。


    如今天黑的早,申时末也就接近天黑,她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脸上一片恍惚。


    她到底……在祁云峥怀里睡了多久?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甚清楚,这次也不知是怎么的,也许是吃了太多的米饭,她这次睡得尤其的熟,几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去了多久……


    她独自想了许久,想得脑袋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总不至于是祁云峥故意过来抱着自己吧?也许是机缘巧合,她睡得不稳,倒在了他的怀里,他不忍心叫醒自己?


    应当是如此……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了。


    再加上祁云峥最后那略带恼怒又有些隐忍的声音,她几乎能确定……发生这种事,祭酒大人也没什么办法,出于君子所为,也不便中途叫醒自己,便一直撑着。


    她还记得自己离开时,祁云峥手臂僵硬,应当是扶着自己扶的。


    正想着,门被推开,兰钰和尹楚楚都回来了。


    尹楚楚已经不像前几日那么垂头丧气,她眸光平静,只是仿佛没了平日里的那股精气神,看起来有些麻木。


    兰钰还是老样子,看到江眠月的第一眼,便大喊一声,“眠眠你脸好红哦。”


    “热的。”江眠月早就想到了理由,敷衍道,“房间里有些闷”。


    “你今日做什么去了?”兰钰好奇问,“我听吴为说,你一早便跟祭酒大人出去了。”


    尹楚楚眼眸不由自主看向江眠月。


    “去见和乐公主了。”江眠月道,“她有些事情问我,祭酒大人便带我过去了一趟。”


    她心中却想着,这吴为的情报究竟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如此精准。


    “要这么久啊,在姐姐那儿用的午饭?她一般不留人用饭的啊。”兰钰一面随口问,一面收拾自己的小柜子。


    江眠月口中一哽,“和祭酒大人一到去酒楼用的午饭”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便如心虚一般,缓缓道,“随意吃了点。”


    “随意?”兰钰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从吴为那儿学来的,还是自学成才,天然的对这些隐晦的词有种挖掘的乐趣,笑着反问,“有多随意?”


    “……”江眠月不再回答她,转头去干别的去了,耳根却还是微红。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心虚。


    江眠月觉得自己如今的心情有些奇怪,明明与祭酒大人在外用一次饭也实属正常,毕竟他们是出去办公事,又不是私自出去游玩,可她却不想与任何人提及此事。


    一旦提及,她便觉得心脏跳得厉害,无法用正常的语气和面容来面对询问那些细节的人。


    仿佛悄悄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做贼心虚。


    尹楚楚却用复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仿佛猜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却又有些不太敢问。


    当晚,尹楚楚依旧看书,江眠月却在一旁认真的写那给皇上的奏报,她从未写过这种文章,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左看有些对圣上不敬,右看又似乎太过谦恭,再写,又似乎有种朝廷命官的语气,不符合自己监生的身份,可用监生的身份写这类奏报,又从未有人写过,弄得江眠月着实头疼不已。


    她本以为这奏报便如平日里写文章一般的思路,却没想到实际写来竟然与平日里的策论文章颇有些不同。


    尹楚楚见江眠月在一旁抓耳挠腮的模样,倒是觉得有些惊奇,不由得问道,“写什么?居然难得到你。”


    “唉。”江眠月拍了拍额头,“从未写过这种……”


    她刚想与尹楚楚说起今日去尹家的事情,却想到祁云峥说过此事由他来说好一些,便闭上了嘴,“没事,我可以写好,你不用担心。”


    “嗯。”尹楚楚见她表情,又猜到了几分,心中情绪略有些复杂。


    第二日,尹楚楚走得极早,待江眠月来到敬一亭,却发现尹楚楚早已在祭酒大人面前跪着了,她满脸泪痕,眼中却满是庆幸。


    江眠月站在门外,看着她不断叩谢祁云峥,心中缓了缓。


    好在此事不由自己开口,不然她可承受不起尹楚楚这份沉重的感激。


    刚想到此处,尹楚楚便注意到了门外的江眠月。


    “祭酒大人,学生可以出去一会儿吗?”尹楚楚哽咽着说。


    祁云峥眼眸微抬,看到了门外的江眠月,了然一笑,“当然。”


    尹楚楚起身,快步冲过去,把江眠月吓了一跳,她不觉退后一步,却被尹楚楚一把搂进了怀里,使劲将她摁在了怀里。


    江眠月本身就没有尹楚楚高,跟她差了大半个脑袋,这么一抱,正是抱得刚刚好。


    敬一亭中的祁云峥眼眸眯起,看着尹楚楚的手紧紧搂着江眠月的腰肢,她也不抗拒,一双手甚至从后头搂着尹楚楚的腰,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轻柔,仿佛在与她悄悄说着什么贴心的话,惹得那尹楚楚把她搂得更紧,面容也埋在了她的肩膀边缘,似乎在流泪。


    祁云峥的心中莫名有一股淡淡的酸涩涌上喉间,他缓缓咽下一口浊气,沉默不语,抓过一旁的羊毫笔,开始批改题纸。


    “眠眠,这次多谢你。”尹楚楚心情平复后,狠狠的擦了擦眼睛,声音大了些,仿佛立誓一般道,“待我日后飞黄腾达,一定带你过好日子!”


    祁云峥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题纸上。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呵呵,这事用得着你?


    (1/3)更,下一更十二点前。


    第一百零二章


    江眠月不由得笑了起来, “楚楚,不至于,举手之劳罢了,主要还是祭酒大人出面, 不然以我一人之力, 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她一面说, 一面轻轻拍了拍尹楚楚瘦削的后背,想到当时看到的那花枝招展见钱眼开的妇人, 不由得心疼她, 也不知她从小到大走到如今,吃了多少苦。


    “你呀, 先把自己如今的日子过好, 这么瘦, 抱着我都觉得硌得慌。”江眠月打趣道,“你可松手吧。”


    尹楚楚这才松开她, 却像是担心她跑了似的,一把捉过她的手掌, 握在手心,“眠眠, 真的多谢你。”


    “你我二人,言谢便不必了, 日后多教我些九章算术如何?”江眠月笑道。


    “那是自然。”尹楚楚破涕为笑。


    祁云峥淡淡瞄了尹楚楚一眼, 低头继续看题纸。


    陆陆续续的,其他斋长们也一一抵达。


    按照与祁云峥的约定,崔应观也端着手从一旁的西厢房冒了出来, 走进东厢房, 与祁云峥颔首之后, 便直接往旁边的椅子上座下,翘起了二郎腿,含着笑看着面前的诸位监生,已然是一幅司业大人的做派。


    江眠月有些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崔应观看到她的眼神,干咳两声,放下了腿,缓缓坐直了身子,眼眸中笑意更甚。


    “今日召集你们,是有一事要安排下去。”祁云峥冷淡的声音传来,传遍整个东厢房,众人听到他的声音便不由自主的神经一紧,静静的等着他的吩咐。


    “这是国子监每年的大事,往年都开始的较早,今年银两短缺,也缺人,迟迟未能开始。”祁云峥拿出一本往年的监本,正是那崔应观之前提前送给他的那本《广韵》。


    他将《广韵》扔在桌面上,缓缓道,“监本刻印一事,尤为重要,如今崔大人已到,和乐公主也已赠了银两给国子监,此项事务从今日起正式开始。


    众人纷纷点头应声,顾惜之听闻和乐公主赠了国子监银两,不由得微微一愣,惊愕的看向祁云峥。


    祁云峥并不看他,仿佛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也与顾惜之并没有什么关系。


    顾惜之缓缓垂下头,皱眉细思。


    而他的身旁,江眠月的目光却一直落在祁云峥的桌面上。


    桌面上摆着那熟悉的监本,《广韵》,这监本在她的眼中,着实有些不同的意义,她微有些愣神,不由自主的看向崔应观,崔应观仿佛感觉到了她惊异的眼神,也看向她,仿佛知道她这一眼看过来是什么意思,并朝她浅浅一笑,露出半边笑涡。


    “……”祁云峥微微阖眼,冷冷开口,“崔司业。”


    “啊,是,祭酒大人。”崔应观赶紧应声,严肃起来。


    “今日起,愿意参与监本刻印一事的监生名单由你来统筹。”祁云峥安排道。


    “是,祭酒大人。”崔应观十分配合,笑着应声。


    看着崔应观油盐不进的模样,祁云峥抬眸看着江眠月,开口道,“名单统筹过后,初步按照监生意愿分组,一组由崔司业带队,一组由我带队,自行选择,不过若是人数相差太多,会有些许调整。”


    “是。”众人应声。


    “以及,崔司业。”祁云峥看向他,“骑射方面,你要多督促,皇上对此异常关注,已经让人递了文书催促练习。”


    “是,祭酒大人。”崔应观一如既往,配合应声。


    事情说到此,便没有再吩咐的了。


    斋长们都一一行礼离开,江眠月和顾惜之却不约而同的留了下来,裴晏卿注意到江眠月留下,微微一愣,细思片刻,还是离开了东厢房内。


    “你们还有事?”祁云峥问留在他面前的二人。


    “是。”二人都点头。


    一旁的崔司业好整以暇的坐着,似乎准备接着听他们跟祁云峥说什么。


    “崔司业。”祁云峥提醒道,“你可以先出去。”


    崔应观微微一挑眉,站起身,“是,祭酒大人。”


    祁云峥便看着他缓缓来到门口处,还未推开门出去,便又缓缓折了回来,来到江眠月的身边,微微俯身,轻声道,“我在外头等你啊。”


    江眠月一愣,侧眸轻轻瞪了他一眼。


    崔应观却不恼,朝她意味深长一笑,转身离开。


    祁云峥缓缓站起身,把面前的江眠月和顾惜之都吓了一跳。江眠月壮着胆子问顾惜之,“顾斋长,可需我回避?”


    “不必,江监生,你听之无妨。”顾惜之也不避讳,直接上前一步,问道,“祭酒大人,学生有些事情想跟您请教。”


    祁云峥对他态度温和,“是因为和乐公主?”


    “……正是。”顾惜之舔了舔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心思一眼便被祁云峥看透。


    “但说无妨。”祁云峥道。


    江眠月站在一旁,乖乖听着。


    “学生也许是自我思虑过甚,如今听到和乐公主之事,便觉得她另有企图,如今她对国子监赠银两,可提出了什么要求,是否……关于学生?”顾惜之抬眸问道。


    “未曾。”祁云峥简单应道,面上带笑,“你不必担忧。”


    “学生担忧的并非自己。”顾惜之却忽然说,“学生担忧祭酒大人您一个人抗下此事,不吭声应付下来,帮学生挡去那些灾祸。”


    江眠月一愣,看向顾惜之。


    “学生知道,祭酒大人您心是向着我们的,之前在寿宁节排演一事便能看出来,祭酒大人您至自己的仕途安危于不顾,替我们着想,帮学生挡下公主殿下无数次。”顾惜之谈及此事,眼眸有些微微泛红。


    “学生今日来,便是想跟您表明,若是和乐公主想要学生如何,祭酒大人便把学生送去,让她满意些也好,不然日后她事事为难您,学生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祁云峥眯眼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有这份心思。”


    “祭酒大人……”顾惜之嘴唇颤抖,“身为男人,这些也不算什么,只要人在,日后建功立业也不受什么影响。”


    祁云峥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别犯傻。”


    顾惜之缓缓垂下头。


    “此事她未提及你,也未提出什么关于你的条件,如今你还归我管,她不敢动你,只是你卒业后……”祁云峥声音微微一顿,“你卒业后,小心些。”


    顾惜之心中一颤,朝祁云峥行了个礼,“多谢祭酒大人。”


    顾惜之说完以后,便迅速离开,他的腿脚还有些跛,可走起路来,依旧有几分文人的风骨,并不显得落魄,反而愈发挺拔。


    江眠月听完,心中唏嘘不已,看向祁云峥的目光又多出了几分崇敬。


    祁云峥果然不止关心自己一个,他对其他监生也是如此,深谋远虑,为监生们护航一般,自己一人扛着那么多的事情,只为众人撑起一片安稳。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祁云峥仿佛侧面长眼似的,转头看向江眠月,带着淡淡笑意,“该你了,江监生,有什么事。”


    江眠月赶紧拿出自己怀中的那份写了一晚上的奏报,呈给祁云峥。


    “祭酒大人,学生初步写了一份,觉得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改,希望您抽空帮学生看看。”江眠月道。


    “嗯。”祁云峥扫了几眼,“确实有些问题。”


    江眠月抿了抿唇,有些紧张。


    她知道自己写的这东西还颇显幼稚,皇上看了一定会觉得自己实力不济。


    “不过你初次写成这样,实属不易,有些惯用的笔法你不知着实正常,我替你修改,等……傍晚,你来一趟,我与你细说,如今时候不早,你先去上课。”祁云峥道。


    “多谢祭酒大人。”江眠月松了口气,此事有祁云峥兜底,便好办多了,她赶紧朝他行了个礼,道,“学生告退。”


    “嗯。”


    江眠月推开门跑了出去,祁云峥唇边淡淡浮起笑意,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报,细细看着她的笔触,眼眸中略带欣赏。


    可不久后,他便听到窗外传来江眠月的声音。


    “吓死我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不是说了等你吗?”崔应观的声音带着笑意在窗外响起,“这就忘了?”


    祁云峥将她的手稿放在桌面上,双手背在身后,透过窗,静静地看着外头毫不避讳的二人。


    “有何事?我急着去上课。”江眠月着急道,“快说。”


    她与他之间,几乎不用敬称,也并不客气。


    二人仿佛相熟,有许多其他人所不明白的过往。


    祁云峥缓缓阖眼,听着崔应观的声音传来。


    “刻书那事,你打算如何?”崔应观问。


    祁云峥睫毛微颤,微微蹙眉。


    “我打算参与。”江眠月说,“那些古籍寻常难以接触,而且编书校勘本就是个细致的活儿,可以锻炼人,我愿意参加。”


    “那就好。”崔应观仿佛缓缓松了口气一般,“我还担心需要用皇上临雍讲学一事来劝你呢。”


    “我已想清楚了。”江眠月笑了笑,“你不必替我操心,自己为自己多操点心吧,好好做个司业。”


    江眠月抬脚要走,却听崔应观再次开口。


    “眠眠,你会选我吗?”崔应观道。


    江眠月转头,惊愕看着他,“嗯?”


    “我在刻书上确实比祁云峥强些,你跟着我,可以学到更多。”崔应观仿佛有些紧张,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口中却不停的解释,仿佛想要说服江眠月,说明自己的好处,“监生们自己可以挑选,你选我吧,如何?”


    “好呀。”江眠月并不是很有所谓,笑道,“当然好。”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


    (2/3)二更。第三更别等,熬夜套餐了。


    第一百零三章


    江眠月答应的如此直接, 倒是让崔应观有些意外的惊喜。


    “你倒是答应的挺快,到时候可别后悔。”崔应观露出笑涡,眼眸中有些亮色,“我可事先跟你说好了。”


    “说好了。”江眠月一面说, 一面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怎么?我在哪边, 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不一样。”崔应观道,“人不一样, 干活的速度不一样, 你若是能给我打下手,我能用最快的速度昨晚做完那些事。”


    江眠月知道他在开玩笑, 浅浅一笑, “嘴贫。”


    “都是真心话。”崔应观认真申明。


    “行吧, 若是没事,我便回去上课了。”江眠月朝他行了个礼, 不再与他玩笑,认真道, “崔司业,告辞。”


    “江监生快去吧。”崔应观笑着说完, 眼眸浅浅的看了一眼隔壁的东厢房的窗户,那儿空荡荡的, 没有人在。


    崔应观勾起嘴角, 笑吟吟往西厢房而去。


    当日,即将开始刻印监本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国子监,初级三堂的监生觉得分外新鲜, 另外三堂的监生们都经历过此事, 听闻通知, 都有些无动于衷,甚至于有些抵触。


    吴为又去打探了些消息,会馔堂中用饭时,厚着脸皮坐在了尹楚楚身旁的空位上。


    尹楚楚瞄了他一眼,并不开口。


    吴为见她如此,也不恼,笑嘻嘻的说,“我打听来些关于刻印监本的消息,你们想听吗?”


    “想听想听。”一旁的兰钰最为热情,伸出脖子,满脸写着兴趣,“如何如何?”


    吴为神秘兮兮的说,“据说和乐公主赠了大把的银两给国子监,此事才能提上日程,不然就凭朝廷给的那点,别说刻印监本了,我们日常连骑射都只能用旧的弓箭,骑的马,也是马厩里头的马,毫无血性的拉车用的马匹。”


    江眠月跟尹楚楚低头吃饭,她是早已知道这消息,并没有什么震动,一旁的尹楚楚却是单纯的不感兴趣,只有兰钰一脸惊愕,“怎么可能,和乐公主她居然能掏银子给国子监?”


    她低头小声嘟囔,“姐姐不会是为了我吧?”


    江眠月听不下去了,小声凑到她耳边说,“放心吧。”


    “嗯?”兰钰睁大了眼睛。


    “不是因为你。”江眠月无情的戳破了她们泡沫般的姐妹情。


    兰钰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一旁的吴为见她们几个都没什么反应,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如何感兴趣,继续道,“你们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兰钰配合问道。


    “和乐公主将那凤池阁给卖了。”吴为道,“占尽地利的凤池阁,公主殿下居然也舍得,而且卖得的钱财还是白白送给了国子监,这着实是有些令人咋舌。”


    江眠月倒是有些小小的意外,她没想到的是,和乐公主这次居然这么听祁云峥的话,他怎么说的,她便是怎么做的,而且速度这么快,前两日刚提,她便已经兑现了。


    “凤池阁应当很贵吧。”尹楚楚终于开口问,“听眠眠说过,有天然的温泉引进去,那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地方,一般人根本无从享受。”


    “贵啊,相当贵,但是很快便有人买下了。”吴为神秘兮兮的说,几乎是消息一发出去,便有人截胡,说要全部买下来,价格好谈。”


    “谁这么厉害?”这下几个人都开始感兴趣起来,连江眠月也有些好奇,“那银子一次拿出来可不容易。”


    “这便是这回的神秘之处,那人未露面,用的现银和银票,一口气付清了,据说连和乐公主也惊愕不已。”吴为朝着尹楚楚笑了笑,“厉害吧。”


    “厉害厉害。”尹楚楚没好气的犯了个白眼,“你最能说,哪有这么夸张的事。”


    “是真的!”吴为赶紧说,“我从来不说谎。”


    “得了吧你,快吃吧!”尹楚楚斥骂道,“就你话多。”


    “嘿嘿。”吴为低下头继续扒拉饭,脸上美滋滋的,不像是被尹楚楚训了,倒像是被她亲了一口似的,十分开心。


    江眠月看着这吴为对尹楚楚的这些表现,忽然脑子灵光一闪,看向兰钰,小声说,“你那天说得对。”


    “啊?”兰钰莫名看着她,“哪天,什么话?”


    江眠月神秘兮兮的看了吴为一眼,极为小声的凑到兰钰耳边,“吴为可能喜欢楚楚。”


    “……”兰钰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的脑子还是用来读书吧。”


    说完,兰钰继续吃饭,懒得再搭理她。


    吴为和尹楚楚先吃完饭,两人先走一步,江眠月和兰钰对面的位置便空了下来,不久后,江眠月正吃着糖醋藕片,便听到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温和有礼,仿佛清泉淙淙流过。


    “江眠月,我可以坐这儿吗?”


    江眠月抬起头,惊愕的看向裴晏卿,缓缓点了点头。


    裴晏卿有些拘谨的坐下,面容稍稍松缓了些,方才的样子,似乎是有些担心江眠月不愿意让他坐在附近。


    一旁的兰钰看了看裴晏卿,又看了看江眠月,眼眸里闪着异样的光。


    兰钰的眼神将裴晏卿看得愈发窘迫,他舔了舔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是这样的,今日在敬一亭,我原本有事想告知你一声,后来见你有事要处理,便先行一步,如今刚好在会馔堂遇到,便冒昧前来。”


    “不妨事不妨事。”江眠月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你直接与我说便是。”


    “是关于刻印监本一事。”裴晏卿面容有些许不太自然,“我原本也在广业堂呆过,当时便负责处理监本一事,只是当时只有司业郭大人一人牵头……我知道你一定会参加,只是我有些担忧。”


    他蹙眉道,“此事时常若是赶上进度便罢了,若是圣上发话,需要在某日前将监本全部印出来,这种时候,便需要夜以继日,有时连睡的地方也没有,时常便在彝伦堂随处而眠。”


    江眠月一愣,这倒是她不知道的。


    “我想到你身子弱,这些事恐怕对你有些为难,便先说与你听,你自己斟酌是否要去参加。”裴晏卿认真道,“此事极为占用时间,时常要通宵达旦,耽误白日工课是必然的,我去年便有一段时间日夜连轴,还要补工课,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


    兰钰听到这些,只觉得汗毛直竖,“难怪你们都不太热衷,这就是坑咱们新来的呀。”


    裴晏卿听闻兰钰这么直白的话,不由得低头笑了出来,“兰监生倒是说话直。”


    兰钰一见他笑,便看得有些呆了。


    她其实一直对这裴晏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他为人过于有礼,说的好听是有礼,说的不好听便是拉不近与他的距离,他就像是一个端庄的假人,处处都好,反而处处都没什么意思。


    可刚刚见他这么一笑,兰钰忽然觉得面前这家伙其实还挺不错的,还会关心眠眠,主动来提醒她一些事情。


    相比之下,祭酒大人虽然对眠眠偏爱,却是师长对于学生的偏爱居多,他虽然长的极好,但是他对别人狠啊!


    兰钰顿时想起自己被祁云峥罚着写完的那些文章,心中愤懑不已。


    她心中的那柄天平,有些渐渐倾斜过来,朝向这裴晏卿。


    仔细看看,还是挺般配的……


    “眠眠,裴监生对你真不错诶,专程来提醒你。”兰钰闲着无聊,便开始添柴。


    裴晏卿顿时显得有些拘谨,耳根却有些微微泛红。


    兰钰一看他这样,便知道稳了,这厮对眠眠绝对喜欢得紧。


    “是,多谢你提醒我。”江眠月也笑了笑,“还劳烦你专程过来。”


    “不、不足挂齿。”裴晏卿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机会,自从寿宁节之后,江眠月便与他失去了所有的交集,只有在去敬一亭一道见祭酒大人的时候,才能看到她。


    只是那样的场合,没有理由与她开口说话,只能干看着,着实难忍。


    “我也是忽然想到,才过来与你说。”裴晏卿温声道。


    “你考虑的实在周全,不过,我还是会参加的。”江眠月与他眼眸相对,带着丝丝歉意。


    裴晏卿一愣,半晌,笑道,“我有预感,猜到你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江眠月,你总是这么让人出乎意料。”裴晏卿眸中带着笑意,声音温和至极。


    所以你才喜欢眠眠对吗?兰钰托着腮看着他俩,嘿嘿一笑。


    到了傍晚,江眠月依言去往敬一亭。


    今日东厢房和西厢房皆是灯火通明,江眠月推开门,却见祁云峥并没有如自己意料中那般坐在桌前,而是在不远处站着,背对着她,手中正抓着一副精致的弓,轻轻用软布擦拭那弓柄,眼眸沉沉。


    “祭酒大人。”江眠月上前行礼,“学生来晚了。”


    “不晚。”祁云峥扫了她一眼,“用饭了吗?”


    “用过了。”江眠月道。


    “过来。”祁云峥将弓递给她,“听闻你骑射动作极好。”


    “不,只是寻常水准。”江眠月哪里敢在他的面前自诩“极好”二字,赶紧推拒道,“祭酒大人面前,学生就不班门弄斧了。”


    “哦?”祁云峥淡淡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些?”


    江眠月一愣,抬眸看着他。


    祁云峥淡淡一笑,从一旁拿起弓,便在这房中搭箭,拉弓,只听“咻——砰”一声,那箭还未来得及飞远,便直接扎进了东厢房的墙面上,直接扎进去几尺深。


    江眠月吓得面色一白。


    他,他怎么忽然就在这厢房中拉弓?


    那箭没穿透墙面吧?对面可是西厢房。


    “知道我会这个,这世上的人,如今只有你了。”祁云峥目光悠悠的看着她,嘴角泛起笑意。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眠眠,你是我这儿最特别的存在。


    眠眠:在世的只有我一个了?我会不会被灭口?


    第一百零四章 (捉虫)


    江眠月心中一惊, 知道自己方才不小心说漏了嘴。


    祁云峥身为国子监祭酒,属于文人雅士之流,若说是在他面前吟诗作赋班门弄斧,也就罢了。


    可是骑射, 无论从什么角度, 似乎都没有什么关联。


    更何况, 祁云峥上辈子,确实在这方面极为擅长。


    江眠月有些心虚, 赶紧解释道, “祭酒大人,学生嘴快, 没有别的意思, 也不知您……这么厉害。”


    “是吗?”祁云峥缓缓放下手中的弓, “去将那箭取下来。”


    “是。”江眠月赶紧小跑上前去,双手抓住那深深扎在墙面上的箭, 却见那箭头尚未开刃,却仍旧扎得极深, 而且上面似乎还有……一只蜘蛛的残躯。


    江眠月打了个哆嗦……他这功夫,着实有些厉害。


    她双手死死抓住那箭身, 浑身用力,咬牙往外拽, 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那箭也只松动了一些,整个还深深的扎在墙面上,纹丝不动。


    江眠月喘着气, 看了祁云峥一眼。


    祁云峥快步上前, 将手中的弓递给江眠月。


    江眠月伸手一接, 手猛地往下一坠……这也太重了,她方才看祁云峥拿起来,明明那么轻松。


    她看向祁云峥,却只见他缓缓出手,修长的手指握住那箭身,单手用力,便听那箭身悉悉索索的松动了不少,瞬间被他猛然拔出。


    江眠月惊叹一声,转头看向墙面。


    只见墙面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洞,整个墙面居然差点被整个洞穿,好在这国子监的墙面倒是没有什么偷工减料,厚度不错,没有洞穿过去。


    否则若是崔应观恰好站在这个位置上,被一箭洞穿,岂不是要魂归西天。


    “祭酒大人太厉害了。”江眠月舒了口气, “只是在屋内还是有些危险。”


    “是啊,屋内确实不便。”祁云峥顺势开口,“那明日你何时有时间,去骑射场等我。”


    “啊?”江眠月一时反应不及,见他垂眸看着自己,登时领悟过来,赶紧开口道,“多谢祭酒大人,学生自己先练练,若是有什么不会的……”


    “骑射一事。”祁云峥果断的打断了她的话头,“开始的那段时期尤为重要,若是姿势有偏,后续纠正也很是麻烦。”


    那倒没什么关系,毕竟姿势动作都是你教的。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将这句话咽了下去,缓缓点头,“多谢祭酒大人指点。”


    祁云峥便直接将时间定在了明日的傍晚,江眠月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


    “那学生明日用完晚饭就去西厢房拿弓箭……”


    “不必,我会将东西拿去,你不必管。”祁云峥打断她的话,轻声道。


    “好的,劳烦祭酒大人。”江眠月赶紧应声。


    这之后,他便与她说起那奏报的改动,二人坐在桌前,祁云峥面容温和,又极为耐心的将奏报的惯用写法与她说了一遍,并将他批改过得地方一点点说与她听。


    “这儿虽然有误,但不必改动,皇上给你御撰金笔,要的并不是如朝廷命官一般规规矩矩行事。”祁云峥手指落在她的奏报上,受伤的手掌还缠着棉纱,江眠月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还未好吗?


    祁云峥倒是并不关注自己的手,只专心与她说明此次奏报所要与圣上表达的意思,江眠月频频点头,目光却总是被他的手所吸引去。


    有一段时间了,这伤怎么还未好。


    等到说完,江眠月将那奏报收好回去修改,站起身来时,目光却仍旧落在他受伤的手上。


    “怎么?”祁云峥察觉到她的目光,开口问。


    “没,没什么。”江眠月立刻将眼神从祁云峥的手上移开。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猜到她在关注什么,声音温和,“伤口好得慢。”


    江眠月抿了抿唇,缓声道,“祭酒大人,要不要找刘大夫看看?若是严重了可不好办。”


    “无妨,总是忘了换药罢了。”祁云峥轻描淡写。


    江眠月心中一怔,她知道他日日忙碌,那手上的伤,他独自一人换药也很是不便,忽然有些不忍心似的,脱口而出,“祭酒大人不嫌弃的话,学生可以日日过来帮您换药的。”


    祁云峥手指微微一滞,喉结微动,整个人却像是僵住了,久久没有开口。


    江眠月见他如此,也不接受也不拒绝,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冒犯了他。


    想到自己那日在车上对他的……某些无礼之举,江眠月心中一乱,赶紧道,“祭酒大人应当不用学生……”


    “怎会嫌弃。”祁云峥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音,声音带有几分压抑,他垂眸,睫毛在面容上投下一小块阴影,“只是耽误了你上课的时间。”


    “不妨事的。”江眠月想着可以课下来帮他,不过是换药罢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那学生现在就帮您换上。”江眠月轻车熟路的拿来换药的小匣子,摆在他的面前。


    祁云峥喉结上下滑动,看着她略显放松的情绪,呼吸沉了沉,“总是麻烦你。”


    “都是学生应该做的。”江眠月抬眸,轻轻朝他笑了笑,“祭酒大人平日里为了监生们辛苦劳累,还时常替我操心,学生无以为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算是对祭酒大人的一片心意。”


    心意?


    祁云峥看着她轻轻地拆开他手掌上裹着的白棉布,眼眸一深。


    什么心意?


    他终究是未开口,却看着她打开那白棉布的一瞬,手指猛地一颤。


    “祭酒……大人。”江眠月几乎不忍心看那伤口,“您,您的伤口怎么又裂开了。”


    “这手惯用。”祁云峥慢条斯理,仿佛此时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伤口,而是别人的,“时常裂开,无妨,总会好的。”


    江眠月咬了咬唇,心中不忍,手指极为轻柔的替他擦拭那裂开的伤口。


    他都不知道疼的吗?


    这伤口裂开几次,以比前几日看时,居然还裂的更深了,他居然没有半点感觉似的,该如何还是如何,仿佛那裹在手掌上的白棉布是摆设。


    祁云峥看着她眼眸中流露出的淡淡心疼之色,忽然手指一颤,竟是缓缓撇过头去不去看她。


    江眠月见他如此,心中一颤,以为自己弄疼他了,手指上的动作更加小心轻柔。


    她却不知,此时祁云峥眼眸中的笑意着实是掩藏不住,刻意隐忍之下,还是容易露出端倪,只能撇过头去,不给她看见。


    ……


    天一日冷似一日,寒风吹得厉害,清晨,江眠月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袄子,穿在宽大的斓衫里头,整个人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比平日里看起来多了几分喜感与喜庆。


    兰钰比她裹得更厉害,看起来像个白白的大绒球,她不仅在里头裹着袄子,脖子上还围了兔毛的围脖,整个人白白净净的一小只,看起来着实是可爱极了。


    江眠月一看她这样便冲过去抱她,顺便悄悄将冰凉的手伸进她暖融融的围脖里头捂手。


    “啊啊啊啊眠眠你走开啊!”兰钰被她逗得到处跑,躲在了楚楚的身后。


    却只见楚楚一把将身后的兰钰薅了出来,与江眠月二人合力,将她摁倒在榻上,上下其手,你捂脖子我捂腰,玩的不亦乐乎。


    兰钰笑得快岔气了,不住求饶。


    闹了一会儿,该去上课,兰钰却从柜子里拿出两条一样的兔毛围脖,只是上头坠着的饰物不同,一个坠着金铃,一个坠着银铃。


    “给你们带的。”兰钰笑眯眯的看着她们二人,“天冷了,这个很舒服的,别冻着。”


    尹楚楚微愣,有些动容,她没什么衣裳,也极少有这些精致的饰物,冬日都是冻着,习惯了,冷不丁看到这个,便要推拒,“我不适合戴……”


    “哪里有不适合的,就是保暖罢了。”兰钰强行踮起脚给她围上,“你身体精贵,要好好念书的,若是生病了可不好。”


    这话倒是让尹楚楚难以拒绝,难得乖顺的红着脸让兰钰替她系上那围脖。


    江眠月却有些迟疑的看着围脖上的金铃,脑子里忽然浮现起祁云峥在尹家看到那锭金子时,整个人宛如要窒息倒地一般的神情,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缓缓将那金铃摘了下来,放回了兰钰的柜子。


    “诶,眠眠?”兰钰疑惑看着她。


    “我才不还你呢,这兔毛可舒服。”江眠月笑着自己围上了围脖,“多谢妹妹。”


    “姐姐!我是姐姐!”兰钰愤愤道,“楚楚你看她啊。”


    “啧,妹妹就妹妹吧,她也没占你便宜。”楚楚向着江眠月,“对吧眠眠。”


    江眠月看着兰钰委屈的样子,前仰后合笑得厉害。


    三人推开门,却都愣住了。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了雪,那雪如鹅毛般纷纷而落,地面上,灌木丛,竹林,房屋瓦舍,槐树的枝干上,全都落满了雪,银光素裹一片白茫茫,三个人“哇”的一声,齐齐在门口站好。


    “好冷。”兰钰率先扛不住,哆哆嗦嗦的开口,“可以不去吗?眠眠,斋长大人,我要请假。”


    “初雪就冷?”尹楚楚敲她脑袋,“哪有那么娇气,你又不是公……咳咳,快点跟上。”


    兰钰瞪了她一眼,“本公主还是第一次雪天出门,摔着怎么办。”


    尹楚楚瞪了回去,“少废话。”


    好在雪不厚,走路不成问题,只是靴子上裹了雪,待到了学堂上雪化了,容易湿了鞋难受。


    三人艰难地在路上走,她们出门早,四下没什么人,走到岔道口的时候,却忽然遇到了两个人。


    一则是一身黑衫的祁云峥。


    不知怎么的,他今日一反常态,穿了一身黑,在雪中伫立便如那英挺的树干,着实惹人注目。


    那黑衣尤其显得他面容白皙,皮肤又被风雪吹得带了几分淡淡的红,乍一看着实是唇红齿白,整个人便如雪中青松,浑身上下气势十足,挑不出一丝毛病。


    “哇。”兰钰不由自主的悄悄发出一声赞叹。


    祁云峥的身旁,站着揣手而立的郭大人,郭大人冻得浑身蜷缩,脸色微微泛红,看到面前三位女监生脖子上都围着相似的围脖,不由得笑道,口中吐着白气,“你们三倒是别致。”


    “是兰钰送的。”尹楚楚赶紧应声道。


    “兰监生着实不错,不错。”郭大人知晓兰钰的身份,笑得开怀,“有福同享啊。”


    兰钰嘿嘿一笑。


    祁云峥却淡淡的看了一眼江眠月。


    她今日穿得多,鼓鼓的一只,与往常相比多了几分可爱,且她面含笑意,眼眸明亮,睫毛上落了一片雪,她眨了眨眼,那雪却化在她的睫边,凝成小小的水珠。


    那围脖与她着实相配,令她整个人便如兔子一般人畜无害,温暖可人。


    看到此时的她,祁云峥却不由得想起上辈子她在雪中的模样。


    她光着脚,细瘦的脚踝裸露在外,一双赤足冻得通红,可她浑然不觉,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试图在风雪中折断那槐树枝。


    那时的她,浑身上下透着股倔强,眼中却仍旧沉溺着无望与忧愁,从无笑容。


    似乎发现了祁云峥的笑意,她转过头来,看向祁云峥,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祭酒大人晨安。”


    祁云峥心中猛地一颤,其他人的问好之声,根本入不了他的耳。


    “祭酒大人?”一旁的郭大人见他一直不出声,赶紧撞了撞他的胳膊。


    “嗯,免礼,去上课吧。”祁云峥道,“江监生,今日记得把名单收上来。”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说完,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到他手上的白棉布似乎仍旧是昨夜那块,赶紧快步上前,想要问他一会儿要不要先换药。


    可她脚步迈得太快,雪天地滑,那儿正好结了冰。


    她恍然一惊,却已经站立不稳,直接倒了下去。


    “哎哟!”郭大人发现,惊叫一声,动作却来不及。


    兰钰和尹楚楚也一愣,反应不过来,便见黑影一动,江眠月跌倒之势顿时缓和,众人却见着她直接撞进了祁云峥的怀里去,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江眠月喘着气,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眸之中。


    她唇微张,呼出白气,“多、多谢祭酒大人。”


    一旁的郭大人看呆了,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尹楚楚也呆住了,咽了口唾沫,眼神不由自主落在江眠月的腰际。


    便见着祭酒大人的手稳稳地托着她,她虽裹得体型有些圆滚滚,可在祭酒大人的怀里,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稳……而安全。


    兰钰则是倒吸一口冷气。


    眼中只见,一黑,一玉色。


    雪地之中几乎交融在一起。


    她心中原本稍微倒向裴晏卿的天平,开始缓缓倒向面前这位。


    作者有话说:


    兰钰:对不起,裴晏卿,你要努力才行啊!


    祁云峥:都来磕我和眠眠,我不介意。


    崔应观:绿茶男!挖我的墙角(各种意义上)


    裴晏卿:我下章努力!


    昨天熬大夜,今天脑子转不动,只能一章肥,抱歉宝贝们~明天争取多更!


    第一百零五章


    江眠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祁云峥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如一个火炉一般,周身都极为温暖,只稍稍靠近便能感觉到他滚烫的气息。


    她立刻努力挣扎着站起身, 但祁云峥的手却紧了紧, 她非但没能起身, 反而被迫的往他的怀中栽了栽。


    江眠月抬头惊愕看着他,鼻尖传来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耳根涨红, “祭酒大人!”


    “慢点。”祁云峥微微蹙眉,声音清冷, “地面滑。”


    江眠月立刻僵住不动, 祁云峥这才顺势捉着她的手腕, 将她拽到了一旁,看着她稳稳站好, 这才松手。


    她站稳之后,喘了口气, 说了声多谢祭酒大人,一抬眸, 却见尹楚楚和兰钰都呆呆的看着她,眼中都盛满了略有些微妙的情绪, 特别是兰钰, 兴奋的眼睛都在发光。


    江眠月联想到兰钰平日里看的那些书,用脚指头思考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顿时脑门发热, 转过头去不看那边, 可一转头, 她却刚好撞见郭大人也在看着自己。


    郭大人两只手揣在怀里,一双眼正颇有些兴致的看着她,撞上江眠月的目光之后,他微微一怔,不自然的抬眸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啧,这大雪下的,真大啊。”


    江眠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却只听祁云峥声音平静道,“愣着做什么,走吧。”


    也许是他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平和,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十分普通的意外,倒是让在场的几人都收起了那副微妙的心思,正色起来。


    “走走走,还是小心些,我这一把老骨头的。”郭大人揣着手继续往前走,众人却听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哎哟!”兰钰的声音从江眠月身后传来,她转头一看,却见方才自己差点摔倒的地方,兴许是那处的冰实在是滑,兰钰稍不注意踩上去,紧接着狠狠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她实打实的坐在地面上,龇牙咧嘴,小脸皱巴巴的,发出痛苦的“哀嚎”。


    “玉儿,你该绕开走的。”江眠月赶紧小心的过去搀扶。


    “我没注意……”兰钰满心都在看江眠月的热闹,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一旁的尹楚楚看着兰钰委屈的样子,虽然有点心疼,但是看着她皱着脸的模样,莫名想笑。


    她似乎又觉得现在笑出声似乎并不是太好,只好拼命憋着,憋得脸泛红。


    兰钰似乎觉得自己这么摔了一跤,祭酒大人好歹也会有些表示。


    于是她一面起身,一面抬头看,却见前面的祁云峥一袭黑衣,竟是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兰钰微微一愣。


    而一旁的郭大人刚想去扶那小公主一把,见祁云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赶紧朝着兰钰道,“兰监生啊,你慢点啊,别再摔了。”


    说完这话,他便也跟着祁云峥快步离开。


    兰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喘着气看向江眠月。


    “眠眠,他是看着我摔的。”兰钰活像只愤怒的兔子,“他真的看见了!他无动于衷!”


    江眠月一愣。


    一旁的尹楚楚看着她的样子着实是可爱又好笑,忽然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楚!”兰钰瘪了瘪嘴,委屈的吸气,“你还笑!”


    有了尹楚楚“珠玉在前”,江眠月也有些忍不住,低头哈哈大笑。


    “眠眠!”兰钰咬牙又气又笑,“你们比那祭酒大人还坏!”


    还有那无情的祭酒大人……着实是太可恶了!


    兰钰咬牙,内心痛骂祁云峥,还是那裴晏卿强些!


    雪一直不停,鹅毛般的雪纷纷而落,午时风起,卷起地面的雪碎,寒凉刺骨。


    监生们在各自的学堂中挤着,一个个都把手揣在袖子里哆哆嗦嗦,根本不想出门去会馔堂用饭。


    “太冷了。”兰钰即便把自己裹成球,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坐在桌前哆哆嗦嗦的跟江眠月说话,“明天要带手炉来才是。”


    手炉……


    江眠月忽然想起自己在寿宁节时,祁云峥塞给自己的那个手炉,后来结束回国子监的路上便顺手还回去了。


    那手炉确实暖得很,手一暖,身上各处仿佛便都暖了。


    “我忘带了。”江眠月一面数着手中的名单人数,一面说,“这天气确实得要手炉才是。”


    “我跟你一起用,眠眠。”兰钰大方极了,“大不了我让人去宫里取一打来。”


    “……”江眠月用异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必。”


    说完这句,江眠月低头看了一眼名单,“啧”了一声,“我数到哪儿了?”


    身为斋长,江眠月还是认命的前去会馔堂给其他需要用饭的监生们领饭,刚出门,便看到吴为手中拿着一把伞,艰难的替尹楚楚撑着,尹楚楚捉着他的袖子,心情似乎不错。


    江眠月笑着看了一眼,心想他们二人着实不错,若是真像兰钰说的那样,他俩能成一对儿,倒是一桩美事。


    刚想到此,便听到尹楚楚开口道,“没想到你这重量,此时还是挺有用处的。”


    “嘿嘿。”吴为憨笑。


    江眠月便只见这厮一步一个脚印,沉甸甸的“嘎吱嘎吱”踩在雪上,极为平稳,风大雪重,他走在前,寻常人根本拿不稳的伞,此时在他的手中稳如泰山。


    就这样,尹楚楚躲在他的身后,就如同躲在庇护所的后头,风吹不着,雪刮不着,自然是心情大好。


    江眠月一时无言。


    她如今可以确认,吴为可能确实对尹楚楚有些意思。


    但是尹楚楚对吴为……


    恐怕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一天很快便过去,到了下午,江眠月手上的名单也已齐全。


    今日风雪大,祭酒大人没有要求各位斋长去敬一亭,江眠月听到这个消息,却着实有些头疼。


    去敬一亭的事情取消了,那骑射场呢?


    祭酒大人昨夜已经与自己约定了在骑射场见,可如今大风大雪,祁云峥也未说骑射场的事情取消,难道说他们要冒着大风雪练习吗?


    到了傍晚,江眠月看着书,等待课业结束,却忽然听到坐在前边的李随大喊一声。


    “雪停了!”


    “居然真停了,我还以为会下很久。”有人附和道。


    江眠月惊愕的往外一看,只见风一吹,槐树树枝上挂着的雪纷纷而落,淅淅索索掉在地上,十分好看。


    而那一日几乎都没停过的鹅毛大雪,便这样莫名的停了。


    天黑的很快,江眠月来到骑射场时,骤然风起,风卷着雪碎刮在她的脸上,将她白皙的脸吹得有些泛红。


    祁云峥还未到,骑射场上一片空旷。


    厚厚的云仿佛被风吹走了些,露出如圆盘般的月亮,将骑射场照得皎洁一片。


    月色掩映着雪色,处处仿佛都浮现着辉光,周围很是明亮,可以照亮整个骑射场。


    忽然,她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抬头,却看到月色下的雪地上,远远地,一袭黑衣单手牵马,步伐平稳,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


    马儿在他的手上宛如听话的小马驹,马屁股上挂着两幅弓箭和无数只长箭,不过多时,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来得很早。”祁云峥声音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意,“冷吗?”


    江眠月摇了摇头。


    她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方才自己看着远远走来的祁云峥时,觉得他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清寒,就像是月色下纯黑的墨色,冷冽而不近人情。


    可走近之后,他轻声一开口,便只觉得一股暖意,她心中半点也不畏惧这样的祁云峥,着实是有些奇怪。


    “这个给你。”祁云峥从箭篓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手炉来,江眠月低头一看,发现正是之前寿宁节时,祁云峥给自己用的那一个。


    “不,不必……”江眠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您,您又教骑射,又送学生手炉,学生……有些担待不起。”


    祁云峥闻言却淡淡一笑。


    “谁说是送你的。”


    江眠月一愣。


    “借你的。”祁云峥眉眼中都是笑意,“冬日过去还要还我。”


    “可……”江眠月还想说什么。


    “收着吧,我的手寻常不怎么发凉,用不着这东西,你若是不想用,便给其他需要的人。”祁云峥打断她还未出口的拒绝之词,直接开口道。


    江眠月闻言,倒是觉得不好再说什么。


    细细想来,祁云峥的手确实永远都是暖的,不管是冬日还是夏日,不管是在风雪中还是在……床榻上。


    他的手永远是那么灼热,仿佛永远不熄的炉火。


    “多谢祭酒大人。”江眠月双手捂在手炉上,缓缓舒了口气。


    如兰钰所言,这个天气用手炉,确实舒服……


    祁云峥看了她一眼,将马儿拴好,然后取下弓箭,看向不远处的箭靶。


    “看清楚。”他淡淡一声说完,拉弓,射箭,动作浑然天成,行云流水,“咻”的一声,江眠月捧着手炉愣在原地,看着那原本在厢房中已经非常“勇猛”的箭,直接笔直的飞了出去,然后耳边便传来了箭如靶的轻微杂声。


    “我去拿箭。”江眠月立刻道。


    “……”祁云峥倒是没想到她如此积极,看表情似乎还有些……兴奋?


    他无奈一笑,看着她的身影快步的跑了出去,双手还抱着那手炉。


    远远地,便见她拔了箭抓在手里,兴奋的跑回来,脸上带着惊喜。


    祁云峥见她笑意满脸,心中仿佛有无数浪潮侵袭而来。


    “慢点跑。”他温声道。


    却只见她快步跑来,喘着气,口中呼出淡淡的白气,仰头看着他,“好厉害!祭酒大人,您正中靶心!”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你正中我靶心。


    (老婆太可爱了怎么办)


    二更晚一点!你们早点睡!


    第一百零六章


    月色下, 江眠月的面容仿佛镀上了一层瓷釉,她原本就是难得的美人,如今眼眸中盛着笑意,瞳孔中仿佛有星星, 比平日里看着更加出众亮眼, 比那天边的一轮皎月更加灼人。


    祁云峥眼眸艰难从她的面容上挪开, 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多加练习便是。”


    江眠月赶紧点了点头。


    “喜欢骑射?”祁云峥问。


    “回禀祭酒大人, 喜欢的。”江眠月点了点头。


    她看着远处的靶子, 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上辈子也是他在身边,那时她便很喜欢骑马, 骑射方面, 虽然练得不多, 她却一直很怀念那种羽箭蓄力飞驰而出中靶的感觉。


    可当时她却根本不敢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如今在祁云峥面前, 她反而有些放松,甚至比在其他人面前, 都要多出了几分信任。


    命运仿佛在她的身上开了个玩笑,明明上辈子说出了那么决然的话语, 这辈子却能对着他笑着说,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你试试。”祁云峥将那张弓递给她。


    江眠月却在此时想起他手掌的伤口, 顿时紧张问,“您的伤……”


    “不妨事。”祁云峥道。


    江眠月赶紧伸出双手去接那弓,祁云峥却淡笑道, “没那么重, 换了轻的。”


    江眠月接过那弓, 发觉果然如他所言,那张弓与她之前在骑射课上用的相似,应当是从崔应观那儿拿来的,轻重方面正好,无论是男还是女监生,都能单手拿起来。


    江眠月便在位置上站好,接过祁云峥递过来的箭,搭在弦上,拉弓。


    “保持。”祁云峥开口道。


    江眠月便纹丝不动,固定着动作,她略微有些吃力,因这弓箭虽然轻,可绷紧之后仍旧要耗费不少力气,她咬牙坚持着,感觉到祁云峥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手臂上,稍稍往上抬了抬。


    随后,她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箭上的某个位置,随即他俯身,声音在她耳根处极近处响起,那声音略沉,带着一股磁性,“这儿,与靶子,对准。”


    江眠月呼吸一滞,微微调整动作,却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对。”


    她心中一动,未等他开口,手上便绷不住的猛然一松,那箭顿时直射出去,中了对面的靶子。


    虽然并不是正中靶心,却比之前在骑射课上那离谱的准头要好了许多。


    “不错。”祁云峥身子直立,缓缓道,“继续。”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应声继续。


    祁云峥的眼眸不由自主落在她的半边耳朵上。


    方才那耳朵还是莹白一片,他凑近说了两句之后,顿时染上了淡淡的红,十分灼目。


    凉风吹过,江眠月一次又一次的练习,练到最后手酸胀难忍,着实是拉不动弓了,才停下来。


    “已经接近靶心。”祁云峥看了看她如今的成绩,倒是真有些微愕,意外道,“你这方面……还真有些天赋。”


    “不,祭酒大人不知,学生之前便练过一些时日的弓箭。”江眠月喘着气放下弓,手酸得抬不起来,“如今才会有这样的成绩。”


    祁云峥看着她谦虚的模样,欲言又止。


    他不知?他如何不知。


    都是他教的,上辈子他教了些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正儿八经教她射箭在其次,大多时候都并不算太正经。


    可她居然能学会,且有模有样,已经实属不易。


    如今看她,只练习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基本上在广业堂,难有敌手。


    “今日便到此吧,骑射改日再练,今日便只练平地射箭。”祁云峥看着她被风吹得泛红的脸,开口道,“外头冷。”


    “是。”江眠月便将那弓箭重新放回了马儿屁股后头,她将弓箭挂上去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些痒痒的……难得马儿都牵来了。


    “祭酒大人,我想试试。”她忽然主动开口道。


    祁云峥微怔,轻轻一笑,“还有力气?”


    “还剩一点。”江眠月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就这么点儿。”


    “试试吧。”祁云峥见她有兴致,倒也觉得不错。


    便见江眠月身子轻盈的跨上了马,捉住了缰绳,双脚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便轻易被她驱使着往前走,“驾!”


    马儿在雪地里快速跑了起来,速度不算快,也并不算慢。


    祁云峥便看着骑射场的雪地上,她骑在马上,马蹄带起碎雪,她便像是雪中的仙子,身姿英挺而带着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潇洒。


    她从马儿身后拿出弓箭,身子挺直,用尽胳膊全力,紧绷的弓弦宛如半轮明月。


    “咻——”箭离弦,也许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的动作极为漂亮利落,只看那箭没入靶子,距离靶心只有一寸之遥。


    “祭酒大人!您看到了吗?”她惊喜转头看向祁云峥。


    祁云峥站在原地,一袭黑衣,眼眸中却满是比遍地白雪还要温柔的笑意。


    “看到了。”


    ……


    练习一夜的结果便是江眠月的双手乏力,转眼清晨,她从床上艰难起身,只觉得两只手仿佛被卸了似的,无力的很。


    这种感觉与之前长跑之后的感觉又不同些,经过纾解后,手臂倒是没有酸疼,却仍旧没有什么力气。


    昨夜祁云峥帮她双臂纾解后,江眠月满以为这便好了。


    祁云峥当时牵着马,边走边提醒道,“明日你恐怕拿不了笔。”


    她当时还笑着说,“不妨事的祭酒大人。”


    还了马之后,江眠月还帮祁云峥换了药才回到勤耘斋。


    而如今,江眠月双手垂在身侧,怎么摆都觉得难受时,她才发觉自己似乎练的有些过了头,特别是最后骑射那次,虽然成功令她极有成就之感,却着实是超出了她自己的身体极限。


    只是当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卓为激动,一时不察,倒觉得没什么。


    如今一看,她似乎……连衣裳的没法自己换。


    “眠眠,发什么呆?”兰钰换好了衣裳,好奇看了她一眼,“做噩梦了?”


    “没。”江眠月看了一眼兰钰那灵活的双手,咽了口唾沫,“可以帮我个忙吗钰儿。”


    “什么?”兰钰问。


    “帮我穿衣裳。”江眠月厚着脸皮道。


    兰钰一怔,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什么怪物。


    从清晨换衣裳开始,江眠月便开始了她艰难的一日。


    随后遇到的问题是写字,她果然不太能拿得起笔,稍稍一拿,手便开始颤抖,她叹了口气,看向兰钰,却见她在发呆。


    “钰儿。”江眠月轻声喊她。


    兰钰被她打断了脑子里的幻想,转头疑惑看着她,心中想着太奇怪了,眠眠从来不在博士上课的时候跟自己说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便只听江眠月道,“钰儿,好好记下博士刚刚说的那句话,快。”


    兰钰一愣,“博士方才说什么了?”


    江眠月低声重复了一遍,看着她记下,这才放心。


    过了一会儿。


    “钰儿,记下,快。”江眠月催促。


    “……”兰钰就这样被迫……破天荒的认真听了一整堂课。


    半天下来,兰钰累个半死,被江眠月半逼着认真听讲,比任何一日上课都要吃力。


    “眠眠,你的手到底怎么了?”兰钰有些受不了,瘪了瘪嘴看着她,委屈道,“什么时候能好?”


    “两三日吧。”江眠月预估。


    兰钰扑在桌面上不想说话。


    傍晚,江眠月与诸位斋长一道,召集了所有名单上的嗯监生们前往彝伦堂。


    彝伦堂今日热闹非凡,六堂监生们聚集了不少,各位斋长都照顾着自己堂上的监生们,也许是看着江眠月似乎有些疲惫,一旁的尹楚楚过来帮她招呼着,将广业堂的监生们也归拢在一块儿。


    人群中的吴为看到尹楚楚总是出现在广业堂的方向,一脸的兴奋,总是借故跟尹楚楚打招呼,被尹楚楚轻轻瞪了一眼之后才规矩下来。


    “听说要将所有人一分为二干活,分别由祭酒大人和崔司业带队,你们选谁啊。”


    “那自然是选崔司业了,看着温和,脾气又好,要是跟着祭酒大人,总觉得紧张得很,有些害怕。”


    “我也选崔司业,就冲着他那笑,我都乐意跟着他。”


    “崔司业更长于编书吧,祭酒大人总觉得在朝堂上更厉害些,这些方面总会弱一些,若是走弯路,多干活,便累了。”


    江眠月听闻众人的讨论声,微微一愣。


    她本以为选祁云峥的人应当有不少,毕竟祁云峥是国子监祭酒,是国子监位置最高者,说话有分量,人也不错,选崔应观的与选祁云峥的,恐怕也不会差的太多。


    但没想到,看如今这庆幸,恐怕选祁云峥的,少之又少。


    不一会儿,江眠月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拍,她转头,却见裴晏卿正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自己。


    “裴晏卿,你也来了?”她有些意外,毕竟之前是他提醒自己,这件事是个苦差事。


    “仔细想来,还是要试试,毕竟崔司业手上出来的监本享誉全国,值得耗时去学。”裴晏卿笑着说。


    “你说的也是。”江眠月点点头,“那裴晏卿,你准备跟着崔司业吗?”


    裴晏卿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问,“你呢?”


    “应当是崔司业。”江眠月已事先与崔应观约定好了,如今不可能反悔。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裴晏卿带着笑意看着她,“若是分在一处,你我也可以照应一些。”


    “你说的是。”江眠月点了点头。


    裴晏卿去年有过些许经验,倒时若是有不懂之处,应当可以跟他请教……她如此想着,便听到一旁有监生忽然道,“祭酒大人与崔司业到了。”


    江眠月立刻规矩站好,裴晏卿便也立刻回到修道堂诸位监生所在的方位。


    不知是不是江眠月的错觉,她总觉得,祁云峥出现时,眼眸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便落在了裴晏卿的身上,目光有些幽凉。


    作者有话说:


    兰钰:眠眠受伤,我被迫营业,6。


    祁云峥:很好,眠眠身边的妖魔鬼怪倒是齐了。


    崔应观:你就是最可恶的妖魔鬼怪。


    裴晏卿:你就是最可恶的妖魔鬼怪。


    第一百零七章


    祁云峥与崔应观抵达之后, 彝伦堂顿时安静下来,诸位监生纷纷闭上了嘴,不敢再轻易议论。


    “诸位监生。” 祁云峥声音沉稳开口,“今日召集诸位前来, 是要安排今年国子监刻书之事, 此事干系重大, 成书需精心手校,三校方可上版。”


    “若随意为之, 枉费刻资, 草率成书,不仅贻误后人, 且为有识之士所嘲。”(1)祁云峥开口严肃, 在场诸位监生都低着头听着教诲, 不敢轻举妄动。


    他话不多,简单嘱咐之后便让崔应观负责说明具体事宜, 自己便退至一旁,背着手挺直背脊静默看着面前的众人。


    祁云峥说完后, 崔应观便接着上前。


    与祁云峥截然不同的是,崔应观一开口便是面带笑意, “诸位监生今日能来,着实是国子监之幸, 手校刻书本是苦差, 且需占用诸位额外的时间,今日能见到诸位,着实令我崔某感到欣慰, 此乃北监之优秀学子们的精气神。”


    众人都纷纷抬头看向崔应观, 气氛不再如方才那般沉闷, 稍稍活跃了些。


    崔应观便开始说明日后要注意的一些事项,他语气略带轻松,不显沉闷,监生们反而能轻易听进他的嘱咐与安排,江眠月也听得仔细,一一仔细记在心中。


    看着台前的崔应观,江眠月心中颇有几分欣慰。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亲和十足,极善于将复杂的事务用他的话轻易解释清楚,用他上辈子的话来说,“我生来便是教书匠。”


    让他去与人勾心斗角,着实是为难他,在国子监中当司业,着实不错。


    上辈子他时常与江眠月说在北监遇到的烦闷之事,似乎在北监中收到了什么排挤与不公,如今……也不知是因为祁云峥仍旧留在国子监当这祭酒大人,还是因为重生之后有所长进的缘故,只是一开始辛苦些,如今他倒是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模样。


    “此次校书,时间紧迫,所以由祭酒大人与我同时进行。”崔应观将分组之事说明清楚后,众人纷纷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他话音落,眼眸便落在了人群中的江眠月身上,仿佛在提醒她,一定要来自己这儿。


    江眠月与他对视一眼,他淡淡一笑,嘴角显出笑涡来,清俊漂亮,惹人瞩目。


    祁云峥站在一旁,一切尽收眼底,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眼角的余光落在人群中,泛着淡淡的冷意。


    也许是祁云峥此时过于严肃,显得十分不可接近的缘故,也许是监生们原本就有大多数人打算跟着崔应观的缘故,等到当场开始分组时,大部分的人都留在了崔应观的面前,剩余只有寥寥十几人留在了祁云峥的面前,看着有些萧条之势。


    江眠月往祁云峥那边瞧了一眼……与崔应观相比,他那边可用萧索来形容。


    可越是如此,他面色越是严肃,弄得其他监生们更不敢过去。


    这倒是出乎了江眠月的意料,她本认为,即便是选择崔应观的人比较多,可也不至于有非常大的差距。


    监生们就算再倾向于崔应观,祁云峥这祭酒大人做到现在,也给大家争取了不少利益,如今看起来却这么不受待见,究竟是怎么回事?


    “眠眠。”身边,尹楚楚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与祭酒大人此次帮了我不少,你安心在这边,我去祭酒大人那边。”


    江眠月转头看她,却见尹楚楚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声道,“祭酒大人可能并不在意,不过做人嘛,知恩图报,如今我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好歹给他撑撑场面。”


    江眠月使劲朝她点点头,便看着尹楚楚头也不回的站进了祁云峥的队伍。


    江眠月站在人群中看着那边寥落十几人,心中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若不是事先答应了崔应观,她也许,也跟着尹楚楚一道过去了。


    毕竟,祁云峥平日里对自己着实照顾,昨夜那么冷,他身为祭酒,还专程来指点自己射箭……


    江眠月蹙眉看了一眼祁云峥,却见他面容此时显得略有些清冷,却并不是在恼怒,而是略带严肃的与他那边的监生吩咐着什么。


    他应当并不在意这些事,江眠月心想。


    “江斋长。”崔应观忽然在不远处喊她,“江眠月,有件事要劳烦你。”


    江眠月一愣,见他似乎有事要自己帮忙,急忙应声上前,“是,司业大人。”


    “你召集些人,帮我将这些书送去那边的木桌上。”崔应观与她说完,微微俯身,小声吩咐道,“我与他们不太熟,眠眠你替我招呼一下。”


    他动作略有些亲昵,江眠月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应声说“是”,便转身去招呼人。


    人多好办事,那书几乎堆成小山一般,裴晏卿也上来帮忙,只是那书颇多,每人都搬了一些之后,仍旧多出了两本。


    江眠月见众人都在忙碌,裴晏卿已然抱了几乎没过脑袋的书,她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找人帮忙,便只能自己上去抱起书。


    那书虽然只剩下两本,可却都是大部头,厚得如砖块,江眠月的手有些无力,稍稍拿了会儿,便开始不停颤抖。


    她咬牙坚持着往前走,可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那书被她死死抱在怀里,却依旧有些支撑不住,几乎下一秒便要滑落下去。


    正当她支撑不住,以为那书要掉落的时候,忽然,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托住了那两本书。


    江眠月心中一颤。


    她飞快抬头一看,却见尹楚楚正担忧的看着她,“你手怎么了?难怪你清晨要让玉儿帮你穿衣裳。”


    “你不用去祭酒大人那儿吗?”江眠月问,“别耽误了事,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呀,就是祭酒大人提醒,让我来帮你的。”尹楚楚一面抢过她手中的书一面开口道,“多亏了他,不然我还注意不到你一个人在此磨蹭什么。”


    祭酒大人?


    江眠月转头看向祁云峥的方向,却见他正在忙碌中,似乎并没有往这边瞧。


    尹楚楚笑了笑,“走吧,我替你送过去再回来。”


    “多谢了。”江眠月松了口气,“帮大忙了。”


    二人并肩往彝伦堂的另一头走,这时,祁云峥才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江眠月的背影,目光略深。


    今日做的都是初步的准备工作,江眠月虽然手上不适,好在今日除了那些书外,便没了其他的事情。


    崔应观让众人坐好,各自拿了书,仔细跟诸位讲解校书的注意事项。


    江眠月手指艰难的扶着书,一面听一面手指颤抖的翻页,终于,坐在她身边的裴晏卿发现了她手上的端倪,微微蹙眉,看向她。


    江眠月发觉他的目光,抬眸与他对视。


    “手,怎么了?”裴晏卿低声问。


    “无妨,休息两天便能好。”江眠月笑着应声。


    “那位男监生,没错,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位,站起来。”正在与众人讲解的崔应观忽然开口。


    这一声不大不小,彝伦堂空旷,却显得有些回音。


    裴晏卿头皮一麻,立刻站起身来,“学生裴晏卿。”


    “为何交头接耳?”崔应观将书缓缓放在桌面上,笑容淡淡,却并不友好,“与江监生在说什么?”


    彝伦堂的另一头,尹楚楚听到江监生三个字,立刻转头看向另一边。


    她这么一转头,不少祁云峥跟前的监生也跟着转头,都想看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居然让平日里十分好说话的崔司业有这样大的反应。


    裴晏卿被这么一问,耳根微微一红,根本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实话。


    关心女监生的手……若是这样的话传出去,他自己倒是次要,江眠月的名声便被他连累了。


    “回禀崔司业,学生……与江监生说闲话,是学生的错,与江监生无关,她只是处于礼貌回应我。”裴晏卿开口道,“学生知错,日后定不会再犯。”


    崔应观微微皱眉,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看向江眠月,却见江眠月也站起身,朝自己道,“抱歉,崔司业,不能怪裴监生,此事学生也有错。”


    “江监生。”裴晏卿一怔。


    江眠月没有回应他,只是缓缓道,“请崔司业定夺。”


    “……”崔应观眯了眯眼,看向一旁的裴晏卿,只见他眉清目秀,长相出众,身材高挑,浑身上下都显现了出众的气度,与周围的男监生都有些不大一样。


    是以方才他一与江眠月开口说话,他便觉得十分的不对劲。


    这个男监生,在江眠月的身边……怎么如此的碍眼?


    “罢了。”崔应观看向裴晏卿,“你换个位置,坐去那儿。”


    江眠月一愣,看向崔应观手指的位置,是一个狭窄的角落,有些阴暗,她回眸,轻轻瞪了崔应观一眼。


    这也太过分了,不就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这是故意为难裴晏卿。


    崔应观被江眠月这么轻轻一瞪,顿时觉得头皮一麻。


    怎么?这小子在眠眠心中的地位居然这么重?


    他和眠眠什么时候认识的?


    另一边,尹楚楚看完了那边的情况,微微挑眉,回过身来,却与祁云峥冷不丁视线相撞。


    尹楚楚赶紧垂头,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必管那边。”祁云峥声音淡淡,“安心做自己的事,若是出问题,我会去处理。”


    “是,祭酒大人。”尹楚楚顿时觉得心安。


    不知道怎么的,眠眠一个人在那边,尹楚楚总觉得有些不安。


    仿佛她入了豺狼窝似的,总是被虎视眈眈的盯着。


    作者有话说:


    崔应观:情敌雷达发现新物种!


    裴晏卿:这崔司业怎么这样的?


    江眠月:……


    尹楚楚:眠眠掉进豺狼窝了,要赶紧把她拉过来。


    真豺狼祁:微笑。


    (1)张舜徽。中国文献学


    今天暂时一更,调整一下,明天双更!爱你们!


    第一百零八章


    也许是被江眠月瞪了一眼的缘故, 崔应观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作为有些夸张。


    他反应过来,转而扯了扯嘴角,笑了声,“说笑了, 方才这是警告罢了, 你们都坐下吧, 有什么事,后面再说。”


    江眠月这才松了口气, 应声后缓缓落座。


    心中却不免想着, 崔应观这家伙,哪来这么大火气, 做出这般容易令人诟病的事情……


    他往常极受监生们欢迎, 平日里也并不会这样对其他监生, 为何独独对裴晏卿如此?


    况且,裴晏卿方才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一旁, 裴晏卿心中对被连累的江眠月有些歉意,可如今却不是开口的好场合, 他也不敢再看江眠月,只觉得那崔司业似乎对自己十分关注, 一面继续说着校书事宜,一面时不时目光还落在自己的身上。


    江眠月手指轻轻勾着笔, 手指还是有些不受控制。


    她轻轻揉捏了一会儿, 勉强记些笔记。


    崔应观今日所说不多,只是为诸位入门些基础的事项,随后, 便分发了方才搬来的那些书, 发到个人手中之后, 最后甚至还有几个人手中没有书。


    “抱歉,我没想到会有如此多的人。”崔应观为难道,“那这几位监生今日便休息,或是与人一道和看,三日后,将各自初校发现的问题与总结的经验规律写在纸上,我会一一查看。”


    江眠月看着手中的书,缓缓翻开。


    这些都是往年刻印的监本,上头落了灰,内页也有些泛黄。


    江眠月随意翻了翻,却发现,这些书都是以往北监出的,有些粗糙,不管是文字还是刻印上,与之前自己看过的南监刻本确实有不小的差距。


    崔应观应当是想用这些作为对比……


    江眠月捏着手指认真翻书,便听崔应观道,“大家若是累了,可以带着书回去看,彝伦堂太冷,你们回屋舒服些。”


    “是,司业大人。”众人都有些庆幸,纷纷抱着书站起身。


    江眠月不想将这些书抱回去,着实太沉,自己的手也撑不住,便继续在原地坐着,她一面翻书,一面听着周围即将离开的监生开口小声道。


    “还好选了司业大人,你看祭酒大人那边,哪里有要结束的样子。”


    “是啊,祭酒大人虽然厉害,但是严肃又不知变通,跟着他一定吃苦。”


    江眠月一愣,抬头一看,却见彝伦堂的另一边,与这边的热热闹闹相比,着实有些冷清,祁云峥与监生一道坐在低矮的桌前,手中拿着笔正在写着什么,偶尔有监生上前去提问,他便低声细说,或是与所有人说明清楚。


    江眠月低头继续看书,不知不觉,周围安静一片,便只听到身侧传来翻书声。


    她侧眸一看,却见裴晏卿依旧在自己身侧不远处,后方还有个李随,不远处还有位刘钦章,再加上在前面整理东西的崔应观,这边便没有其他人了。


    人走得多了,便有些冷。


    江眠月忘带手炉,手上冰凉,便将手揣进了袖子里。


    “冷吗?”裴晏卿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崔应观,小心翼翼问江眠月,“你要不要先回去歇着?外头还有积雪,回去太晚了可小心地滑。”


    “没事的。”江眠月微微笑了笑,“你先回吧。”


    “我也没什么事儿。”裴晏卿便也继续低头翻书,不再开口。


    二人安安静静坐着,崔应观忙完了转过身来,深深喘了口气。


    附近太安静,方才二人的说话声,他都听了个分明。


    裴晏卿……这是何方神圣?


    眠眠对他的态度,与寻常男监生根本不一样。


    “不早了,你们都不走吗?”崔应观问在场的几位监生,不问还好,一开口,崔应观便发现,那坐在其他地方的另外两位男监生的第一反应,居然都是悄悄瞄了一眼江眠月。


    “……”崔应观眼角抽了抽。


    “不了司业大人。”江眠月率先说,“学生多看些再走。”


    另一边的刘钦章便立刻抢先道,“我也不走。”


    李随行了个礼,“学生在此看更专心一些。”


    裴晏卿紧接着行礼道,“禀报司业大人,学生也在此多看一会儿。”


    “……”崔应观手指缓缓捏成拳,脸上带着笑,“辛苦了,诸位。”


    江眠月不管他如何,兀自认真翻书,仔细看着是否有错漏之处。


    夜渐渐深了,刘钦章有些熬不住了,他不仅困,而且无聊,这书他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此次来参与校书,完全是看到江眠月要去,才报的名字。


    如今这天气冻得要命,江眠月又只看书不说话,他觉得继续留着也没什么必要,便开口喊道。


    “江监生?江斋长?”


    江眠月转头疑惑看着他。


    “回去吗?这么晚了,我送你。”刘钦章道。


    正在不远处干活的崔应观浑身一僵,看向那刘钦章。


    这帮男监生……简直是将对眠眠有意思写在脸上,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不必了,多谢。”江眠月拒绝的有礼有节,“你先回吧刘监生,时辰不早了。”


    “那,那我先回去了。”刘钦章着实扛不住,与崔应观行了个礼告辞后离去。


    崔应观眯眼笑着与他打招呼,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不久后,李随也撑不住,打道回府。


    崔应观便看着江眠月与裴晏卿坐在极为靠近的位置上,二人都身子端正,低垂眼眸认真而安静地看书,看着仿佛一幅和谐的画卷。


    他便想起自己从前与江眠月共同读书时。


    那时有了好书,他便与她分享,二人共读一本书,也是如此,沉浸于书中,读完了一册之后,江眠月便会长长舒口气,抬眸笑着看他,“你先说。”


    那是他最怀念的时光。


    那时的她不为人知,只有他知道她丰富的内心与卓然的品质,知道她是被埋葬的瑰宝,是蒙尘的珍珠。


    如今她展现于众人前,那样优秀而完美。


    崔应观胃里灼痛,捏着手中的书,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心头,心头却更加纷乱不堪,不知前路何处。


    江眠月终于累了,她疲惫又冷,有些撑不住,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先走了。”她看向裴晏卿,与他说了一声,“你也早些回。”


    裴晏卿微微张口,刚想说送她,便感觉一道灼人的目光从一旁传来……是崔司业。


    裴晏卿担心自己对江眠月的心思被这位崔司业看出来惹出麻烦,便只简单点了点头,开口让她路上慢些,然后继续坐着看书。


    崔应观看着江眠月离开,眯了眯眼。


    若是自己现在跟上去,那这位裴晏卿也会一道走……他便选择了站着不动,继续盯着裴晏卿。


    裴晏卿乖巧的继续翻书,看得极为认真。


    外头极冷,天气寒凉。


    江眠月一出门,便冻得一哆嗦,快步往外走,刚走两步,便差点滑倒。


    白日暖些,化了的雪如今都结成了冰,实在是滑,她看着黑黢黢的天空和漫漫长路,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孤零零的走回勤耘斋,却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她便听到身后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眠眠!”尹楚楚喊道。


    江眠月脚步一滞,转头惊喜的看着她。


    “这么巧。”


    “是呀。”尹楚楚上前搂住她的胳膊,“太冷了!”


    江眠月便见着诸位监生都哆哆嗦嗦的从彝伦堂走了出来,最后便是祁云峥本人。


    他仍是那一袭黑衣,在夜里依旧惹眼的很,修长伫立在雪中,在雪地中走路,却极稳。


    可彝伦堂里头依旧亮着,应当是裴晏卿与崔应观二人还在里头。


    江眠月也没有多想,与尹楚楚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其他监生走得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慢慢的,兴许是腿长走得快,祁云峥也跟了上来。


    “祭酒大人安好。”江眠月朝他简单行了个礼。


    祁云峥脚步微微一滞,放慢脚步,自然的与她们二人脚步保持一致。


    “祭酒大人安好。”尹楚楚也笑着行礼。


    “二位好。”祁云峥温声道,语气自然,“今日觉得如何?校书事宜,是否吃力?”


    “回禀祭酒大人,学生觉得很好。”尹楚楚轻声道,“学生在家中本就看书少,校书正好可以看到难得一见的书籍与刻本,弥补短处。”


    祁云峥面容露出满意之色,然后看向江眠月,等着她说。


    “回禀祭酒大人,学生觉得还不错,只是有些时候比较耗时。”江眠月细细想了想,主动问道,“学生斗胆,想知道祭酒大人准备如何校书?”


    “人少,不必讲究太过复杂的方法。”祁云峥道,“但是工作量大,实干便是,我跟全程。”


    江眠月心中一动。


    果然,祁云峥的方法最为直接,也最为有效。


    人数少,反而能发挥他的作用,每个人遇到的问题都不同,能针对性的细讲,便是最为难得。


    “眠眠,你要不要一起过来?”尹楚楚忽然开口,“崔司业虽然校书本事极高,可很多校书遇到的问题都很基础,你若是跟着那么多人一起,容易浪费功夫去做些不必做的事情。”


    尹楚楚说的正中江眠月的心思,她沉默了片刻,不知如何是好。


    “随时欢迎。”祁云峥缓缓道,“江监生可以一道做最终的校稿,终稿会送给朝中大儒看过之后,才能上版,你有御撰金笔,可入宫随我一道见见他们。”


    江眠月闻言,心中冒出了小芽儿,可她确实已经答应了崔应观,若是不守约,便有些不讲道义。


    可是去拜见朝中名师大儒……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眠眠!”尹楚楚不理解她为什么还不答应,这么好的机会,谁不去谁是傻子。


    “无妨,你慢慢考虑便是。”祁云峥淡淡说,“也可以在崔司业那儿多学些本事,学完了再来。”


    江眠月更加心动,缓缓点了点头。


    再……再等等吧。


    祁云峥见她面容上露出为难而纠结的模样,想起那日崔应观事先与她打好的招呼,嘴角泛起冷笑。


    而此时,彝伦堂中,崔应观与裴晏卿大眼瞪小眼,一直在坚持,谁也不提先离开。


    裴晏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到崔应观那副对自己似乎不太待见的模样,心头仿佛升起一股淡淡的不满。


    细细想来,他只不过与江眠月随意说了一句话,这崔司业便露出那样的神情,着实有些让他诧异。


    国子监虽然不允许男女监生太过接近,谈情说爱,却绝没有说过不许男女监生打招呼说话。


    裴晏卿缓缓抬起头,果然,那崔应观也正在打量着自己。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泛着寒凉之意。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你们慢慢打。


    第一百零九章


    只听彝伦堂窗外大风呼号, “呜呜呜”的声音吹着窗棂,有些渗人。


    裴晏卿缓缓将书盖上,他已经看了不少,盖上的时候, 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崔应观与他对视, 二人沉默着, 各怀心思,谁也不出声, 谁也不说破。


    裴晏卿从未与人如此, 眼睛有些酸涩,最终还是他不愿意再继续, 便只站起身, 朝着崔应观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崔应观静静地看着他。


    “崔司业, 时辰不早,学生告退。”裴晏卿声音平和, 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往常一般有礼有节,行事间不要带着情绪。


    “等等。”崔应观却并没有直接放他走, 他缓缓朝裴晏卿走近,开口道, “你……”


    裴晏卿浑身顿时紧绷起来。


    他对自己不满主要是因为江眠月。


    这崔司业,对眠眠会不会……也有什么心思。


    他心中提防着, 提防着崔应观会说些什么关于江眠月的事。


    “你觉得今日我说的内容如何?”崔应观忽然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既是修道堂斋长,应当也参与过监本校勘之类的事宜,你认为我方才说的, 适不适合初学之人?”


    裴晏卿微微一怔, 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司业大人的说法深入浅出。”裴晏卿的回应十分中规中矩, 却也等于什么也没说,“学生受益匪浅。”


    于是二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崔应观看着这裴监生沉稳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疲乏,“罢了,你回去吧。”


    “崔司业还不走吗?”裴晏卿皱眉看他,“天色已经不早了。”


    “我再准备一些明日需要的东西,裴斋长先回吧。”崔应观神色变得淡淡,看向裴晏卿时,眼神中的审视与微微的敌意也少了许多,一度让裴晏卿觉得方才崔应观对自己的态度是个错觉。


    待裴晏卿走后,崔应观觉得自己恐怕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他方才居然想与一个寻常的男监生作对,只是因为他与眠眠说了几句话,眠眠对他的态度显得有些不同罢了。


    应当是他多想了,崔应观心道,眠眠有这样的好友,也属正常。


    而此时,夜色下,祁云峥与江眠月、尹楚楚不急不缓的走在一处,一路并无什么话,气氛却也不算尴尬。


    只因今日有尹楚楚在。


    楚楚原本话并不多,如今也许是抱着对于祭酒的感激之心,一路努力的开启话题,江眠月觉得轻松,心情自然也愉快。


    她一面走,一面自然想着,若是与楚楚一道校勘,可能便是这样的气氛,相互照拂着,平日里结伴回舍,感觉似乎也不错。


    祁云峥将二人送至勤耘斋门前。


    尹楚楚和江眠月立刻朝祁云峥行礼,江眠月垂下头的一刹那,注意到他手上缠绕的白棉布,似乎又有些血迹。


    她眉头一皱,直起身子,几欲开口,祁云峥却看了她一眼,笑道,“今日不早,进去吧,外头凉。”


    “多谢祭酒大人。”尹楚楚赶紧拽着江眠月的胳膊,“走吧眠眠。”


    祁云峥目送二人拉扯着进去,下一瞬,江眠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祁云峥呼吸一滞,看出了她眼眸中的担忧之色。


    她在担忧什么,祁云峥清楚的很,他回到夙兴斋,梳洗之后,靠在床头,借着床头的烛光,他手指落在伤口附近,熟练地狠一扯。


    愈合的伤口瞬间崩开了口子,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鲜红夹着暗红,即将愈合的血痂,也被冲开。


    他看着愈发严重的伤口,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外头寒风怒号,屋内烛光半明半暗,不住闪烁,最后那烛光,还是莫名被什么风给吹熄了。


    屋内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祁云峥却淡淡勾起嘴角,比浓墨还要深暗的眼眸之中,却带着几分期待。


    北风卷地,越是到了冬日,早起便愈发痛苦。


    兰钰从榻上艰难醒来的时候,一转身,却没有看到往常都在的眠眠,反而是尹楚楚依旧缩在被窝里,仔细一看,楚楚已经醒了,在被窝里扭来扭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兰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开口问,“楚楚,你做什么呢?”


    “穿衣裳呢。”楚楚刚好扭得告一段落,一掀被子,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浑身的衣裳居然已经穿得差不多了,稍稍拍拍便是整整齐齐,再套上外衫,人模人样。


    兰钰惊叹不已,“哇!我也要学……”


    “眠眠呢?”楚楚也发觉不太对劲,“眠眠去哪了?”


    “兴许是先出门了?”兰钰猜测道,“可现在这么早!”


    ……


    江眠月顶着寒风,走到半途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太对劲。


    她对祁云峥似乎太过关注了。


    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在彝伦堂时如何带监生们校勘编书,她没有参与,只在旁边看着,便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跟着崔应观,便不像是真正在编书,而跟着祁云峥才踏实。


    她心想,自己兴许是早就习惯了祁云峥的行事方式,心底里也认同,才会如此。


    在人群中分列选择时,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想选祁云峥的。


    还有他的伤口,总是不好。


    江眠月皱眉,他还不勤快换药,每次看到他手上的白棉布,都不是新的。


    虽然答应了要帮他,可是近日便跟赶巧似的,总是没有独处的时间,她便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帮他换药。


    自己这是怎么了?江眠月心中乱的很。


    可若是让她不要去帮他换药,江眠月也实在是看不过眼,心中不忍。


    罢了……


    江眠月努力控制思绪,脑子里默背五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他伤好些了再说吧。


    她快步来到敬一亭时,东厢房已经亮了灯。


    江眠月立刻上前敲门,走了进去,并迅速关上了门,喘着气看着祁云峥,一脸的欲言又止。


    半晌,她才开口说了句,“祭酒大人安好。”


    祁云峥料到她今日要来,却没想到她居然来的这么早,微微一挑眉,可与她对视以后,祁云峥的心中却仿佛猛地被人握住一般,拿捏得死死地。


    一个眼神,便让他几乎要疯。


    “……这么早,何事?”祁云峥喉结微动,强作镇定,明知故问。


    “祭酒大人的伤,许久没换药了,学生担心您的伤口总是不好,特意来看看。”江眠月轻声说。


    “原来如此。”祁云峥淡淡笑了笑,“我倒是忘了。”


    “这怎么能忘。”江眠月见他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立刻熟练的从原来的地方拿出药匣,放在桌边,“学生替祭酒大人换药。”


    祁云峥便顺势的,“无奈”的伸出伤手,摊开在她的面前。


    那白棉布上已经渗出了些血,看着便知道伤口情况并不乐观。


    江眠月立刻着手拆那白棉布,棉布轻轻一揭开,祁云峥发出一声吃疼般的淡淡吸气声。


    而江眠月看着伤口,心口一窒,整个人几乎怔住了。


    这伤,仿佛又被什么撕裂开似的,上次看到的裂痕,今日看非但没有变小,反而变得更大了些。


    原本那伤口内侧都已有刚长出的淡粉色肉痕,可那嫩肉却像是被一股外力撕开了似的,已经没有血迹渗出,却有早已愈合般的干枯结痂黏在伤口处。


    “怎……怎么回事?”江眠月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人这么不怕疼吗?


    “是谁对您动的手吗?”江眠月甚至怀疑他去找人打了一架,才会将伤口弄成这样。


    “被书碰着了。”祁云峥淡淡一笑,“总是忘了有手伤,昨日搬书,手滑,那书便砸着手。”


    搬书……


    江眠月想到昨日她召集了人去帮崔应观搬书去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祁云峥这边的情况。


    他那边人手这么少,自然是要亲自搬书的。


    他便这么一声不吭的……


    江眠月抿了抿唇,心中酸涩,“祭酒大人还是去找刘大夫看看吧。”


    “不必。”祁云峥道,“外伤也是外敷,此药方效果不错,便用这个。”


    “是。”江眠月不好反驳,只好应声。


    “丹朱已经安顿好了,她如今心情已平稳了许多,正在调理身子。”祁云峥忽然说,“你若是想去看她,便告诉我。”


    江眠月一愣,心中感激不已,“多谢祭酒大人。”


    “不必言谢,此番若没有你,丹朱也救不出来。”祁云峥语气平静,“好在丹朱信任你。”


    江眠月手指一颤。


    “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再告诉其他人。”祁云峥道。


    “是,祭酒大人。”


    怀着感激的心情,再看那伤口,她愈发觉得心疼,心中总有些愧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搬书。


    江眠月的手指不小心轻轻滑过他的手背,她眼神极为认真,拿出药粉,温柔的、轻轻的洒在他的伤口上。


    那感觉麻麻痒痒,不疼。


    祁云峥只觉得那麻痒之感一路顺着手背爬到了心头,挑战着他的神经与意志。


    再辅以她略带心疼的表情……


    祁云峥呼吸变得沉重且急促。


    若非祭酒身份,若非身在国子监,若非与她有那般收场……祁云峥深吸一口气。


    他何时才能如梦境中那般,待她。


    “弄疼您了吗?”江眠月立刻紧张的看着他。


    “嗯。”祁云峥看着她紧张的表情,声音带着些许鼻音,“疼。”


    “那,那我再轻一点。”江眠月心中着急,“您,您稍稍忍一忍,就快好了。”


    “嗯。”祁云峥这句出口,带着几分无害。


    江眠月听到这声,只觉得耳根子都酥软了。


    祭酒大人这声音……怎么跟,撒娇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一十章


    江眠月听到他那声音, 一时间有些怔楞,心中猛地一颤。


    祁云峥极少发出这样的声音,他声音本就好听,微微软下来之后, 便带着一股灼人的磁性, 死死地钻进耳朵深处, 刺激着脑子与心脉。


    这之后,她手上的动作变得比方才更加小心谨慎, 似乎生怕再次弄疼了他。


    祁云峥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心口的跃动声几乎要冲破命悬一线的理智,他手指轻轻一动, 她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犹疑看着他。


    祁云峥眨了眨眼, 声音比清泉流水更加温和好听,“不疼了。”


    江眠月抿了抿唇, 心下松了口气,这才继续将他手掌上的伤口包扎完成。


    待包扎完, 她轻声开口,“祭酒大人, 这伤口若是长久不好,您的手恐怕要留下疤痕, 好在如今是冬日, 若是夏日,极有可能会有脓血……”


    她说到此,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轻声道, “学生多言了。”


    祁云峥淡淡一笑, “多谢提醒。”


    江眠月这才缓缓将一旁的药粉收了起来,正收拾着,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随即便是尹楚楚的声音传来,“祭酒大人,崇志堂尹楚楚前来禀报事宜。”


    江眠月听到这一声,手不由得一抖,原本缓缓收拾东西的动作变得利索且飞快。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自己帮祁云峥上药。


    她其实心中也很清楚,这种行为并不算正常,可以说是非常僭越且与祭酒大人有些亲昵了。


    可她一看到他那伤口总是不换药,伤口一直不愈合的模样,便有些忍不住,恨不得他早日好了才是。


    祁云峥淡淡瞄了她慌乱的模样,嘴角稍稍动了动,几乎有些忍不住唇边的笑意。


    慌什么?心虚了?


    “祭酒大人?”外头的尹楚楚有些疑惑。


    祁云峥看了一眼江眠月,见她眼疾手快的将那药匣子塞回了原处,耳根微红的在远处站好,这才带着笑意缓缓开口,“进吧。”


    尹楚楚推门而入,刚想行礼,却见着江眠月正在祁云峥不远处的乖乖站着,神情似乎还有些不太自然。


    “啊,祭酒大人若是有要事……”尹楚楚莫名觉得自己进来之后似乎破坏了什么……微妙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第一反应便是想要离开。


    “无妨。”祁云峥道,“坐。”


    尹楚楚这才放下心,她还是有些疑惑的看向江眠月,不明白她一大早就过来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悄悄的与祁云峥商量换组的事情?


    极有可能。


    不久后,其他斋长也一一抵达,祁云峥照惯例安排了一些事情下去,诸位监生便出了门。


    江眠月跟着众人一道,走出门不久,尹楚楚便将她单独拉到了一边。


    “你今日是与祭酒大人说要换组的事情吗?”她问。


    江眠月一愣,摇了摇头。


    “你真不打算过来与我一道?”尹楚楚有些无法理解,“你有御撰金笔,祭酒大人提出那么优厚的条件,你居然不答应,眠眠,你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是可惜的。”江眠月却摇了摇头,“可我答应了崔司业,要去他那组。”


    尹楚楚皱眉看着她,疑惑道,“崔司业?他为什么?”


    “总之目前去祭酒大人那儿并不合适,楚楚,你安心跟着祭酒大人。”江眠月笑了笑,“我在哪边都一样。”


    “你跟崔司业是不是认识?”尹楚楚却听不进去她的话,皱眉问道,“难怪我时常看他低头与你说话,比与一般监生们看起来要熟识些。”


    “算是……熟人吧,朋友?”江眠月也说不上来,脑子里忽然浮现起他抱着自己,说,“我心悦你”的场景。


    “熟识之人吧。”江眠月确定道,“欠了些人情。”


    “难怪。”尹楚楚理解了,“人情债最难还,你还了再说,我不问你了。”


    江眠月笑了笑,点点头。


    二人进了各自学堂后,远远地便有两人一路缓缓走来,一个手中捧着瓜子,往另一个手里放。


    “尝尝,新的炒货铺子,很不错,这个瓜子香得很,香得很。”郭大人抓了一把,又抓了一把,把崔应观手掌都堆满了,崔应观笑着接过,低头闻了闻,“确实香极了。”


    “别捧着啊,放兜里。”郭大人“指点”他,“这手兜着瓜子壳。”


    崔应观便有样学样,将那捧瓜子塞进了兜里,一走动便是哗啦啦作响。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郭大人找到了伙伴,心情大好,“那祁大人就不乐意,给他都不吃,不会享受。”


    “就是。”崔应观笑着点头,他眼眸一动,忽然开口问,“郭大人,您可知道一位叫裴晏卿的男监生?”


    “那当然,修道堂斋长,国子监佼佼者之一,日后大有可为,别看他寻常看着内敛的很,办事可不拖泥带水,厉害着呢,之前独自一人带着大半个学堂的监生出去历事,成果颇丰,祭酒大人都夸赞不已。”郭大人一说起裴晏卿便赞不绝口,“那小子,挺好。”


    崔应观心情一滞,面上却带着笑,“他与江眠月关系不错?”


    “那是自然,江眠月她……”郭大人忽然反应过来,他顿时想起那日崔应观一见到江眠月,便将她扯进怀里抱紧的画面,心中一抽抽,面容不自然地看向崔应观,“崔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那日恰好注意到,随意问问。”崔应观撇过头,继续往前走,一面走一面从兜里掏出瓜子,轻轻磕了一个。


    “好香。”他真心赞叹。


    郭大人还是第一次找到能与自己一道嗑瓜子的,不免心软,便开口与他说,“江眠月啊,之前在皇上的寿宁节献礼,演《梁祝》戏本,扮演的是祝英台。”


    崔应观脚步一滞,仿佛猜到了什么,“那梁山伯……”


    “虽然最后不是裴晏卿出演,但他扮演的时间最长,中途排演,都是他与江监生共演,自那之后,二人关系甚笃。”郭大人解释道,“此事整个国子监都知道的。”


    崔应观面色难看起来。


    郭大人一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如今什么心情,心道这孩子心中可真是藏不住事儿。


    可是他还不知道,事实上,最大的问题不是那裴晏卿,而是……


    唉,不可说,不可说。


    郭大人拼命忍住了倾诉欲,这崔应观看起来还年轻冲动得很,一个裴晏卿便如此,若是听闻祁云峥之事,恐怕国子监日后不得安宁。


    江眠月这个姑娘,还真是有些厉害,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对她如此。


    郭大人抓起瓜子,一面磕着,一面决定将这些事情烂在自己肚子里。


    ……


    日子往复,江眠月日日忙碌,白日里忙着上课,夜里忙着编书,规律的很,却也十分充实。


    期间她日日替祁云峥换药,终于见着他那顽固的伤口一日好似一日,偶尔有裂开,但是却难以阻挡日日向好的趋势。


    她总算是放了心,期间听闻祁云峥说起尹家一事,说是皇上已经处理了尹楚楚的父亲,竟是直接削了他的官,将他打发去衙门里当个小小的差役。


    那妾室见他落魄,经兀自拾掇金银细软逃了,拿走不少钱财,那尹书文见家里被搬得不成样子,原本家中寥寥几个仆役也走了,只剩下一个发妻还躺在床上病恹恹的。


    尹书文顿时想起过去发妻的好,难得去房中看她,得到的却是发妻的一纸和离书。


    他气急败坏,却没有半点法子,只因为皇帝亲自过问此事,他若是再生事,恐怕连个衙门的差役都当不了。


    江眠月原本还担心尹楚楚受到此事打击,却没想到,尹楚楚非但没有被打击到,反而愈发振奋。


    兰钰问起,便听到尹楚楚笑着说,“娘亲早就想离开,她这病是心病,日后我们娘俩,可以把日子过的更好。”


    于是尹楚楚趁着月中假期出去一趟,将娘亲安顿好,整个人回来国子监后神清气爽,竟是比往日更加的精神。


    “多谢眠眠的御撰金笔。”回来后,尹楚楚抱着江眠月,感激不已,“当初你拼命长跑时,我却想不到,你这赏赐,第一个作用,便是用在了我身上。”


    “倒是不枉我拼命一回。”江眠月淡淡笑了笑,“值得。”


    诸事有顺,也有不顺。


    月中,她回了一趟江府,却得知近日爹爹忙得出奇,问了江述怀之后,她才得知,边关原本已经日渐平息的战势再度吃紧,眼看着敌军已经横跨边关山脉而来,朝廷却有些措手不及,军需供应不上,正在四处调度。


    江玉海身负重责,肩负此事,日日披星戴月无法休息,着实吃力。


    江眠月这才明白,为何皇上如此重视骑射,可到现在为止,她还弄不清楚朝中究竟发生何事,着实令她十分着急。


    江眠月不免想到祁云峥之前与她说的……她有御撰金笔,祁云峥可带她入宫。


    江眠月心中一定……做下了决定,她得入宫。


    近日总是下雪,宫中的汉白玉砖石上满满铺了厚厚的雪,宫人时常清扫,雪时常落下,总也扫不干净。


    御书房中,皇太子跪在皇上跟前,面容间有些委屈。


    “怎么了。”皇上睨了他一眼,“今日又是何事?”


    “父皇,儿臣今日来,有一事禀告。”皇太子面露难色,“是关于国子监祭酒祁云峥与大公主合谋之事。”


    “哦?”皇上阖上了面前的奏折,笑道,“你又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迟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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