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第十八次当女皇 > 第24章 第 24 章
    甘露宫中,陈瑄用过了午膳,好为人师地与谢岑儿拿着书说了半天天文地理,一边讲一边嫌弃她从天禄阁拿过来的书实在是太过于老旧,于是干脆就丢开了那些书要带着谢岑儿往承香殿去,说是要给她看看最新注解的那些书里面的内容。


    谢岑儿自然是无有不可,便跟随着陈瑄一起出了甘露宫。


    .


    大雨淅淅沥沥,雨水顺着屋檐滚落下来,便成了细长的雨丝。


    檐下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当当响着。


    玉台边的螭首吐出清亮的水柱,落入明沟中,明沟中的积水顺着地势潺潺往低处流去。


    身后跟着长长的侍从队伍,陈瑄带着谢岑儿是顺着宫中相连的回廊,一路避着雨就走到了承香殿。


    .


    魏朝的皇宫和谢岑儿穿越前见过的故宫并不一样,殿阁楼台之间门是有各种走廊相连,这些走廊有一些是架在两栋宫殿楼阁之间门,有一些是回廊的样子,与各种华丽的宫殿楼阁相辅,远远看去便让整个魏朝的皇宫仿佛仙宫。


    理论上是可以通过各个殿阁之间门的走廊走到皇宫中的每一个地方。不过就算谢岑儿重生了十几次,宫中这些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廊是没有全部逛过的。


    .


    回头看了一眼通向了承香殿的回廊,还有天上没有停下的雨,谢岑儿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陈瑄,问了一个她以前没有问过的问题:“陛下,修建了这么多回廊,是因为当初便考虑到了康都雨水多么?”


    在书架上翻书的陈瑄动作顿了下来,他把手里的书放回了书架上,然后走到了谢岑儿身边来,也往外看了一看,道:“是因为晶城的永安宫便是这样的,据说武帝晚年沉迷修仙,日思夜想要做神仙。于是武帝画下了他心目中仙宫的样子,然后又命将作大匠做了图纸修建成了皇宫的样子。据说晶城皇宫中有一座五十丈的高台,站在上面可以仰望星辰。”


    这理由就是谢岑儿想都没想过的了。


    “后来元皇帝退到了康都,为了让大家不忘故土,便依着永安宫的样子修建了这座皇宫,不过那座高台却没有照着样子修一个,因为那时候其实是仓皇逃窜,能修起这宫殿已经是耗尽了财力,想要再修高台便是做不到了。”陈瑄说着又笑了一声,语气淡漠,“不过……现在或许很多人也已经忘了永安宫到底是什么样子。”


    谢岑儿愣了一会,她回头去看陈瑄,轻易而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自嘲。


    一时间门她不知能说什么。


    而陈瑄觉察到了她的沉默,又笑着看向了她:“不过朕并无心苛责大家是否还记得从前,只要朕心中记得,那就足够了。就如你方才所说,这样的廊桥在康都这样多雨的地方用是恰到好处,省去了大家在雨水中披着斗笠狼狈奔跑,也不会因为一场雨就把自己弄得湿哒哒的。无论初衷如何,现在看起来有用就足够。”


    谢岑儿听着这话心中忍不住松了口气。


    .


    陈瑄转身朝着书架走,一边走一边又道:“你过来,朕给你中找的那本太旧了。”


    谢岑儿提起兴致,便跟了上去,等到看清了陈瑄手里拿着的东西,一颗心还没放下去又提了起来——这哪里是书,只看那锦缎封皮就知道是奏疏,再扫一眼封皮上的落款和名字:卢衡,这根本就是卢衡在珠州时候给陈瑄写的奏疏章表议之类的东西!


    陈瑄没注意到谢岑儿的神色,他直接翻开来给她看里面应该是卢衡亲自画的地形图,口中道:“你看珠州地形如今是这样,和从前的古珠州相比,原本珠州北边的三关已经被胡人占领,若能拿下这三关,便能从此处直插胡人腹地。”


    谢岑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地形图,这会儿倒是顾不上这究竟算不算一本书了,她道:“那三道关口,大将军想攻?”


    “易守难攻。”陈瑄笑了一声,直接把这奏疏给了谢岑儿,“但如果能拿下这三关,就算不去攻打胡人,也对在北边排兵布阵有好处。”


    只看陈瑄神色,谢岑儿就知道他是想拿下这三个已经失去了的关隘的。


    但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又是一回事。


    她接过了陈瑄递给她的这本厚厚的奏疏,翻到第一页,却是在讲古——讲的是为什么珠州曾经是天下第一州,甚至是从三皇五帝时候说起,一直说到前朝时候是如何逐鹿中原,最后是本朝的高祖是如何平定了九州。


    尽管这些是可以当做故事来看,但是作为一本要交给皇帝看的奏疏,从这么古老的地方开始讲,实在是……


    “这倒不是卢衡啰嗦。”陈瑄看了眼谢岑儿神色,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珠州已经失去太久了,从元皇帝迁都到康都来,已经过去了六七十年,这六七十年间门珠州几乎都不在我们魏朝的掌控之中,所以卢衡要说的是珠州为什么重要。”


    听着这话再去看那些长篇累牍,谢岑儿忽然感觉心情有一些沉重了。


    对于已经失去了六十七年的地方,如今的魏朝人有多少还有确切的概念呢?


    就仿佛这皇宫,就算他是按照北边晶城的永安宫一模一样来修建,谁还记得晶城那一座呢?


    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遗忘。


    .


    “我可以拿回去看吗?”谢岑儿抬眼看向了陈瑄。


    “可以。”陈瑄无所谓地点了头,“反正里面也没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你看过还给朕就行了。”一边说着,他又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奏疏来,翻了翻再递给了旁边的谢岑儿,“这本写得也不错,当年宣武公写给朕看的。”


    手里已经握着一本奏疏,谢岑儿无所畏惧了,她接过了陈瑄递过来的全新的一本奏疏,上面署名韦榷,翻开一看也是在讲珠州,但是讲的却是珠州的地形,没有像卢衡那样从古早的天下第一州开始说起。


    且不论内容究竟如何,只看这文采,是能看出卢衡和韦榷虽然都是领兵打仗的将军,但却都有满腹经纶和锦绣文笔。


    她忽然想起来早上时候还与谢岫聊过一两句的所谓注经和征辟,再对着卢衡和韦榷这两人想了一想,对于人才的选拔和任用,她觉得她现在还想得过于肤浅。


    每一个时代都有相对这个时代来说恰当的人才选拔和任用方式,或者后续会有更优越的制度来取代,但那也是由于各种条件改变发展之后才会出现的。


    陈瑄伸手又从书架上翻了基本厚厚的书——这次是真的书——下来,转身又给了谢岑儿,口中道:“这些就是朕让人写的比较新的地理志,还没有归类去天禄阁,你拿着看吧!”


    谢岑儿也不客气,伸手便接了过来。


    “让王泰给你送回去。”陈瑄看她抱着这些也不方便,就让门口的王泰过来了,“朕给你讲舆图。”一边说着,他随手拉起了谢岑儿便往挂着舆图的偏殿走去。


    .


    承香殿中有层层幔帐,就算是阳光明媚时候,里面也显得昏暗,此时此刻外面下着雨,虽然四处已经点了灯,但恍惚间门让人感觉已经到了夜晚。


    穿过了好几重幔帐,又跨过了好几道门槛,谢岑儿跟着陈瑄进到了偏殿中,看到了几乎挂满了整面墙的舆图。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幅舆图,在前面的十几次重生中,她也有机会过来看过,但认真一统江山也不过是最近几次重生的事情,前头试探着走了许多路线,说到底也只是在后宫中扑腾,这舆图对那时的她来说用处也实在有限。


    但这一回再看——尤其是在认真了解过了现在当下局势之后再看,心境便不一样了。


    这幅舆图并不限于目前魏朝所统治的地方,它包含了南北还有四周海域,标注了每个地方的名字——曾经用过的名字,现在的名字,在边界上,也按照年份标注了曾经魏朝统治的边疆区域的位置。


    这足以说明这幅地图并不是摆设。


    “魏朝初立时候,其实有许多大臣认为晶城相对中原来说太偏西。”陈瑄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支顶端镶嵌着宝石的手杖在地图上指了指晶城的位置,“高祖认为,在晶城定都,更方便控制西边的这些地方,放眼整个版图而不拘泥于中原地区,便能看到晶城位置其实才是真正的中央。”


    谢岑儿顺着陈瑄指过的地方一一看过去,认同地点了头。


    “但有一个前提。”陈瑄又重新指了指中原和江南,“那是建立在,整个中原和江南都在掌握之中,有钱有粮,方能养着帝国庞大的军队,才能掌控了西域,如若不然……”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当年并非仅仅只是北边胡人南下这一个缘故。”他用那长长的权杖在珠州和金江下游的位置重重点了两下。


    谢岑儿看向了陈瑄所指的地方,知道他所指的是当时其实因为严酷的统治导致的各地起义和仿佛特地来凑热闹的水灾。


    她情不自禁又多看了陈瑄一眼,作为一个感情上毫无疑问的渣男,他作为皇帝是清醒并且冷静的。抛开感情之外的所有事情,他都能做到清醒自持。但在前面她重生的十几次当中,他又没有哪一次是真的因为朝政问题被权臣逼死,每一次死都是因为张贵人……


    正微妙地走神,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去,便见是王泰恭敬地出现在了门口。


    “陛下,王婕妤带着二皇子求见陛下。”王泰说。


    .


    .


    陈瑄目前膝下只有两个皇子。


    二皇子陈耀比太子只小了半岁,只从这二皇子的年岁来看,便知道当年王婕妤也是受过宠的。


    但也仅止于此。


    帝王的爱过于稀薄且不长久,再加上后来有了张贵人在宫中耀武扬威,王婕妤年龄渐长,容貌老去,于是她便只好依附着张贵人过活了。


    听起来虽然夸张,可在皇宫当中,遇到了陈瑄这样对子女并不怎么重视的皇帝,既不能母凭子贵,又不能靠容颜得宠,便也只能如此选择。


    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陈瑄一向有些冷漠,大约是出于皇帝的本性。


    皇子对他来说是继任者,可他又还没有到需要让出皇位的时候,于是他便冷漠,并且提防。


    人总会有自私自利的时候,陈瑄虽然是皇帝,但也只是普通的人,并非圣人那么无私又拥有大爱。


    .


    谢岑儿对太子陈麟有深刻印象,是因为陈麟在她之前的重生中死过许多次并且他们之间门有亲戚的关系,但对陈瑄的这个二皇子陈耀毫无看法,对王婕妤的印象也十分稀薄模糊,此时此刻听着王泰的通传,她心里想了一想,才把关于这对母子俩的记忆给翻找了出来。


    在之前的许多次重生中,太子陈麟死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门内,朝臣们在讨论是否要拥立这个二皇子陈耀为太子,但在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王婕妤去世,再之后就再没有听到朝臣们提起过这件事情。


    但这件事情中最关键的并非是朝臣们的讨论,而是陈瑄自己是没有主动提起过要立自己的二皇子为太子的——因为之后跟着的关键事件是裴美人进宫继而张贵人失宠,再后来裴美人给他生了个三皇子之后就一命呜呼。


    由结果去推导过程大概可以看出,陈瑄对现在等在外面的王婕妤和陈耀大概感情为零。


    这就不得不再感慨一次他薄情寡义了。


    .


    旁边的陈瑄正是口若悬河时候,忽然听见王泰在门口说的话,他眉头皱了皱,面色拂过了一些不愉,道:“你去问问有什么事情吧!”


    王泰忙应了下来,便飞快地退了出去。


    谢岑儿看向了陈瑄,只见他扫兴地把手中的权杖放到了一旁去,弯腰从小几上取了茶水喝。


    “妾身先暂避吧?”谢岑儿不太想和王婕妤以及二皇子陈耀见面,她和太子之间门的摩擦都还没解决完毕,要是这会儿见了二皇子,还不知道那边的太子陈麟能脑补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先不用。”陈瑄摆了摆手,他把水杯放回到小几上,然后直起了身子,用手撩开那重垂于地的幔帐往殿外看了一眼,隔得太远,并不能听到王泰和王婕妤与二皇子之间门的对话。


    “你觉得太子……是个合格的太子吗?”陈瑄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了谢岑儿,“你是如何看待朕的太子呢?”


    “不如何看待。”谢岑儿回答得很干脆,“妾身对太子殿下毫无看法,只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再来找妾身的麻烦就足够了。”


    “太子有些孩子气。”陈瑄摇了摇头,“孩子气便意味着脑子空空没有认真思考过事情,便意味着……他会被人利用,三四岁时候可以孩子气,五六岁时候可以孩子气,可,他并非那样的小童了。”


    说着他又笑了一声,接着又道:“但有时候他们会把这种天真的愚蠢称之为赤忱,他们喜欢这样的太子,因为这样的人,容易被人摆布,他头脑空空,只要被稍微激一激便能意气用事不顾后果地做出他们想要他做的事情。但朕最厌恶这样的人,朕讨厌这些头脑空空的人,哪怕他是朕的皇子。”


    话到此处,陈瑄对太子陈麟的看法已经一览无遗。


    但谢岑儿却听得迟疑了起来,为什么陈瑄对太子的看法竟然是这样呢?


    她去回想到目前为止十几次重生中她与太子陈麟的相处,她从张贵人手中救过太子,也有目睹一切发生没有沾染此事的时候,太子陈麟的表现看起来并不像是陈瑄目前所说的这样头脑愚蠢又性格天真,在她的印象中,陈麟不能说是蠢,只能算是过于直接。


    太直接,所以才会和张贵人无法共存,才会让张贵人琢磨着想要对他动手。


    如若他能屈能伸,对张贵人低头示好,张贵人未必会走到与他不死不休的路上来。


    可梁皇后去世时候太子还是个小孩,要求一个小孩能屈能伸,实在也是太过分的要求。


    .


    谢岑儿沉默的这一会儿,外面王泰已经重新到了殿外。


    “陛下,王婕妤说,二皇子殿下想见陛下了,所以才带着二皇子殿下过来。”王泰说道。


    “朕有空时候会去菱花宫看他们,现在不必见了。”陈瑄摆了摆书,不可懈怠。”


    “是。”王泰应了下来,便重新退了出去。


    .


    承香殿外,王婕妤期盼地看着王泰从里面出来,见着他面上神色,又听着他转达了的陈瑄的话语,面上的期盼变成了失落。


    二皇子陈耀长得高大,他见王婕妤面上露出失落神色,便拉了拉她的袖子,道:“阿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正好我早上看的书还没看完,下午还想继续看呢!”


    王婕妤有些失魂落魄地又往承香殿中看了一眼,她还想请王泰再进去通传一次,但最后还是作罢。


    她早年间门就跟着陈瑄,对陈瑄也算是了解的,她也经历过梁皇后尚在的那些年月,有些事情她心知肚明,她后悔当年选择了对梁皇后顺从听从,她想陈瑄一定是看在眼里又心知肚明,所以后来才冷落了她,冷落了她的耀儿。


    可她当年也没得选,她不过一个婕妤,哪里有婕妤不听皇后的话呢?


    咬了咬牙,她拉着陈耀便往菱花宫方向走去了。


    人不可能一而再地犯错,她现在跟随了张贵人,张贵人在宫中得宠了十年,她是陈瑄最信任的枕边人,张贵人猜测陈瑄的意思从来没有错过,所以她只要跟随着张贵人的脚步往前走便是了。


    太子陈麟迟早是会下马的,到时候能上位的只有她的陈耀。


    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蛰伏和等待。


    可是——


    已经走得远了,王婕妤又忍不住回头往承香殿看了一眼,她忽然想到,如果这刚进宫的谢贵嫔生个皇子呢?


    有家世还得宠的贵嫔娘娘生了皇子,就算张贵人也无可奈何吧?


    到时候就算太子倒了,她的耀儿也不可能当什么太子的。


    想到这里,她又揪心起来。


    .


    一旁的陈耀看着自己王婕妤表情的纠结变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阿娘,你在看什么?你还想见父皇吗?要不我再去请王大人进去通传?”


    王婕妤回过神来,她抬眼看向了自己高大的儿子,克制着叹了口气:“不是想见父皇,是在想你父皇最近宠爱的谢贵嫔。”


    “宫里面都在说,太子和谢贵嫔不和,谢贵嫔再怎么受宠爱,也不可能敌得过太子。”陈耀不以为然,“阿娘还是少操心这些吧!到时候说不定哪天这谢贵嫔就因为在宫里面对太子不敬就被贬为庶人了。”


    王婕妤听着这话却一时无语,她看了看左右见宫人都站的远了,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些话不能乱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从太子身边伴读口里听说的。”陈耀见王婕妤这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又拉了拉她的袖子,“阿娘,你担心这些事情做什么,你有我呢!将来我不管是封王还是当官,都能带着阿娘呀!”


    王婕妤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那还能多复杂呢?”陈耀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阿娘的将来有我这个做儿子的在,没什么可害怕的。谢贵嫔和太子之间门的矛盾便摆在这里,不管他们谁解决了谁,也和我们没关系的。”


    王婕妤抿了下嘴唇,却想起来张贵人与她说的话。


    这些当然是有关系的,在她和张贵人一起的谋划当中,太子将来会因为谢贵嫔的关系落下太子之位甚至丢掉性命,并且谢贵嫔也会因此背上黑锅,到时候上位的就是她的陈耀。


    陈耀将来会是太子,而她就能成为太后……


    想到这里她甚至开始觉得有些焦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是动手的时机?


    总不能等到谢贵嫔和太子都握手言和了,他们还没动一动吧?


    “你先回菱花宫去。”王婕妤实在忍不下去,她看向了自己的儿子,“我去见一见张贵人。”


    .


    陈耀想要说什么,但看着自己亲娘的神色,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只比太子小半岁,和太子相比,他所缺少的也不过就只是一个名分而已,陈瑄对他和太子除却名分之外倒是一视同仁,读的书一样,给予的参政机会也一样。


    他隐约能猜到自己的母亲和张贵人在谋划的是什么,可他只觉得,如今梁家势大,太子自然也势大,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不如就耐心等到梁熙从丞相之位上退下去。


    梁熙已经做了快五年的丞相,谢贵嫔已经进宫,谢家还有卢家还有王家,那些曾经蛰伏的主张北伐的家族已经渐渐冒了头,梁熙迟早要退下来。


    等到梁熙退了,那才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何必现在硬碰硬呢?


    可这些话他也知道自己亲娘听不进去——将心比心想一想,他也能理解为什么王婕妤已经快没有耐心。


    他过年就满十五岁,他的娘亲在陈瑄身边已经二十年,她从生他的时候就是婕妤一直到如今,就不说三夫人的位分,就连九嫔都没挣上,她心中的煎熬难以言述,他虽然能劝她她的将来还有他这个儿子,可这世上的事情那样多变,那些将来的话语是最不实在最虚无缥缈的。


    .


    “娘,”思索了一会,陈耀还是快走了两步拉住了王婕妤,“娘,还是不要去找张贵人了。”


    “你先回去,为娘自有打算。”王婕妤拉开了陈耀的手,语气和缓下来,“你回去好好看书,方才王泰也说了,陛下让你好好念书,说不定还要考你两句呢!去吧去吧!”


    王婕妤撵着陈耀往菱花宫的方向走了,她看着自己独子的背影走远,才转身朝着宣华宫去。


    .


    .


    宣华宫中,张贵人对着谱子练了一会儿琵琶,就听见外面通传说王婕妤来了。


    放下琵琶看了眼外面还没停下的雨,张贵人起了身,一边让人把琵琶好好收起来,一边往正殿方向走。


    正殿中,王婕妤颇有些坐立难安地在门口的空地上转来转去。


    张贵人远远隔着帘子便看见,心中拂过了一些嘲弄。


    .


    王婕妤比她进宫年岁早,早年时候是依附着梁皇后过的——否则也不可能紧跟着梁皇后就生下了二皇子陈耀。


    她初进宫时候,王婕妤对她并不算友好,是后来梁皇后死了,她才依附了过来。


    王婕妤把当年依附着梁皇后时候所知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她作为投诚,并且许诺将来陈耀便作为她的儿子来奉养她,几年考察下来,她见王婕妤头脑空空又的确对她言听计从,才真正接纳了下来。


    她有时候在想,若她有个儿子,何至于非要让王婕妤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蠢蛋跟着自己,还要为别人的儿子打算呢?


    可她又没得选。


    每每想到这,她便恨不得把已经入了土的梁皇后挖出来鞭尸,若不是因为她,她何至于连个孩儿也没有,何至于……这样算计着身后的无依无靠呢?


    .


    想着这些陈年往事,她走到了正殿来,便见着王婕妤朝着她看了过来。


    “不是让你带着耀儿去见陛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张贵人一边在主位上坐下,一边示意王婕妤在旁边坐,“总不至于两句话就惹恼了陛下吧?”


    王婕妤抿了下嘴唇,在张贵人下首做了,然后才踟蹰斟酌着开了口:“我与耀儿并没有见到陛下,王泰说,陛下在与谢婕妤聊天。”


    “……”张贵人往旁边靠在了凭几上,面上露出嘲讽了,“所以你就回来了?”


    “否则还能怎样,难不成往里面硬闯么!”王婕妤面上露出愤恨样子,“耀儿也还在旁边,我总不能这么做的。”


    “罢了。”张贵人摆了摆手,拿起宫人送上来的凉茶喝了一口,“天长日久,总是有机会的,不急于一时。”


    “可我刚才在想,若谢贵嫔与太子握手言和了……”王婕妤语气声低了下来,她看向了张贵人,“那样……我们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那不可能。”张贵人嗤了一声,“你若是谢贵嫔,被太子硬生生拿着个丫鬟噎了一次又一次,到现在一句软话没有,你可能低头吗?”


    王婕妤听着这话都茫然了,她许久没说话,过了好久才道:“可我想,太子毕竟是太子呢……”


    “那贵嫔是皇帝的贵嫔呢!是皇帝大,还是太子大?”张贵人问道,“这世上有母妃对着皇子低头的么?皇帝可还活生生坐在龙椅上没有死呢!”


    这话听得王婕妤差点吓得跳起来,她喝了一大口茶压了压惊,又过了好久才想明白了张贵人的意思,她重新看向了张贵人,试探着问道:“那谢贵嫔和太子就不可能再和好了?”


    “若太子能讨得陛下欢心,由陛下开口说和,那就能和好。”张贵人气定神闲道,“但这是不可能的,太子殿下根本不可能说得动陛下,让陛下来替他周全这事,你只看陛下已经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两次,他都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呢!”


    “太子殿下说起来也只是个孩子……”王婕妤想到太子和自己陈耀的年纪也不过相差半岁,忽然又母爱泛滥了起来,“一个孩子哪里能想那么多……”


    “我们陛下当皇帝的时候,不就是太子殿下这年纪?是孩子么?”张贵人嗤了一声,“要是真的是孩子,那怎么不听陛下的话了?”


    王婕妤一时间门也无法回答,她泄了气一般,又喝了两口茶,然后看向了张贵人:“那贵人您的安排……”


    “不能急。”张贵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只管听我的就行,这事情不能急。”


    听着这话,王婕妤也知道自己再问不出更多了,于是便也不再多问。


    .


    一整碗茶喝下去,王婕妤那颗焦躁无法安放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她复又看向了张贵人,道:“我方才过来时候在想,若是谢贵嫔生个一儿半女的,我们可怎么办?”


    “生下来就是第二个梁皇后罢了。”张贵人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你放心吧,谢贵嫔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她比你我想得更多。”


    王婕妤捧着茶盏顺着张贵人的话想了又想,最后带着几分天真的看向了张贵人:“那之前你说要把太子的事情推到她身上,要是她不认……?”


    “怕什么,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没有她,宫里面这么多人还找不出一个替死鬼么?”张贵人眉头皱起来,“你这样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能成什么大事?你要是怕了,从此之后我不再提就是,你们母子俩也别再到我这里来。”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婕妤有些慌乱起来,她祈求地看向了张贵人,“我只是……只是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张贵人也烦躁起来,“你回去吧,我不想与你说这些了,听着便烦。”


    “是……”王婕妤犹豫着站了起来,最后又扑到在了张贵人面前,“我并非是要忤逆您的意思……我和耀儿还指望着贵人呢……”


    张贵人定定看了一会儿王婕妤,再次暗恨自己没有一儿半女,否则何至于要和一个蠢人绑在一起?


    可这是自己选的人,哪里能说后悔就后悔的?


    她勉强收敛了几分怒意,示意王婕妤起身来,款款道:“你只放心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便行,一切都有我呢,你怕什么?”


    .


    王婕妤捧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离开了宣华宫。


    张贵人烦闷地在宫中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她看着外面的雨渐渐变小,便唤来了宫中的内侍总管钱元。


    “去甘露宫问问贵嫔娘娘在不在,若是在,我要过去找她说话。”她说道,“若是不在,便留个话,说我明天去找她说话。”


    内侍总管钱元应下来,便往甘露宫去了。


    张贵人不怎么嫉妒谢岑儿得宠,这宫里女人有那么多,每一个刚进宫的时候都得过陈瑄的喜爱,可也没一个能被陈瑄宠爱超过半年,陈瑄迟早还是要回到她的宣华宫来,她笃定得很。


    何况谢岑儿出身好,人也一看就聪明,她是不会主动与自己为敌的,这么一个人自然是能拉拢就拉拢,犯不着和她站到对立面搞针锋相对那一套。


    谢岑儿与太子陈麟之间门那点龃龉,如今看来是不可能抹去,说不定还会由小小疥疮变成一道疤,不管他们之间门谁最后按捺不住动了手,她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便是——不过私心里,她希望谢岑儿能赢,她希望太子陈麟早点去阴间门和他的亲娘团聚。


    过了没多久,钱元便回到了宣华宫中,带来的是谢岑儿在承香殿的消息。


    “甘露宫的宫人说,贵嫔娘娘午后就跟着陛下一道去了承香殿到现在还没回来,听说晚膳也要在承香殿一起用。”钱元说道,“奴婢已经与甘露宫的宫人说过了娘娘明日要去找贵嫔娘娘说话的事情,甘露宫的宫人说等贵嫔娘娘一回来就禀告给贵嫔娘娘知道。”


    “知道了。”张贵人听着这话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以前是有得宠的婕妤美人之类的,可也没有哪个是像谢岑儿这样被陈瑄带着走,更别说是往承香殿带,难道谢岑儿还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所以陈瑄格外喜欢一些?


    张贵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多想,回身就去了偏殿继续抚弄她的琵琶。


    .


    承香殿中,谢岑儿听着陈瑄滔滔不绝地把北边那些并不属于魏朝的州郡河流全部介绍了一遍,颇有一种听历史地理课的感觉。


    陈瑄口才不错,条理也很分明,逻辑也很清晰,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略有一些发散思维,常常因为说到了一个他印象深刻的人或者事情就开始针对这个人进行点评,点评着点评着大概就会离题万里。


    比如此时此刻他说起了曾经担任武帝身边侍中的程楚是怎么带着百余人冲进了胡人王庭,夺取了胡人国主的项上人头,原本应当接着说那时胡人王庭是如何纷乱,他却话锋一转说到了元皇帝时候的程家人是如何没用,简直失了先祖之风,仓皇逃窜,仿佛丧家之犬。


    “所以朕最厌恶这种世家子弟,白白丢了他祖宗的脸!”陈瑄怒拍桌子,“朕不喜欢这种世家出来的仿佛草包一样的人,尤其这程家,哪怕他们家现在求了无数人到朕身边来说和来赞美当年的程楚,朕也不会让他们家有一丝一毫可以出仕的机会!不仅如此,朕将来还要留下旨意,让魏朝今后的皇帝,也都不要用程家人!”


    这话直接把谢岑儿听得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她又想起来与谢岫聊过的现在的人才选拔方式征辟以及选拔内容注经。


    眼前陈瑄的怒火似乎可以说明,陈瑄自己并不喜欢征辟这种形式的人才选拔。


    于是她看向了陈瑄,试探着开了口,问道:“所以陛下既然觉得这种选人方式不好用,为什么没有想过换一种呢?”


    “推举征辟是一种稳妥的方式,或者不是最好最优,但……胜在稳妥。”陈瑄思索了一会儿,冷静了下来,“程家的确有万般不好,但不可否认,抛开朕的偏见,他们家的子弟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谢岑儿想了想,问道:“若是有一场比试,用来选拔人才,会不会是更稳妥的方式?”


    “是怎样的比试呢?”陈瑄来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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