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夜色融合得很好，静默得仿佛是一道影子，可又奇妙得有存在感。
影子怎能如此有力量呢。
秦如清一眼就认清是唐子凤,眼睛亮起来，原本有些沉重的步伐瞬间轻快起来,几步走过去。
“你怎么没睡！”
唐子凤柔和的视线落在秦如清脸上,言简意赅地说：“听见外面的响动，就出来看看。发现你房间的门开着，人不在。就在这等了。”
“第五翎羽夜半叩门,与他出去密谈了一会儿。”秦如清也没隐瞒,直接道出实情。看见唐子凤点头,忽而眼睛一转,拖长了声调问：
“小唐，你有偷听不？”
秦如清正经起来喊他唐子凤,开心了或者不正经的时候就喊小唐。
唐子凤抿了抿唇,竟然显得有些老实巴交：“偷听过一次,但是这次没有。”
秦如清哦一声，故意皱眉,露出有些恼怒的样子,“这样子啊……”
“因为第一次看见他找你,担心他对你不利，或者说了什么话诓骗于你。还有就是,好奇。”忍不住急急解释，一股脑儿将所有原因都说了。包括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隐秘的好奇心。
秦如清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人怎么那么实诚。我又没生气，你偷听就偷听呗，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唐子凤急切的表情凝住。秦如清再一次笑出了声。被人吵醒,加上脑子里存了事，也不想睡了，两人坐到屋顶上。
秦如清抬头看月亮，唐子凤就看秦如清的侧脸，笃定地说：“你有心事。”
“西岭署长，第五翎羽跟你说了不好的事情了？”
小唐一直是敏锐的，秦如清一点儿也不意外。她笑一笑，将今晚的谈话内容挑重点说了。
“所以，之前在小浮空时，你付出的代价就是一个承诺，这个承诺被他用规则记录了？”唐子凤语气平平的，好像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如清点头：“他故意说得半真半假，可我知道，是真的。”
第五翎羽那人，恶劣归恶劣，玩笑归玩笑，但是出身仙品和自身的高傲叫他懒得说谎。他故意用玩笑的语气说，是想逗弄她，看她反应，但话一定是真的。
这是叫秦如清最气的地方。她一直晓得与仙品谋事，合作，如同悬崖走钢索，一不小心就要做好跌落万丈深渊的准备。
也从来没有信任过第五翎羽。他看似像个乐子人，玩笑世间好亲近，可实际身上拥有上位者的一切特征，自我、傲慢、漠视人命。
秦如清一直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与之相处看似随意，实际抱着小心谨慎的态度。
然而却也着实没想到，从一开始，从那个承诺出口的一开始，她就已经被算计了。
“他说代价只是得到的传承分他一半，我看实际却不一定只是如此。”
看似是“一点点”代价，实际却很可能是“亿点点”代价。
一说起这个秦如清又气恼起来，忍不住在心里磨牙，手上突然感到一阵温凉触感。她垂眸，发现是唐子凤的手。
很纤细修长，指甲规整，修得干干净净。是炼器师的手。
唐子凤看着她，认真地说：“清清别怕，规则可以规避。”
“言出法随，一定是一种契约类规则，只要你掌握比他更强大的，就可以规避甚至替换掉。”
唐子凤师从明华，时间长了，已经知晓很多东西。
“你一定可以。他不如你。”
他不如你。不是安慰，是笃定。
秦如清看着唐子凤沉静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突然咯咯笑起来，“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气，却没有多担心。”
“他对契约很自信，又对付出一点子东西收买我不在意，反正仙品财大气粗，拿出一点东西来叫我乖乖干活。他觉得他稳赚不赔。”
“哈哈，我就顺他的意，狠狠薅了一把羊毛！”
“他可能觉得自己很已经高看我的胃口，他觉得他已经够了解我。却不知道，我的胃口超乎他的想象！”
“养虎可不单单只是喂两块肉那么简单，也要担心这个虎有一天会择人而噬。他既然这么自信，就且看且行呗！”
唐子凤很温和地看着秦如清。她永远如此生机蓬勃。
鲜活的、向上的、充满野心，在这浓厚的夜里都遮挡不住光彩。
看着她振奋开心了一会儿，唐子凤又提醒说：“还有仙墓，你要小心。”
“我听明华宗师说起过，她也是想叫我在归墟中得到完整的器道传承，可却不建议我靠近仙墓。”
“仙墓仙墓，埋葬远古大能的墓地，这些大能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陨落，也有传承、家族延续至今。而且，他们不一定是完全陨落了。”
唐子凤顿了顿，秦如清微笑，自然地接着后面的话往下说：
“就像咱们之前在心魂洞府遇见的怨魂，人没了，魂还在，还有意识呢。那些仙墓中的远古大能就更不必说。这些残存着一丝意识的怨魂感应到自家血脉，自然会善待些，可若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就不可能会有好脸色了。”
“所以，进仙墓，一定是那些出身底蕴悠久的古老世家，这样的人更有不定进去就被魂给吃了。”
唐子凤点头，这些东西清清想不到才奇怪。
但还是说，“他们说不定掌握着在仙墓中规避怨魂的手段。你若是要进去第五世家，可以留意这点。”
听话听音，秦如清扭过头来，眼里带着一种惊奇的神采：
“唐子凤，你猜出来我会去蓬莱仙岛啊！”
唐子凤竟然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去？他们利用你，反过来，你不也在利用他们吗？”
“用清清的话说，仙品就是当世最大的肥羊。这要是不去，多可惜。”
他说多可惜的时候，甚至用上了秦如清平时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鲜活与兴奋。
杏眼瞪圆，秦如清亮晶晶地看着他。
“哇小唐，你真的超懂！”
秦如清蹭地一下在屋顶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振奋叉腰：
“仙品培训，多好的机会啊，不去才是傻！他们最好使劲小看我，一直保持我觉得你资质有点不错但是也不过如此的态度，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薅一直薅！”
自己高兴完，秦如清又垂头，保持叉腰的姿势，问出了一个今晚一直好奇的问题：“唐子凤，你就不担心我吗，我虽然想得很美好，但是很有可能翻车。”
我可能会死哎。
唐子凤抬眸看秦如清。他处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似乎在用目光托举她。
“我会担心你。但我觉得你就应该扶摇直上。”
“我在想能不能给你炼制个法器，叫你跟仙品撕破脸，也能顺利逃走。”
秦如清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像被温柔宽厚的海水包裹，珍惜又有力量。
她心里雀跃起来，毫不客气地说：
“你快炼你快炼，我等着用！哈哈哈哈！”
与小唐聊天完，秦如清郁气一扫而空，满足地回屋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发现她所要的东西已经被仙品署的侍从送过来了，而第五翎羽没有露面。秦如清完全没有在意。
打算离开的时候竟然“偶遇”了风署长，看见秦如清，风琴雪笑一笑，屏退左右，直白地问：
“可愿留在风家？”
对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态度，秦如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坦诚地说：“如清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去了就算去了风家，也比不过风家的明珠，如此，自然想去个更能凸显身价的地方。”
想去个更能凸显身家的地方，这可当真是大实话。风琴雪不仅不恼，还被逗笑了。
“你果然是个有趣孩子。”眸光闪了闪，又说：“看来第五翎羽什么都告诉你了？”
看着秦如清默认的样子，风琴雪扬起红唇，好心提醒：
“我听说你在西岭和第五翎羽交情不错？他可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么玩世不恭，你也不要过于信任他了。而且，说实在的，第五家内斗得严重，族中分成两派，你夹杂其中，未必有去我风家来得爽快。”
“怎么样，要不要反悔？你若是答应，第五翎羽那头我可以去说。”
对于被挖墙角这事，秦如清心中并未有什么起伏。这位美丽的姐姐更像是美人蛇。如今挖墙脚，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她出口不入心，秦如清又何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呢，不过听过就算。
秦如清更关注的是，风署长的话本身。
你们两大仙品当真是斗得你死我活啊，就这点功夫都还记得要给对方上眼药呢？
真好，斗！给我猛猛斗！
斗得管不上我最好。
心中如此想，行动上却规规矩矩揖了一礼，“多谢风署长抬爱，只是墙头草这种事，如清可不好做。”
风琴雪一笑，像是早有预料，也不强求。
风琴雪走后，风家竟然也派来侍从给秦如清送东西——是上次秦如清在碎片空间中遇到刺杀的补偿。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风家对方家这件事冷处理的补偿。
秦如清打开这个不大的匣子，发现里面内有乾坤，竟然是个空间法器，里面装了一屋子的东西。
秦如清挑眉，豁了一声，“都是好东西呀，真不错！”
两波东西，秦如清来者不拒，全盘接收！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本来搞方家就没想着要方家怎样，各方面目的都已经圆满达成，却突然收到一笔“补偿款”，这不稳稳大赚？
秦如清美滋滋，“又肥了一波。”
她清点完东西，走出门，三姐启荣还有小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听见动静转过身，齐齐看着她。
秦如清笑一笑，走过去，目光落在唐子凤身上，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唐子凤，你是回唐家还是……”
如今大会结束，不论后续打算如何，都要先回族一躺，毕竟大会获得的“荣誉证书”和收获的奖励还得揣回家呢！
唐子凤轻轻一笑：“我回秦家。”
回秦家。这三个字太有意味了，连陆薇和启荣都听出话锋。
启荣探头：“唐大哥，这次回来，你是不走了吗？”
陆薇似乎也有所猜测，有些惊讶和欣喜地看着唐子凤。
“走之前已经和族中交代好了一切。”
原来唐家被炼器协会限制炼器资质与名额，如今他得到器道第一，一切惩罚抵消。
他又代表唐家炼制出能飞跃断脉山的飞船，代表唐家获得大会第一，送给唐家完完整整的属于器道的荣誉。
如今，唐氏在西岭已经是稳稳的龙头世家。
他已经完成母亲的叮嘱与交代，已经回报了唐族的养育之恩。
唐子凤的目光依次从秦如清、陆薇、启荣三人身上划过，声音轻松又笃定：
“我已挣脱了我的锁链。”
曾经陆薇点评唐子凤：他的过往与遭遇是他的锁链，是伤口中腐烂发炎的溃肉。若想身心自在，须得斩断锁链，挖除溃肉。
所以，即便曾经秦如清他们从西岭返回秦家，唐子凤疯狂想跟着去，却也没有。
锁链未断，心有郁结，那是逃避。唐子凤从不是个逃避的人。他选择直面过往，亲手斩断束缚自己的一切。
而今终于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以去他的心之所向了。
像是一切凌乱的线条终于构成了一个圆满的环。秦如清听完这句，眼神柔软了一下，认真走过去将唐子凤抱住，此情此景，只有拥抱才能表达心情。
脸颊贴着胸膛，听着里面咚咚的心跳声，秦如清认真地说：
“牛牛小唐恭喜你。”
叫唐子凤太正式了。可这是件多高兴的事儿啊，所以喊牛牛小唐，就要欢乐！
感觉到毛绒绒的额发摩挲下颚，贴近自己的是一副纤瘦却强大的身躯。唐子凤坚定又轻柔地回抱。
他闭上眼睛，心中有很多情绪起伏。
这拥抱时间很短，分开后，秦如清光芒万丈地握拳：“好，我赚大了！”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可谁都能听懂。
多年薅毛，手艺越发精进，如今给族中薅回来这么一尊炼器大师，可不得是赚大了么。
陆薇启荣也都被逗笑了，陆薇也上前拥抱唐子凤，轻柔道：“唐大哥，恭喜你！”
轮到启荣，启荣将唐子凤的后背拍得砰砰响，“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团聚，四人小队终于重新集结。
“呦西！”秦如清高声，“我们回家！”
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他们在大会获得了那么高的荣誉，拿了这么多好东西，这不回家好好炫耀一番怎么行。
一轮巨大的红日映出四个鲜活的身影。
红如火；紫如霞；黑如高山；白如云烟。
中间的火红身影激昂发号施令：
“出发！”
是回家，也是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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