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殿下莫听鬼故事 > 17、山林飞雀 十一、十二
    赵氏死了,李瑞仿佛换了一个人。


    少年抱着母亲的身体,愣愣地坐在房间中抹眼泪,一双呆滞的小圆眼哭得红肿,意外地看起来有些可怜。


    半晌,少年突然开口喃喃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想让他死啊,我不知道他们会下死手的。”


    话音刚落,李瑞又换了幅表情,冷声道:“你当然想过。若是真没想过,怎么会被赌场的怨气侵蚀,让人有机可趁。”


    少年表情一变,惊悚地向四周环视一番,死死抱住母亲的尸体,嚷道:“你是谁!谁在说话!”


    说话的正是季淮。


    自从那团黑气从李瑞体内脱身,借机侵蚀进心智大乱的小雀腹中,李瑞被|操纵多年的神智才逐渐清晰起来,又因为少年经历丧母之痛,原本混乱的神智被悲伤笼罩,竟误打误撞,将幻境设法封印在他体内的季淮也区分开来。


    季淮失去了李瑞身体的控制权,蹲在他脑海中的小角落里,无奈道:“......我是一个比你还要无辜些的冤大头。”


    李瑞猛然反应过来,骂骂咧咧:“我怎么会听到你的声音?你是不是之前躲在我脑子里蛊惑我的......蛊惑我的妖...妖...”


    季淮一听他那又怂又凶的声音就来气,无语道:“嗯。还不算太蠢,起码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李瑞抱着赵氏的身体,闻言猛地哽咽了一声,哭道:“怎么办?我真没想过弄死周愉山啊!我只是看他不顺眼,我顶多也就想想罢了,我哪知道真有人能动得了死手啊!”


    自从李瑞神智恢复之后,不是抱着赵氏的尸体嗷嗷大哭,就是在那边喃喃自语地重复这几句话。季淮听得心中越发烦躁,却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若不从李瑞的身子中出去,难说不会被永远困在这幻境中——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借姜凝的力量冲出幻境才行。


    理清了思绪,季淮正欲开口,便听李瑞又哀声嚎道:“现在怎么办啊?周愉山半死不活,娘也死了,李雀恨不得杀我泄愤,我该怎么办啊!”


    季淮猛然想到什么,问道:“李瑞,你姐姐如今怀胎几月了?”


    李瑞愣了一下,反问道:“我怎么知道?!”


    季淮:......


    幻境中时间流逝极快,之前一些零碎的琐事皆是直接跳过的。


    季淮在李瑞身体里待了这么些日子,又想起进入幻境前的场景: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大抵便是李瑞。侏儒青年若按年龄算,或许就是李雀这一胎所生。而侏儒被恶鬼侵蚀后,曾经唤李瑞为“舅舅”......莫非这恶鬼才是李雀与周愉山的孩子?又或是一胎双生,侏儒才会抱着木人喊“哥哥”?


    季淮理不清思绪,想找回姜凝的心思便越发强烈,道:“你摸摸身上,有没有带着一个木人?”


    李瑞狐疑地摸了摸衣襟、袖中,问道:“什么样子的木人?”


    季淮叹了口气——果然。赵氏死后,自己的神智受李瑞影响,曾昏迷过去半刻,李瑞自然不会记得把木人带回来。


    他转念间冷了声音,命令道:“李瑞,现在放下你母亲。回你院子去,把木人捡回来。”


    李瑞:“干什么!我凭什么听你的?李雀现在一看到我就双眼冒火,我才不要出去呢!”


    季淮冷笑了一声,轻声道:“怎么?现在不怕我是妖怪了,若我再蛊惑你一次,别怪我又让你干出什么了不起的事——”


    “别别别!我去。我现在就去!”


    李瑞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将赵氏的尸体放回榻上,朝门外走去。


    “咦?木人?你说的就是这个木人吧?”


    季淮垂眼一看,赵氏屋外,果然躺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木人——是他给姜凝雕的那个。


    季淮心中一动,唤道:“姒女!”


    李瑞捡起木人,喃喃道:“刻得挺好看......什么女?你叫它姒女?”


    季淮微微一愣,只觉得心间恍然一空,心道,她已不再木人中了。


    沉默半晌,季淮突然开口:“李瑞,去找你姐。”


    李瑞:???!


    --


    【一时辰前】


    李雀望着赵氏的尸体,缓缓站起身,眼神空洞地扫过李瑞,转身往院外走去。


    院外此时早已跪了一地侍婢,皆瑟瑟发抖,不寒而栗。


    李雀目光无神地从他们身上扫过,裙边沾了血,曳过长长的花廊,拖着满地的血迹,往周愉山房中走去。


    魏康许久才从那惊悚的一幕里回过神,起身遥遥地守在李雀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正走着,忽然,只见李雀脚步一顿,竟捂着肚子缓缓瘫倒在地。魏康心中大惊,连忙上前扶住李雀,转头喊道:“请医士来!”


    自周愉山遇难后,风波不断,周家在定安根基尚浅,唯一亲厚的乔家在这几日中亦是尽心竭力,十分受累。如今府中万事落在李雀身上,可她毕竟有孕在身,连日的波折早已使她身心俱疲,一朝病倒,竟隐隐有流产的预兆。


    姜凝等众人将赵氏的尸首和晕倒的李瑞安顿好,便起身蹑手蹑脚地往李雀处去。


    方才黑气成型的一幕,她自然尽收眼底。这团黑气靠赌场中的滔天欲海滋养而成后,专挑各种心生怨念之人寄宿其体内,凭借一手蛊惑人心的把戏蚕食宿主生命,从而壮大自身。


    姜凝几乎可以肯定,这成型的黑气或许就是这次幻境的罪魁祸首。


    同季淮在幻境中摸索了这些日子,姜凝自信于自身的能力,并没有深入险境的担忧,只当是陪小孩放风。可自从之前在神堂赌场见到那尊神女像之后,她心中隐约有了些疑虑,故而不愿继续在幻境中蹉跎。


    周愉山与李雀的故事再曲折波澜,终究也是过去的旧事。不论她和季淮在幻境中如何行动,都无法更改过去。因此与其继续沉浸在这幻境中任人操控,不如直接抓住那团无法无天的黑气问个清楚。


    小木人趁乱摸进李雀房中,果见她面色苍白地昏迷在榻上。姜凝跳上一旁的桌案,伸手在砚台中摸了一把墨水,她翻身滚到地上,极其潦草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咒,随后于符咒旁盘腿而坐,朝李雀方向微微抬手,道:“小鬼,入阵见我!”


    符咒随着着她的动作逐渐扩大为一个巨型的法阵,周府四周狂风大作,李雀突然睁开眼,哀哀地惊呼了一声,转头朝姜凝处望来。


    姜凝微蹙起眉,有些不耐,重复道:“我说,小鬼,现、身、见、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团黑气从李雀腹中腾空而起,化成一个稚弱的婴儿,大笑着往门外跑去。


    小木人猛然起身,符咒在她脚下迅速扩大,直至将婴孩瞬间锁在了原地。


    姜凝微微松了口气,幻境中的符咒与现实不太一样。这个阵法是她在鬼界时闲来无事随便翻到,幸好没有记错。


    “小鬼转身。”


    婴孩绞着肥嘟嘟的手指,转身歪头朝姜凝看了一眼,突然睁大了双眼,“嗷”地惊呼出声。


    ——这黑气变出来孩子可真丑。


    姜凝有些不忍直视地皱了皱眉头,道:“你是谁?”


    那婴孩咧嘴望着阵内木人,突然嗤笑出声,声音又尖又细:“你是神女......不,你是姜国的福安公主,你是姜凝。”


    “知道我的名头,果然是只恶鬼,”姜凝沉沉地望着他,突然笑了“如此,我也不必问了。你说说,想死在自己的幻境里,还是想死在外头?”


    那婴孩闻言却并不害怕,反而尖刻地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福安公主、福安公主!果真如传言那般高傲!你活了五百年,我也活了五百年。五百年来,天下有万人祭我!如今困在木人里的是你!你凭什么还觉得自己能杀得了我?”


    姜凝闻言也笑了:“是啊,为什么呢?”


    小木人的左脚在阵内划下一道痕,被黑气团团笼罩的幻境随着她的动作逐渐撕裂了一道口子。裂痕逐渐扩大,无数血红的光芒从那处穿透而来,刹那将幻境的一切照得通红。


    小木人消失在裂痕之中,取代它坐在阵中的,是姜凝。


    她含笑望着婴孩,目光十分温柔。月白色的裙摆在她周身铺开,无数血红的花枝在裙边婷婷袅袅地舒展,那鲜艳的红光落在她身上时,却好似变为了极其温和的天光,将她整个人照耀得无比清艳。


    姜凝在婴孩错愕的目光中,轻声开口。


    “——因为,五百年前,已有万人祭我。”


    “——因为,你是鬼。但我......不是。”


    --


    李瑞在李雀院前踌躇许久,直到季淮在他脑海中恶狠狠地恐吓了两三句,才被迫白着脸进了院子。


    “奇怪......”李瑞一边走一边喃喃道,“这儿怎么一个伺候的都没有?”


    季淮望着黑气冲天的屋子,心跳越来越快,急道:“别管了,快进门!”


    李瑞一愣,朝前两步,刚准备敲门,只听见房内一阵爆裂般的巨响。


    一阵强风而过,大门被呼啸着向内冲开。黑云蔽日,风沙乱走。李瑞后退几步,被呛得几乎睁不开眼。


    --


    姜凝盘坐在地上,朝婴孩伸出手来,柔声道:“你输了。”


    婴孩在红光之中剧烈挣扎着,惊恐地看着姜凝莹润的双手:“你不是鬼!你是什么东西?!你还有身体!你凭什么有身体?!”


    姜凝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不可能、不可能,我还要活,我不甘心!我还有大业......”


    姜凝奇道:“五百年了,你还有什么大业。”


    婴孩一愣,呆呆地望着姜凝,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


    “对啊,五百年了。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还有事没做......我......”


    姜凝平静地看着他,突然微微一怔,意识到什么似的,抬眼朝门外看去。


    随即,她清冷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倒是来挺快。”


    姜凝的目光重新落到婴孩身上时,已冰冷得不带半分感情,她轻声道:“行了。现在想不起来,就去忘川里慢慢想吧。”


    爆裂轰然而起,幻境刹那间被左右分开,一道红光闪过,婴孩低下头,只见自己脚下出现了一条极其宽广的长河。长河的两端,无数行人往来,有些跪坐岸边,哀伤痛哭,有些神色麻木,孑孓而行。长河的这头,是熙熙攘攘的人间。河水流湍急,万里波澜,一望无际。


    是忘川。


    婴孩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惧地望向姜凝。


    这位在人间蹉跎了五百岁的恶鬼,此时果真如同新生的婴孩一般,除了失声哀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凝不再看它,抬手一挥,红光、长河与恶鬼顷刻湮灭。


    她微微挑眉,只见幻境中的一切正逐渐随风而散。房门轰然大开,姜凝抬起眼,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站在门外,一双豆豆眼愣愣地望着她。


    “你——?”


    “姒女!”


    几乎是两个声音同时突然从这少年的口中传出。


    姜凝愣了一下,刚想说“好了,我们出去了。”


    下一瞬,却被那少年猛地扑倒在地。


    ——即使知道是季淮干的好事,姜凝依然控制不住地汗毛倒立。她微微撑起身子,捏着那李瑞的后脖颈将他扒拉到一边。


    季淮的神识死死控制住李瑞,十分勉强地抢到了这副身子的控制权。


    于是,姜凝对上那黑皮小孩亮晶晶的双眼,听到季淮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声:“姒女,我知道我现在丑得很......但我,好想你啊!!”


    姜凝恍惚间仿佛听到自己心脏重重一震,她心想:完了,我好像真对季淮的撒娇没有抵抗力。


    【山林飞雀十二】


    姜凝从幻境中醒来,刚转头便看见昏倒在自己身边的季淮。她微微一愣,侧身戳了戳少年的侧脸,喃喃道:“怪了......怎么还没醒。”


    忽然,一旁呻|吟之声响起,却是小侏儒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地醒转过来。姜凝上前一看,小侏儒两颗黑漆漆的瞳孔中,果然有一侧的人影消失不见了。


    姜凝心道,这果然是李雀和周愉山的儿子。那消失的人影,恐怕就是在幻境中被她打入忘川的恶鬼了。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侏儒的肩膀,道:“醒了,感觉如何?”


    小侏儒眼神清亮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刚刚要开口,眼角两行泪水却簌簌滚落下来。


    姜凝一愣,不确定地道:“你......你是,李雀吗?”


    小侏儒双眸微亮,轻声道:“是!我是李雀!我知道您在幻境中处置了那个......多谢您,多谢......”


    姜凝微微摇头,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道:“这是你的孩子吧?怎么会——”


    小雀反握住姜凝的双手,起身跪在榻上,垂首哽咽道:“自那年母亲去后,我心中便十分恍惚。时常日夜不寐,隔日却又想不起自己做了何事。后来,周家派了许多人来定安接夫君与我回玉陵。那时我已有六月身孕,精神又十分萎靡,便想等生产之后再启程。”


    “可是谁知周家派来的医士竟断言我腹中是个异胎,不仅无法安然生产,出生后更会克害至亲。我自小在医馆长大,如何不知自己身子的情况?后来我才得知,那医士是周家重金请来的术士,所谓的治病看诊,无非是替他推衍卜卦打的幌子!”


    “自那术士下了断言之后不久,周府便频频来人劝我弃去这胎,态度更是日复一日的强硬。其实,我也知那术士所言非虚——母子连心,我在孕中时,心中时常也有不祥的预感。可他毕竟是我和夫君的孩子......可能也是唯一的孩子......我又如何忍心......”


    小雀言及至此,喉中仍是微微哽咽,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再次提及,依然是锥心之痛。


    姜凝拍了拍她的后背,道:“.....都已过去了。”


    小雀侧过脸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抱歉,叫您笑话了......后、后来,周家步步紧逼,甚至每日餐食中也放入了活血化瘀的药材。我因此知道自己断然无法在周府长留,于是便趁夜偷偷跑了出来。”


    “我娘家人丁稀薄,我在定安城中唯一可信的,便是那位在幻境中您曾见过的邹医士。他是我师父年轻时结交的好友,医术高明,德高望重。我望他能援手,谁知周家也早已书信予他。邹医士虽不十分相信术士所言,但大義百姓对于玄理异术始终心怀敬畏,因此便将我拒之门外。”


    小雀抬眼望着这狭小的茅屋,突然苦笑了一声,喃喃道:“或许是我错了,我确实不该生下这个孩子。但那时,我走投无路之际,却遇到了......”


    "李瑞。"


    小雀愣愣地将目光转向姜凝,苦笑道:“是。我遇到了李瑞。母亲死后,我心如死灰,对于李瑞之事不闻不问。也是后来才得知,玉陵来人主持周府之事后,便将李瑞打出了周府——他的腿,也是在那时瘸的。”


    小雀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您说,这世事果真无常。李瑞曾经吃喝嫖赌无所顾忌,记仇怨怼又贪婪愚昧,令我深恨于他。可自从母亲走后,他却如同幡然醒悟一般,不但再未去过赌坊,更是学了木工的手艺,想要自立谋生。”


    “我重新遇到李瑞时,他在一家制船坊给木工当学徒。船坊管他一日三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收入。但好在母亲曾经的茅屋还在,我也尚有些针线活计拿得出手,日子竟也一天天过了下去。”


    小雀忧伤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破败不堪的茅屋,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她轻声道:“那些日子里,我心中仍然暗恨李瑞勾结恶人,陷害夫君之事,与他交谈极少。可日子久了,我却渐渐发觉他性格处事温和平缓许多,竟与过去大不相同了。我有时总会怀疑,眼前的这个究竟是不是李瑞——若李瑞原本该是这样的性子,那过去那个利益熏心,将我夫君残害至此的又会是谁呢?”


    “后来......也是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时节,我的孩子出生了。”小雀待在小侏儒的身子里,低头望着他短小粗糙的双手,道,“我生产时便已有预料,若孩子顺利出生,我大概就活不成了——自从母亲走后,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仿佛身上所有的力量都给了这个孩子。我有时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棵树,所有的造化都从一颗种子开始。如今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该到了离去的时候。”


    “那天,李瑞从产婆手中接过这个孩子,却始终不肯抱给我看一眼。我哭着求了他很久,李瑞也哭了,跟我说抱歉......啊,我、我从没见过他哭成这个样子过,他哭着叫我原谅他——我望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如您说的......人之将死,什么原不原谅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所有的力量都流逝了。我知道,我到了离开的时候。”


    小雀跪坐在榻上,突然顿住了,她伸手捂住了眼睛,缓了许久才道:“我该离开人间的。可是临走前,我还是没忍住,看了这孩子一眼。”


    小雀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她颤栗着说道:“术士说得没错,这是个异胎——并不是因为这孩子的身体如何残缺......只因我看见,他睁开眼睛,冲我,冲着一个鬼魂......他笑了。”


    “而那时,他看我的眼神,并不属于一个婴儿啊!”


    ......


    李瑞抱着的那个孩子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憎恨而怨怼的眼神,冲着虚空咧嘴笑开了。


    小雀呆愣在原地,一种巨大的恐惧将她瞬间淹没。她望着这个古怪的孩子,脑海中突然响起那术士所说的话。


    “非人之物,克害至亲。”


    那瞬间,小雀终于信了——她或许曾经有过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可在她决定生下他的那刻,那个孩子就已经死了。


    小雀留在了人间。


    这孩子是极为阴寒的体质,日日陪在他身边的魂魄,又是恰好属于他的亲生母亲。


    于是,在某个平凡的深夜,日日守在孩子身边的小雀睁开眼,发现自己与他融为了一体。


    而原本在孩子身体里的那个恶鬼,因为吸取了小雀孕中的力量,又剥夺了这孩子大部分的健康与神智,力量日益壮大。它不满于小侏儒残缺的身体,又逐渐将目光投向了曾经被他操纵过的李瑞。


    那天傍晚,李瑞从船坊回了茅屋,将整日的工钱交予了帮忙照看孩子的邻人张氏。


    张氏笑着将孩子递到李瑞怀中,道:“傻小子,现在倒有点做舅舅的样子了。”


    李瑞憨笑着,尴尬地摸了摸后脖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木人,丢到襁褓中逗那小孩玩。小孩张嘴吐着泡泡,见状便伸手去抓那木人,口中发出“咯咯”地笑声。


    李瑞低头望着他,轻声道:“我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弟弟......现在为时已晚,悔之莫及。只能尽力当个好点的舅舅了。”


    小孩抓住木人,嘴中仍然“咯咯、咯咯”地咕噜着什么,李瑞皱了皱眉头,道:“傻小子,什么哥哥,是舅舅。”


    张氏笑着打断他:“哎,他才多大,你就想让人家说话啦!”


    李瑞戳着小孩的脸蛋笑了笑:“家里冷清得很,要是他能早点说话就好了。”


    张氏调侃道:“急什么哟。你这人倒是奇怪得很,该着急的倒不起劲!哪有孩子到现在还没个大名的......你不会想等他长大了自己给取吧!”


    李瑞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他想让这孩子的父亲给他取个名字。


    可是周愉山,恐怕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瑞抱着孩子往茅屋走去,落日黄昏,无人耕作的田间荒草萋萋,满目的萧瑟。怀中的小孩捏着木人短小的手臂,“咿咿呀呀”地将木人含进嘴里,又欢快天真地笑了起来。


    李瑞脚步一顿,低头拨开小孩的手,皱着眉喃喃道:“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小孩依旧笑着,丢开木人,抱住李瑞的手指又往嘴里含。


    李瑞对上他的眼睛,气道:“什么毛病!手也脏得很!”


    突然,却怔住了。


    那孩子的双眼黑漆漆的,半点笑意没有,他咧着嘴古怪地笑着,新长出来的乳牙贪婪地啃磨着李瑞的手指。


    一阵熟悉的寒意爬上李瑞的脊椎,他定定望着怀中的孩子,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倒退了几步。


    那是什么?


    它从未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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