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再生欢 > 第146章 二更君
    太医院。


    内药库里,几个小内侍来来往往,虽然忙碌,井然有序。


    杨登跟来交接的掌药判官嘱咐了几句话,便出了内药库往外去了。


    身后,一人走到钟判官身旁,笑道:“最近杨副使总是神不守舍的,何故?”


    钟判官瞅了他一眼:“陆太医,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陆太医道:“本来以为这杨家到这时已是式微,倒是想不到,哪里跑出个大小姐来,昨儿我听坊间那些闲人说话,把那女子说的神乎其神,简直把我等都踩成了草芥!”


    钟判官笑道:“倒也不都是胡吹大气,别的人也罢了,难道那赵家也能帮着她?自然是她有些真本事。”


    “我看这件事蹊跷,要么是是杨副使瞧出了那赵家孩子有些什么,唆使了那大小姐故弄玄虚,要么……就是她碰运气而已。”


    钟判官摇了摇头:“罢了,一个女子而已,又不能进太医院,说她怎地。”


    陆太医哼道:“叫她在外头胡闹,惹得那些愚民总拿我等出来对比,叫人气闷,听闻今日还又去了什么平宁将军府……前两日还不住有人往杨府去,想请她女子四处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


    钟判官道:“杨副使也是有心无力,他自己的家事也够瞧了。”


    陆太医想起来:“听说他那位得意的如夫人病倒了?”


    “你看杨副使急匆匆地,必定又要去顾家探望了。”


    “这也真是……”陆太医若有所思,笑道:“这杨家的大房倒也罢了,一房的女子却是个顶个的厉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正说着,便听见有人道:“两位在说什么呢?”


    陆太医跟钟判官转头,却竟见是杨达,神出鬼没,不知哪里冒了出来。


    杨登如今是太医院内药库的掌药副使,正六品,不高不下的位子。


    杨达却是从五品的院判,算是小有些实权。


    加上杨登性子随和,从不跟人红脸,杨达却不太一样,招惹了他,便毫不留情地甩冷脸,加上杨家历来的人脉,故而没有人敢当面招惹他。


    如今见杨达冷冷嗖嗖地走出来,钟判官还算自在,陆太医却忙笑道:“杨大人,我们正在说起杨副使如夫人的病,不知怎样了。”


    杨达瞥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陆大人若真这么关心舍弟内眷的病症,或者不如往顾家一趟,替她诊一诊?想必那顾家的人一定感激涕零,奉上诊金若干。”他正色道:“你若答应,我这就叫人安排……”


    “不不不!”陆太医忙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只是担忧随口一问,杨院判,钟判,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杨达跟钟判官望着陆太医匆匆溜走,钟判官道:“杨大人何必跟这种人认真计较。”


    “我不听见也就算了,如今说到我跟前来,我若不理,岂非等于唾面自干。”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阵风过去也就罢了。”


    “过去?我看这才是刚开始呢。”杨达冷哼了声,拂袖离开。


    漕运使顾家。


    顾莜才喝了几口解暑汤药,便即刻都吐的干净。


    重新给她擦了脸,杨甯看着短短几日就已经瘦弱不禁的顾姨娘,双眼含泪。


    “母亲何必以外人为要,到底也要保重自己……好好地竟真气出病来……”


    顾莜喘了几声:“谁说我是气出来的,少胡说。”


    杨甯盯着她,挥手叫丫鬟都退下,才轻声道:“要真的这么恨,又何必苦缠在杨家?要不然就狠心断了,倒也算痛快。”


    顾莜一惊,瞪了杨甯半晌:“谁许你说这个!什么断了,你好好地胡说什么!”


    杨甯道:“父亲如果真的疼惜你,就不至于这十多年来始终不给正经名分,你居然还为了他……把自己弄成这样。这可值得么?”


    顾莜又咳嗽起来:“你竟跟我说这话,莫非要气死我!”


    杨甯扶着她,轻轻捶背。


    顾莜干呕了片刻,死死抓住杨甯的手道:“我选定了的,我绝不会放手。就算是死,也……也是杨家的、的……”


    杨甯挣脱,胸口起伏,她望着顾莜恨恨之状,满心悲冷。


    就在这时,外头丫鬟道:“一老爷来了。”


    说话间,杨登已经提着一包点心走了进来。


    顾莜忙擦了擦嘴角的污渍,因病中憔悴没有上妆,便将头转向里间。


    杨甯把这一幕看的真真的,只觉心酸,又觉不值。


    回头看见杨登,连“父亲”也没叫一声,扭头往外去了。


    倒是把杨登看的一愣,不明所以,只是望着榻上顾莜,杨登也顾不得她,只赶忙走到床边:“好些了?”


    顾莜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也不理睬,杨登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她擦拭脸颊上的汗:“我刚才新拿了两包药,已经给了丫头叫他们熬去,你记得好生服用。”


    “我不吃,”顾莜道:“你何不直接弄一副砒/霜来毒死我。”


    杨登一怔,旋即笑道:“你病着,何必说这些?你放心,你这情形,是气郁成火,积了痰火在心里,我特意跟大哥商议过,才用的一陈汤,必定对症。”


    “什么气郁,谁气郁了!”顾莜转头,眼睛竖了起来,“连你也说我是气性大才病了的?”


    杨登一怔,又叹道:“你看你,还用别人说么?”


    顾莜直直地望了他一会儿,面前的男子,虽然近四十的年纪,但清俊儒雅,气质脱俗,不像是个太医,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儒家。


    尤其是那双微挑的凤眼,十分出彩。


    顾莜咽了口气,重新将头扭开:“我不吃。管你拿仙丹来我也不吃。”


    杨登握住她的手,顾莜一缩,杨登却又追过去握住:“我还等你好了,回府里去呢,难道要长久住在这里?”


    “那府里没有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里也无妨。”顾莜闭着眼睛,却没有再挣开手。


    杨登想了想:“又说气话。你我做了十几年夫妻,没你住的地方,难道我也不知道住哪里去了?”


    “夫妻?”顾莜刺心,猛地将手抽了回去:“你那大小姐指着我的鼻子骂的话你没听见?!我哪里配‘夫妻’!你至今还舍不得去衙门给那个死鬼报亡故是不是!”


    杨登听她提起洛蝶,不由沉默。


    顾莜扭头死死地瞪着他,终于道:“我看你确实的旧情难忘,你索性抱着她的灵牌过去,不用再找我!我也不会再回去!”说话间,又俯身欲吐,但身体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一时头晕目眩,仿佛要把肝胆都呕出来。


    杨登叹了口气:“你何必动辄动怒,好歹容人说一句话。”


    顾莜抬眸。


    “我已经……”杨登低低道:“往顺天府报了她的亡故了。”


    杨甯早出了顾莜的院子,只觉着浑身有些燥热,热汗滚滚。


    她漫无目的往前走了会儿,想去院中临水阁子里静一静。


    不料才过小石桥,就听到阁子里传来人声。


    杨甯听见有人,大为扫兴,正欲走开,却听其中一个隐隐道:“咱们大小姐也住了好些日子了,怎么不见那府里有人来请?”


    杨甯脚步一停。


    只听另一个道:“谁说不是呢,自打回府里来,便病的那样,先是请外头的太医,竟不管用,亏得还嫁了个太医呢……怎么就能病的起不来?太太那里每天操心的什么似的,张罗着弄些人参燕窝,可不还是都吐了,白费了钱还是小事,可惜都糟蹋了东西。”


    杨甯听了出来,第一个开口的是她的一舅母徐少奶奶,第一个则是大舅母江少奶奶。


    徐氏问道:“总是吐,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江氏哼道:“什么有喜,这不过是因为他们府里那原配的姑娘回来了,你没听见外头赫赫扬扬说的都是?她见那位生得姑娘这么有出息……自然是给气坏了,这人啊最怕动怒,一气,就了不得了!”


    徐氏叹道:“说来也是,若我是她我也气不忿,明明可以嫁的更好,偏嫁给一个太医,如果杨家一爷没伤了手,登上太医院首座,自然配得起,可偏偏又……而且也没扶正。这妾室的名字也不好听啊,她这会儿才病,也算是她度量大了。”


    江氏又啧了两声:“还不是她自己想不开,想当初,本来是要送她进宫的,以她的那容貌,再加上这个出身,这会儿不愁是个贵妃啊之类的,都是做妾,为什么不去当皇上的妾……咱们也都跟着得些体面,如今杨家住不得,又跑来家里劳烦我们……”


    杨甯早就忍不了了,勉强听到这里,就要冲进去当面给她们两个没脸。


    脚步才动,又想起来自己不必费心跟他们一般见识,对付这种人,有的是手段。


    她深深呼吸,正在想法儿,忽然看到旁边花上有一只马蜂飞来飞去。


    杨甯心头一动,回头问青叶:“前日我听他们说院子里有个马蜂窝,可叫人除去了没有?”


    青叶道:“没听说除去了。”


    杨甯看着那马蜂飞起,竟往花丛中间而去,她冷笑了声,对青叶使了个眼色。


    水阁子里两个人还在说话,忽然间“嗖”地一声响,窗户外飞进一个东西。


    原来是一块帕子裹着样东西,直直掉在地上。


    两位少奶奶不明所以,低头看时,却惊见无数只马蜂从内飞了出来。


    两人大惊失色,惨叫着要逃,可怎能比得过马蜂快?刹那间,水阁内鬼哭狼嚎。


    水阁外远远地,杨甯听着那动静,乐不可支,笑道:“我常常听人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尤可,最毒妇人心,现在看来,这妇人心也比不上黄蜂针嘛。”


    青叶在后悄悄瞅了她一眼,看了看自己被蛰的高高肿起的手,不敢出声。


    杨仪在夏府坐了半个时辰。


    正如夏绮所说,老太太房内的那些太太奶奶们,虽然聒噪,但并没什么坏心。


    大概是尚武的原因,夏家的门风比别处要“彪悍”些,几个在场的妇人说话都很直接。


    除了老太太,夏绮的母亲陈夫人,以及之前负责去接杨仪的那位少奶奶外,其他几位说话的时候,总觉着像是在舞刀弄枪,虎虎生风。


    她们问起杨仪的医术哪里学的,听杨仪说是母亲教的,便毫不掩饰对于杨仪从小流落在外必定受了苦的同情,但这种同情并没有任何别的假惺惺的东西在内,于是并不会叫人觉着难堪。


    而且他们的同情来的快,但只一转眼,话题便转开了,到了“必有后福”上面,几乎是杨仪的伤感才冒头,就被她们又打了回去。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杨仪治病救人的趣事,但他们的关注点不在杨仪的医术跟所救的人上,而是意料之外地提到了付逍。


    详细问过杨仪付逍的住处,境况,从老太太开始,大家纷纷叹息,感慨当武官的不易,又说起付逍当年原来是因醉酒打了监军才被罚……而且罚的不公道等等。


    有关于内宅的事情聊得倒是少之又少,而且也并不总围着杨仪打转,这让杨仪难得的觉着自在。


    只有陈夫人很关心杨仪的身体,夏家老太太也嘘寒问暖说她太瘦了一定得好好保养之类。


    眼见时候不早,杨仪起身告辞。


    老太太跟陈夫人定要留她吃中饭,杨仪只说家里还等着,到底请辞了。


    杨佑持先前被夏家大公子留在外间,跟几个京内纨绔子弟谈天说地,说的十分投契。


    听里面说要走,这才彼此道别,夏公子亲自送出大门。


    杨佑持等待杨仪上车之时,却见街上一匹马飞奔而来,杨佑持看的有几分眼熟,定睛细看,才见原来是灵枢。


    等杨仪上了车,杨佑持打马靠近车窗:“之前俞三爷叫灵枢来报信,说是巡检司里有个难办的病人,想请过去看看……你说……”


    “有意思,”杨仪哼道:“我又不是专职的大夫,也不听他们差遣。”


    杨佑持道:“那个人就是十七之前所办的青楼杀人案里的凶顽,被打的人事不省,如今正吊着命,想得他一句证供呢。”


    杨仪垂眸:“既然是正经差事,去看一看无妨,不过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成。”


    刚才说俞星臣,她冷脸拒绝,如今说“十七”,她就“正经差事”了。


    杨佑持笑道:“好嘞!我知道,横竖咱们已经出来了,也不差多走这一趟。”


    巡检司。


    薛放过廊下的时候,正见斧头拿着一块肉,举得高高的,逗豆子跳来跳去,就是不给它吃。


    “你没事儿折腾它做什么?”薛放呵斥。


    斧头一愣,忙道:“十七爷,是竹子哥哥说豆子太胖了,不康健,所以叫我让它多跑跑窜窜。”


    薛放嗤了声:“谁说不康健,我看它多可爱呢。”他一招手,豆子便窜了过去,摇着尾巴围着他打转。


    “让我看看豆子又长了没有。”薛放喜笑颜开,俯身去抚摸豆子油光水滑的脑门,豆子的两只耳朵跟兔子似的往后背着,极为乖巧。


    此时屠竹从外头回来,见薛放在此,便跑过来:“旅帅……”


    薛放道:“大热天的你跑哪儿去了?”


    屠竹手中提着个锦囊口袋,他拉着薛放往旁边走开几步:“我去给您弄了点药,这药得空腹用温酒服下的。”


    薛放惊讶之余笑起来:“我又没病,好好地吃什么药,你是不是疯了。”


    屠竹期期艾艾道:“总之这是好的……您吃就是了。”


    “你小子,”薛放觉着可疑:“该不会是弄什么毒想药死我吧。”打开那袋子看了看,是些淡黄的药丸,不大不小,闻了闻,倒是没有刺鼻的味道。


    屠竹正要再劝他,旁边跟着的豆子突然仰头,嗅了片刻,竟撒腿往外奔去。


    斧头惊道:“豆子!”


    薛放也忙道:“快捉回来,养的这样肥,难保不被一些狗东西盯上,惦记着要吃它的肉呢。”说着又踢了屠竹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去!”


    屠竹忙把药塞给薛放,叮嘱:“旅帅……您先进去吃一颗,记得用温酒。”


    薛放白了他一眼:“简直疯了,好好地弄药吃。”想了想,便拎着袋子往肩后一甩,想先送回房中。


    正往后走去,一个差役飞奔而来:“参将!关大哥叫我来报,说外头、那个杨家的……”


    薛放止步:“什么杨家?”


    “就是那个很有名的杨家大小姐,到了门口了!”


    薛放没等听完就转身向回走,疾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先看看身上,举手把袍袖、身上各处掸了掸,又举起双手用力把脸揉搓了一下,撩了撩鬓角,深深呼吸。


    如此几回,薛放才往外走去,


    谁知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手腕上还坠着药袋子,就忙扔给那目瞪口呆的差役:“先拿着。”


    杨仪下车,那边老关先得了消息,他在付逍那里是见过杨仪的,知道她跟薛放关系匪浅,且今日又是请来有正经事的,于是赶忙派人入内通报,自己先迎了出来。


    一并出外的,还有俞星臣。


    俞星臣自然算到了,他叫人去请,杨仪指定不会来,所以他格外吩咐了灵枢一番话术。


    果真神机妙算。


    将近正午,日色极烈。杨佑持陪着杨仪向内走,日影下,她眉眼冷清的像是才从那座雪峰上下来,不晓得世间冷暖一般。


    两侧廊间有好些巡检司的差役,经过之时纷纷止步,远远看着,未敢靠前。


    谁知此时,豆子从里头跑出来,那样摇头摆尾,欢天喜地地冲向了杨仪。


    杨仪本来清冷的神情突然就春暖花开,她望着豆子,满目惊喜。


    那边俞星臣迈步出了门槛,向着杨佑持一点头:“劳烦一爷,”又看看正抚摸豆子的杨仪:“仪姑娘。”


    杨佑持笑道:“大妹妹说了,只是试试,未必就真能成。若不成,俞大人可莫恼。”


    俞星臣道:“肯来已是感激不尽。岂敢有别的。”


    斧头跟屠竹在后紧追豆子,此刻也跑了出来,斧头望着杨仪的脸,正觉着这美貌女子仿佛眼熟,他思忖着,尘封的记忆苏醒。


    斧头瞪大了眼睛:“杨……”


    还没叫出声,嘴就给屠竹捂住。


    俞星臣瞄了两人一眼,抬手示意:“这边请……”


    众目睽睽,杨仪也不便跟豆子多亲热,只克制着,稍微摸了一把了事。


    她没打算跟俞星臣寒暄,瞥见俞大人抬手,杨仪即刻迈步。


    正要跨过门槛进内,冷不防里头转出一个人来,那样来势急促而莽撞地,直直撞上了她。


    杨仪猝不及防,旁边俞星臣跟杨佑持赶紧欲扶。


    不料里间那人反应更快,出手如电,一把搂住了她的腰,竟把人紧紧地揽到了身上。


    杨仪愕然抬头,正对上薛放同样受惊不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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