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高级工程师


    无月之夜。


    高家院落。


    青砖映着隐隐水光,有水滴沿着送水的竹筒,一滴、一滴地落在青苔上。四下寂静,几处厢房皆是黑压压的。


    忽然,横在一户门扉前的红线动了一下。


    “叮铃!”


    是金铃摇摆的声音!


    “找到你了!”


    咒法如惊雷,红衣女鬼于白光中现身,一时间无处遁形。姜钰高喝一声,手中捆仙索已射出,将女鬼的双腿钉死在地上!


    “嗬——!”


    鬼呼如刀剑铮鸣。女鬼抬头,怨毒双眼看向众人,发出激烈的嘶吼声。


    贺铮不假思索,直接祭出飞箭:“小心——!”


    “当啷!”


    飞箭通通偏移了方向!


    四只飞箭射入石墙内,连箭羽也全然没入,可见贺铮方才因警惕厉鬼的反扑使出了怎样的力道。众人怔愣,却不是因厉鬼挡下了那几只箭。


    而是……


    “师尊!”


    “为什么?”


    用庞大灵气挡下那几枚箭的,居然是宁明昧!


    “人不是她杀的。”宁明昧说,“这只厉鬼很弱。我说得对吗?闫女士?我猜比起高夫人,你更喜欢你原本的姓氏吧。”


    女鬼已经在漫长岁月中失去为人的神智,只趴在地上,发出“嘶嘶”嘶吼。


    众弟子一怔,提灯去照。出现在灯下的并非少女,而是一张妇人的脸。只是她脸颊消瘦得像是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皮,裹在骷髅似的脸颊上。


    这模样和书房里那张富态端庄的亡妻画像,可谓是大相径庭。


    她死前究竟遭遇过什么,才让她衰弱至此?


    众弟子看向宁明昧,脸上是惊惧的好奇。谁知宁明昧说:“拿椅子来。”


    老实的好学生十五吭哧吭哧地搬椅子过来。


    正在众人好奇宁明昧要椅子干什么时,宁明昧居然一撩袍子,在椅子上坐下了。


    他单手撑着太阳穴,侧头看众人:“看我干什么?盘问她。”


    众:……


    众弟子硬着头皮,围着女鬼盘问。可众人实在是不懂阴语,女鬼时而咿呀,时而嘶吼,谁也听不懂女鬼在说什么。


    众弟子下意识地就把期待的眼神转向了宁明昧。


    师尊,我们听不懂,你应该会的吧。


    自己也不懂阴语的宁明昧就像每一个自己也不懂研究课题的导师一样泰然自若:“都是一群筑基修士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给你们锻炼外语的机会,唉……”


    众弟子立刻惭愧低头,如坐针毡。十五讷讷道:“师尊,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宁明昧又道:“算了。谁法术好?把她净化了吧。”


    没有谁追问宁明昧会不会阴语这个话题了。所有人通通如逃出生天,争先恐后地围着女鬼念净化咒,以将她净化。


    苦痛俱消,重归六道。在净化咒下,女鬼的面孔重新丰盈。有那么一刻,她仿佛变回了出嫁前的模样。


    健康,活泼,明快。


    然后由一只被禁锢在枉死之地的幽魂,变回一缕自由的清烟,再入轮回。


    女鬼被净化。所有紧张念咒的弟子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摸摸额头上的汗珠。


    虽然刚刚搞砸了翻译女鬼话语的小组作业,但现在,超度女鬼的小组作业,终于完成了啊。


    一切结束,玉庭峰弟子贺铮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仍在因自己的箭矢被打下而不悦的他问宁明昧:“宁峰主,方才那女鬼究竟说了什么?”


    宁明昧如每个导师面对提问时的态度,对其他弟子道:“现在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十七:“师尊,在方才的净化咒练习里,我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为清极宗弟子,应当为社会、为人民承担的责任感。我要志存四方,扬帆起航!”


    十一:“师尊,在刚才的净化咒练习里,我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对女鬼、对男鬼、对老鬼、对小鬼的净化咒,都是同一套净化咒呢?有没有办法,针对净化咒的具体施咒目标,对口诀进行改良,从而提高口诀对于特殊鬼魂的净化效率?”


    贺铮目瞪口呆。他转向姜钰,试图争取同盟。


    可向来高傲的姜钰此刻也满眼激动:“师尊!我这次成功了,我少用了相比于平时35%的藤蔓,却依旧绑得她无法动弹!”


    贺铮:……所以你到底在叫谁师尊啊!我们的玉庭峰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宁明昧对贺铮:“看到了么?这才是你身为弟子,应该提出的问题。”


    贺铮:……


    好奇怪,这种邪恶的感觉。但好像被说服了,这是怎么回事。


    贺铮正晕乎着。宁明昧对众人道:“杀死高少爷的人不是闫女士。相反,二十年前,高老爷用闫女士的命,换了他的宝贝儿子高少爷的命。”


    而这个女鬼,只是个被困在这里多年的可怜人。


    众弟子懵懂,因他们的思维还没能从“女鬼不是凶手”跳到“真凶手是谁”上来,甚至,他们也没太弄清楚二十年前高家发生的事——高老爷为了给宝贝儿子续命,从游荡的神秘药修手中取来药珠,用它吸干了他的结发妻子的生命力、转移到儿子身上。


    而他的儿子,在二十年后继承了他亲爹的恶毒心肠。他同样借由那药珠吸取少女生命,直至被人杀死。


    不过既然如此……杀死高少爷的人,究竟是谁呢?


    宁明昧扫了一眼众人,忽然皱起眉头:“汪成和李垚呢?”


    “我怕高少爷的院子里也有鬼。所以让他们到后面守着去了……”这句话没说完,罗潇就意识到不妥。


    他们在高老爷的前院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说解决了事件,没理由后院的汪成和李垚听不见!


    可他们至今还没现身。


    出事了!


    群青衣角一闪,原是宁明昧向飞身向后院去了。弟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他跑。


    看着宁明昧身法的系统:……!


    跑这么快。


    它忽然有点悚然。


    距离宁明昧刚来修仙界,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如今宁明昧不仅未来地位在修仙界初见雏形,就连身法,也完全有化神期修士的架子了。


    形同鬼魅一般敏捷。


    可一开始宁明昧拥有的,也不过那么一点点的资源而已。


    假以时日,二十年后,宁明昧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弟子们没有宁明昧跑得快。等他们到后院时,已经看见美人正蹲着试探地上弟子的鼻息了。


    “还有气。”群青衣衫的美人收回手指,推了推眼镜,“受了内伤,还没死。”


    罗潇几个弟子见了,连忙跑过去,让有水灵根和木灵根的弟子为他们疗伤。见十一看过来,宁明昧又说:“不止你没听见有任何动静,我也没听清楚有过任何动静。此人修为不浅。”


    至少是个化神期。


    这时候宁明昧居然不装了。系统又惊。


    而且此刻,宁明昧镜片后的眼眸冷淡,好像已经进入了某种计算状态。


    “而且这人出手迅疾。这一下……”宁明昧指着李垚肩膀上的某处,“本来该是在他的颈间大动脉上,足以灭口,很快,又悄无声息。”


    “只是他动手偏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化神期修士,动手怎么会偏?他受了重伤?”宁明昧喃喃。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其他弟子,像是自顾自地就凭着某种奇妙的直觉、和某种合理的逻辑,将缺省的地图拼凑完整。


    “他的动作正符合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要快,不引起注意……他是来拿什么东西?”宁明昧径自走向高家少爷的房间里,动作快得让其他弟子都看不清,“找到了。”


    空闲的弟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他。


    “这具被剑翻烂了的高家少爷的尸体,就是证据。”宁明昧用脚尖碰了碰被扔在地上的剑,“还是清极宗弟子的剑……他有洁癖?有洁癖,在高家少爷的身体里寻找某样东西。我明白了。”


    “我猜他是个药修,或许,正是当年把药珠给高家的药修。他是听说了高家惨案后来的吧?过来取回他的东西。结果药珠遗失,高家人因为恐惧他过来追债,所以逃了。”


    “如果这样,所有的拼图就能拼上了。”


    十一和十六只听着宁明昧喃喃自语。他们只听清了其中几句只言片语,就已经心惊肉跳了。


    这么点东西,这么点线索,就足够让师尊看出所有事的前因后果来。


    这是如何的多智近妖?


    “汪成,汪成!”


    人群里传来罗潇焦急的喊声。宁明昧回头,看见汪成躺在她怀里,急促地咳着嗽。


    他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样东西。


    宁明昧蹲下身,掰开他的手心去看。


    那是一根青色的、染血的衣带。


    衣带上的血却已经干涸发黑,看起来,那并不是汪成或李垚的血,更像是来者身上之前因重伤流出的血。


    握着衣带,一个画面在宁明昧的脑海里一闪。


    往生,青玉坛,桂若雪,药修,试药……


    “这事儿可巧了。”他说。


    那人进来,迅速打倒两名弟子以翻找,想必他要找的那东西,对他很重要。


    甚至有可能,那东西可以治疗他身上的伤势。


    只是翻找到一半,他就察觉到前院大部队的气息。考虑到无法正面打过化神期的宁明昧和一众弟子,他只能先行离开。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神秘人会就此放弃。


    他一定会继续寻找他那东西的。


    同时,神秘人一开始必然没猜到清极宗的人会在这里,甚至,这里还有个化神期的清极宗峰主。因此,接下来他一定猜到清极宗不会咽下这口气。他会想办法在望月镇里隐匿行踪,并伺机出手。


    宁明昧握着衣带,他将那枚药珠从袋里取出,眼眸一闪。


    “竟敢伤我清极宗弟子!”姜钰暴跳如雷,“师尊,我们一定要他好看!”


    “是!”老十六也义愤填膺。


    宁明昧:“确实。”


    十个苦力一下子少了两个,或许还得再少一个,来专门照顾伤兵。


    但俗话说得好,一个高级工程师,顶四个实习生呢。


    如果他没猜错那行凶者的身份的话,是时候,抓个高级工程师回来了。


    宁明昧思忖,却不知黑夜中,有人在远处看他,眸光一闪。


    ……


    望月镇,北部。


    名为小水的女孩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着。


    自从破庙回来后,她就加足马力,将家里的活儿都做了。割猪草、喂猪、浆洗衣服、劈柴、做针线活。忙忙碌碌一下午,手指早就被磨破了,她也只能忍着,不说一声。


    有路过的邻居看见了,笑着和其他人说:“这就是劳婆婆白捡回来那小干活的。小姑娘,你婆婆走山路上山吃酒去了,你知不知道?”


    女孩不语。几个人哄笑着走了。


    她只想赶紧把活儿做完了,不然又得被婆婆一顿毒打。劳婆婆刻薄,捡回她时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善心”,私底下却只是因为她如今十一岁,留下她,好干活。


    再过个两年,还能把她卖了,又收一份彩礼钱。


    但女孩也只能忍着。毕竟除了这里,她也无其他地方可去了。


    这样想着,她又偷偷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上面有好多被掐的淤青。方才在破庙里时,她可不敢让小男孩看到这些。


    灵敏的直觉告诉女孩,如果小男孩看到这些,他又会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她很害怕。


    小男孩于她有恩,知恩图报,是她的信条。


    可这不代表她会追随他去做任何事。


    所有事情做完,女孩再三确认今天应该没有什么可被挑剔的地方,总算松了口气。她看向窗外,已经是黄昏了。


    “再等等吧。”她想。


    再过许久,天已经黑透了。


    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了。街上的动静也越发安静,劳婆婆却始终没有回来。女孩不敢先去睡,只能一直等着。


    劳婆婆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呢?


    劳婆婆去吃酒的地方在西边。高家也在那边。从这里到吃酒的地方,有一段山路陡峭,该不会……


    门终于响了。


    在看见来人后,女孩终于松了口气。她道:“婆婆,你回来啦?”


    “嗯。”


    是沙哑的声音。


    身形伛偻的老人从门里进来。她像早上出门时一样包着头巾,只是表情变得有些阴沉。


    婆婆爱发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女孩猜她或许是吃酒受了些气,怕她把脾气发在自己身上,立刻忙里忙外地绑对方收拾床铺。


    对方也不说什么,只是坐在桌边,看着室内陈设。女孩收完,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等她发落。


    “去睡吧。”对方说。


    很意外的,今天婆婆居然没说什么指责她的话。


    ——或许是因为她累了。女孩这样想着。


    不过这时候不跑是傻子。女孩低头说了一句“婆婆晚安”,就回自己的小床上去睡了。


    餐桌旁只剩下那伛偻的老太太。


    摇晃的烛火映得老太太沟壑纵横的脸颊格外僵硬可怖,不似人形,而像是一张人皮面具。若是小水还站在这里,定要被那老太太狠狠吓一跳。


    半晌后,老太太起身。她撩开帘子,看着小床上熟睡的女孩。


    凝视半刻后,她伸手,将一撮白色粉末抖入她的鼻间。


    女孩睡得更沉了,比起睡着,更像是昏死过去。


    终于,老婆婆又回到桌前。她从包里又掏出一张铜镜,和一罐奇异的药水。


    她凝视镜中的自己,突然,竟将自己脸上的脸皮小心地撕了下来。


    “……做得还是太赶了。”“她”说。


    那声音竟是男子的声音!


    脸皮被揭下,铜镜里映出的,竟是一张美人面。美人肤色苍白,嘴唇发乌,显然是受重伤不久。


    他一面用药水继续处理面具,一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冷冷一笑。


    “高家那凡人,竟然拿我的东西,去做那种用途。”他道,“弄错了我的东西的用途,死有余辜。活该。”


    他蘸药水的笔顿了顿。


    “只是我分明在那里,闻见了……”


    作者有话说:


    桂若雪,听说你也很牛啊?


    第42章 斗智


    复元珠的气息。


    他的珠子,就在那穿着清极宗道袍的化神剑修身上。


    化神期剑修,清极宗,还有十名筑基期弟子。


    而他,被明华谷暗部——暗花与青玉坛中看不惯他的长老联手重伤,虽然还能自如行走,真气运转却已经困难。


    要炼制疏通经脉的丹药,必须要复元珠。


    亟需之物在与他敌对的名门正派手里。与此同时,身后的追兵时刻有可能追上。桂若雪身负重伤,却不急不缓,只用一根小笔,细细描绘面具。


    黎明时,他又用药粉使女孩醒来,充作老婆婆与她随口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小屋。


    “婆婆慢走!”女孩说。


    老婆子耷拉着眼皮在路上走,直至僻静的山后。此时时辰正好,他从袖中掏出材料,开始炼药。


    药粉在坩埚中成形,颜色怪异,如彩虹旋转不休。待到时机成熟时,桂若雪低手,打开戒指上的魂匣。


    魂匣中有幽黑的魂魄涌动。重见天日,发出恶毒低语。


    “虎落平阳,被你这个小人捉住。”幽黑魂魄说着,嗅了嗅,皱起眉头,“你这扮相倒是滑稽……伤更重了?哈哈!活该。”


    若是有别的江湖人士看见了桂若雪戒中的魂魄,一定会被吓一大跳——被他拘在戒指中的,居然是六界恶名远播的练虚期魔修,石如琢!


    石如琢曾是饮冰阁中人,少年天才,刺死老阁主,叛逃魔界,恶贯满盈,却已经有数十年不曾现身。江湖上盛传,他在冲击合体期时因天雷陨落——那日漫天玄雷,和大石上留下的血迹,就是石如琢陨落的证据。


    可谁也没想到石如琢没有因天雷魂飞魄散——而是被比他低一个大境界的桂若雪暗算并捉了魂魄。昔日出身名门正道的翩翩桂公子没有彻底消灭他,而是把他困在戒中魂匣里。


    ——做炼药的药材。


    即使是宁明昧看到此景,恐怕也会抖抖眉毛。


    毕竟这位石如琢老兄,在原著里,可是男主连城月前期的戒中“老爷爷”啊。


    亦敌亦友,辅助男主又攫取男主修为,一心向名门正派复仇那种。


    尤其是向明华谷。


    只是这戒指,合该男主五年后在桂若雪试药的村子里捡到。如今宁明昧蝴蝶了世界线,它倒是更早在故事里现身了。


    桂若雪姿态悠然,用一枚特别钗子,从里面勾了一缕黑色魂丝出来:“石如琢。你恶贯满盈,死后能被我用来制药,是你的福气。”


    那魔修的魂魄阴沉,在剧痛中,竟是桀桀笑出声来:“桂若雪。你最好别让我逮着出去的机会。我会把你一点一点碾死在手心里。”


    桂若雪道:“是么,我拭目以待。可惜,不会有这一天了。”


    魂魄继续笑:“也是。一个清极宗化神期剑修在那里,你还想拿到你的东西?做梦吧!”


    桂若雪勾起乌色唇角,神态自若:“我不必过去。他自己会求着把复元珠还给我。”


    魂丝加入,七彩颜色化作透明。无色无味,七情散已成。


    七情散。药效七日,喜怒哀惧爱恶欲,对凡人无用,直接对修士的魂魄起功效。最后一天,若不得到解药,中毒者便会因极度的欲望而死。


    桂若雪对着日光,眯眼看了看小瓶中的七情散,和另一个小瓶中同时炼制的解药。


    ——东西好了,从哪里下毒呢?


    这时,他听见匣中的魂魄忽然吃吃地笑了两声。


    桂若雪无所谓。自从被他暗算捉住当药材后,石如琢的脾气便阴阳得很,嘴上不干不净,不是说要杀他,就是说要操他。


    饮冰阁曾经的天才符修,虎落平阳后,也不过如此风度。


    他手指轻轻一推,把魂魄重新关回魂匣里。魂魄说:“桂若雪,我等你落到我手里那天。”


    桂若雪自然没有任何反应,胜利者应该有些气度。


    半刻后,老婆婆蹒跚着离开后山。她走在路上,想到那家里的小女孩,皱了皱眉。


    这个伪装身份,说来也巧。他昨夜离开高家后正琢磨着找个伪装身份,就在山下恰好看见了这偷窥他的老婆婆。


    老婆婆估计是因为好奇,见他回过头来,吓得往后一退,一时打滑,居然摔死了。


    此人符合自己的伪装要求,也是意外之喜。桂若雪搜魂读取她的记忆,将她的尸体处理好后,便制造了人皮面具,来到了这老婆婆的家里。


    老婆婆家里只有个领回来不到一个月的女孩。两人不熟,正好合了桂若雪的意。


    凡人是如何对待家人的?


    这样想着,她掏出包里一些碎钱,在摊子边买了几个肉包子走。


    店主道:“劳婆婆,买这么多,可吃不完啊。”


    她沙哑道:“给野丫头吃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豆沙包,蹙了蹙眉。


    “也来个这个。”她说。


    小女孩,是不是爱吃甜的?


    等她离开后,店主小声说:“哟,这劳婆婆发善心了,肯买肉给那野丫头吃了?”


    回到小屋,女孩还在外面干活。桂若雪把包子放在桌子上,招呼她进来。


    “我出门有事。这就当作你今天的饭。”他说。


    他转身离开,准备乔装易容去做别的事。因此没注意到背后女孩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疑惑的眼神。


    ……


    在桂若雪离开后山后,一个身着麻布衣袍的小身影,从石缝中站了出来。


    他是孩童模样,束着发,手中握着一卷书,看上去却像个阴冷秀雅的小书生。


    “清极宗,仙界大仙门?剑修,药修,修仙之人……”


    他声音童稚,眼眸却极深极黑,黑窟窿下却压着极致狂热的光——那光中,除了一丝恐惧,还带着一丝狂喜。


    因发现,能使得自己的才能乘风破浪的非凡世界,的确存在、并带着大事件降临到他身边的既惊且惧,且喜。


    毕竟是尚且幼稚骄傲的、超常的孩童。


    山林间有乌鸦飞起。小男孩低头沉思片刻,稚嫩声音说出成人也难及的冷静的话:“势者,因利而制权也……是危机?或是时机?”


    这是他前几天在书上看到的。


    小男孩又思考了一阵,半晌后,他回身,向破庙走去。


    “过几天,也是时候去高府还书了。”


    破庙一如往昔。破碗,冷掉的馒头,装着些许轻便钱财的包裹,草席,几十本书,仅此而已。


    小男孩回到自己的草席上坐下。他用碗舀了一点水,就着它啃下干硬的馒头。睡在这里,很冷,很硬,嘴里的馒头也如粉末般难嚼。


    可他一口口吃下,只为补充生命,就像没有味觉一般。


    早晨的阳光透过庙宇破败的窗棂,一条条落在小男孩身上,却不温暖,只有阴森的冷。他咬着馒头,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日在高府门前所见的身影。


    纤长的,梳着马尾的,眼镜古怪,穿着群青衣衫的美人。


    美人腰间缀着剑,高高在上,通身上下,有着不容于世般的疏离冷淡。他抱着手时,像是世间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是他首次瞥见的,与凡人存在之世全然不同的、像是来自另一个至高的世界一般的惊鸿一角。


    旁边的弟子们也是仙长。可只有他,使他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超凡出世。


    一如云间高塔。


    只是一眼,就让自命超凡的他,燃起要踏入这个至高世界的熊熊渴望。


    ……


    从第二天午后,望月镇里就下起阵阵春雨。


    “师尊。”十一等人从外面进来,“我们在望月镇里找了一圈,那人的气息在出了高府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戴着眼镜的宁明昧单只手撑着额头,淡淡道:“正常。化神期的修士,当然懂得藏匿气息。你们想追也追不到的。”


    众弟子有点讷讷。其中十五说:“师尊,我们从镇上的药铺里抓了药回来。”


    宁明昧道:“把药拿给我看看。”


    他检查了一番,姜钰说:“宁峰主放心,我们在抓药时就检查了很多遍,其中没有毒物的。”


    宁明昧看了一遍,将药纸合上,还给他们。姜钰指挥几个弟子煎药去了。


    走廊和两个受伤弟子安睡的房间有段距离。药煎好,从外面回来的十五和十六又撑着伞,把两碗药给两个人端去。


    其他弟子围坐在宁明昧旁边,苦思冥想。自己人受伤,几个人脸上都是愤愤。


    “哪里来的狂人,敢打伤我们的人,而且还藏得这么好!”姜钰不忿道,“一个化神期修士,跑来小地方撒什么野?”


    “是啊。”老十七也很不爽,“师尊,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怎么找人呢……两个人又低头了。


    宁明昧忽然道:“十一,早上让你打听,镇上有没有来什么人,镇民们是怎么说的?”


    十一道:“他们说,镇上就来了我们这群人。别的,没有任何生人了。”


    而且镇子很小,几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躲在空置建筑物里的说法,也说不通。


    宁明昧食指抵着太阳穴画圈,眯起镜片后的眼。


    “他有东西急着要拿,不敢离我们太远——如果跟丢了,就麻烦了。所以,他极可能是伪装成了什么人。”宁明昧说,“镇子上最近有没有走失什么人,又或者,有什么人快死了?又或者……”


    “鳏、寡、孤、独。”宁明昧说,“一切独居,可以被替换伪装,又不会引起太多关系人注意力的人物……”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找找这类人。而且这类人,在小镇的环境里,往往活不长。因此,数量很少,应该很好筛选。”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宁明昧是如何得出了这个结论。贺铮说:“这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十一却很坚定:“是,师尊。我们走。”


    贺铮见他和十七往外面走,跟着他们在背后喊:“等等,你们等一下啊!”


    “二师兄说,在瑶川城时,师尊也常常让他们做莫名其妙的事。但事实证明,师尊每一次都是对的。”十一说,“既然师尊给了方向,我们执行师尊的意图,这就够了。”


    贺铮愣住:“这不可能!”


    这算什么推论?而且,宁明昧还是朵不问世事的高岭之花呢。


    他还要同十一争执片刻。另一边厢房里却传来罗潇惊喜的声音:“汪成,李垚,你们醒了!”


    同门醒来,原本要出门的四个弟子也立刻聚到养伤的弟子身边。


    罗潇和叶灵围着两个集贤峰弟子,即惊且喜。她们见两人眼神空茫,还以为刚醒来时的懵懂,于是道:“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汪成看着罗潇,眼眸呆呆的。罗潇正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刚刚皱眉——


    就看见,汪成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时在笑的,还有李垚。


    两人捧腹大笑,就像遇见了什么极度使人喜悦的事情一样,直到眼里笑出泪花也不停歇。


    “李垚!汪成,你们怎么了啊?”


    叶灵慌了,可两人只是一直笑,像是三魂丢了七魄。叶灵一急,想摇醒他们二人。结果两人竟然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要逃跑。


    而且,还在不停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狂喜,当真瘆人。


    宁明昧就在这时候进来。群龙无首,他伸手点住两人穴道,对罗潇道:“把他们搬上床去。”


    两个人被点住穴道,肌肉不能动,却还在用喉咙发出“赫赫”的笑声。叶灵看着两位师兄弟,急得眼眶都红了。罗潇道:“宁峰主,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宁明昧道:“姜钰,你过来给他们把脉。”


    姜钰身为木灵根法修,懂点脉象。片刻后,她道:“脉象看起来一切正常……”


    她低头,蹙眉,又用力感受片刻:“不对……有地方不对……”


    “他们应该是中毒了!”


    这句话,不亚于石头投入滚水。


    “中毒?”


    “这‘哈哈’笑的,是什么毒?”


    “而且幕后黑手是谁?难道是昨天那人。可那人怎么会这么嚣张,打了人,还要下毒?”


    “不可能的……毒能下在哪里?药和炉子我们都检查过,我们没理由会带任何毒回来啊!”


    一时间众说纷纭。


    唯有宁明昧在房间里环视许久。他的目光扫过药包、扫过碗……


    最终,停在端药的两人的手上。


    手……他转向门外檐下。


    檐下,两把带水的伞静静地躺在那里。


    伞骨粗糙,伞柄处却光滑,像是上了一层薄薄的漆。


    手触碰过伞柄,又触碰碗口和药材……


    “伞是哪儿来的?”宁明昧赫然发问。


    众弟子一时怔住。


    “一个……一个小女孩卖给我们的。”十五结结巴巴地说,“我们看上面的手绘丹青恰好很漂亮,就买下了。她很高兴,还送了我们几朵花呢……”


    宁明昧:“小女孩?卖伞?”


    一个封闭的镇子,几乎没有人口流动,四处都是长居在此的熟人。在这种市场条件下,怎么会有一个恰好在路边卖伞的小女孩?


    而且,伞上还有漂亮的手绘丹青?这种小镇,哪来那种优秀的画师?


    几个弟子一凛,顿时都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宁明昧冷冷道:“你们缺锌吗?”


    自觉犯了大错的十五哭着说:“师尊,对不起,我是缺心眼……”


    宁明昧:“我问你们有没有咬手指的习惯。”


    ……还好,所有弟子都没有咬手指。如今受害人,就只有在床上狂笑的两人了。


    宁明昧冷静道:“把伞都拿过来,摆开成一排给我看。然后去洗手。”


    十七道:“师尊,你还看那劳什子伞做什么啊?一把火烧了吧!”


    宁明昧瞥他一眼:“你以为上面的丹青是用来干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连城月,你存在感这么低,自己反思一下原因,打个报告出来。


    第43章 训练这种天生坏种的小孩


    早上,罗潇和叶灵留下防守高家,顺便照顾李垚和汪成。


    因此,共有六个弟子出行。


    六把油纸伞展开成圆状,在宁明昧面前依次排开。他坐在椅子上,凝视六把伞。


    “第一把,和第四把位置对换。”


    “第三把,和第六把位置对换。”


    “第二把换到最后去。”


    已知伞柄有毒,几个弟子替他换纸伞位置时都是心惊肉跳,生怕皮肤再碰到其中任何位置。


    然而,宁明昧的指令像是带有某种魔力,促使他们不经思考、以最高效率完成宁明昧的指示。


    贺铮偷偷抬起头,看了眼宁明昧。


    宁明昧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他坐在高府的镶金木雕椅上,交叉双腿修长。


    宽袍大袖拘谨、有礼,本应遮住人体所有肌肤,正如清极宗所有清冷克己的剑修一般。他如清极宗所有修士一般,穿着绣着仙鹤纹样的长袍。


    可那长袍偏偏是群青为底。


    群青,最古老、最鲜艳的蓝色。灼目得摄人心魄,衣袍间隐隐有金色仙鹤纹。多夸张,多过盛,多不被驯服的颜色。


    唯独披在他身上时顺服无比,仿佛生来就应该如此。


    群青衣衫中隐隐露出的肌肤唯有白得透明的脖颈,与骨节突起的手腕。宁明昧屈起的食指叩着唇间,垂着眸。


    他这个姿势放在旁人身上,称不上是好看,甚至可以说有点自说自话般的无礼与目中无人。比起成年人,更多一点狂妄的、沉浸于自己世界里的孩子气。


    贺铮的家族来自一片封建的村落。宗族势力大过天,他从三岁起,就被教育什么符合礼节、什么不符合礼节了。


    宁明昧这种思考的动作无疑是不符合礼节、不考虑他人感受的。


    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几刻的注视却仿佛只有半刻那么短。群青衣袍动了一下,他听见那人冷淡的声音:“六日后亥时,把珠子放到城北后山老槐树下。”


    几个弟子怎么都没想通宁明昧是怎么从那些伞上解读出这些内容的。可宁明昧却毫无解释的意思:“把手洗了。伞放到库房里。等下出去,先去找那个卖伞的小女孩,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六个弟子面面相觑。其中大胆的十七问宁明昧:“师尊,你是怎么看出来伞上说了什么的。”


    宁明昧:“不解释了,回清极宗后又不考这个。”


    ……淡淡的一句话,不知怎的,再次透出邪恶气息。


    十七被冷得打了个激灵。但他依旧勇敢地说:“师尊,可不可以说说……”


    宁明昧单手撑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就这一眼,十七被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


    “多大的人了,别人给你什么,就买什么?好好看看,你们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宁明昧薄唇里吐出淬了毒的刀,“想明白了吗?”


    十七:“……明白了。”


    宁明昧:“贺铮,姜钰,你们两个修为高,去打听村中的鳏寡孤独者。剩下四个,去找那个女孩。找到了叫我,我过去看。”


    宁明昧一改早上让他们六个去找,自己留在高府里的姿态——变成了让他们先找到人,再叫他过来。


    十一的脑袋一空。


    结果很明显——师尊不信任他们的能力了!


    就像组会因小电驴半路没电而迟到两分钟,就像报告已经改出正确的一版、却不小心把之前那版发了过去,就像审稿邮件被学校邮箱扔进了垃圾邮件里,没看到……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区区小事,就是师尊从此不再信任他们的开始。人生如多米诺骨牌,倒了一片,他们的学术地位,将会倒入万丈深渊!


    啊啊啊!要怎么才能弥补这个错误啊?


    同时得出这个结论的还有另外三个缥缈峰弟子。三人都是一副面若死灰又挣扎着必须要死灰复燃的模样。贺铮还在发呆,姜钰却机敏地发现了气氛的变化。


    姜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莫名的焦虑是什么啊,总感觉他们好像要让我感觉到危机感了。


    可她是筑基大圆满啊!


    姜钰大小姐还不知道“peer pressure”是何物。她一头雾水地跟着四个人出去。


    这次就连废话最多的贺铮都不说什么了。十七看着他,着实疑惑,方才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现在如此老实。


    六人一溜烟地走了。留下宁明昧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揉着额角,面无表情。


    冰凉眼眸看似放空,实际是在盯着前方。


    他不出门的原因。


    一红一蓝两个选项框在他的眼前闪烁,遮掩着他的视线。


    一如宁明昧刚穿过来时,系统放在他面前的选项方案。


    “选项一:出门打听,寻找那日见到的路边小孩。孤儿弱小单薄的身体,让出身高门的你顿生恻隐之心。”


    “选项二:出门打听,寻找那日见到的路边小孩。他身为男主,天赋惊人,放置不管,若他长成,定会祸害仙界。这使得你心生杀意。”


    从昨天见到那小孩开始,这一红一蓝的选项就不断地在他的眼前闪现,其中内容会发生变化,但全都是催他去找男主的选项。


    选项框出现一长段时间,维持遮挡视线状态,然后消失,让宁明昧稍作休息,然后再次出现,再次维持,再次遮挡,再次消失。


    不断循环,非常碍事。


    可宁明昧这次照例是不动。直到选项框消失,系统终于忍不住了。


    系统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操,还是宁明昧憋得住啊!怎么又先开口了!系统挫败地想。


    宁明昧:“有会员吗。给我开个会员,然后去掉这个广告。”


    ……你把我们高贵的系统当做什么,视频软件的小广告吗?


    系统怒而要电击,但想到不能如了宁明昧的意,又硬生生忍住了。


    它道:“宁明昧!”


    宁明昧:“嗯哼。”


    系统:“宁明昧,别忘了你穿过来的任务是什么!”


    宁明昧:“我知道啊。”


    系统:“你知道什么?”


    宁明昧:“改变自己的命运,救赎或杀死男主。这不是你说的么?”


    系统仿照着他的语气说:“说得好。那男主既然都出现了,为什么你不去见男主?”


    又是咄咄逼人的提问,系统依稀记得,自己几个月前,似乎已经问过这个问题。


    那时宁明昧是怎么说的来着?


    事务繁多,需要准备?


    宁明昧见它隐忍,悠闲道:“奇了,上杆子让宿主跑去吸男主血的系统,我还是第一次见。”


    系统:…………


    他爹的,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系统:“那急着吸血的不是你吗?来都来了,怎么还不去吸?”


    ……这个系统做的,真是丧权辱统。系统闭眼,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宁明昧说:“找男主之前,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眼前没有了选项框遮挡,宁明昧放下茶杯起身。在隔壁两名中毒弟子的狂笑声中,先去了书房,然后,停在了高少爷房门前。


    那摊尸体仍留在那里,满身恶臭,无人收尸。


    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苍蝇、虫豸敢于靠近这具死尸。死尸的伤口处冒着浓浓黑气,内带凶煞。有蚂蚁路过,直接被黑气变成了一具死尸。


    非常古怪的力量,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法术。


    从尸体的形态上来看,他显然是在地上压着某人时从背后被人击杀的。一击致命,毫无犹豫,以至于那张已经腐烂的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神情。


    像是绝没想到,自己会在自己的房中被人杀死。


    致命的刀口有点抖,但很精确,因为力量不足。杀人者应该是第一次杀人。


    但在它的旁边,还有一刀。


    这一刀就像是胡乱刺下的了。力量非常弱,非常抖,伤口也很浅,却很急,像是无能为力的泄愤。


    出手的人,有两个。


    系统见宁明昧在尸体旁摇来晃去,已经不耐烦:“你到底在想什么?少在这里谜语人。”


    “出手一击致命,是否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力量尚且弱小,如果失败,没有补第二刀的机会?没被高少爷发现,是否也因为,行凶者身材矮小?”


    系统:?


    “来找丹药,给弟子下毒,威胁我的人,是那名把药珠留给高家的药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是桂若雪。”宁明昧说,“不是他,不是女鬼,那杀高少爷的人,是谁呢?”


    宁明昧留下这句话,就转去了书房。系统跟着他,气急败坏:“怎么留了半句话就走了,所以是谁啊?”


    “猜猜这里少了什么书?”宁明昧道,“四书五经,孙子兵法,三字经,唐诗宋词……兵法,谋略,士大夫的高尚做派,文雅的诗词歌赋与审美情趣,他都要。这是个非常野心勃勃,勤学,又想做出高尚人士作派、进入上流社会的人。这样的人,比较像谁呢?”


    系统悚然:“你……”


    它忽然有点恐惧了。


    宁明昧手指放在一片空隙上:“杀高少爷的人,有两个……是两个孩子。一个辅助,是高家的养女。另一个出手的,是个有奇异力量的孩子。”


    “这几个条件结合起来,在这座小镇里,应该没有别的人选了。你觉得你的男主出现在这里,会是巧合吗?”宁明昧说,“有点意思。一个小孩,初次见面,就搞了这么大的事送给我。”


    结论尘埃落定。系统目瞪口呆,慌忙搜索本世界的原文。


    终于,它找到了一句话——就简简单单的一段。


    是原文里连城月和小妖女聊天时随口提到的,他第一次使用力量,是在一座小镇里,杀了个少爷。


    在杀人之后,那家人居然直接跑了。连城月天生坏种,灵魂是天魔碎片,身体是神族血脉,当然不怕高府中的鬼魂。


    在过去的几年里,连城月一直在慈幼庄里生活,连姓氏都没有。后来因为连家的某种目的,他被收养。在因自己的“没有教养”被连家小辈欺凌、并在发现连家目的后,他跑了。


    在这个暂时的落脚点,发现高府的事是意外之喜。他在高府中搜刮了银钱和书籍——尤其是书籍。连家的瞧不起让他印象深刻,他下定决心,要做个比他们看起来更高尚、更博学、更优雅的人。


    ——这男主的自尊心啊。


    原著里桂若雪是没到望月镇来的。他在路上于蛇腹中发现了自己需要的药珠,治好了自己的伤,杀回了青玉坛去。连城月没有和桂若雪打过照面,因此,他得以安安心心地在这里把高家的书籍看完,然后才进发至下一站。


    只是如今,宁明昧跑来这里做方圆五十里的任务,把药珠取了。因此才蝴蝶出这么多事来。


    甚至还和原文后期的小BOSS桂若雪杠上了。


    系统看完这一段,非常惊悚。


    虽然原文男主连城月的确暗黑,但宁明昧这人……也很暗黑啊?


    系统:“他才五岁,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一上来就怀疑他?”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吧。


    宁明昧:“难道我的结论有错么?”


    ……宁明昧的结论是没有错。没有错到系统想晃他脑袋,检查他到底是不是在穿越时被撞掉记忆了的程度。


    毕竟即使在原文里,这也只有一小段。


    系统决定给予一些推进:“恭喜你,你猜对了。”


    见宁明昧没什么喜色,而是随手拿下一本书来翻。系统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了,还不快去找那个养女,逼她说出连城月的下落,赶紧把他绳之以法?”


    系统的位置定位也是有权限的。


    比如,在不影响连城月自己的目的的情况下,它可以显示连城月在的模糊位置。更具体的位置,就没办法了。


    比如现在,它能显示连城月在“望月镇”,却不知道连城月具体在镇子里的哪里。


    宁明昧道:“手上还有事要做。急什么?而且,哪用这么麻烦。”


    系统:?


    “我们来这里,阵势张扬。连城月不会没有看到。”宁明昧翻着书籍道,“他自负力量,却只能生活在众多凡人之间。强大的力量,放在没有背景的单个人手里,也只能用来捅死一个高少爷——抢点钱,抢点书,继续下去,也不过做个匪徒。只是,做一个打家劫舍的匪徒,绝不是他的目的——已经见过连家的高大,又怎么可能再回到山野中去?”


    系统:……


    “而且,像他这种小孩,我最清楚。”宁明昧道,“在哪个战场上失败,就要在哪个战场上打回去。如果连家用自己的高高在上侮辱了他,他绝对会在这一道上想方设法超越对方、侮辱回去。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总是渴望看起来很高大的东西。”


    说着,他竟然笑了一声:“到底是个五岁的小屁孩,太简单了。”


    系统:“……你也知道人家才五岁?”


    又是吸血,又是扒皮,你好好看看你在干什么事。


    宁明昧:“是啊,天魔转世在力量上,注定天下无敌。要是五岁的连城月我都不能轻而易举地斗过。我还怎么混?”


    ……不是让你感慨这个啊!


    宁明昧:“所以,我不用去找他。他自己会来找我们的。像他这样的人,秉性如此,即使是个孩子,也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因为只有我们,与凡人不同。”


    系统:“我懂了。你说了半天,只是因为你不想出门是吧。”


    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吧?


    宁明昧却推了推眼镜。


    “知道驯兽员是怎么对大象的么?在大象还是一只小象时,他们会用麻绳绑住小象的腿。对于小象来说,麻绳太粗了,它无法挣脱。”宁明昧道,“后来小象长大了。用来绑住大象的,却依旧是这根绳。”


    “因为,麻绳固定住的不是它的一只腿。而是它的思维。它判断自己无法脱离麻绳,从此所有思考,都是在藩篱中行动,因此,它也再也无法挣脱开这片困境。”


    日头西移,暮光照在宁明昧眼镜上,闪射出白光。系统忽然有点发抖。


    一句话从它的嘴里冒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我和他之间,能做主导的人,从来会是我,也只会是我。他需要形成这种习惯,这会让他受益终身。”宁明昧说,“比如现在。”


    他合上书。


    “应该是他为了自己能进入超凡的世界,主动来找我,让我看到他的价值。而不是我,主动去他藏身的地方找他。”宁明昧道,“训练这种天生坏种的小孩,可不能给他甜头和错觉啊。”


    系统总算懂了。半晌后,它冷笑道:“你做什么白日梦,他肯定不会主动来找你的。”


    而且。


    系统:“你现在的确可以这么想。但我警告你,男主是个无情无心的怪物。他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宁明昧腰间的宫铃忽然一响。


    “师尊。”宫铃里传来十一的声音,“我们找到那个卖伞的女孩了。您要现在过来吗?”


    宁明昧道:“等着我,就来。”


    他迈步出书房。天上还下着雨,暮雨潇潇,日光昏暗。


    这时,宁明昧却看见罗潇来了。罗潇用一块布遮着雨,跑到他的面前来。


    她脸上的表情有点怪,像是看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人一样。作为集贤峰弟子的头头,罗潇一向稳重。她表情怪异,说明事情真的怪。


    宁明昧问她:“怎么了?”


    罗潇:“宁峰主,门外有人敲门,说要找你。”


    宁明昧问:“谁?”


    罗潇有点启齿困难:“一个……”


    作者有话说:


    是时候说明一下齐免成和连城月(幼崽款)的记忆状态了。


    齐免成:目前没有觉醒前世的记忆,但察觉到自己不是以前的齐免成,性情大相径庭,正在饶有兴致地思考。


    连城月(幼体):没有记忆。


    齐免成恢复记忆:看到幼体之后。


    幼体记忆融合:之后的之后(不剧透)


    第44章 初见【修】


    小孩。


    一个着灰衣、撑纸伞、在细雨中抱着几本书的小孩。


    宁明昧说:“他说他来做什么?”


    罗潇道:“那孩子说,他是住在城北的孤儿。一个多月前,他和人一起来高府干活,高少爷看他喜欢读书,借了几本书给他。”


    宁明昧:“嗯,然后呢?”


    罗潇继续:“后来高府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把书看完,却没找到回来还书的机会。这几天,他听说高府来了人,是高家请来的。他想现在把几本书还回来。”


    罗潇说完,就看见宁明昧敲着下巴,是在沉思。


    他睫毛很长,在苍白面颊上落下一片阴影。


    “听说过文字诡计么?”宁明昧对系统说。


    系统还沉浸在男主居然真的主动来找宁明昧的不可置信中,没有回复他。


    一个人在小说里最开始的出场方式、关联事件,会极大程度地决定读者对他的第一印象。


    现实生活中亦是。


    孤儿清苦,却勤学苦读。借书阅读,却淳朴守信。高家出了大事,人人避之不及。偏他一个小孤儿,还想着归还别人的善意。


    把自己在犯罪现场旁逡巡欣赏的行为,说成自己诚实守信、即使高府变成鬼宅也想着履诺还书的证据……


    挺会给自己立人设啊,这小子。


    仙人的睫毛闪了闪,罗潇浑身一凛。她听见宁明昧道:“你把他领进来。”


    宁明昧的声音很淡,就像他的声音一样。


    “是。”罗潇说。


    女弟子退下了。待她走后,宁明昧对系统道:“如果不是我——完全清楚他的底细,换个笨点的,还真会被他忽悠过去了。”


    不过即使是笨点的人,也能从细节中嗅出一点编造的端倪。


    一个孤儿,好端端的,高少爷怎么要把书借给他?一个五岁的孤儿,看得懂书吗?高家人已经走了。他在他们这群外人来时作还书之态,是不是太过做作?


    连城月依仗以模糊这些自相矛盾的细节的论据,是“他只有五岁”。


    几乎没有人会认为一个五岁的漂亮孩子会撒谎。


    ——无论后来的天魔碎片如何毁天灭地,如今的连城月,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孩子。


    不够成熟,不够了解上流社会、却因被刺痛的自尊心极度渴求着入场券,编织着不超过自己认知的谎言,刚刚开始认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有着最幼稚的傲气。


    五岁,一个多么幼小的年纪,这年龄曾是坏种连城月的一把刀。如今他握着这把刀,紧张慎微,却又野心满志,骄傲又幼稚地走在主动来见他的路上。


    来见他人生中第一次于缥缈浮云中瞥见的,琼楼玉宇,高台楼阁。


    这把刀很好。


    不过,它马上就会是宁明昧的了。


    他将握着连城月的手、将其用来反向捅向连城月自己的,刀。


    距离高府大门到此处,还有好几道回廊。宁明昧靠在木椅上观察手中的药珠,见系统迟迟不开口,随口道:“我猜得如何?他自己过来了,不是吗。”


    宁明昧等系统反应。


    系统:“啊啊啊啊!!!”


    系统:“啊啊啊啊!!!”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之大,让宁明昧堵住耳朵。系统在他耳边欣喜若狂,以震耳欲聋的声量喊着:“来了!来了!连城月来了!你还不快整理着装!!”


    宁明昧:“我,为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老妈子在催人出门相亲呢。


    在木椅上坐了半日,原本正襟危坐的群青外袍都有些垮塌。宁明昧于是更懒得理它,转头看窗外雨景。


    ……


    小雨润如酥。


    女孩抱着东西,心事重重地走着。


    今天一早,婆婆出去后,她盯着那一袋肉包子发了好久的呆。最后,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枚,放进嘴里。


    真香。


    她把剩下的包子收好,又挑出两个,给救了她命的阿月带去。


    可到破庙时,小男孩正要出门,甚至把几本书也带上了。


    “阿月,你要去哪里?”她问。


    “高府。”


    女孩震慑于这个回答。好半天,见小男孩要走了,她才问:“你去高府做什么?”


    “还书。”小男孩说。


    小男孩似乎心情不错。若是平时,他大概率不会回答这些问题。


    女孩注意到这个细节,更觉得荒谬。她瞪大了眼睛:“你疯了!高府里有鬼!”


    如果高少爷的魂魄向他们索命,那可怎么办?


    小男孩说:“昨天高府来了一群道士。高府里的鬼,应该是没了。”


    道士——是来调查高少爷的死因的么?若是如此,道士们会不会发现他们杀了高少爷的事?


    小男孩没有回应她的坐立不安。他在出发前,还细细地检查了自己脚上的布鞋。随后,他撑着一把破伞,带着几本书,下山去了。


    女孩在破庙里又坐了一会儿。最终,她向神像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颤颤抖抖地下山去了。


    女孩搞不懂小男孩要做什么。小男孩总有自己的主意,从突然出现,杀了高少爷,到住在破庙里,到下山——她只想自己的事。


    若是自己杀高少爷的事暴露了会怎么样?会有人抓她去见官么?她听那些说书的讲,杀人偿命。子女杀父,更是罔顾纲常。她杀了她的“养父”,是要偿命的!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是高少爷要杀她,最后要偿命的却也是她?


    少爷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么?


    她浑浑噩噩地走着。到了北边,却在街角看见了正被四个人围着的另一个女孩。


    “是谁让你把伞卖给我们的?那人长成什么样?你再好好想想?”


    “是个老头子?你说,我们画出他的模样。”


    被围着的另一个女孩,她认识。那女孩叫小草,是郑家的女儿,跟着爷爷过活。


    小草有点呆呆傻傻的,经常被人骗。但她心地不错。女孩被婆婆要去担水时,她路过看见了,会笑闹着帮她扶一把。


    小草被他们围着,结结巴巴,终于拼凑出了一个人的模样。其中一名少年在宣纸上刷刷画下画像:“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模样?”


    “是不是?”


    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小草被他们问着,差点哭出来。


    虽然自顾不暇,可女孩的骑士病又犯了。她向几人走过去,大声道:“小草有点问题的,干什么这么欺负她!你们有什么问题?”


    她一声呵斥,几个少年都呆了一下,像是现在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问题。其中一人转向她,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们在找一个人……你见过这个人吗?”


    他把画像举给她看。


    画像上人影陌生。女孩摇摇头。她说:“我刚来这边不久……这个人很重要吗?”


    少年说:“我们的朋友生病了。要治好病,一定要找到他。”


    朋友病了啊。女孩说:“那我带你们去问问陈婆婆吧。”


    陈婆婆住在街尾,镇上所有人她都认识。女孩走前安慰了一下小草。见她远超年龄的、总想做照顾人的姐姐的模样。一个少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小水。”


    少年:“就叫小水吗?姓什么呢。”


    没有姓氏。女孩一点都不想说自己姓高。


    陈婆婆正在门边纳鞋底,见几人来了。她先是看了看画像,摇头道:“镇上没有这个人……”


    少年不死心:“也没有别的人来过吗?”


    陈婆婆:“这几天来的别人,只有你们了。你们就是那高家请来的道士吧?”


    轰——


    小水脑内一阵轰鸣,她向后退了两步,任是谁都看出她的不对劲。其中一个少年敏锐地发现了:“怎么,你和高家有关系?”


    陈婆婆道:“她啊,她就是高家以前那个养女呢!高家走了,她被扔下来,现在归老劳收养了。”


    少年道:“你是高家养女?那你知不知道高家……你跑什么?”


    小水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跑,一路上就连撞到好几个人也没感觉。


    完了!完了!


    那群道士要发现她杀人了!


    她一路狂奔,直到自己家门前,撞到了一个人……那一撞,居然让她闻到一点淡淡的药香。


    “跑那么快干什么。”沙哑的声音说。


    是劳婆婆的声音。


    小水:“我……”


    四个少年也追上了。就在这一刻,老婆婆皱皱眉,居然站到了她的面前。


    “找我孙女有什么事吗。”她说。


    这本该是被人荫庇的、令人欢喜的一刻。可女孩呆呆地站在老婆婆身后,骤然陷入恐惧。


    女孩是个非常敏感、细心的人,有着非常好的嗅觉。


    因此,刚进高家时,她就注意到了高家的不对劲,注意到了高少爷身上那古怪的、像是行将就木的味道。尽管,即使如此,她也差点没能逃脱魔掌。


    而现在,她又闻到了。


    劳婆婆身上也有她的气息——一种靠近了才能闻见的老人味。


    可今天一反常态的劳婆婆的身上,没有这股老人味。


    而是一股陌生的……奇怪的药香。


    就像高少爷死时,从他喉间倏忽飘出的,诡异的药味一样。


    ……


    高府内,前往堂屋的路上。


    身为集贤峰弟子,罗潇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身上的衣服,用的不是什么好料子。他穿的鞋子也并不合脚,码数稍大,套在小孩骨瘦伶仃的脚踝上,随着行走“哐当、哐当”地晃着。


    一般来讲,这种家境的孩子身上总会带着局促感——难听一点讲,是“穷酸气”。他们很少敢独自进入一个新地方,即使进入,也会手足无措。


    要么,自我审视的压力会将他们压倒,他们走在路上,脑子里只想自己是否“合乎规整”;要么,他们只顾对外界东张西望,急于张嘴套近乎,说一些自己都不知道内容的蠢话。


    身为仙门中人,这两种人,罗潇都见多了。


    可这个孩子不一样。小孩矮小,瘦弱,却安静,礼貌,有超乎一般同龄人的成熟与聪明。他尽管穿着陈旧但干净的麻布袍子,袍子里露出的手脚也是干干净净。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黑洞洞的大眼睛。这双眼睛让人想到一些有魔法力量的石头。


    在进门时,小孩小心地把伞收到一边,为此淋湿了半边肩膀。罗潇原本对此不解,直到她意识到,这孩子是不想雨伞上的泥水,打湿罗潇的裙摆。


    身为集贤峰上的人精,罗潇已经几乎不会被人打动。可这一点小细节——还是来自一个或许心中忐忑、强装镇定的礼貌孩子的小细节,竟然让她生出了几分怜爱来。


    因此,她难得地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罗潇问。


    “我叫阿月。”孩子的声音嫩生生的。


    问什么答什么,没有多余的提问或讨好,这让罗潇又多出几分好感。她说:“你这一路上,怎么什么问题都不问?”


    小孩说:“姐姐很忙吧?我来还书,还完就走。”


    哎哟。


    只一句,罗潇就把他当成自己家族里的小子侄了。


    于是她忍不住安慰他几句:“宁峰主看起来冷淡,其实为人很和气。他问你什么问题,不要怕他。”


    小孩说:“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罗潇说完就到了。她先进了堂屋。


    这一路上,因背对着小孩,她从未注意到,小孩那双人偶娃娃一般的眼睛里,从头到尾——


    都没有一丝情绪。


    只有他的唇角,一直维持着孩童的,局促又羞涩的笑容。让人完全看不出伪装的痕迹。


    隔着罗潇,小孩也往里面看。他微微眯眼,终于第一次从正面看清了,他要找的那名仙人。


    乌发。


    白肤。


    微挑的双眼。


    绮丽的群青衣袍,泛着浅金,看不出是什么奢华无比的不了。斜靠在木椅上的姿势,随性随意,与那些自作高傲拘束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诡谲却又瑰丽的镜片,是他从未见过的造物。


    他侧脸看着窗外,像是根本没有在等他过来。


    这就是大仙门的仙人么?


    看着,与连家的那些“仙人”,确实有些不同。


    直到百年后,已经取“连城”作姓,改名为“连城月”的男孩,依旧会无数次地想到那个下午。


    尽管昏暗有雨,日光乏善可陈。那群青衣袍里的手腕,却依旧白得熠熠生辉。而他向他看来的那一眼,也永远隔着浓浓的烟雾,像是隔着千言万语,更像是对他冷漠,不置一词。


    像是一块鲜艳的、冰冷的宝石。


    正如整个高高在上、若即若离、让他魂牵梦萦、想要征服的修界。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好了。仙尊叫你进去。”罗潇说完,蹲下身看他,“仙尊看起来有一点点冷淡,你不要紧张哦?”


    是那种大姐姐关照小孩的和煦语气。


    “嗯。”小孩也用乖巧的语气回应了她。


    罗潇退下。小孩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袍,像是漂亮的娃娃一样,走进堂屋。


    终于,他听见那人的声音,也像蒙着雾,或蒙着烟。


    “叫什么名字?”


    “阿月。”小男孩低着头,以回应罗潇时的乖巧语气,回复道。


    “阿月啊。”那人说。


    这话说完,就没有了下文。


    “我……”小男孩开口。


    “自己找个地方跪着。”


    “……?”


    很快,那人笑了一下。


    “逗你的。站在那里干什么?”


    可小男孩分明看见,他的眼里没有笑。


    作者有话说:


    我的评价:学会被漂亮哥哥骗,也是人生中修行的一种


    第45章 我对师尊充满了诱惑【修】


    罗潇站在游廊雕花的窗户下,眼睛透过窗棂,悄悄地看里面的谈话。


    ——还是有点不放心啊。她想。


    其实罗潇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这孩子看起来很可怜,又很乖巧。宁峰主闭关多年,应该没有多少和凡人小男孩打照面的机会。


    如果她留下,还能适时地给予一些帮助。


    “谢谢仙尊。”小男孩乖声乖气地说。


    说完还鞠了一躬。


    那小男孩看了看四周,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他背脊挺直,动作略带拘谨、却有种这个年龄的孩子少有的礼节熟练。即使是出自大家的罗潇,也怀疑,这孩子或许是那个落魄的贵族家里出身的。家族犯了罪之类的,才流落成孤儿。


    可与此同时,他又生得像个漂亮的人偶娃娃一样,眼神乖巧,不至于过于拘谨,气质天真单纯——又或者,这个年龄的孩子,无论如何,本来就会让人觉得天真单纯。


    更何况,他长得完全符合人们对这个年纪的,漂亮可爱的小男孩的期待。


    很难想象他会做什么坏事。毕竟这真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罗潇还在瞧,很快,她听见淡淡的声音。


    “罗潇。”


    罗潇从遐想中回神来,道:“我在。”


    从她的角度,她看不到宁明昧,可她注意到那孩子的眼睛立刻向她的方向看来:“去给他泡点茶来。”


    待客之道吗。


    宁明昧:“茶里加上黄芪、红枣、枸杞、生姜。”


    全是补血的,这就是宁明昧决定送给男主的第一样礼物。


    毕竟抽血还是要抽血的。


    罗潇不明所以,但回答:“是。”


    说完,她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小男孩。那小男孩也看过来,隔着窗户对她一笑。


    他抬着白玉似的下巴,头发和眼睛都是黑漆漆的,对她端端正正的一笑,像是画里才有的漂亮娃娃。


    罗潇心里稍微放松。她这才匆匆地从窗下走开了。


    屋内,宁明昧将两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他不着痕迹地敲了敲桌面,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小男孩这时说:“谢谢仙尊。”


    语气和表情都无可挑剔。很乖孩子,很礼貌可爱。


    宁明昧没有回复他。


    直到半晌后,他才说:“听罗潇说,你是来还书的。”


    小男孩说:“是的仙尊。两个月前,我和其他人来高府帮工。那时我得到了一些书……”


    宁明昧打断他:“行,过来,把书放这儿。”


    他点了点桌面。


    小男孩向他走来,走的姿态也是端端正正的。他放下书,姿态也是端端正正的。


    注意到宁明昧在垂眸看他,他抬起头来,对他一笑。


    活像朵小太阳花似的。


    若是换了一个人,已经为他这一笑,被瓦解不少戒备心了。


    宁明昧却只说:“坐回去。你走了一路,正好休息会儿。”


    ……


    宁明昧:“抽血之前先补血,我真是个好师尊啊。”


    系统:……


    我不打扰你,也不吐槽你。免得分散你和男主初遇时的注意力。


    系统捂着小心肝,竭力无视着宁明昧方才那句不似人言的话,如是想着。


    屋内香炉的烟悠悠往上飘着。宁明昧靠在木椅上,慢悠悠地翻着小男孩带来的书,没说一句话,也居然没看一眼对方。


    可他能感觉到小男孩的眼睛此刻正钉在他的衣角上,眼睫毛垂着,一动不动。


    而且,很快就要开始焦躁了。


    宁明昧心安理得,直到听见小男孩的脚动了一下——


    上门,然后被晾半天,这大概不在小男孩的想象之中吧。


    宁明昧于是又晾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口:“你叫什么?”


    声音依旧是慵懒的、随意的。


    只有对自己的欲望极致满足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小男孩说:“我叫阿月。”


    回答得很快,几乎是立刻。


    “没有姓?”


    “我的爹娘很早就去世了。”小男孩眼中有些黯然,“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看起来情真意切,简直看不出来是装的。宁明昧道:“哦?真可怜啊。长这么大,一定受过不少苦吧。”


    小男孩要装,宁明昧也不咸不淡地陪他演一下,看看他要说些什么话来。


    有个道理叫“过犹不及”。小男孩显然深谙此道。他很快不再说自己身世之事,将话题转到他的困难上。


    简而言之,如此总结,在小男孩的话里,他是这样一个孩子:


    出生前丧父,两岁时丧母,从此过上了吃百家饭的流浪生活。前些日子,他被人收养,又被人弃养在望月镇的破庙里。于是,他平时干点自己能干的小活路来养活自己。


    一个半月前,是高府老爷的生日。他随着一些为寿宴临时招揽的伙计,来高府帮忙。


    宁明昧问他:“哦?那高少爷,是因为好心,才把书给你的吗?”


    小男孩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很单纯:“高少爷借我书。当然是想要帮助我啦……仙尊为什么这么说呢?”


    为什么呢?


    反把问题打给宁明昧了。


    这话确实不好接。因为一个孩子,提出这样的疑问,也是合乎逻辑的。


    宁明昧于是继续垂眸。


    在小男孩的描述里,故事是这样的:高少爷见他小小年纪,居然也跟着来干活,免不得同一帮纨绔子弟一起对他玩笑了一番。后来,高少爷心情大好,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他说,他看少爷小姐们整日在看书,自己也想看书。


    高少爷喝得醉醺醺的,于是大手一挥,让他自己去书房挑书。一个月后送回来就是。


    小男孩说:“谁知那之后,发生了这样的事……”


    “《孙子兵法》、《论语》、《孟子》、《周易》……”宁明昧一本本把书翻过,“你挑的书还挺有意思。”


    他翻着书籍,小男孩看着他纤长白皙的手指。


    这个人,和他见过的其他修仙之人不同。小男孩想。他看起来比他们聪明,也比他们更厉害。


    他在连家时也见过修仙之人的。连家家学聘请了仙师,用来教养连昭——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在那逐渐败落的几百年里,连家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一名天才了。连昭的出生让全族人都欢庆鼓舞,将所有资源都集中在这名少年身上。甚至,有人不无遗憾地说,连昭只差一点,就能与连家数百年前的上一名天才、连听雨相提并论。


    尽管在连家只待了短短几个月,小男孩也听说过连听雨的威名。连听雨是连家庶女,其根骨和悟性却是全族上下百年,无人能及。她生前唯一的孩子,是当今天下第一仙门——清极宗的掌门,齐免成。


    可这样的人竟然与连家交恶,几乎冷淡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其原因很有意思。和小男孩离开连家的原因相同。


    连家除了家传的主要功法外,还有一门能速成修为的诡谲功法。这门功法可使人的修行事半功倍,却需要一个材料。


    一个同样修行这门功法的孩子,且根骨越佳、越好。


    这个孩子在修炼中的作用,是为修行者排毒。


    通过真气传递那种。


    修行者修为一日千里,孩子自身的灵气被夺走,修为虽得到一点进益,自己全身灵脉却被污染,且满脸生疮流脓。据说连听雨当年虽是天才,但是由侧室所生。她有个正室所出的哥哥,资质也算优秀。


    在她与兄长的修炼关系里,她是那个被用于排毒的孩子。


    于是后来,她叛出连家,弑杀兄长。后续,她差点被认为魔女,又因几个大家族的一力担保,“恶名”被压下,又与齐家家主相爱之事此处不提。总之,足足许多年,连家不敢再干这事儿。


    但连昭的出世让他们又动起了歪脑筋。因为连家实在是太需要一名天才了。


    这次他们没把目光放在旁系子弟身上,而是去慈幼庄,收养了小男孩,为他取名“连月”。


    慈和的嘴脸后是令人作呕的高高在上。在他们眼里,若没有他们,小男孩此生不过是个碌碌凡人。虽然如今他被用作了排毒的毒人,但至少,他们给了他踏上仙途的机会。


    仙途,让连家人、所有凡人、修者都为之狂热发疯的大道。


    他们最近还忙着另一件事:在无数封陈情信后,清极宗掌门齐免成终于同意来连家一趟——来收拾一些他母亲的遗物,并来见见,他们的那位小天才。


    连家为此忙着准备。准备之一,是培养连昭。准备之二,是收养连月。


    因此,小男孩早就在连家见过那几名被连家以重金聘来的仙师。


    那几名仙师最高有金丹大圆满修为,行走之间必是宽袍正襟,白衣飘飘,目不斜视,举止之间有种刻意为之的繁文缛节。小男孩曾远远地看见过他们一次。他们行走之间,所有人诚惶诚恐,恭敬顺从,就好像他们是九天之上的神祇似的。


    旁人恭默静顺,唯有小男孩看着那些刻意为之的冷淡,只觉得这些人装模作样。


    这就是仙人么?


    而他们这些凡人,活着的目的,也是成为这样的仙人么?


    这种模样,就是追逐他们口中那至高的“大道”“仙途”之人,应有的模样么?


    仙途究竟是什么?


    可眼前的这个人,与连家的那些仙人截然不同。


    他翻着书的姿态如此随意,说出的几句话,也是慵懒而淡淡的,那是一种拥有绝对的自信的至高之人,才会有的反应。


    他不需要在他面前伪装任何高尚非凡。


    ……为什么,是因为他们二者之间的差异过于悬殊吗?因为他是“峰主”,而他只是个小男孩?


    可连家的那些仙人同他一样,也是仙人,为什么连家那些人在他这个小男孩面前,却偏偏要伪装呢?


    小男孩好奇地看着他。他看着他蓝色的外袍,看着他鼻梁上奇异的琉璃镜,与那双冷淡的眼眸。


    如果坐在这个椅子上的人,拥有力量的人是我,坐在我这把椅子上的人是他,他此刻,会是什么表情呢?


    如果连家那些仙人看见我同他走在一起……峰主的名号,应该比那些金丹仙人的名号更管用吧。他们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


    唔……要是能如计划里一样被他带走,我有点期待。如果被他带走,他如今坐的位置,会不会有朝一日,成为我坐的位置?


    那时候,我可以晾着他……也把他放在某个位置上吗?


    小男孩从来不控制自己的想法,无论它们是如何天真,又带着如何野心勃勃的、本质的邪恶。


    他总是将自己思考的神情掩藏得很好。换一个人,即使是人情练达的罗潇在这里,也未必能发现他此刻的想法。


    他们只会当他是个好奇的孩子。


    可宁明昧却在这时用神识扫了他一眼。


    “想拿我做他的装饰物,不安好心啊。”宁明昧道。


    系统:“什么不安好心?不要分心和我说话,专注一点,用你的真心和男主互动。”


    宁明昧评价:“你今天有点傻钓到让我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话语依旧像弹珠一样,在宁明昧和小男孩之间被推来推去。小男孩看着那人手指又翻了几页,然后停下:“这些书你看得懂么?什么时候识的字?”


    小男孩压下心中的兴奋,回答几句:“我跟着养母时学的。自己平时也爱偷听夫子教书。这些书我都看过了。”


    宁明昧:“哦?背上几句?”


    这话听起来纯纯是刁难了。可小男孩居然倒背如流,闭着眼,就像一切如小男孩来前所料一样。


    宁明昧继续连抽好几段。小男孩依旧表现优秀,绝非一日之功。


    ——好学,勤勉,天才,都齐了。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对他留下深刻印象。


    他的资质极高,要不然,连家也不会专门把他从慈幼庄里接出来。只要宁明昧肯看一看他的灵根,就必然会对这个好苗子心动。


    这也是小男孩所希望的。


    不过可惜,他今天遇见了宁明昧。


    宁明昧:“有意思,不过,光背还不行。”


    他说完这句话,看见小男孩的身体居然又坐直了一点。


    ——挺骄傲的嘛。


    还是说,在他眼里,这代表了宁明昧对他产生兴趣了?


    宁明昧:“小男孩子的心思还真是好猜啊。”


    宁明昧决定奖励一下他,于是道:“接下来考你一点活用的题。第一点,关于‘月相纪日法’,下列七种说法中,正确的是哪个?”


    小男孩:“?”


    宁明昧:“下面的文化常识,不正确的有哪个?”


    小男孩:?


    你这是为难我胖虎?


    全新的技巧。这下小男孩终于答得磕磕巴巴了。宁明昧翻了翻书,又道:“下面成语典故,和人物搭配理解正确的是?”


    当年高考的常识,居然在这里被用到了啊!


    小男孩不确定地说:“第三个?”


    宁明昧想了下刚刚自己说的题型。


    俗话说得好,三短一长选最长,三长一短选最短,字数相同就选C。很明显,连城月的确天赋异禀,身在异世,也领悟了这个选择规律。


    宁明昧随手翻到下一页道:“第三个和第四个。这道题是多选。”


    小男孩:……


    很明显,坏种的眼神开始有点狂乱了。


    宁明昧在下一页继续:“下面关于XX,XX,XX的四种说法里,正确的有哪些?一,XX。二,XX。三,XX。四,以上所有。”


    引入新鲜选项:以上所有。


    小男孩虽然不擅长做题,但他很快发现了以上所有的真谛,于是迅速以上所有。在翻到最后一页时,宁明昧又给出了一个问题:“这道题,又是多选题。下面几句话,哪句话不是病句?”


    “一,我对饺子充满了诱惑。”


    “二,在清极宗里许多掌门都与新弟子进行了交谈指导,使他的内心获得了平静。”


    “三,因为没有修为的原因,他说‘莫欺少年穷’。”


    “四,我们的掌门为了清极宗的利益,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小男孩:……


    “一?”他小心地说。


    宁明昧:“错,答案是空。”


    多选题,一个答案也不选,也是多选的一种哦。


    小男孩再度沉默。宁明昧道:“唔……再考一道题。”


    他关上书,提出一个问题。出自连城月绝对没看过的一本书。


    这次,小男孩沉默了。


    “忘了,这题超纲了。”对于沉默,宁明昧轻巧地说,“差点忘记,你不在江苏。”


    江苏卷常常超纲,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会跳过江苏的部分压轴题,这种事还有人不知道吗。


    怎么会有人在高考数学考高数微积分的。


    小男孩:……


    宁明昧:“不过没想到,你连猜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哪怕掷个骰子。阿月,你知道我问你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吗?”


    小男孩:“仙尊请说。”


    宁明昧:“为了教给你第一课:勇气,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宁明昧说得理所当然,系统听得简直要发疯了。


    更让它发疯的是,小男孩居然又沉默,最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仙尊。”


    这话说得颇有点咬牙切齿。


    ……看起来修为确实不太够啊。


    欺负了杀身仇人,宁明昧心情挺好。他继续道:“小月啊,你很喜欢看书。不过看起来,你对日常生活的学习,还不太够啊。”


    小男孩:……


    眼神彻底狂乱成碎片了呢,连城月。


    宁明昧翻到下一页,打算继续问。此时罗潇却端着茶进来了。


    见少女进来,宁明昧对小男孩道:“一路赶来,累了?尝尝。”


    小男孩站起来行礼:“谢谢道长,谢谢姐姐。”


    站得飞快,让罗潇有点受宠若惊。


    这孩子,果然是超级好孩子啊!


    罗潇下去前又看了他一眼,很明显,再次对这个礼貌的男孩产生了好感。宁明昧推了推眼镜,好整以暇——


    很快,他就听见了小男孩喉咙里发出的一点咳嗽声。


    宁明昧这时候终于反应变快了:“怎么了?”


    小男孩闭着嘴摇头,表情依旧强装乖巧,就是眼底有点扭曲。


    ……这茶,好甜啊!


    宁明昧:“那当然,出门前我让十一用糖把这些东西腌了好几遍呢。”


    不过这小男孩子目前只有眼睛破功,看起来确实挺能装的。


    连城月艰难喝茶,宁明昧在心里和系统天人交战。


    系统咆哮:“宁明昧!你别以为我不敢现在电你,就在这里嚣张跋扈!”


    宁明昧:“说什么呢。我难道不是在用初中班主任对待小男孩子的方式和小男孩子交流吗?”


    又是出题又是考题又是题目解析,非常清冷师尊,难道不是吗。


    系统:“啊啊啊啊!真想揍你一顿!”


    宁明昧悠然:“冷静点,你是系统,有点清冷系统的样子,行不行。”


    系统无语了。


    它看着正在一口一口抿茶,表情越发扭曲的小男孩,声音渐渐崩溃无奈:“这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他现在又没有得罪你,你表现得正常一点,行不行?”


    宁明昧:“他不是天魔碎片夺舍转世么?老黄瓜刷绿漆而已。”


    系统:……


    宁明昧道:“而且,我看这小男孩装大人的样子就不爽。小男孩子就该有小男孩子的样子。”


    系统:……


    你心里的小男孩子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系统:“那你有个大人的样子吗?把他当亲戚家的小男孩,不行吗?”


    宁明昧:“这就是我对亲戚家的小男孩的做法。我还没叫他上来给我们这些亲戚表演个节目呢。”


    出现了,春节保留节目之“你上来给大家表演个小提琴吧”。


    系统:……


    宁明昧所在的时代,到底是怎么样的啊。


    宁明昧:“而且你看他的眼神,有点生气。好像觉得我在玩他似的。”


    系统:“难道你没有在玩吗?我告诉你,连城月很睚眦必报的,你小心点。”


    一口接一口,小男孩终于抿完了茶。他抬起眼时,看见宁明昧又握着书,在看窗外了。


    尽管姿态古怪,但那种感觉又来了。


    宁明昧眼神缥缈。里面没有他。


    “茶喝完了?过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仙人说。


    最后,他叫他过来,站在他的桌前。


    小男孩依旧垂着眼眸,一副乖巧模样。


    宁明昧:“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记仇。我决定做一点挽回性举措。”


    系统:……


    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要得罪他啊。


    系统:“确实,你挽回一下吧。”


    宁明昧撑着半边脸问他:“为有源头活水来的上一句是什么?写出来。”


    他点了点桌面。


    系统:……


    这算个P的挽回?


    作者有话说:


    “我对饺子充满了诱惑这句”,在某次月考结束后,高中班主任就这句话发生的错误冲全班咆哮了整整二十分钟。


    谢谢你,班主任,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句了。


    第46章 天这么晚了【修】


    小男孩用手指沾了茶水,可惜天太昏暗,他看不清,每一笔都写得很艰难。


    宁明昧托着脸看他,忽然道:“算了,饶你一次。”


    他摊开手:“写我手上。”


    小男孩一怔。


    他没有拥有过属于他的财产。


    他的养母去世在他两岁时,因一场疫病,也因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和一些小男孩看不懂的暗伤。时疫凶猛,城中家家户户挂起白幡。每天都有新鲜的尸体,被装在盒子里运出城去。


    最受疫病影响的人群为老人和孩子。


    是故,在养母的尸体被埋葬时,有人这样说:


    “这是奇了。妈妈死了,儿子和尸体朝夕相处了一周,却没被传染、没生病,还好端端地活着。一般来说,最先死的不都是孩子么?”


    “他家有什么财产?”


    “没有。那女人和她的儿子是对外地人。院子也是从老刘那里租的。老刘在大骂晦气呢,说房子脏了,最后一个月的房租也没交,得赔钱。”


    “家徒四壁,怎么赔钱?”


    “老刘说,最近人伢子收小孩。把小孩卖到人伢子那儿去。”


    他们不避讳在小男孩眼前说这些。因为大多数两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何况听得懂、有行动力。


    可小男孩看着那些同龄人小小的尸体、又或是缩在父母怀里嚎啕的身体——他知道,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语言能力、思维能力、行动能力、身体素质,乃至对这具超出同龄人、乃至更大的孩子的素质数倍的身体的掌控能力,都使他远远胜于常人。譬如,他在这场凶猛的时疫中毫发无损。譬如,他尽管只有两岁,却已经能爬上树、爬上屋檐、借助工具击倒比他更大的孩子。


    就像他只是一只披着两岁孩子外皮的怪物。


    或者,不是怪物,是非凡。


    那些人说,他养母和他家徒四壁,他就是唯一可变卖的财产。他们说这话时,肆意打量小男孩。就像他是一块可被丈量尺寸的案板上的肉、一个工具、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客体。


    小男孩尚且年幼,却在觉得愤怒与被冒犯之余,也在心中冷笑。


    他见过这些人自己的孩子。愚蠢,粗鄙,弱小,爱哭,他与他们,绝不是一个等级的人。他从不认为自己劣于他们。


    自知身为更非凡的生灵,会在意蝼蚁的嘲讽吗?


    有的人生来就不可能低头。


    可他隐隐发现,即使他生而非凡,超出那些人,他依旧感觉到被束缚、被轻视与持续不断的愤怒。


    这是为什么呢?


    他不能理解。


    直到被带到那些人口中那户“收孩子”的人家,像牲口一样被检查完身体和牙口之后,他终于明白了。


    锦帽貂裘的小孩被人抱在远处。他与那些粗野的孩子们同样,有着塌的鼻梁,小的眼睛,孱弱的身体,低智的哭声,谁也打不过的能力。他看起来不如小男孩。


    可事实上,是小男孩在这个社会的旁人的眼里不如他。


    因为他拥有自己的财产。


    那片大宅,那些下人,父母的官职,就是那丑且愚的小孩的财产。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于是就能让那些愚蠢之人凌驾于他之上,就能让他生而超凡、却仍然在他们眼里,如可以随意被买来贩去的牲口,无人为他的力量臣服、感兴趣。


    后来,他离开了那座大院。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翻墙离开,不引起任何成人的注意力,可以在走之前,狠狠揍那小孩一顿,用身体或用超凡力量,让那人哭不敢哭出来。


    可他翻出那里时,他依然一无所有。


    一如后来至现在,无论是在慈幼庄,还是在连家。


    还是如今,在这仙人的面前。


    从那些装模作样的金丹修士们的身上,他知道,仙人看不起凡人,是修仙世界的铁律。仙人喜洁,连家请来的仙师,即使只是被下人碰了碰袍子,也要大发雷霆。


    可如今这仙人说……写在他的手上?


    仙人这话依旧是冷冰冰的,听不出来这是出自真心,还是开个玩笑。


    还是——这如同市井中人常做的那样,是一段折辱的开始。


    小男孩并不说话,借着暮色藏住眼底黑沉沉的思考。可那人居然姿态自然地撩开大袖,将那白得晃眼的手放在了茶几上,手心朝上。他说:“不过有个条件。你要在我的手上写字,你用什么作为交换呢?”


    “……?”


    果然,来了。


    可这一刻,小男孩幽暗的眼里,却是微微一亮。


    ……


    现在是不是开口拜师/申请踏入仙途的好时机?


    ……身为孤儿,本来就没有归处,还好对这一片还算熟悉。若是仙师愿意,他倒是愿意为了仙师等人带路,鞍前马后。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信息可以分享。


    ——那日看见的、在后山炼药、却又装作劳婆婆的神秘人。


    若是他进来时没有看错,旁边的那一片厢房里,分明飘出了药的香气。里面躺着两个人,似乎是中毒了。


    路过厢房时,引他来这里的女修士和另一名女修士的低语,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神秘人,应该就是给这几个小修士下毒的人。


    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首尾,但这群人,出自名门,看起来更正派。


    若是能随着他们,踏入仙途……


    “仙尊,我……”小男孩说,“我只是个孤儿……”


    仙人说:“哦?那你只剩下你自己了?”


    ……?


    这话有点不太对。


    小男孩正琢磨这句话怎么说,坐在他面前的美人却笑了,丹凤眼里有微微的光一闪。


    “既然如此,你在我手上写字。我也在你的身上,刻几个字。”那人好整以暇道,“写吧。傻待在那里做什么?”


    他摊开五指,姿态自若,如施恩的上位者。


    他说:“我给你五秒。”


    ……他说话,总让人觉得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那种自然的高高在上让人只能跟从他的命令。小男孩将手指抵着他的掌心,沉默片刻,开始一笔一划地描画。


    分明感觉距离自己的目的更近可,可这一刻,怎么感觉,主动权又到对方的那一边了呢。


    美人看起来很冷,可他的手心却很软。


    软且凉。让人有点心惊肉跳。


    美人:“不错。问渠那得清如许,七个字都写对了。没把‘那’写成‘哪’。”


    他没让小男孩高兴哪怕一瞬,便道:“转过来。”


    小男孩:?


    美人:“轮到我在你背上写字了。好好感受,猜猜这几个字是什么。”


    见男主沉默地转过去。宁明昧难得理小坏种失语的原因。他伸出手指,很自然地在他的背上用法力刻下几个字。


    类似无痛纹身,二十年消散的那种。


    动作很轻快,但小坏种僵住了。宁明昧写完,只道:“我刚刚写了什么?”


    小男孩声音有点尴尬:“……不知道。”


    一是因对方的法力隔着布料,在他背上的触感。二是因为……他确实分心了。


    他在心里不断思考仙人如此做的意图。在他看来,这些人可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而且字确实没认出来。


    直接写了简体字的屑宁明昧很泰然:“精忠报宗。”


    在场唯一知道典故的系统在惨叫。


    “看起来需要学习增进的地方还有很多啊。连默写的字都认不出来。总共错了一大半,书是看了,知识点都进脑子了吗?”宁明昧很自然,“回座位上去。”


    小男孩:……


    …………


    ………………


    精忠报宗。


    他面容又扭曲了一瞬,而后攥紧拳头,沉默地回去了。


    宁明昧还托着下巴,对他一笑:“你虽非仙门众人,本尊今日心情好,便用低级弟子们常做的入门小测考考你。你的实力……嗯,嗯。”


    低级弟子!


    常做。


    宁明昧:“不过,能做到这套测试题,也是你的福气。”


    小男孩表情有点扭曲:“谢谢仙尊。”


    哟,破防了。


    小男孩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是非常破防。估计此人人生中见过许多坏人,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坏人吧。


    这么漂亮的人,怎么能这么坏呢?怎么能呢?


    宁明昧扫了他一眼。


    哟,眼睛都有点发红了,还有点阴郁发狠。


    一副“你敢耍我”的模样。


    作为一个好心的穿越者,宁明昧决定给男主留点小小的自尊。宁明昧也不看他,只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太阳落山了。


    只有系统在宁明昧的脑子里咆哮:“你完了。我说,你完了。男主对你的好感度-40。”


    宁明昧道:“没事。他既然有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就应该有把我需要的东西提供给我的自觉。”


    比如,线索。


    桂若雪的线索。


    系统:“他想得到什么东西??”


    宁明昧可不信连城月来这里,就为了送个书、或背个书。


    “既然我是他需要讨好的人,他就应该付出代价。”宁明昧:“至于破防,他应该感谢我给他的训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气都受不下,以后还怎么混社会?还怎么做我的好徒弟?”


    系统:“到时候他要是跑去拜其他仙尊为师了,你可别后悔!你别忘了,还有白若如,齐免成……”


    宁明昧:“啧。那不是正好?”


    又是那种鄙视的语气。


    太阳落山只剩最后一线。小男孩直到这时才稍微平复,松开了拳头。他稍稍抬头,看向宁明昧。


    宁明昧依旧没有看他,依旧在看窗外,神色缥缈。


    就好像他坐在这里,和他不坐在这里,没有任何不同。


    他不说话时,依旧像是一块蓝宝石一样。小男孩想。


    不知怎的,他心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


    ——多年后,连城月又回忆起那个送书到高府的黄昏。


    “这是我的一生里,第一次感觉到委屈。”彼时,350岁,被宁明昧亲手输送人才到社会……不,魔界的连城月,嘶哑着嗓子说。


    那都是后话。


    此刻。


    怎么这样的人,不说话的时候,依旧是这样的超华。


    小男孩皱眉,这种矛盾的心情,像是一个漩涡。


    可他最终还是想着自己的目的。


    抚摸宝石,被划伤,是很正常的。


    坏种于是平复了心情,他对宁明昧说:“仙尊……”


    决定了。


    先假模假样地辞行,然后提到后山看见一个怪人,吊住宁明昧,好让他求自己留下。


    ——如果宁明昧主动开口让他留下,他会不会有一点获胜的感觉?


    宁明昧:“差点忘了你还在这里。”


    kill。


    宁明昧:“天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


    double kill。


    宁明昧:“你自己走吧。再晚点,路上不安全。”


    triple kill。


    小男孩:……


    这个人真的是人吗?居然让这么柔弱的五岁小孩一个人走山路回去?


    看着小男孩彻底震惊的眼神,宁明昧终于呷了一口茶。


    宁明昧对系统:“这表情不是好多了?一个小孩,装什么逼王。”


    系统:……


    我真的很想揍死你啊——


    小男孩:“仙尊,可夜深露重……”


    宁明昧:“还会用成语了,不错。”


    小男孩:“我一个人……”


    宁明昧:“所以要快点动身。”


    小男孩:“可是……”


    门口这一刻,传来了喧闹声。


    “师尊!”十一从外面进来,“我们找到那卖伞的小女孩。可她一无所知。后来,我们发现了另一个事,可是……”


    他的脸色很沮丧,混合着一点懊丧、一点古怪。


    宁明昧又无视了小男孩的半句话,问十一:“怎么了?”


    第47章 神庙显灵


    说到刚发生的事,十一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给出个明白的描述来。


    宁明昧扫了一眼他背后。


    被派出去找伞的人有四个。十一,十五,十六,十七。


    站在十一背后的,只有十六和十七,表情皆懊恼。


    宁明昧道:“十五呢?”


    十七说:“他被泼了一身菜汤,去找地方换洗了。”


    三个人自知失言,全部低头心虚。


    ……


    宁明昧道:“说说看,发生了什么。十一,你没这个能力的话,就让十六来代替你说。”


    怎么混到被镇民泼菜汤的地步去了。


    十六说:“事情是这样的。”


    整个过程,其实很流畅。


    他们去找那卖伞的女孩。女孩智力不足。几人只问出,有个老头给了她几把伞,叫她把它们卖给这些弟子。除此之外,十六不断追问,还从她那里搞来了一张老者的画像。


    至于别的,女孩就不知道了。


    遗憾的是,没有镇民认识画像上的那个人。


    十六说:“不过,我们还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她的身份……”


    是高家那名养女。


    宁明昧的眼角向旁边瞥了一下。


    宁明昧对系统说:“连城月那小子的脚动了一下,这下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同是孤儿,协助她杀了高少爷……这个高家养女,和连城月之间如今是什么关系呢?


    这是在害怕自己杀人的事情败露么?


    宁明昧说:“不用怕,我早就推理出来了。”


    系统:……


    它看了眼旁边眼珠微转,正琢磨杀人之事若暴露,会不会影响自己被收入仙门的连城月,叹了口气。


    “她得知我们是来调查高家鬼事的道士后脸色大变,我们觉得,这事肯定不简单,于是追到了她家里。可她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收养她的婆婆在。我们就问了几个问题,不知怎的,那些镇民都误会我们是要欺负这对婆孙,对我们大打出手……”


    其实这事情说来也是很奇怪的。按理说,那些镇民的脾气不该如此容易被挑起的。


    宁明昧没错过十六提到那“婆婆”时,小男孩脚尖的又一动。他只作没看见状,道:“你们若是一直追问,被误会,也还情有可原。”


    十七叫冤:“哪有啊?我们只是很礼貌地问了几句。这两人不说,我们就站在那里等师尊来。结果没等多久,那些镇民就和我们打起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等师尊来。


    宁明昧道:“也就是说,在你们声称‘等师尊来’之前,那些矛盾冲突,并未发生?”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不懂宁明昧又发现了什么。可宁明昧如今只关心一件事。


    “十五带了换洗衣服吗?”


    十一道:“带了。”


    宁明昧:“不错。”


    不错,不用他出前给十五买新衣服了。


    “既然他们对你们有误会,那就明日再上门,向他们登门道歉一番吧。”宁明昧说,“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就这样。”


    事情就这样定了。师尊看起来有些成算,却不说,这使得十一满腹狐疑。


    十七却发现了另一件事:“师尊,这孩子是谁啊?”


    他指的是坐在宁明昧旁边的连城月。


    听见自己被提到,小男孩的身体又直了直,脸上的微笑也更乖巧了。


    “高家的临时工,一个孤儿,来还书的。”宁明昧说,“你怎么还不走?”


    小男孩:……笑容僵了。


    十七说:“师尊,不如我们送他回去吧。小弟弟,你住在哪里?”


    多预料之中的提问,这才是正常人的发言。小男孩立刻道:“我住在北边山上的破庙里。那里在镇外,晚上路不好走,麻烦各位道长了。”


    又惨,又乖,又礼貌,又聪明,十七对小男孩的好感度一下就满格了。


    十一却皱着眉:“破庙在镇外,很偏僻,山上难免有豺狼虎豹,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小男孩道:“那里可以遮风挡雨,还有神明庇佑呢。我以前住在街上,晚上睡觉时如果下起雨,一整晚都裹着湿透的衣服,睡不着。神庙里还有稻草,可暖和了。”


    十一、十六、十七都是贫苦人家出身,看向小男孩的眼眸里多了一点怜悯。十一说:“师尊,天黑路不好走,不如就让他现在这里住一晚吧?”


    小男孩也看向宁明昧。


    他对这几个小道士的态度并不关心,心知宁明昧才是这里最重要的人。


    果然,宁明昧点头:“好。十七你带他。我去看看十五。”


    小男孩心里霎时升起难言的喜悦。


    直到宁明昧站起,从堂屋里出去。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十七问。


    那一刻,小男孩忽然意识到,宁明昧在应下这句话后,居然一眼也没有看他。


    而是去关照他的弟子了。


    ……


    宁明昧慰问了一下正在河边洗衣服的十五,夸奖了一下他衣服洗得干净,顺便把自己的衣服也交给他洗了。


    十五觉得很感动,这灰暗的一天里,至少还有师尊的一句夸奖。


    系统忍无可忍电他。宁明昧神清气爽,道:“我也经常帮导师从洗衣店里拿干洗的衣服。”


    接着,他又去看了一眼又开始哈哈大笑的两个倒霉蛋。随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系统见他沉思,问他:“怎么了,又在想男主的事吗?”


    宁明昧说:“好端端的,镇民们不在他们盘问高家养女时发作,偏偏在说我要来时发作?很明显,有人下药了。”


    估计是群体性攻击,能激起周围人的暴戾情绪的那种。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挑起修士和当地镇民们的矛盾,避免宁明昧在此刻出现,火上浇油。


    系统:“有人下药,你什么意思?”


    “我有种直觉,桂若雪如今就藏在高家养女居住的那条街上。”宁明昧说。


    他突如其来的推理引得系统悚然。宁明昧继续道:“只是我没想到,他的药还有这种作用。”


    系统:“怎么了,害怕了?我就告诉过你,这个人是块硬骨头,很难啃的。”


    即使是男主,在原文里也要升级到中期才能去弄他呢。


    宁明昧:“这个桂若雪,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连兴奋剂都能制造,此子恐怖如斯啊!光是想想他身上潜藏的商业价值,就让我睡不好觉。原本我想,若捕获他后,他不肯交出解药,就对他搜魂;若他配合,就让他从此给我打工。”


    一是实践自己最近学来的搜魂大法,二是做点药学实验。


    系统:?


    这两个选项看起来都不怎么样啊。


    宁明昧:“不过如今,我决定,无论他配不配合,都要对他搜魂。”


    这样的灵魂,简直是一片宝藏。


    宁明昧打坐一晚,神色安详。只有系统在他的脑内瑟瑟发抖。


    而且有点隐隐的不安。


    如果说这场闹剧,让宁明昧察觉到了桂若雪,桂若雪是否也注意到,他暴露的风险因此增加了?


    会是好事吗?


    ……


    还有一人始终没睡好。


    自那群道士走后,小水就非常沉默。


    她面上仍如平日里一样的干活,于是桂若雪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他心中记挂的,只有那几个道士的事。


    这几人今天碰见小水,倒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桂若雪皱着眉,只怕这会节外生枝。


    原本他给了这些人六日时间,现在看来,他得把进程加快一点,又或者,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婆婆,我去睡了。”女孩说。


    “去吧。”桂若雪道。


    女孩上床。她闭着眼,竭力伪装呼吸平稳。直到有脚步声停在她身边,有细微粉末被她吸入鼻腔。


    那一刻,她感到无法抑制的绝望。


    ……


    第二天一早,隔壁厢房又嚎上了。


    “¥#……%&¥%#……#%…………#!!”


    几个弟子在厢房前团团转,就连小男孩也醒了,跟着十七往里面看。


    在看见被麻绳绑在床上,却还在狺狺狂吠的两人后。


    小男孩:……


    这也是仙人吗?


    原以为他们身为仙门弟子,来到望月镇,面对凡人,必有高论……


    “谁一大早在这里发出如此粗鄙之言?”


    弟子向两边分开,小男孩隔着重重人头,看见众人之中,向厢房走来的仙人。


    宁明昧今天换了身深绿色的外袍,辅以银丝钩织的藤蔓。这样神秘而优雅的外袍却只是被他斜斜地披在身上,甚至没怎么收拾。


    昨天轮到姜钰二人换班。姜钰说:“是汪成他们……”


    今天到了七情散的第二日,是为“怒”。


    两人还在房间里叫骂不停。众人看向宁明昧,惶惶求个方法。


    宁明昧:“看我干什么?把他的嘴堵上。今天姜钰和贺铮看家。其他弟子和我一起出门找人。”


    找谁?


    “去北边,找高家养女。”宁明昧道,“昨天得罪了她们,今天当然是要过去道歉的。”


    罗潇问:“不去找其他鳏寡孤独者了么?”


    宁明昧道:“不去。”


    说完,他带着几个弟子就要走。


    还未出门,就有个小孩也跑着跟上了。


    “仙尊,可以把我也带上吗?”小男孩歪着头看他,“我对北边很熟悉,可以为仙人引路。”


    宁明昧说:“那你一起走吧。”


    出行的队伍变成了八人。出乎宁明昧的意料,这一路上小男孩居然老老实实的,不说话,不乱表现,只是带路。


    倒是十七悄悄和他说:“师尊,我看那孩子从小失去父母,也有点可怜。等我们离开望月镇后,不如找个好人家,把他收养了吧。”


    这倒是正常的体恤稚弱之心。毕竟从客观上来讲,幼年连城月看起来,也非常可怜。


    宁明昧道:“再看吧。”


    刚进入北边,几人都有点紧张。


    自然是因为昨日发生的一切。他们可没忘记昨天被镇民们赶出北边时,他们那种充满敌意的眼光。


    “这些人是被高家请来的!”


    “高家平日里鱼肉百姓,欺辱乡邻。这些道士过来也不过是为虎作伥……”


    “小声点,我们可不敢让他们听到……”


    昨日那些细细碎碎的言语,光是现在想起,都让人头皮发麻。


    闲言碎语就像是薛定谔的毒。其真正恐惧之处,不在于它们伤人的内容。


    而在于你走在路上,时刻警惕不知它会从哪里突然随机飘出,甚至飘入你重视的人的耳朵里的。


    那种悬在空中的心。


    足以杀人。


    今日依旧隐隐有些眼光向他们飘来。可宁明昧走在他们身前,披着深绿外袍,眼眸却不偏不倚。


    就像这些人无论说什么,也不被他放在眼里一样。


    几人心里莫名就安定了下来。他们随着宁明昧,直到北边的那条街。


    “奇怪。”十一低声道。


    这条街是望月镇贫民居住的地方,昨日还热热闹闹,今日却没有什么人迹。


    就连各家各户的房门里,都是空的。那些生活用具就像是临时被放下在那里似的。


    十一在街头看到街尾,只看到那个叫小草的女孩在那里拍球玩。他有点尴尬,可宁明昧却自若地走了过去。


    “小孩。”宁明昧问,“你住在这里吗?”


    小草抬头:“是啊。


    宁明昧:“好。今天街上怎么没什么人?他们都去干什么了?”


    都去干什么了……


    十一忽然觉得有人在注视他。他循着目光看过去,居然看见了昨天那个叫小水的女孩。


    高家养女。


    养女躲在一扇门后,在偷窥他们,眼里有种混杂着恐惧、想要靠近、不敢靠近的复杂情绪。


    在看见人群之中的小男孩后,她瞪大了眼睛……只是下一瞬,她意识到十一在看她,于是躲了回去。


    怎么回事。十一想。


    昨天她面对他们,只有恐惧和想逃来着。


    另一边,谈话还在继续。


    “大人们出去啦。”小草说。


    宁明昧:“哦,出去干什么了呢?”


    小草转头看向他。


    “他们说,破庙外的神像,显灵了!”


    “显灵?”十七一愣,“突然显什么灵?”


    第48章 让它八尺


    小草很老实。宁明昧拿了一块糕点,从她口里套得了如下信息。


    在今日之前,北山上的破庙已经荒废了几百年了。荒废许久,就连修建时是为了什么也不可考,为谁修建的,大多数人也不记得。人们唯一记得的,就是这神像不是什么大神,向它求祷,也没什么用。


    人们常去拜祭的,还是东边的庙宇。过去,高家是东边庙宇的大股东。


    直到昨天,有人在砍柴回来的路上,被野兽袭击。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进了庙宇躲避,结果,野狼看着庙宇,竟露出畏惧的眼光,离开了。


    而他,在庙宇里失血过多晕倒在神像下,肠穿肚烂。


    醒来时,他却发现腹部的伤口愈合了——只有狰狞的伤疤,还在诉说昨日的经历。抬头去看时,那人发现自己正躺在神像左手中的法器之下。


    神像右手中的法器高举,其品类看不清楚,左手中的法器形状则是清晰可见。


    是一个形状古怪的瓶子。


    瓶中有一滴水,映着熹微晨光,将滴未滴。他心念一转,对神像说:“多谢神仙,多谢神仙!小的老徐,上山砍柴,被野兽追击,上有老下有小,不得已才做此活计。如今狼患已除,可我肩负家中活计,只能继续不停干活,肚子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仍然狰狞。如果劳作时裂开,我该如何是好?求神仙垂怜!”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那滴水落了下来,跌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砍柴人趴在地上舔干净了那水,不多时,腹部就传来了痒痒的感受,不久后,狰狞的伤口就进一步愈合了。他欣喜若狂,再度祈求,可瓶子,却再也没有滴出更多的水来。


    是神仙认为他不需要了吗?或者,换个人去求,又会如何呢?


    他跑回家里。家人早因为他的夜不归宿,急得一夜没有睡着。如今见他回来,自是欢喜。


    可他却只抓着家人往北山上去。


    几人争执之间,就透露了神像的秘密,且恰好被晨起路过的陈婆婆听到了。


    陈婆婆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跑去北山上看热闹。


    热闹看着看着,就成真了!


    那神像的瓶子里,居然真的能滴出治伤的水来。


    有人前些天崴了脚,向神像祈求。水滴一落,原本青紫的脚踝很快消肿,再过一会儿,就能健步如飞了!


    而且滴完那水后,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席卷全身。使她动作轻快,神思洋洋。


    镇中身上有伤的人,虽然是少数,但看热闹的、想要一睹神迹的人,是多数。


    “而且既然那神水连重伤都能治好,谁能保证,它对健康的人体,就没有一点用呢?”宁明昧说,“现在,只是受伤的人在求水么?”


    小草说:“是吧。我看见大壮哥刚刚回来。他说,他求那神水也给他一滴,神水不依呢。其他人都嘲笑他。”


    他没面子,就连热闹都不好看下去,恼羞成怒地回来了。


    听着名字就知道,这人身体健壮。宁明昧挑了挑眉毛:“听起来,这神水是专做好事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和馈赠。


    昨日清极宗弟子搜查老婆婆家、和镇民发生冲突,今日破庙里的神像就流出治伤的神水。怎么看,其中都有人搞了鬼。


    望月镇偏僻,鸟不拉屎,这个人只能是桂若雪了。


    宁明昧自言自语:“桂若雪听起来可不像是会做好人好事的活雷锋。这里边的局,他设在哪里呢?”


    系统也不知道。它只看见宁明昧低眉思忖,不久后,他问小草:“你为什么不去?”


    小草茫然地看着他,眼里写着“我为什么要去”、


    小草没有去破庙。


    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先天不足,但身体健康。


    又或者。


    是因为她智力低下、不同于常人,于是也无法“精明”地意识到,那神水对于常人的诱惑力。


    隐隐的,有个念头在宁明昧脑内一飘,那念头隐隐约约,就像破局的钥匙一样。


    但只是转瞬,线索不足,捉不住。


    小水在房里,透过窗,手上假装在削皮,眼睛悄悄看着这群人。在听见“神像显灵”的事情后,她握刀的手一顿。


    神像显灵……


    神像若是能显灵,祂岂不是已经听过了她与阿月的谈话,知道了她杀死高家少爷的事?


    祂会怎么做?祂会惩罚她么?或者,她能求祂庇护她,解决假婆婆的问题么?


    就这一转念,刀刃切在手指上,伤口血流如注。


    鲜血污染了手里的萝卜。干砸了活儿的感觉,远比手指痛更糟。


    可更糟的事发生了。


    只是转瞬,窗帘也被拉开了。


    拉开窗帘的是昨天她就见过的弟子。站在窗前的,却是她没见过的古怪仙人。


    那人气质高华,远胜其他人,其他人隐隐有以他为首之势。只是一眼,小水就看呆了。


    他说:“你是小水?”


    女孩:“……是。”


    一时间,她都忘记藏起自己的手指。那人的脸上戴着诡怪的法器,可那双冷淡的丹凤眼,却让她有种会被看透的错觉。


    仙人道:“是就好。昨日我的弟子们冒犯了你,本尊代替他们,向你道歉。”


    女孩讷讷:“没有……”


    直到这一刻她才想起,她应该尽快结束对话的。


    以免让秘密曝光。


    可事情不遂她的愿,那人接着道:“想必你知道本尊一行来这里的目的。本尊所在的仙门受高家所托,来这里杀死府中厉鬼。”


    女孩还没来得及抖,他就说:“如今厉鬼已经被本尊的弟子们除掉了。这一单,已经结了。”


    女孩一愣,道:“仙长们不需要调查高少爷的死因……”


    话刚说出来,她就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可那人说:“高家养女……你从前在孤儿院。没读过书吧?”


    女孩:?


    这可不是预料之中的追问。


    那人:“高家和我们签的是委托合同。合同上,只要我们除鬼。”


    女孩结巴:“合同……是什么?”


    不错,很好学。


    “高家只是个乙方。我们是甲方。我们隶属清极宗,只用完成纸面上的任务就够了。如今厉鬼已除,从来没有乙方向甲方追问的道理。”那人道,“而且,高家多行不义必自毙,高少爷做了那些事,死了也不足惜。”


    甲方是爹,还有谁不知道吗。


    而且,高家少爷只是失去了一条性命,清极宗却是因为他父亲的除鬼委托,获得了高家的大半家产。此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却能促成如此美事,还落入宁明昧的腰包。


    这谁看了不能说一句双赢?


    女孩一时间有些晕乎乎的,心里涌起的感觉不知是悲还是喜。那人道:“昨日他们追你,也只是因为知道你是高家养女。所以顺带,把高家的事,拿来与你知会一声……这里是你如今的住所?那老婆婆,是你如今的养母?”


    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天上泼下。


    女孩:“……是。”


    她想开口,可又不知道如今那“假婆婆”在哪里。


    若是她说话间,那人进来了,可怎么办?


    “是么。挺好的。”仙人看着她,眸光一闪,“再过两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有新的归宿,也不错。”


    女孩这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她站起来道:“你们要走?”


    “本尊弟子与人打斗中,不慎中了毒。若非如此,我们昨天就该离开。”那人道,“说来也有意思。望月镇北山上那神像,从前不见它有什么用。如今我们来了,倒见得它发功、给出神药来了。这事儿,可真巧。”


    女孩:“那神像昨天早上,还是什么用都没有,怎么突然……”


    她心中一悚。


    那人说:“你常去那里?”


    女孩:“是,这些日子……”


    她嗓子一哑。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去那里的原因。


    若是要解释,必然会牵扯到她和阿月的同谋。道长们不再追究凶手是好事,可若是他们知道凶手是自己,孰知他们会不会把自己送去见官呢?


    宁明昧瞥了一眼室内的一束花。其中一朵,花蕊处,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桂若雪在监听这里。


    他已经暗示得如此清楚。女孩既然还在犹豫,那就只有按照他的方法来了。


    女孩有点踌躇,那人却道:“你手指受了伤。”


    女孩闻言,把手往身后一躲。


    “既然那神像有奇效,我们便带着你上山去治治手指。收了高家的钱,帮高家办事。既然你是镇上如今唯一的高家人,那本尊也送佛送到西。”宁明昧同时给出了下一句话,“还是说,你更想留在这里?”


    这些道长们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到底是名门正派。而这住过“假婆婆”的、空空荡荡的房子,却让她更加害怕。


    在人多的地方,那人会不会不敢下手?


    而且她也想看看,那神像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看看阿月。对方站在道士们中间,始终是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只在她现在看来时,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女孩心下稍定,低低说了一句:“……好。”


    北边距离北山不远。女孩跟在弟子们中间,心中仍是忐忑,可比起前几日的心情,已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阿月走在她身边,始终作不认识她的模样。


    其实也好。


    因为她也始终,只偷偷仰望前面那人的身影。


    那是她在慈幼庄、在小镇中从未见过的仙人。光华流转,气质高贵,却偏偏同她说了那么多话。


    尽管姿态随意,却依旧让她十分受宠若惊。


    破庙就在眼前。女孩却几乎要认不出这里。


    前几日还是蜘蛛网遍布的地方,如今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除了北边来的、还有南边来的。几乎整个望月镇的人,都跑来了这里,想要一睹神迹。


    即使庙宇还是那座年久失修的庙宇,神像也还是那座被灰尘掩埋、几乎看不清面目的神像。


    他们踏入庙门。隔着小小院落,众人已经能看见里面那座灰扑扑的神像。


    正如小草所说,神像的左手,拿着一个形状古怪的瓶子。


    几个人跪伏在神像下,不停跪拜,其中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祈求。


    “你挤什么?插队什么?说好了下一个轮到我了!”


    “你只是口中生了几个疮,也好意思排队?”


    “诶诶,王二流子。你身体健壮得很,也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光你能向神灵祈愿,不能我祈愿?”


    庙里有老弱妇孺,但也有大量正值壮年的青年混在期间,其中男子,更是居多。那个叫王二流子的人挤进跪拜的人群,抢先向神像祝祷,说了一大段吉祥话。


    旁边腿瘸了的女人被他挤开,只能不甘不愿、忿忿地看着。


    王二流子的祝祷没有任何效果。几个人又把他拉开。叫人上去拉人的,是个白胡子老头,衣着干净,像是望月镇某个德高望重的乡贤。


    如今是他主持着此处的秩序。王二流子被拉下去后,女人又进来,继续向神像祈祷。


    “还挺井井有条的。”宁明昧听见十一小声地说。


    不。


    这种秩序极为脆弱。


    已经隐隐有失控态势了。


    只是除了宁明昧之外的清极宗弟子,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而且……


    “鹅颈烧瓶?”


    宁明昧看着那神像手里的法器,轻声道。


    那一声很轻,只有小男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灰尘太多。神像看不出是男是女,连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可这群镇民们却偏偏围着如此破败的神像跪拜祈祷,眼中虔诚神色,犹如看见真神。


    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肯上去为这突然显灵的神像擦拭尘埃。


    宁明昧对系统说:“这很合理。这座神像,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可以跑动的屎山代码。这堆灰尘看起来像是可以擦掉的无用代码块,可谁也不知道,删掉它,是不是这整个程序就跑不动了。”


    不明白它有什么用,不明白删它跑不动的原因。


    甚至删掉它,再加上一坨相同的灰尘上去,也可能跑不动。


    这,就是编程。这,就是程序员充满随机性的神迹。


    系统终于理会了一下宁明昧:“你不是学脑科学的吗?”


    宁明昧说:“这话说的,就连学语言学的,现在都要编程做机器学习呢。”


    系统:……


    小水跟在他们身后,只心惊胆战地观察四周。


    劳婆婆似乎不在这里。


    她去哪里了呢?


    除她在寻找劳婆婆之外,那些围在破庙里的镇民们,也在狐疑谨慎地观察他们。


    这帮高府请来的道士,如今到破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


    庙里的女人还在虔诚祈祷。终于,日光下,那弯曲的鹅颈中,隐约有透明的细小水珠汇集,缓缓流至管口,成为水滴。


    “来了!”


    “神迹又发生了!心诚则灵啊。”有镇民说。


    所有镇民的目光,狂热地盯着那水滴,就像它是神指尖流泻的奇迹。


    隔得太远,宁明昧等人无法分辨水滴成分,也无法感受其中是否有邪气或灵气。


    宁明昧对水灵根的十六说:“看看那水滴。”


    十六向前走了两步,踏入破庙。


    尚未伸出神识。


    可那一刻,原本摇摇欲坠的水滴,在女人渴望的眼神中,向内一缩。


    且骤然干涸,消失于无形中了。


    到手的水滴忽然蒸发。女人没反应过来。她焦急,继续大声祈祷。


    可这次,无论她如何祈求,水滴都不再出现。


    乡贤说:“阿红你下去,让其他人来。”


    女人不愿,却被人拉开了。在她之后,一个大叔和一个大婶也分别上去。


    可这次,依旧没有水滴汇集。


    就在方才,镇民们只要说一句“我小腿有伤,求神灵赐予”,就能得到一滴神赐的水滴。可如今,所有人无论如何游说,如何诚心祈祷,那玉瓶中,却再也不能滴出哪怕半滴水来。


    “怎么回事?”


    “刚才还行,怎么现在没有了?”


    无论他们如何呼唤,神明始终无动于衷。于是有人喊:“阿红,肯定是你,刚才触怒神明了!”


    “是阿红心不诚吗?”


    “不啊,阿红说的,和刚刚阿绿说的没有任何区别。不是阿红的问题。”


    “那怎么回事?”


    “我刚刚……”有人细弱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看见那个道士,走进庙里。他刚踏入一步,那水滴就蒸发了。”


    宁明昧向人群里看去。


    很奇怪,又在意料之中。虽然此处人山人海,但修仙之人的眼里岂是常人能比的。


    即使如此,他也没能瞧见那声音的一点踪迹。


    ——原来戏肉在这里。


    “这群道士做了什么?”


    十六立刻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做。刚刚一点真气流动都没有,不是吗?”


    他的辩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昨天在北边,就瞧见他们在那儿为难人的。”


    “他们是高家请来除鬼的。”


    “高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早上时不是都说了吗?一百年前高家拦着人修复这座破庙,非要人去拜东边那座庙。如今高家自作自受,家破人亡。因为高家人走了,神明才原谅了我们,重新显灵了。”


    “一定是他们进来,触怒了神明。神明才停止赐福于我们的!”


    “妖道!”


    “这些臭道士是哪儿来的?”


    “他们是修界大仙门里来的。是个名门正派,平时自诩正义清流呢。”有人说。


    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些凡人……”罗潇很是震惊,“他们怎么敢如此议论我们?”


    宁明昧道:“一是,那座神像,是他们的依仗。”


    二是因为,有人说,他们是名门正道。


    凡人们知道修士能力卓绝,一剑可开山辟地。可那些强大,超越他们的普通生活太多,已经成了“传说”里的东西。


    没有受威胁的真实感,就没有畏惧。事情总是这样的。


    他们没见过仙人对他们拔刀相向的样子。


    更何况,他们是名门正道。好人总是容易被人拿枪指着的。


    而眼前神水的功效,却是每个人都曾亲眼目睹的。是他们眼前短期的、直接的、唾手可得的利益。


    不患寡而患不均。已经有部分人拿到了神水的好处,其他人只是依着乡贤的安排,在排队等候。


    心中早就有排序靠后的怨气了。


    如今,清极宗等人正撞在枪口上,他们怎能不怨?


    在巨大的利益前,这些人就像被蒙蔽了脑子似的,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众人,要叫他们赔偿或负责。阅历最浅的十七有点急了,小声问:“师尊,该怎么办?”


    是啊,宁明昧会怎么办呢?


    小男孩站在他们的最末。眼睛只一眨不眨地看着最前面的仙人。


    刚进来时他就看见,自己前几日的稻草床榻已经被那些凡人踩脏了。吃饭的破碗,也被踢碎。


    大能斗法,小喽啰瞬间破产。


    不过无所谓。


    他只想知道,宁明昧会怎么做。


    乡贤拄拐向宁明昧走来,宁明昧看着他,居然笑了。


    “光是这样,还不够,我有了一个猜想。”宁明昧对系统说,“接下来,让我验证一下它。”


    系统:“猜想?”


    宁明昧对系统道:“如果我是桂若雪,我就会这样设置这个局。”


    “诸位稍安勿躁。本尊与弟子们途经此地,听闻有神像显灵。特来拜访。”宁明昧道,“只是本尊一进来,这小神见了本尊,竟连水也不敢滴了,倒是出乎本尊的意料。”


    “既然如此,本尊与弟子们让它八尺,离开神庙。”宁明昧道,“诸位看看,这神像会不会恢复滴水,如何?”


    作者有话说:


    桂若雪与邪恶狸花再度斗法。


    第49章 测试工程师宁明昧


    绿袍一挥,宁明昧带着众弟子于众目睽睽之下,退出破庙。


    “这能行吗?”系统担心地问他。


    宁明昧:“首先,我提出一个假设。使这座神像判断条件滴水的,是一段桂若雪植入于神像体内的自动化程序。当我们的人靠近它时,它会停止滴水。这是一个最外层的while条件。”


    do{滴水}while(!宁明昧及其弟子靠近);


    这样的。


    也就是说,只要宁明昧离开,神像就会恢复滴水。


    桂若雪原本的目的,是以神像的滴水诱发镇民的贪欲。相应的,他们也会仇视为神像引来“晦气”、为神像所厌恶的宁明昧众人。


    清极宗到底是名门正派,交恶百姓,甚至导致无故滥杀,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可宁明昧一番话,把形势逆转了。


    如果他离开后,神像继续滴水,就将坐实宁明昧那句话。


    所谓神像,在宁明昧面前,也不过是个会感到畏惧的区区小神罢了。


    系统心下叹服:“可如果,你离开后,神像也没有继续滴水呢?”


    若是桂若雪藏在人群中手动调整神像流水,识破了宁明昧的意图,该怎么办?


    宁明昧:“那又如何?既然这样,神像滴不滴水就和我们没关系了——神迹,也是有保质期的嘛。”


    语毕之际,他们已走到了庙门之外。宁明昧隔着乱石铺设的道路,看向神庙中的神像。


    神像是没有生命的、遍布灰尘的木雕。


    可他与那无生命的物品对视,如对峙斗法。


    “开口。”宁明昧说。


    众镇民一怔。


    “现在,你们可以开始祈求了。”他说。


    小男孩站在最后,呆呆地盯着前面的仙人。


    他分明该是被驱逐的人,分明是在这庙里不占有“神像”资源的人。可他开口命令那些人继续时,就像他这个后来的闯入者、才是这里的主导者。


    女人喃喃低语。


    终于,烧瓶的鹅颈中又出现了一丝晶莹。在女人欣喜若狂的注视中,它滴了下来,落入女人掌心。


    女人膝盖的伤口渐复。


    而宁明昧,他赢了。


    众人又惊又疑又喜。此刻,本该是所有人一拥而上,集体向神像祈祷的时刻。


    可他们竟然无一人敢上前,只是踌躇地看着宁明昧。仿佛他的允许,才是他们可以前进的理由。


    系统:“……你破局了。”


    它看着宁明昧,心中竟涌出一丝难言的恐惧。


    不是敬佩,而是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踏入破庙,不过几分钟,就想出了这样的手法。假以时日,这人还会做什么?


    宁明昧道:“还不够。”


    系统:“还不够?”


    宁明昧留下一句话:“完整地破掉对手的布局,是对执棋手的尊重。”


    他对一个胃痛的女孩说:“十七,你抱她到屋顶,又接她下来,让她这样进入神庙,向神像祈求。”


    他的声音有让人信服的威力。


    那女孩照做了,神像落下一滴水。


    内伤能治。


    宁明昧对郁郁寡欢、只是来围观的少年说:“你爬进去,向神像祈求。”


    少年一愣:“可我没受伤啊?”


    宁明昧见他衣着褴褛,道:“告诉它,你衣着褴褛,从小颠沛流离,受尽屈辱,诸如此类。现在,你已经罹患心理疾病,已然抑郁。”


    简而言之,就是卖惨。


    少年莫名其妙,可他还是照做了。


    神像落下一滴水。


    神像居然滴水了!


    水滴落入唇间。少年黯淡的脸色,被点亮了不少。他颤抖着嘴唇说:“这水,这水真的有神力!”


    此等情状,引来人群中传来“哄”的窃窃私语。


    没有伤,没有病,这也可以?


    卖惨也可以?


    有人道:“我可比他惨多了。就他这样,也能获得水滴。换我上去说我的故事,”


    谁不能卖惨?卖,都可以卖。


    这是这场局里操控人心本色、摧毁秩序的第一步。


    但还不够。


    不够。


    宁明昧对人声的浪潮置若罔闻。他看向了一个人。


    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


    方才没病没灾也厚颜祈求,被赶出来的王二流子。


    “你,从侧门进去,向神像祈求。”


    王二流子也在羡艳那少年。


    可他家境殷实,没病没灾,想卖惨也得不到水滴。他闻言一愣:“可我……可我没病啊?”


    也不惨。


    宁明昧道:“告诉祂,你小腿受伤了。”


    大神在后,且还有好几个佩剑的弟子,王二流子不敢不从。他胆战心惊地来到神像前,向它发出虚假的谎言。


    正在他恐惧天谴时,有人惊道:“水滴!水滴出现了!”


    王二流子一愣,水滴已经顺着鹅颈落了下来,掉在地上。


    他未曾预料会有水滴诞生,一时竟然没有接住。


    男人立时趴下,兴奋地在地上舔舐水渍。这本该是非常惹人发笑的、狼狈又滑稽的场景。


    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只是狂热地看着神像——就像一群已经失去理性的野兽。


    若不是宁明昧在这里,神像之下的方寸之地,已经会被涌上的所有人淹没。


    “区区神像,也不过是个连谎言也无法识别的泥胎木偶罢了。”宁明昧淡淡道,“这就是你们所拜的神?”


    这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话。


    可它起到的效果,却很少。


    少部分人闻言,打了退堂鼓——连谎言都无法识别的神明,算什么神明?


    就连它滴下的水,也像是冒着丝丝邪性。


    可更多人眼中的狂热没有消减,而是变得更加贪婪疯狂。


    如果假称有病就能得到神水,如果用半真半假的虚言卖惨,也能得到神水。


    在存在谎言的秩序下,又有谁会维持秩序呢?


    “可那水或许是邪水啊!”有人拼命拉身边的人。


    “那水落下,也不一定非得由祈求的那人来喝吧?”那人道。


    人群中一静。


    那一刻,人群静得可怕。


    甚至——即使——不由他们来喝,他们将神水收集起来,卖给外乡人,待价而沽,岂不是更加两全其美?


    宁明昧冷淡看着他们,并不意外。


    当凡人意识到自己能够愚弄神时,神就不再是神了。


    它会成为争名夺利的工具,可供再分配的资源。


    又或者,成为某些有心之人用来打倒其他人的把柄。


    从古至今,人人如是。


    人群人心浮动,只是碍于宁明昧还在这里,人人都低着头,不敢动一下。


    宁明昧转身。


    正在注视他背影的小男孩,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眼,眼眸中的狂热还未散去。


    那些镇民的狂热,是对于神像的。


    而连城月的狂热,是对着他的。


    权力。小男孩忽然,意识到了这个曾经陌生的词。


    有识的非凡者,所能掌握的权力。


    宁明昧站在那里,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使得那些镇民们团团转,拨动他们的情感,将事态掌控于股掌之间。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高峰。


    宁明昧本身,就是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有能”的代名词!


    太过耀眼,太过向往,心动神驰。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样伟大的场景。这样合理的,有知者拥有权力的场景。


    宁明昧道:“本座让你给我做一件事。你敢么?”


    小男孩的声音都有点抖:“仙尊请说。”


    他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激动。


    宁明昧要做什么呢?这样的场合,接下来又会演变成什么样呢?


    而他,居然有幸能够参与此间。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兴奋得浑身都在颤抖。


    宁明昧说:“你不属于我们。你从正门走进去,对着神像,说这句话。”


    他吐出一句话,字正腔圆:“I have a headache. Could you please give me a drop? Thank you.”


    要模仿一种陌生的语言,是很难的。


    但连城月是本文钦点的天才。


    宁明昧确定他能做到这一点。


    弟子们为他让开。小男孩一步一步,走向破败神像。


    “这孩子是谁?”有人说。


    他粗布麻衣,尚且幼小。出现在他眼前的破庙,却也与几天前的破庙没有任何不同。


    可他此刻,却像是踏上圣途。


    站在神像下,凝视高高在上的神像。他平静地,吐出宁明昧教给他的那句话。


    “I have a headache. Could you please give me a drop?Thank you.”


    即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鹅颈里没有水滴汇聚。宁明昧远远看着它,轻轻皱眉。


    而后松开。


    可站得最近、听力超人的小男孩,却听见了一丝奇怪的声音。


    很细微。


    若不是小男孩与神像最近,又天生有着超常的听力,他绝不可能听到。


    “咔哒。”


    声音来自那布满灰尘的神像的身体。


    小男孩满腹狐疑地退下,至宁明昧被身旁。他低头道:“对不起,仙尊,我没做到……”


    声音乖得像是快哭了,任是谁都不会知道,他刚刚埋下了一个秘密。


    宁明昧道:“原本就在预料之中。”


    说完这句话,他转向身边的女孩小水。


    “轮到你了。”他说。


    小水一怔。她说:“仙尊……我需要做什么?”


    “你有两个选择。”宁明昧说,“你可以上去,求它赐予你神水,治好手指上的伤。”


    “你也可以上去,替我问它一个问题——愿意给我来杯橙汁吗?”


    后面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和神明开玩笑。


    小水看着那神像,神色恍惚。


    恍惚间,她想起几日前。她跪在神像下,祈求祂使得自己的秘密不要曝光,祈求祂给予自己生活的新方向。


    还有更久以前的。她祈求高少爷不要再对她动手,祈求她可以离开高家。


    而最终让她离开高家的,是一把刀。


    是这几名仙长说的“不再追究”。


    手指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森森地疼。她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向神像,如从前那般瑟缩。


    最终,她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神像。那她曾向其不确定的力量祈求、以改变自己人生的神像。


    她以渺小之身,同它说了唯一一句话。


    “愿意给我来杯橙汁吗?”


    玉瓶空空荡荡。


    可那一刻,就像有什么石头落地了一般。


    她站在神像前,所有狂热的镇民也安静了下来。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个高家养女,和她口中吐出的、恍若大不敬一般的话。


    宁明昧就在此时,复又踏入破庙。


    可这回他没有带任何弟子——只有他自己。


    他站在神座之下,纤弱的、来自异世的仙人与高高在上的神像对视。


    凝视片刻后,他从身旁某个镇民的手里,抽出他未燃的香来。


    “有救无类,是为神性。若是真心为善,何需大张旗鼓的祈求?可叹这个木偶枉担神名,被谎言迷惑,偏爱夸张的苦难,引人竞争,诱人贪欲,沽名钓誉,目的不纯。”


    宁明昧用指尖火点燃那炷香。


    “神像为善之心不纯,不过既然来了,也为你上一炷香。别过了,泥胎木偶。”


    他将它插在面前的草灰前,转身离开。


    女孩跟着他,小男孩跟着他。他的弟子们也跟着他。


    破庙里如死一般的寂静。


    离开破庙十尺有余,已经看不见庙中人。


    小男孩问:“仙尊,此刻神庙里的人。他们会疯了一般地开始争抢神水,还是大彻大悟,向后退去。”


    宁明昧只答:“两种皆有可能。”


    无法揣测,阴暗与理性并存,这就是人性。


    利用人性,制造混乱的连环套,制造暴乱,制造由此而来的贪婪与争斗,再试图将他们牵扯其中,这就是桂若雪的局。


    这计谋,不可谓不阴诡。


    十一说:“师尊,现在去哪里?”


    宁明昧道:“回高府。”


    几人一路向回走,走到一半,叶灵突然“啊”了一声。


    “弟子腰带里突然多出一个东西。”她说。


    叶灵从腰间拨出一样东西。那竟然是一只千纸鹤。


    不知何时向他们飞来,最终夹在叶灵腰间的。叶灵身为筑基修士,没有察觉化神期修士的这点小把戏,也算正常。


    千纸鹤由她手中飞出,落在宁明昧的掌心,并缓缓展开成一条,只有宁明昧能看见其中文字的纸条。


    “今夜丑时,神庙一叙。”


    纸条上字迹纤秀,且有一股淡淡药香。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纸条阅后即焚。十一看着火光,问宁明昧:“师尊,这纸条是?”


    “给予看上的对手应有的尊重,或妥协?施计被识破,他决定坐下来和本尊谈谈条件了。”宁明昧道。


    不过纸条上写“今夜丑时”。


    如今神庙中人山人海,桂若雪如何确保那些人不会来打扰谈话?


    桂若雪,又打算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宁明昧:桂若雪不懂英文。


    第50章 我是学生,付邮送我


    宁明昧在高府里坐着,日月交替,透过窗棂,在他身上留下长长影子。


    从归来,到子时。


    子时一到,隔壁厢房原本怒骂着的两名弟子不骂了。他们平静片刻,便开始抽泣起来。


    喜怒已过,七情散的“哀”到了。


    丑时,宁明昧独自离开高府。离开前,他让弟子们聚集在堂屋里,设了个阵,叫他们别出去。


    十一急了,要求一同前往。宁明昧只用一句话,就把他堵住了。


    宁明昧:“三天后早上要开新的组会。看起来你准备得不错啊。”


    十一:……萎了。


    怎么出门做田野调查,还要开组会的?


    甩掉累赘,又获得了四个专心学术的弟子。宁明昧神清气爽,非常双赢。


    化神期的战场,几个筑基期的来凑什么热闹?别到时候还要他费力气来保护他们。


    系统问他:“你一个人过去,打算怎么办?”


    宁明昧说:“桂若雪写程序不太行,英语也没过四六级,还没有出版物。不过他制药还可以,基本功学得应该也算踏实,GPA应该能按4.0算,有自己动手做实验的经验,几段科研经历和工作经历都有,勉强可以收下他。看在他分别没走过青玉坛和明华谷的tenure track、换了两个学校都没拿到终身教职的份上,让他在我的实验室里当个博士后,戴罪立功,也不算委屈他。”


    金丹研究生,元婴博士,那化神期不就是个博士后嘛。


    系统:“可他心思狠毒……”


    宁明昧:“两次在世界名校获得tenure track机会,都没走过,半途被非升即走赶出学校。这样的人,心思阴暗点,很正常。”


    哪里不对。系统差点喷血。


    我问的是你打算对他做什么吗,我问的是你觉得你自己能不能搞定桂若雪。


    只是去杀他就算了,听宁明昧的意思,这是要活捉?


    都是化神期,How dare you?


    可宁明昧气定神闲。系统想起破庙中所见的一幕幕,心下多了点忌惮,于是没问。


    只等着看。


    不过另一件事,系统最终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宁明昧:“还有另一个人也跟上你了。他还没有修为。”


    宁明昧目不斜视:“男主而已,死就死了。”


    石狮子后,小男孩手持防身工具,咬着唇。


    他有点害怕。


    可一旦宁明昧披着绿袍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里,他就像是又有了莫名坚定的信念。硬逼着自己,也要往上爬去。


    宁明昧道:“怎么,现在不电我了?”


    系统:“……如今你上山大战在即,如同去送死。我还要在这时候电你?”


    宁明昧:“电一下吧,脑袋更清醒。”


    宁明昧面无表情地被电了一下。他只作没发现小男孩似的,神清气爽、优哉游哉地,向北走。


    此夜乌云蔽月。清冷月光擦过云层缝隙,落在惨白石板上。


    石板路两侧,屋室漆黑,里面没有人。


    那座破庙就立在矮矮的北山上。北山荒僻,它是山脊上一个黑漆漆的小点。


    远远的就透出阴诡与不祥。


    从这里开始,就要上山了。


    宁明昧往山上走。路上,他终于看见了那些许久不见的镇民。


    他们歪七横八地躺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系统:“要检查一下他们的鼻息么?”


    宁明昧:“不用。”


    他们的生死,与他没有关系。


    宁明昧没有急着踏入庙门。破庙之中很暗,唯有月亮投下一些光照。不远处神像下,穿着青色衣衫的人站在那里,背对他,正在凝视那座神像。


    那人留着一头及腰的黑发,只在末尾处束了一下,青色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袖间露出的手指伶仃。


    这人通身上下有一股气质,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块青玉。看似温润,泛起的寒光却是极冷。


    此人就是桂若雪了。


    专精毒药的,明华谷前副谷主。


    系统:“你小心一点。桂若雪盯着神像,心中定有思考。”


    宁明昧:“他只是在思考自己完美的程序,是怎么被我玩坏的。很显然,桂若雪没有成熟的程序设计思路,没有经过测试周期,为了挽回失去药珠而跌停的股价,直接上市妄图止损。”


    就像某些3A游戏工作室一样。


    宁明昧站在门口,也不报上名来。直到那人转身,月光映出一张纤秀的脸来。


    像是带着温润笑意,眼底却是淡淡的。


    “宁峰主。”那人说。


    “桂坛主。”宁明昧道。


    两句话之间,双方已经表达出了自己的诚意。


    ——探明了彼此的底细。


    聪明人之间无需再多说。桂若雪微微一笑:“我途经望月镇采风,原是来收回我留在高家的信物。谁知信物被人拿走,于是只得出此下策。宁峰主想必不知,那两名弟子中的毒,名为‘七情散’。七天历经七情,第七天夜里,魂魄离散……”


    宁明昧却打断了他的话:“这种能够控制情绪的毒是你做的?”


    桂若雪说:“自然。”


    宁明昧说:“有意思,这种功效的毒,我还是第一次见。看来桂坛主在制药一道上,很是擅长,也颇有创意。世人做毒药,多只教人肠穿肚烂。桂坛主的药,能够生发感情,作用于神魂,在药理一道上,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同时,历经七种情感,在实际的致死作用外又增加了也体现了研究者的仪式感。”


    他说这话时,桂若雪像是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世人只道桂若雪是邪修,只道青玉坛是邪道,恨不得将两者先杀后快。他们做出的毒药,也常被人称为“邪门歪道”。


    可这剑仙听闻药名后,不光没有露出厌恶眼光,反而开口评述,客观语气里虽没有任何感情。但这种客观听在桂若雪耳里,已是十足的称赞。


    “青玉坛的药,自然是不一般的。”桂若雪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玉瓶,“这瓶子里,装的是七情散的解药。两名中毒的弟子,每日早、晚服用一次。三天之后,毒可解开。”


    小玉瓶映着月光,射出光泽。


    宁明昧没开口问,桂若雪自己说:“宁峰主放心,我桂若雪言出必践,既然这次来了,就没有向你说谎的道理。这药自然是真的解药。”


    除了这只小玉瓶,桂若雪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样东西:“这尊玉瓶里,装的则是凝神静气的药丸,对抑制心魔、舒缓情绪有奇效。算是我同宁峰主的赔礼。若是宁峰主需要,不妨放心收下。”


    抑制心魔的药丸在修仙界何其珍贵,即使对于大能来说,也是有价无市!


    清极宗四大常任理事峰主之一的项无形,就曾豪掷万金,寻求一枚能压抑心魔的丹药。


    这也是身为清极宗“至武”的他,唯一真正需要的东西。


    系统提醒宁明昧道:“宿主,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对你突破境界有益的!”


    宁明昧修行无情道。无情道最惧怕的,便是有心魔、破道心。桂若雪这个议和的礼物,可谓诚意十足。


    宁明昧对系统:“听起来确实是好东西。”


    系统:“是。”


    宁明昧:“不过,我要修行至飞升,只吃几颗,不太够吧?定期吃,药效是不是更好?”?


    那种邪恶的感觉又来了。


    小小的一个瓶子,里面凝聚的丹药足以让任何修者失去理智。桂若雪柳叶似的双眼端凝宁明昧。


    少顷,他说:“我听说宁峰主修行无情道。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他听得那绿衣的仙人表情淡淡:“桂坛主确实很有诚意。”


    仙人袖子一抖,掌心中出现一颗澄黄的药珠。


    桂若雪看了一眼那药珠,眼眸便离不开了。


    二十年前,他实验制出了五枚复元珠。留给高家的这颗,是其中品质最差的一颗,正好用来试药。


    其余四枚,有的落在明华谷,有的落在青玉坛。剩下的虽然也在试药之人手中,距离上却都不如望月镇的这颗近。


    可望月镇这颗,却有了一点损耗。桂若雪心念一转,明白了些许,冷笑一声。


    罢了,将它炼化后重新制药,用来治疗他目前的伤势,是够用了。


    仙人说:“我倒是挺好奇,这药珠叫什么名字?它是桂坛主留给高家的,那采阳补阴的功法也是桂坛主留给高家的?”


    复元珠上的损耗,原来因此而生。


    桂若雪冷笑:“此珠名为复元珠。以麒麟骨髓与诸多草药炼制。想不到高家是这样用这珠子的,难怪把我的东西弄坏了。”


    哦?


    “高家那老头说,愿意一命换一命。这珠子能转移二人之间的寿数,于是,我把他给那老头,成全他一番爱子之心。”桂若雪说这话时眼里可没什么善心,只有高傲,“不过,复元珠的特性,使它只可在女子与女子、男子与男子或之间使用。老头子采阴补阳,有违人伦,高小子也将成为不女不男的东西。落此下场,咎由自取。哼……”


    原来如此。


    两人需要的东西如今就在彼此手里。如今看起来,是交易将成了。


    这会是个公平的交易。


    仙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药珠,忽然间,他道:“桂坛主,不知怎的,如今看起来,你我之间,是你对这场交易更急切些呢?”


    桂若雪:“哦?”


    “桂坛主是受了重伤吧?或许不应叫你桂坛主,应该叫你桂前坛主。”宁明昧说,“如今青玉坛叛乱,你急着用这珠子治好伤,回去夺回你的坛主之位,不是吗?要是没了这枚药珠……”


    他让药珠在他手中转了几转:“你也不想让青玉坛的篡权者知道,你如今身受重伤吧?”


    桂若雪盯着他,笑了:“我何时身受重伤?要知道,我喜爱云游,这从来不是秘密。”


    宁明昧道:“不是吧。我听说桂坛主,你之前在往生,可是和明华谷的暗部明部,打了好大一场架,一个人,对抗好几十个人啊。桂坛主上那里,是为了买走一个特殊的炉鼎试药,不是吗?”


    为了获得实验材料,不惜被暴打。宁明昧说着,觉得自己越来越需要桂若雪这样有学术精神的人了。


    桂若雪却是唇角一抿,眼里渐渐透出认真与狠厉。


    暗部与明部在往生大打出手,直接暴露了明华谷中内乱,暴露了桂若虚已经无力约束日渐茁壮的暗部。


    往生是做生意的,不愿牵扯进这种密辛似的江湖是非,早就封杀了所有消息。


    能来往生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答应。


    这事儿即使在明华谷里也是机密,宁明昧是如何得知的?


    而且,他购买炉鼎用以试药之事,更是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绝对机密。可宁明昧居然轻轻松松说出,就像他的情报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他说得,就像他看过现场一样!


    而且即使知道他参与那场争斗,他又如何知道自己已经身负重伤?


    毕竟,当那暗花在追杀时使出那阴毒一掌时,他也猝不及防。


    这绝非明华谷应有的功夫。


    “桂若虚也抛弃你了吧?将你视作弃子。”宁明昧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眼眸一愣,原本狠厉的眼底,多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宁明昧捕捉到了这一点。


    感性。


    在与绝对的理性交锋时,使得那人落入下风的东西。


    “看来是顶不过暗部的压力?明华谷毕竟是天下第三仙门,若是分裂成两派,走了下坡路,从此就再也上不来了。明华千年传承,可不能毁在他这一代。明华暗花,一同派人来追杀你,不是吗?”宁明昧说,“你要这药治好伤势。也是为了避免,被他们追上。而且……”


    “正道仙门同气连枝。桂坛主也不希望,你的行踪被我泄露给清极宗、乃至明华谷吧?”


    桂若雪冷冷看着他。


    “看来宁峰主,比我想象中更有见地啊。”他慢慢说,“宁峰主可不如传闻中那般,是朵不知俗事的高岭之花。”


    宁明昧道:“在商言商,我来这里,是为了和桂坛主谈场生意。如今我说这些,也是为了这场交易。”


    他摇了摇手中的药珠:“桂坛主,要想做交易,拿回它。光是现在这个交易条件,可不够公平。”


    在做交易前,谁是甲方,谁是乙方,可要定好了。


    需求最急切的人,是最落下风的人。


    送上门来的肉谁不吃。


    因此,免不了被别人狮子大开口。


    桂若雪这下是冷笑起来了,眼里带着被看穿的愠怒与心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到底想要怎样的价码?


    宁明昧:“药珠我要。你身上的所有丹药我也要,我是学生,付邮送给我。”


    桂若雪:……


    藏在宁明昧脑内的系统:……


    宁明昧好像一只贪得无厌的邪恶狸花猫。


    已经吃了罐罐,还要喵喵喵骂人再要罐罐的那种。


    还有,你是畜生也不能卖给你啊!


    眼见桂若雪的脾气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宁明昧推了推眼镜,忽地笑了。


    “看来桂坛主做生意的心,不是很诚啊。”他说,“我原本是真心来谈这场交易的。”


    “哦?你的意思是,若是够‘诚心’,应该接下你的价码,是吗?”桂若雪说。


    宁明昧看向通往神像的小院。


    “如果桂坛主诚意十足的话,那院落里设下的银针陷阱,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他挥剑向天空斩去。蔽月的乌云被狂风吹开,明亮清辉下,院落里几处受法术遮盖的银针闪闪发光。


    桂若雪为何选择丑时。


    因那是乌云完全蔽月的时机。


    桂若雪一开始,就不打算只在这里做一场交易。


    他要将宁明昧困在这里,以他设置的这些机关。


    桂若雪眯着眼,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森白的手指间,夹着细细的丝线。


    “是么?”他慢声细语道,“宁峰主,看来我们如今,是谈判破裂了啊。”


    不过,原即使在原本的设计中,他们之间必然是有一战的。


    桂若雪当然会把解药给清极宗弟子。若是寻常弟子还好,这两人是峰主亲自带出来的弟子。


    在他重临青玉坛之前,他不想节外生枝,另生敌人。


    但宁明昧——他必须被抓住,困住,在这几日里,直到桂若雪服下药物,身体恢复,顺利离开后。


    桂若雪绝不会把一个与自己实力同等的障碍,留在不可控的地方里。


    可他如今所见的宁明昧的脸上,居然丝毫没有被愚弄的愤怒。


    “银针陷阱的事尚且可以不谈。”宁明昧推了推眼镜道,“我还有个问题——”


    “那鹅颈烧瓶,是你做的吗?”


    可他没想到,提出这个问题后,桂若雪居然在盛怒之下,也大笑了起来。


    “怎么,我复兴了如此,被正道中人深恶痛绝的阴邪之物,让你觉得害怕了?”


    作者有话说:


    宁明昧:阴邪烧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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