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宁枝再一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发配”到了整座宗门中最荒凉、最没有人烟的地方。
天灵峰是门派中最早的几处演武场，因为偏远难行所以都只是给那些外门弟子使用。随着主峰附近有更方便的地方练习后,外门弟子来此处的时间也少了。
木板腐烂,铁链生锈，现在若是想来天灵峰,没有筑基御剑的能力都无法登顶。整座山峰被许多灵兽自然而然地纳入了领地,可以看到一些并不是宗门所有的仙鹤、灵猫的痕迹。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这是给这些无忧无虑的自然生灵一块新的家园。说到底,也算是功德一件。
不过从宁枝搬进这座山峰的那一天起,天灵峰是否依旧是“最没有人烟的地方”这个判断也许就成了谜——因为第二天一早,掌门峰的几个小弟子连夜把栈道修好了。
小鸟睡的懵懵的，齐凭里给她修了一个藤蔓编织的小树屋，挂在天灵峰最顶端的千年桂花树上。她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听见远处依稀有人铿锵有力地喊着号子。
“一、二……“
“一、二！”
宁枝因为昨天的打击并没有着急去看热闹，反而将樟灵花放了出来。它在此前陷入沉睡，缩成了一片桂花的大小，将魔气收敛地干干净净。如今不像是那个庞然魔物,而是一只小黄莺柔软飞羽旁点缀的小花。
此处浓郁的灵气让突然苏醒的樟灵花大受震撼。
它原本还在怀疑这只小鸟是不是在诳它？毕竟它一朵花初来乍到修真界，心思单纯,少不得被有心的坏蛋利用。
可是……
它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条触手，扎进巨大桂花树的根系旁,精神一振！
好、好强大的营养。
几乎是半个时辰，它的根茎就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坚硬挺拔,没有丝毫的疲软褪色。而那些摇摇欲坠的枯叶也终于干净利索地剥落，在断芽的痕迹处长出了一点点新枝。
这是它再吃一千个人也没有办法做到的！
它仰起头看着树上浅黄色的小鸟，有些不好意思。
看来之前是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鸟带它来的地方当真是人杰地灵，它一定回头把整座山占领,然后设下屏障，防止那些仙门中人发现！
不过，它还没有来得及问这是哪：“小鸟，清虚门是什么？”
宁枝也很一本正经地回复：“仙界第一宗门。”
成千上万的正道修士，数不尽的灵石供养，还有几位天下第一的正道领袖。这一切都非常美好，如果……它是一个修仙人。
樟灵花的表情裂开了。
它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尖叫。
“你你你你…你安的什么心啊！”它欲哭无泪。
樟灵花一族因为生来就能吞吃其他种族的修为天赋，再加上它们能够收起根系灵活跑路，所以它走到天魔这个等级没有受过什么大苦大难。基本上最大的难题就是怎么吐骨头，会不会坏肚子。
可是修士的眼中……它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阴险狡诈！代表着满满的经验值。
要是让这个什么清虚门发现了它，明天自己引以为傲的触手就是一道凉菜。
小花的表情皱在一起，周身忍不住探出十几条小触手，张扬舞爪地挥来挥去。它想吃了这只可恶的小鸟，但是又不敢让清虚门发现。
可恶……
好可恶……
心机好深沉！
漂亮的莺灵站在枝头，表情无辜，但细细看去，它的小爪子很稳地抓住了桂花树的树枝。头上的呆毛自由自在地迎风飘动。
——宁枝是故意的
151意识到了这一点。
年幼的宿主被困在了一个没有灵力甚至连手脚都没有的壳子里。被天道的规则压制，无法灵活完成任务。她连玄殷的面都见不上，又何谈拯救？
更何况她和樟灵花实力悬殊，就算是威逼利诱说破了嘴皮子谈判也未必能说服这只天魔为她所用。所以自家小宿主干脆跳过了自愿签订协议这个环节，把樟灵花一路瞒着哄着到了清虚门。
这下，对方不合作也得合作了。
“你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呜呜呜，樟灵花不知从哪里挤出了一些淡紫色的汁水，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可怜。
可是小宁枝知道，如果她这个时候敢从树上下去，樟灵花那几条可爱的触手就会将她缠绕致死。再漂亮无辜的东西，也是天魔。
“我来清虚门就是为了找一个叫玄殷的人。我昨天已经见到他了，但是他看起来不喜欢我。”也许是受困于这个小鸟壳子，少女的声音变得更加空灵清脆了几分。
明明是陈述事实，但是却莫名让人觉得委屈，心疼的要死。
樟灵花的心有一瞬间颤了颤，但很快意识到这只鸟的阴险狡诈！它才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可是它抬头看向失魂落魄的鸟儿，还是忍不住偷偷侧了侧脑袋。它一点也不好奇这只鸟遇到了什么事……它只是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小宁枝笑了下。
她说：“我不是故意坑你的。清虚门的灵气确实充足，可以让你很快恢复实力。他们几日后是宗门大比，我想见玄殷。”
“如果成为了玄殷的亲传弟子，我就能做主把你放走了。”
小黄莺眨了眨眼睛，风卷起树上漂亮的桂花花瓣飘落在它身边，给她披上了圣洁的光。好像这是天上善良的神明降世的神迹。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神，有也不会保护一只天魔。
——她这个话有三个陷阱。
宗门大比和见玄殷没有直接关系。
见到玄殷和被收为徒弟也没有因果。
更不要说一只小鸟徒弟怎么能放走天魔。
但是因为她说的足够轻描淡写，樟灵花也没有足够的脑子去思考。它们一魔一妖诡异地达成了和平协议，暂时休战。
现在的支线任务变成了帮助小鸟见到玄殷。
樟灵花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那天的风太过轻柔，阳光的温度太过和煦，小鸟的笑容太过灿烂。它思考了片刻，觉得很合理。
宁枝趁着樟灵花晕晕乎乎地扎根，点开了蓝色面板。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还没有好好研究过所有的操作系统。
600年后的宁枝没有说错，如果15岁的她有什么难以替代的优势，那么一定是对于任务的投入以及超出常人的冷静。
小鸟艰难地滑动着光标。
任务目标和任务列表的板块全部是灰色的。
剧情基本信息她已经看过了一遍，但似乎不是现在这个年份的。
……
邮箱？
她看到了这个板块，而且似乎还有一封未读消息。
小宁枝皱了皱眉，然后点开消息。
【周六不用野仰慕您许久，快来一起加入玩耍吧！】
？？？
如果后面有充足经验的未来宁枝在场，就会知道这是一封游戏系统自动生成的好友申请邮件。但是对于十五岁时全部生活只有秘密的任务和养猫日常的小宁枝来说，她神情振奋了一瞬——这个周六不用野，认识未来的她？
是一个可能的信息来源……
她分析。
星际，周野下了播之后接了几个好友恭喜电话。这场实况最终浏览人次过了十亿，成为周野开播以来前三的好数据。
娃娃脸男人穿着工装背心，赤脚走在诺大的羊毛地毯上。
他的收入已经足够支持他住在首都星最顶尖的星空公寓之中，几片漂亮透明的玻璃窗分隔着云层和温暖的壁炉。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古地球时候非常常见的饮料，据说就是把二氧化碳打进糖水，但是却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神奇魔力。
周野靠在沙发的一角，抿了口快乐肥宅水，百无聊赖地刷着游戏区的新闻。在某一瞬间，他手腕上最新款的智能手环震动了一下。
——这个点，估计是房管把后台数据整理完了
他慢悠悠地抬起手，差点激动地把手里的可乐瓶扔了出去。
【《仙途》de版提醒您：玩家暂未设置昵称通过了您的好友申请！请不要害羞，一起愉快开黑吧～】
那个神秘的大神通过了他？
男人摸了把刚刚剃好胡须的下巴，神色千回百转。
在直播结束后，他仔仔细细地分析了对方公开的账号数据，震惊地发现已知的所有攻略人物对这名玩家的好感度都是满的。
这简直荒谬！
但是细细思考也不是不能做到，要么是神豪，要么是肝帝。凭借对方能够用十年呆在岑家副本的耐心来看，周野认为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们这个圈子里最肝的那两个人，一个最近心梗正在康复，一个腱鞘炎犯了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一个，从来没有被任何公会发现的，新人？
这个认知让周野异常兴奋。走技术流的玩家总会对同水平的高玩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他还来不及高兴，就收到了对面发来的消息：
「最近怎么样？」
周野一愣，大神这么自来熟的吗？但是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认为自己的id在星际还是有几分知名度的。男人美滋滋地继续嘬了口肥宅快乐水。
回复：「挺好的，你看到今晚直播了吗？我看到了你的排名，真的太佩服了！」
宁枝看着这段话，加字符数一共30个字中包含了太多信息。其实她在主动发起谈话的时候也斟酌了良久。
1.她不知道对面人的身份
2.对面的人知道她的情况
那么唯一的选择便是先发制人。
现在对方的回复明显没有起疑，但肯定是代入她有之前的记忆，所以说话夹杂了很多只有之前宁枝知道的词语。虽然提供了新的信息，但也造成了一定的阅读障碍。
直播？
这个信息很关键，因为修仙世界是不可能有现代科技的。
——对方，和未来的她来自同一个现代社会，甚至这个社会依旧存在。
排名？
有别的人能够看到她的任务进度？
宁枝思考了下，在屏幕中飞速打出回复：
「很久没去，我的排名变化了吗？」这是一个微妙的试探。没有问这个排名是什么，而是从“是否变化”的问题里巧妙地融合了更深的疑惑。
周野一口可乐没嘬上来，卡在嘴里不上不下，又噎着了。
「大佬，你现在不就在游戏里？」
男人靠在沙发上仰天长叹，看来这个大佬不仅是一个肝帝，还是一个啥都不懂的技术流。周野突然有点兴奋，坐了起来。
十五岁的宁枝看着这句话，盯了很久很久很久。
——你现在不就在游戏里？
这是一切的答案。
未来的她参与了某种特殊的游戏，游戏背景选定在一个修仙或者魔法世界。宁枝作为玩家，可能需要完成一些特殊的任务——保护游戏角色的安全。
根据周六不用野无意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宁枝”在游戏中的排行很高，应该是前期任务完成的非常好。而未来的宁枝很有可能就是在上一场任务结束后出现了意外。
小鸟眯起眼睛，想到了视频中对方人身鱼尾，满手的鲜血。
“151，我不是在15岁时被抽走灵魂穿越到修真世界的。我是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受伤失忆才会只有15岁的记忆。对吗？”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也没有明枪暗箭的威胁。
代理系统发出哔哔哔的声音。它没有333那样的自主思考能力，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如果它能……它一定已经震惊到无法回复了。
未来的宁枝没有说错，那个15岁的她不需要那么多前情提要。在珍贵的两分钟留言里，宁枝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相信自己”。
至于其他的……她会自己搞定。
没有等到151的回复，小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心情却变得很好，它挥着小翅膀将对面的周六不用野当成了免费的套信息工具人：
「我玩的确实比较久了，如果你需要交换信息的话可以问我。不过最近我卡关了，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周野非常兴奋，大佬竟然也会卡关？《仙途》到后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大佬，你说你卡在那了？」
他擦拳磨掌跃跃欲试，然后就看到了对方发过来那熟悉的二字名字——清虚门太上长老，玄殷。
「笑死了艸，大佬，我和你说。他就是个老闷骚，喜欢带毛的！」
「大佬你可以送他点玩具什么的。」
「大佬，你能告诉我第几关是玄殷吗？」
「大佬你还在吗？」
宁枝将光屏合上了。
小鸟若有所思。
……
人声鼎沸。
六百年后容和景参加的宗门大比其实早在今日就有了原型。每一年都有人放出风声说清虚的太上长老想要收徒，所以每一年报名的人都踩破了护山大阵的门槛。
这个用来刺激招生的谎言一直沿用到六百年后还屡试不爽。
唯一略有不同的是，太上长老真的出现在了这一次的宗门大比——裁判席。
掌门和丹峰的大师姐白可儿都惊呆了。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他们心里说不激动是假的，自家太上长老从来没有主动过问过这些小辈的事。既然都不关心，就更不可能会挑个有眼缘的拜入门下。他们从来都没抱过期望。
银发男人微微点头，没有多言，只是视线淡淡地看向身前的水镜。水镜中众多新秀们在幻境里挣扎，有不堪一击的，也有表现出彩的。
掌门一直悄悄观察着太上长老的神情。
突然，对方的视线似乎落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掌门神色一惊，莫不是……
水镜中，
齐凭里挥剑斩向一只魔物，然后向身后的师姐大喊：“此处是幻境，不要纠缠。速战速决！”
剑尖的黑色血迹源源不断地滑落，他的身上也满是伤口。但是少年剑气凌厉，在混乱中也不忘记同门情谊。
掌门微微点头，这孩子看来是个有福气的。
幻境中宁枝藏在剑修的袖口，悄悄问樟灵花：“有什么能让这个人族快点出去的方法吗？”
小花没出声，显然还在记恨。
“求求你了…”小鸟轻轻撒娇，它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
樟灵花的触手一顿，如果有脸的话，只怕这个时候要从耳朵红到脖子。
“……这些最低等的魇兽怎么是我的对手。但是那种话你以后不要说了，成何体统！”
修真界第一奇事，一只天魔骂别人成何体统。
但是显然在场的人都不在意它说了什么，小鸟就睁着眼睛看着花，把花看到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窃笑，然后稍稍放出了一丝威压。
齐凭里身边的幻境淡了几分。
少年瞬间更加勇猛，拉着师姐往外冲。
掌门在外界不断地点头，顺便偷偷看向玄殷的表情。银发俊美冷若冰霜的男人似乎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小弟子。中年男人心下有数了……原来，太上长老是担心会上了伤了自己掌门的颜面吗？
他微微顿了下，主峰的哪个弟子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若说不心疼那绝对是假话。
可问题就是如果能被太上长老这样的正道第一人收入门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造化福气。如果他自己的徒弟能有这样的机缘，也没有白做师徒一场。
想开后，他微微叹了口气，也罢，玄殷这样的性格就是需要别人多替他着想。
“这批中难得有几个好的……不如最先出来的就让太上长老带回妙峰山吧。”
即没有明说齐凭里，也没有暗示收徒。
掌门这套人情世故的话术做的顺水推舟，给在场的人都留了颜面。
果不其然，太上长老冷淡地嗯了一声。掌门听到之后只觉得两行热泪都要飙出来。多少年过去了，终于有人能够捂热这块冰了吗？
他心里感天动地，面上十分严肃地观察着这些少年少女。齐凭里果然是走的最快的，几乎已经要到了终点。
掌门的身子微微前倾，却突然看到了自家优秀小徒弟袖子里那个淡黄色的身影。
他心道不好！
怎么把那只鸟带过来了。
如果让太上长老看到，这收徒的事情不就告吹了吗？
中年男人一咬牙一跺脚，也顾不得老脸了，和几位峰主打了声招呼就连忙跑去终点的标记那里蹲人。他得在齐凭里出来之前先把小鸟扣下。
少年剑修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出现了这么多波澜。
更不知道自家师傅对他的良苦用心
齐凭里一路行的非常顺利，少有和梦魇纠缠的时候，眼见着就快到出口。他面上一喜，忍不住加快了些步伐。
他今早去看恩人，结果恩人不知为何今日格外亲近他，甚至还主动钻进了他的袖子。
齐凭里又惊喜又忐忑，高兴之余也总是怕宗门大比的时候让恩人受伤。如今终于见了头，他松了口气连忙向前跑了几步，想着能够早点带着恩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下一秒却看到自家师傅怒目圆睁守在终点。
没什么心机的少年乐了，往前冲了几步，被掌门厉声喝止：“孽徒，先别过来。”
齐凭里被这么一喊吓得赶紧收住了脚步，可是袖子里的恩人却随着惯性被扔了出去。在他的惊呼声中，小黄莺刚刚好不多不少地跌在了终点之外半步。
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捧在了掌心。
她愣愣抬眼，是她一直想见的玄殷。
太上长老依旧冷若冰霜，只是眉眼终于柔和了些：“既然这样，我就带回妙峰山收为弟子了。”
齐凭里懵懵的，看向自家师傅，收谁当弟子？
掌门接收到了这个眼神，同样费解。
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如最先出来的就让太上长老带回妙峰山吧
不如最先出来的
最先出来的
出来的
来的
的
掌门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这句话有多么大的歧义，自家徒儿一个急刹车，偏偏让这只黄莺成为了第一个冲过终点的。也怪他自己没说清楚，收徒的对象好歹是个人吧，得是个会说话能修炼的吧！
掌门刚想解释，太上长老不必这么严守规定，不必要勉强！可是他看着太上长老那个飘然如仙、干脆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在其中看到了几分不错的心情……
难道，太上长老一直看的就是……
小黄莺跳到了男人的肩膀上，回过头来歪歪身体，似乎对掌门笑了下。中年男人的心脏被击中了一瞬，但依旧觉得这事情怎么发展的稀里糊涂的。
太上长老高兴，
小黄莺也没什么不乐意。
只有自家徒儿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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