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 蝶化之路(七)


    ◎扶光◎


    明莱治疗眼睛的时候, 曾在一众纷扰的声音中听到过楚辞的声音。


    那时候十几位丹修在给他诊治,而楚辞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傅灵越说话。


    在得知他的眼睛无法依靠丹药恢复视力,傅灵越发了好大一通火。他是整个修仙界的帝王, 动起怒来没人不怕, 整个大殿战战兢兢。


    这个时候, 楚辞轻飘飘开口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平息了傅灵越的怒火。


    他道:“道君,你吓到雪公子了。”


    楚辞的声音非常淡然, 淡然中带了一点慵懒, 明莱虽然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 但他猜测,楚辞是个生性爱自由、且无拘无束的人。


    眼上用白绫敷着药物, 药物温热的时候眼睛还舒服些, 凉了就很是难受。


    明莱不舒服地蹙了蹙眉, 却有人比诊治他的丹修还要更快注意到他的不舒服。


    楚辞道:“药凉了,再换一副。”


    明莱当时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傅灵越都没有注意到他不舒服, 这个人却注意到了。


    且从他跟傅灵越说话的态度来看,这两个人不像是长老和道君, 倒更像是知根知底的好友。


    傅灵越的好朋友, 似乎对他抱了极大的善意,这让明莱感到非常诧异,要知道整个流天木, 都将他当作了妲己妹喜一流, 虽然不曾对他恶言恶语, 但也绝没有什么好态度。


    明莱心底冒出一个念头,他想试探试探这个人,不为别的,在流天木,他需要一个人对他抱有善意。


    这是明莱的第六感,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敷药结束,丹修和楚辞离开,明莱轻声问傅灵越,方才跟他说话的是谁。傅灵越拿起一瓶药膏,温柔耐心地给明莱擦手上的伤口,宫殿倒塌的时候,飞扬的木屑在明莱手上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他道:“丹鼎峰的峰主,楚辞。”


    丹鼎峰?雁山艇


    明莱知道这座山峰,它在追月峰的旁边,上面有一座巨大的药园。


    明莱想试探楚辞,却不能主动接近,于是他“辗转反侧”了两日,今日背着所有人到了丹鼎峰,而楚辞的出现如他所料,他确实很在意“雪公子”这个人。


    也许他真正在意的是舒望。


    明莱想,作为傅灵越的好友,楚辞不可能没有见过舒望。


    回宫殿的路上要经过道场,道场上不少弟子在练习挥剑。


    明莱停下脚步,他微微低头,闻了闻手上的暮雪寒,轻轻笑了笑。


    “是雪公子,你们看见了吗?他长得真得好美。”


    “道君说要跟雪公子成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


    “哼,魔族,妲己妹喜一流,道君是昏了头才会被这魅魔迷惑。”


    “千年前流天木的惨烈历历在目,你们这么快就忘了?”


    “喂,快别说了,让雪公子听见了不好。”


    明莱唇边的笑意凝固,不好意思,他已经听见了。


    所以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出门的缘故,整个流天木都将他当作来魅惑傅灵越的魅魔,定力不够的看见他就脸红,修为高深的恨不得骂死他。


    做人真难。


    他也不想呆在流天木的好不好,傅灵越那个疯子死活不肯放他离开,他能有什么办法。


    在他修为大成之前,只能暂时蛰伏在这里,跟傅灵越虚以委蛇。


    “公子,您别听他们的,您的宏图伟业,奴婢知道。”


    禾玉一脸的“你们这群凡人都懂什么,我家公子是要干大事的”。


    明莱:“……”


    老实说禾玉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后,确实很忠心,但有一点不好的是,禾玉很会脑补,他说他要杀傅灵越,禾玉秒懂,并兴奋地表示支持殿下取鉴云道君而代之。


    明莱能说什么,他只能说你高兴就好。


    回到殿中,明莱将暮雪寒插.入花瓶之中,并让禾玉将花瓶放到了离床榻最近的花几上。


    做完这一切,他让所有侍女退下,自己在床上盘膝打坐。


    刚调了个内息,就听外面侍女禀报,说道君来了。


    明莱:“……”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傅灵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明莱去丹鼎峰的消息,一进来他就旁敲侧击,问明莱去丹鼎峰做什么。


    明莱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他道:“殿中无聊,出去走走。”


    “您的眼睛还未痊愈,若是磕到碰到,可如何是好?”


    明莱垂下眼睫,似乎是有些无措,他抿了抿嘴道:“我不出去就是了。”


    傅灵越握住他一只手,叹了一声:“不是徒儿不让您出去,而是……徒儿真的担心。”


    明莱:担心什么?担心他跟楚辞给他戴绿帽子?


    见明莱不说话,傅灵越将目光落到花几上的暮雪寒上:“那是什么?”


    “什么?”


    明莱睁着一双漂亮无神的眼眸看去,他什么也看不见,面前一片白茫茫的光影。


    “花几上是什么?”明莱看不见,傅灵越也不装了,他眼眸中全是戾气,声音却带着笑意:“有人给师尊送花?”


    明莱犹豫了一下:“你说的是暮雪寒吗?我去了药园,楚长老给我的,说是能治我的不眠症。”


    在流天木这遍地是傅灵越眼线的地方撒谎,等于自找死路。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隐瞒反而徒惹怀疑。


    傅灵越握住明莱的手拢紧,他道:“不眠症?师尊竟得了不眠症?为何不与徒儿说?”


    明莱一句话让他哑声,他轻声道:“我想我父皇了。”


    这一句话非常有效,傅灵越马上跪到明莱面前求原谅,说他不知道明莱会转生到魔族,若是他知道明莱转生到魔族,就是魔皇捅破天,他也不会对魔皇宫动手。


    明莱什么也没说,只说自己想安静几天,傅灵越片刻不敢留,马上离开。


    一连几天过去,傅灵越果然没有来,明莱本以为自己能清净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一天早上,禾玉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殿下不好了,夏侯小姐来了。”


    明莱正在窗前发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在慢慢变好,就像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在逐渐散去,露出模糊的轮廓,听到禾玉的话,他转过头,疑惑问:“夏侯小姐是谁?”


    “夏侯小姐原本是鉴云道君的未婚妻,肯定是她知道鉴云道君要跟殿下您成婚,所以千里迢迢从漠关来了流天木,”禾玉焦急道:“这个夏侯小姐可喜欢鉴云道君了,之前鉴云道君生辰,她孤身入刀山火海,想寻一柄神剑给鉴云道君做生辰礼,虽然最后没有寻成,被舒望道君救了,但这件事足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夏侯小姐真的真的很喜欢鉴云道君。”


    明莱反应过来,所以这个夏侯小姐是来找他麻烦的?


    “夏侯曼见过雪公子。”


    大殿中央,身着一袭火红长裙、肩披雪白披风的夏侯曼恭敬行礼。她一头长长的乌发高束,全身上下无半点金玉点缀,却更显出女修的英姿飒爽。


    原本按照身份,夏侯曼是不需要对来历不明的明莱行礼的,但傅灵越未婚夫这个身份,足以让夏侯曼乃整个修仙界对明莱心生忌惮。


    要知道这一千年来,傅灵越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甚至连旁人都没有多看一眼,多少美貌女修自荐枕席,他通通视作污水浊气,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厌恶地怒斥过这种行为,导致后几百年无人敢对他暗送秋波。


    突然凭空冒出一个雪公子,不止惊呆了流天木的人,整个修仙界都受到了惊吓。


    夏侯曼曾被傅灵越明确表示过厌恶,她不甘心,也好奇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居然夺走了傅灵越的心,她抬起头一看,瞳孔就是一缩,内心的惊愕几乎让她不能言语。


    明莱坐在主位上,他看着下方夏侯曼的失态,微微挑眉。


    又是一个认识舒望的人。


    “舒望道君?您还活着?不,没有人能在万劫之下活下来,你不是舒望道君,”夏侯曼反应过来,她厉声道:“你是谁?为何会与舒望道君长得一模一样?”


    明莱心道,这个问题他也想问,可是没有人给他答案。


    “夏侯小姐请冷静,我并非是舒望道君,而是鉴云道君之友。”


    “鉴云道君之友?”


    夏侯曼重复着这一句话,突然她脸色一变,不知道想到什么,整个人浑身发抖。


    “夏侯小姐?”


    明莱疑惑,这个夏侯曼怎么感觉一副气到快要晕倒的模样。


    夏侯曼不愧是修炼多年的女修,尽管内心愤怒、震惊,却很快调整好情绪。她对明莱道:“雪公子与我认识的一位前辈长得很相似,夏侯曼一时失态,请雪公子勿怪。”


    明莱抬手抚上自己的脸,他垂下眼睫:“这张脸,与舒望道君真的一模一样吗?”


    夏侯曼张了张嘴,她意识到自己伤害了明莱,作为即将嫁给傅灵越的人,雪公子怎么可能对这一点毫无察觉。


    傅灵越娶他,当真没有其他心思吗?


    “……仔细看,并非一模一样,舒望道君的头发要更长一些,瞳色更深一些。”


    明莱:难为这夏侯曼小姐了,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两点不同。


    明莱起身,禾玉赶紧过来扶他下台阶。


    视力恢复大半的明莱仍然假装自己是个瞎子,不为什么,装瞎有装瞎的好处。


    “夏侯小姐远道而来,想必有许多话要跟我说,刚好我新得了一两君山银针,我们边喝边聊。”


    静室,禾玉倒完茶,退出室外。


    明莱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我听侍女说,夏侯小姐曾经是灵越的未婚妻。”


    夏侯曼坐在明莱对面,她看着一举一动皆熟悉的明莱,神情有些恍惚。


    “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什么样的人能俘获鉴云道君,雪公子别误会。”


    夏侯曼不愿再提,明莱转移话题:“舒望道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侯曼陷入回忆,舒望道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优雅有礼,足智多谋、温柔似水,然而比起这些标签,更广为人知的,是他那举世罕见的美貌。


    夏侯曼看向明莱,一样漂亮惑人的眼眸,一样的泪痣、一样的冠世之姿,甚至就连抿茶、下意识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这真的不是舒望道君再世吗?


    “他是个……令人无法忘怀的人。”


    夏侯曼永远记得她被困在刀山火海的那一天,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绝望地闭上眼,一道强劲气流从天而降荡开,熄灭所有火焰,她睁开眼,一道飘渺如仙的身影负剑微微侧身,温柔轻笑:“夏侯小姐,你找到神剑了吗?”


    那是夏侯曼第一次见舒望道君,她呆呆地站着,心跳与所有外界的声音远去,只剩下这一道声音。


    令人无法忘怀的人吗……这个舒望道君真的很有人格魅力,傅灵越好,楚辞好、夏侯曼好,即便过去一千年,他们都不曾有一刻忘记过这个人。


    “舒望道君是怎么死的?你刚才说,没有人能在万劫之下活下来,万劫是什么?”


    夏侯曼脸色微变,明莱更好奇了:“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说,而是这件事牵连甚广,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说起,”夏侯曼看向窗外,外面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远远看去,像极了一片海,她道:“雪公子知道镜海吗?”


    明莱微微一怔:“知道。”


    “镜海中住了一个叫扶光的人,他是舒——”


    静室门被推开,傅灵越站在门口,他微笑道:“在说什么?能否让我也听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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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  ? 蝶化之路(八)


    ◎扶光◎


    夏侯曼脸色骤变, 却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恐惧。她不知道傅灵越在外面站了多久,他听到了什么, 又听到了多少?


    明莱“看”向门口, 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傅灵越走进来, 他看了眼夏侯曼, 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阴戾,轻蔑、浓重杀意。而这道目光落到明莱身上,又变成了柔情似水。


    “我听婢女说, 你跟夏侯小姐在这里喝茶, 所以就过来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傅灵越坐到明莱身侧,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 叹道:“君山银针果然还是阿雪来沏比较好喝。”


    明莱微微一笑, 并不说话。


    夏侯曼被傅灵越那阴毒的目光吓到了, 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起身行礼:“夏侯曼见过道君。”


    “夏侯小姐不必多礼。”


    傅灵越一来,明莱只能暂时放弃套夏侯曼的话,转而聊起了修仙界最近的事。


    直到傅灵越因公务离开, 夏侯曼才抬起头,郑重地问明莱:“你真的要跟傅灵越成婚吗?”


    明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肯定不会跟傅灵越成婚, 可是按照他现在的人设,又不能摇头说他跟傅灵越只是“权宜之计”。


    想了想,明莱点头。


    夏侯曼咬咬牙, 她看着明莱道:“傅灵越生性嗜杀, 睚眦必报, 绝非良人。雪公子,请你相信我,我不是要离间你们,我认识傅灵越上千年,知道他许多秘密,他绝非真心娶你。”


    明莱:这你还真的猜错了,傅灵越确实是真心要娶“舒望”,只不过他不是“舒望”而已。


    然而面上他疑惑开口:“夏侯小姐可是对灵越有什么误会?我与他初识的时候,他便告诉我,我与他的师尊长得极为相似,这件事他并未隐瞒我。”


    夏侯曼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知道这件事你还敢嫁给他?你就不怕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他的师尊吗?


    但是她不能说,被心上人当作替身,这是一件何等残忍的事。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婢女,她恭敬道:“夏侯小姐,天色已晚,您该回去了。”


    夏侯曼知道这是傅灵越不让她继续呆下去,她起身道:“雪公子,今日先到这里,我们来日再聊。”


    夏侯曼离开了,禾玉走进来,扶明莱回寝殿。


    晚上睡觉,明莱又开始做梦。这个梦跟以往的梦不同,很真实,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他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是两道很熟悉的声音。


    “傅灵越,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舒望道君,喜欢自己的师尊!”


    “夏侯曼,你在找死。”


    “当年在漠关,舒望道君就应该掐死你,”夏侯曼恨声道:“你这个祸害,害死了舒望道君,现在又来祸害雪公子。”


    傅灵越阴恻恻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师尊,看在师尊的份上,我今天不杀你,再有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我不准你侮辱雪公子,侮辱舒望道君!”


    “侮辱?我是真心娶他,这怎能算是侮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雪公子当作了舒望道君的替身!”


    这两个人说着说着开始吵起来,明莱很惊讶,没想到夏侯曼看起来这么理智的人,居然会跟傅灵越吵架。


    门外的声音忽远忽近,明莱的思绪也跟着飘远,不知过了多久,明莱回过神,看见站在面前的傅灵越,背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傅灵越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傅灵越阴沉着一张脸,他开口:“师尊,你也觉得是我害了你吗?”


    明莱心道:我又不是舒望道君,我怎么知道?


    他想开口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谁知刚张嘴,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动不了了?


    身体在腾空,好像有一双手把他提了起来。


    把他提起来?


    明莱愣住,他转过头,一面绘满血色咒文的镜子里,傅灵越正双手捧着一个灵位,深情又扭曲地对灵位说话。


    明莱被吓醒了,他靠着床头坐,后背全是冷汗。他做的这叫什么梦,梦见什么不好,居然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灵位。


    一阵脚步声快步走来,帷幔从外面掀开,挂起。


    琉璃灯光下,禾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殿下,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明莱抬手扶住额头,他道:“没事,就是有些口渴。”


    禾玉转身去倒了杯水,回来递给明莱。


    明莱一杯水喝完,对禾玉道:“你去休息吧,我坐一会儿再睡。”


    禾玉看出明莱有心事,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主子的事,不是她能问的。


    明莱靠着床头发了会儿呆,直接盘膝打起了坐。反正没有睡意,发呆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修炼提升实力。


    傅灵越修炼了一千年才到如今修为,他若是想依靠修为杀傅灵越,不能只知道一味修炼,否则再过一千年,他也杀不了对方。


    要知道在他修炼的同时,傅灵越的修为也在精进,除非他能让傅灵越沉溺某件事,荒废修行,否则只一味修炼,他是永远杀不了傅灵越的。


    道法中不止有术法,还有许多杀招,与其将所有精力时间都放在如何提升修为上,不如精进这些杀招。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个“暗箭”对付不了傅灵越,还有无数“暗箭”在后面等着他。


    寝殿中琉璃灯一晚上没有熄灭,禾玉让所有人不准靠近,自己推开殿门走进去。


    走到内殿,一阵寒雾从里面滚滚而出,好似来到了神仙妙境一般。


    禾玉稳了稳心神,知道殿下是在修炼,她站在外面恭敬道:“殿下,已经辰时了。”


    寒雾“嗖”的卷回,与此同时,蔓延在各个角落的深绿藤蔓也慢慢缩回去。


    床榻上,明莱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


    “进来吧。”


    用完早膳,明莱画了几道符,他放下笔,正要把这些符箓收好,就见禾玉急匆匆走进来。


    “怎么了?”


    禾玉脸色凝重道:“殿下,丹鼎峰传出消息,夏侯小姐被人割喉,命在旦夕。”


    “什么?”明莱瞳孔缩紧:“什么时候的事?凶手抓到了吗?”


    “昨夜丑时,凶手仍在逍遥法外。”


    怎么会?


    明莱一时觉得荒谬,什么凶手能在流天宫行凶还能逍遥法外,这里可是流天木,全修仙界修士最多的地方。


    “去丹鼎峰。”


    明莱如今视力恢复,为防止被别人看出破绽,他在眼上覆了层白绫。


    然而刚出宫门,明莱和禾玉就被人拦下来。几个守卫态度恭敬道:“雪公子,道君有令,请您在殿中安心休养。”


    昨日明明还能出门,今日就用“安心休养”这个借口囚禁他,明莱心中一片冰冷,夏侯曼被割喉一事,绝对与傅灵越脱不了干系。


    且有很大可能,是傅灵越亲手割的。


    为什么?


    傅灵越跟夏侯曼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他对一个女人下如此毒手?


    再怎么说,夏侯曼曾经也是他的未婚妻。


    难道是曾经退婚埋下的祸端?


    明莱回到寝殿,他坐在床榻上沉思。昨日他在夏侯曼面前提起她曾经与傅灵越的婚约,夏侯曼脸色明显不对,可见这个婚约定然引出过什么祸端。


    出不去宫殿,也没法打听消息,明莱静下心,在雅室一遍遍地练习画符。


    画完最后一道符箓,感觉到室外来人,明莱目光一凛,他长袖一挥,收起所有符箓,斜靠在云榻上,随手抄起一本书就翻开看。


    室门从外面推开,衣白如雪、燕尾为冠,缥缈出尘的傅灵越站在门外。


    明莱手握着书抬头,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傅灵越这样装扮,可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这“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模样,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只是如傅灵越仿佛恶鬼披上人皮的感觉不同,那个人是真正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明莱有种诡异的感觉,他觉得傅灵越在模仿扶光。


    “今日吹的什么风,居然把鉴云道君吹来了,”明莱阴阳怪气道:“多日不见,我以为道君已经把我忘记了。”


    傅灵越走进来,坐到明莱身边,他微微弯腰,伸手想碰一碰明莱的眼睛,却被明莱偏过头。


    “师尊,你在生气?”


    “道君说笑,我怎么敢生气。”


    傅灵越道:“师尊生起气来更好看了。一千年了,我如今还像是在做梦一般,总觉得师尊会随时离我而去。”


    明莱:听听这是一个徒弟该说的话吗?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师尊,傅灵越,你居然囚禁我?你怎么敢囚禁我!”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燃起明亮的怒火,要不是自持“师尊”身份,他就要起身跟傅灵越打起来了。


    傅灵越将明莱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他道:“近日流天木发生了不少事,我一处理完就过来找你,师尊,我真的好累。”


    演,继续演。


    明莱怔了一下,咬牙道:“这也不是你囚禁我的理由。”


    “夏侯曼被人割了喉,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我不敢让师尊出现在人前,”傅灵越抱着明莱的双手愈发用力:“若是师尊有任何不测,我也不想活了。”


    明莱:这种虚假的情话傅灵越真是张嘴就来,夏侯曼的喉不就是你割的吗?你倒是说说全修仙界有哪个修士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行凶?


    “夏侯小姐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是谁?”


    他倒要看看傅灵越怎么编。


    “夏侯曼捡回了一条命,但她再也无法说话了,”傅灵越沉声道:“至于凶手,师尊还记得那天要杀你的那个老怪物吗?”


    明莱:“……”


    虽然他不喜欢北镜……扶光,但他也要说,扶光这个锅背得真是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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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  ? 蝶化之路(九)


    ◎扶光◎


    傅灵越在明莱面前抹黑了一通扶光, 把扶光说成全修仙界忘恩负义榜排名第一的伪君子。


    明莱心道,看得出傅灵越很恨扶光了,这种不遗余力的抹黑, 不知道的还以为扶光抢了他老婆。


    丹修老怪到流天宫的第一件事, 就是来给明莱诊治眼睛。


    明莱丝毫不担心会被看出破绽, 《森罗万象》的秘术种下, 就是扶光那老怪物亲自来,也看不出他有丝毫不对。


    丹修老怪就是丹修老怪,流天木的丹修都说治不好明莱的眼睛, 丹修老怪把了一下脉, 就开始吩咐身边小童写药方。


    傅灵越坐在明莱身旁, 他一只手握住明莱的手,神色温柔道:“师尊, 你很快就能看见了, 高不高兴?”


    明莱:高兴高兴, 如果你能把手拿开,我会更高兴。


    敷衍了傅灵越几句,丹修老怪让所有人都下去,拿出银针, 要给明莱针灸。


    明莱任由他扎,正当他心里无聊东想西想的时候, 丹修老怪突然开口:“你很像老朽认识的一位朋友。”


    明莱:“……”


    不用说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舒望道君。


    丹修老怪虽有老怪之称,面容却十分年轻,甚至称得上俊美非凡。只是一双眼眸平静而沧桑, 仿佛看遍了沧海桑田, 如同一汪死水。


    “若不是傅灵越带来了你的画像, 我也许永远不会出山。”


    明莱沉默许久,他问道:“前辈说的,可是舒望道君?”


    “是他,”丹修老怪眼神复杂:“我听说,你要跟傅灵越成婚了?”


    明莱轻轻点头:“前辈,您也不支持我跟灵越的婚事吗?”


    “也?还有谁劝过你?”


    “夏侯曼夏侯小姐。”


    丹修老怪陷入回忆,许久才想起来:“原来是她。”


    “您认识夏侯小姐?”


    “有过几面之缘,不算认识,”丹修老怪道:“有一年傅灵越生辰,夏侯曼入刀山火海,想给傅灵越寻一柄神剑作生辰贺礼,结果被困在里面,险些丧命,是舒望救了她。她全身上下被南明离火灼烧,不得不植皮自救,于是舒望找到了我。”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怪不得夏侯曼看见他的时候这么激动。


    明莱犹豫了一下问道:“前辈您认识舒望道君,可知道夏侯小姐与灵越是因为什么解除的婚约?”


    丹修老怪:“因为傅灵越心有他人。他的师尊……舒望很是喜欢夏侯曼,几度撮合两人,但都没有什么效果,反令傅灵越厌恶恨毒了这桩婚事。有一日,舒望从山下回来,他跪在重名殿,说要跟夏侯曼退婚,舒望又气又怒,鞭了他十几鞭,让他回去想清楚,傅灵越长跪不起,跪了月余,舒望无奈之下,亲自去夏侯家解除了婚约。”


    因为傅灵越要退婚,就鞭了傅灵越十几鞭,这一点一点也不像夏侯曼口中那个温柔似水的舒望道君。


    丹修老怪:“看见你我才知道,原来傅灵越的心上人,是舒望。”


    平地一声惊雷……也不算惊雷,明莱老早就知道傅灵越喜欢舒望的事,他只是没想到丹修老怪会这么直白的把天窗捅破,明莱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演。


    “他将你当作替身,你还要跟他成婚吗?”


    明莱良久涩声道:“多谢前辈告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暗箭”没有炼成之前,先给傅灵越一点甜头尝尝,等他彻底失去警惕心,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明莱会送他一份大礼。


    针灸结束,丹修老怪收起银针,他从长袖里拿出一个果子,抬起明莱一只手,放到他手上。


    “这是舒望最喜欢的果子,你也许会喜欢。”


    果子?


    明莱拿着果子,微微低头,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微微愣住,随即眼眸睁大。


    ……是橘子。


    舒望居然跟他一样,喜欢吃橘子。


    ——“为什么不吃虾?”


    “不想剥虾壳。”


    ——“鱼脍呢?”


    “我不喜欢吃生食。”


    还有那一碟桃酥饼和橘子,傅灵越在试探他,他在试探,他是否真的是舒望。


    而答案很明显。


    明莱闭了闭眼,他竟从未察觉。傅灵越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他是舒望的,在太子殿那顿晚膳前,傅灵越跟他还是合作关系,而晚膳后,他就将自己认作了舒望。


    所以,是那顿晚膳出了问题?


    明莱把当夜傅灵越到太子殿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每个眼神通通回忆了一遍,最后将画面定格在了他说的这一句话上。


    ——“你不觉得君山银针的汤色很好看吗?”


    明莱缓缓吐了口气,他“看”向丹修老怪:“舒望道君喜欢喝什么茶?”


    丹修老怪一怔,虽不知明莱为什么问这个,但他还是道:“君山银针。”


    丹修老怪离开了,傅灵越回来,他重新坐到明莱身旁,看见明莱手上的橘子,他目光一凝。


    “师尊,这果子?”


    明莱没有回答,而是道:“我从前可是见过这丹修老怪?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傅灵越目光陡然冷下来,然而声音却很温柔:“徒儿从前并未在师尊身边见过这个人,也许是师尊下山历练的时候见过也不一定。”


    破案了,这丹修老怪认识舒望却还能来给他治眼睛,原因是傅灵越并不知道这丹修老怪跟舒望相识的事。


    若是让傅灵越知道修仙界还有人认识舒望,绝不会让这个人来到他面前,按他一贯的狠毒做法,要么割喉让这个人再也无法说话,就像夏侯曼一样,要么杀掉这个人让他再也无法说出有关舒望的秘密。


    傅灵越有事瞒着他,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傅灵越不惜在他周围设下弥天大谎,来将他稳在流天木。


    之前明莱对舒望之死毫无兴趣,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一千年前舒望到底是怎么死的,万劫究竟是什么?


    还有,为什么舒望会是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个世界,明莱必须弄清楚。


    最清楚这件事的夏侯曼已经无法说话,说不定连记忆也一并被清除,明莱不能再去找夏侯曼,找谁套话好呢?


    明莱想到一个人——楚辞。


    楚辞是傅灵越的好友,曾经经历过“舒望”之死,且对现在的他抱有极大善意,找他套话最适合不过。


    明莱就知道,他的第六感从来不会欺骗他,楚辞果然有大作用。


    喝了几天药,明莱把眼上的白绫解了下来,他对傅灵越说,眼前虽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已然能看见些许轮廓了。


    傅灵越将他抱在怀里说话,也许是明莱这段时间态度的软化,也许是他自觉没人再能阻拦他,傅灵越开始对明莱说一些情话。


    他毫不掩饰他的爱意、他的深情,同样也毫不掩饰他的占有欲。


    明莱漫不经心地想,且让傅灵越得意几天,等他杀招练成,定让傅灵越死在他手上。


    明莱去了丹鼎峰看夏侯曼。夏侯曼仍一袭火红长裙,乌发高束,只是脸色苍白,精神看着不怎么好。


    明莱坐在亭中,夏侯曼抬手向他行礼,态度毕恭毕敬,仿佛是第一次看见明莱一样。而她的眼眸中,也确实有着惊艳和陌生。


    明莱就知道,夏侯曼的记忆会被清除。


    夏侯曼身边的侍女恭敬道:“公子,我们家小姐说,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明莱:这句话可千万别让傅灵越听见,否则你家小姐可能要遭受第二次记忆清洗。


    “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夏侯小姐,”明莱笑了笑,他抬手道:“夏侯小姐请坐。”


    夏侯曼坐下来,她没办法说话,只能打手势跟明莱聊天,旁边的侍女就帮忙翻译。


    明莱问了她几个问题,身体怎么样,在流天宫还适应吗、准备什么时候回漠关。不是明莱冷血要赶她离开,而是继续留下来,对夏侯曼有害无益。


    夏侯曼一一回答,说等伤再好一点,就回漠关。


    也是这个时候明莱才知道,伤夏侯曼的匕首并非是普通匕首,而是沾染了浊气的匕首。浊气乃修仙界最污秽之物,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化神大能都要退避三舍,夏侯曼能捡回一条命,实属运气好。


    离开夏侯曼住的地方,明莱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在丹鼎峰散步。


    丹鼎峰不愧是丹修居住的地方,四处皆是灵田,远远望去,无数灵力光点从灵植上飘出来,好似一片仙境。


    熟悉的慵懒声从上方传来:“雪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你的婢女呢?眼睛还未痊愈,就到处乱跑,小心我传信道君,让他把你捉回去。”


    明莱停下脚步,他抬起头,一双漂亮无神的眼眸微微睁大。他道:“是你?”


    “是我。”


    楚辞斜躺在飞檐下一个阴凉的地方,他仰头喝了口酒,拎着酒壶一跃而下,瞬间来到明莱身前。


    明莱被他吓了一跳,连退数步,不知踩到什么,差点摔倒。


    楚辞一只手拉住他,等明莱身形稳住,他松开手,一举一动都非常君子。


    “雪公子,小心,这块地方的廊道年久失修,木板已经不中用了。”


    明莱:“……”


    怪不得他刚才听到了“吱呀”一声,这里的廊道木板不仅年久失修,连内部都已经腐蚀空了。


    明莱不敢乱动,怕自己又踩到腐蚀空的木板,摔倒丢脸是小,万一被楚辞误会就不好了。


    “手给我,”楚辞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明莱将手放到楚辞手上,跟着他慢慢走出这块地方,来到一间满是药材味道的屋子。


    明莱好奇地道:“这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也不是。我平常都在药园炼丹,很少回这里。”


    楚辞让明莱在榻上坐好,转身去倒了杯灵茶,放到明莱面前。


    “这是碧叶天青,有安神之效,味道还不错,尝尝。”


    明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眸睁大:“甜的?”


    甜的茶,他还是第一次喝到。


    楚辞轻笑了一下:“雪公子喜欢,一会儿可以带一些回去。”


    明莱又喝了一口,这碧叶天青口感清列,有一股极其浓郁的香甜,很适合搭配茶点饮用。


    “雪公子的眼睛可是好了一些?”


    明莱喝茶的动作不像一个完全的瞎子,楚辞自然有注意到。


    明莱道:“已能看见些许轮廓了。”


    “这是好事,再过一段时间,雪公子就能彻底看见了。”


    明莱沉默地喝茶,楚辞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问道:“雪公子有心事?”


    明莱怔了一下,他摇摇头。


    楚辞:“我在流天木没有什么好友,独来独往,雪公子不用担心我会将你的心事告诉旁人。”


    明莱:傅灵越被单方面开除友籍,有意思。


    他眼睫颤动,看向楚辞:“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明莱握紧茶杯,他似乎鼓足了勇气:“我想回魔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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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  ? 蝶化之路(十)


    ◎扶光◎


    楚辞微微一怔, 他没有多想,而是道:“跟道君吵架了?”


    明莱闷闷地道:“没有吵架。”


    “那是想家了?”


    明莱点点头,又摇摇头。


    楚辞这才明白明莱的真正意思, 他道:“你不想跟道君成婚, 为什么?”


    傅灵越带明莱回流天木的时候, 曾在众人面前说过“不日将会举行婚礼”, 而明莱当时并未说话,是以楚辞一直以为,明莱跟傅灵越之间是两情相悦。


    明莱抬手, 雪白指尖抚上自己的脸, 他低落道:“有人跟我说, 灵越喜欢的不是我。”


    楚辞:“你怎么会这样认为,道君若是不喜欢你, 就不会将你带回流天木。”


    “我跟舒望道君, 真的长得很像吗?”


    楚辞脸色微变, 他沉声道:“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雪公子,此人居心叵测,意图离间你和道君之间的感情,切不可相信。”


    明莱轻轻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道君对雪公子之心——”


    “夏侯曼被割喉了, 你知道吗?”


    楚辞沉默下来,明莱继续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割喉吗?她对我说, 傅灵越娶我另有目的, 并非真心想娶我,第二天她就被割喉了。”


    那天晚上,明莱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灵位, 傅灵越跟夏侯曼在门外吵架, 吵得非常凶。他一度觉得这是个兆头不好的梦,等夏侯曼被割喉的消息传来,明莱才慢慢意识到,也许那并不是个梦,而是他真切地看到了傅灵越跟夏侯曼吵架。


    夏侯曼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是导火线,真正让傅灵越下杀手的,是夏侯曼在“舒望”灵位前骂傅灵越的那几句话。


    真正恨一个人,不是给她一刀让她马上死,而是割了她的喉,清洗她的记忆,让她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让她生不如死。


    楚辞哑声道:“你为什么会怀疑道君?”


    这还用怀疑吗,从动机、作案时间、作案手法、逻辑上来讲,除了傅灵越动的手,还能有谁?


    扶光?


    倒是给我一个扶光杀夏侯曼的理由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诬陷也要找个合理的理由。


    更何况,扶光远在万里之外忙着思念白月光,他才没空过来杀夏侯曼。


    上次要不是傅灵越去镜海杀扶光,扶光也不会一路追杀到流天木,害得他差点死在编号1观察者手上。


    想到这里,明莱有些疑惑,当初傅灵越跟他做交易的时候,曾说过全修仙界只有他能杀得了扶光这种话,傅灵越为什么会这么说?他那时并不知道他就是舒望,是魔太子本身有什么问题吗?


    要不是明莱很确定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还以为傅灵越知道他是来做任务的。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


    明莱心道,反正他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傅灵越,管傅灵越杀扶光的目的是什么,杀了傅灵越他立刻申请离开这个世界。


    思绪飘得有点远,明莱赶紧回过神,他道:“因为他是最有可能对夏侯曼动手的人。傅灵越曾在我面前虐杀过魔族奴隶,与割喉这等残忍手法,如出一撤。”


    楚辞再次沉默,他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夏侯曼出事的时候,他曾经怀疑过傅灵越,但傅灵越没有理由对夏侯曼动手,所以他的怀疑很快转移了目标。


    夏侯家对傅灵越有恩,即便傅灵越再厌恶夏侯曼,也不可能对夏侯曼下杀手。


    然而听完明莱的话,楚辞才发现他错得离谱,傅灵越一定会杀夏侯曼,不止是她意图挑拨傅灵越跟雪公子之间的感情,更因为,她见证了傅灵越这一千年,她知道他太多秘密,所以傅灵越一定会杀她。


    明莱放下茶杯,他起身道:“打扰楚长老多时,我该回去了。”


    楚辞一把攥住明莱手腕,他低声道:“坐下来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明莱有点惊讶,他没想到楚辞居然看出来了他的真正意图。


    他坐下来,看向楚辞:“傅灵越喜欢的,是舒望道君吧。”雁单汀


    楚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舒望道君,直到他将你带回来,我才猜出几分端倪。”


    他给明莱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缓缓道出一千年前的往事。


    一千年前,傅灵越出生于漠关四大家族之一的傅家,他一出生就测出了千年难得一见的根骨——灵骨,万宗震惊,无数宗门抛下橄榄枝,想要收这位千年难遇的天才为徒,就连万宗之首的流天木也不例外。


    灵骨的存在犹如一块唐僧肉,魔族觊觎,妖族蠢蠢欲动,傅家虽有势力,却不敌魔族大军,最后满门惨死,只留襁褓中的傅灵越被忠仆送到同为漠关四大家族的夏侯家。


    夏侯家收养了傅灵越,但不是没有条件的,他们的条件是,傅灵越长大后必须娶夏侯家的嫡出大小姐为妻。


    傅灵越尚在襁褓之中,自然无法为自己做主,忠仆替他的小主子答应了,魔族妖族都觊觎傅灵越身上的灵骨,除了夏侯家,他想不出还有哪一家愿意收留他的小主子。


    傅灵越就这样在夏侯家隐姓埋名长大,他与夏侯家的嫡出大小姐夏侯曼互为青梅竹马,若是放在话本里,这又是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可现实是,傅灵越并不喜欢夏侯曼。


    十三岁这一年,傅灵越离开夏侯家,前往万宗之首的流天木。


    当时的流天木掌教乃是“一剑破日”青灵子,青灵子门下有三个徒弟,前两个都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剑修大能,这最后一个,就是素来有修仙界第一美人之称的舒望。


    傅灵越本想拜入青灵子门下,但青灵子并不收他,不是傅灵越资质不够好,而是他在多年前收小徒弟舒望的时候,就已经发过誓,此生再不会收徒。


    青灵子虽没有收傅灵越为徒,却将他介绍给了门中其他峰主,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傅灵越没有看中其他峰主,而是看上了青灵子的小徒弟,时年十八的舒望。


    舒望尊号“纵月寒霜”,有剑“惊蛰”,虽才入门六年,却已习得了修仙界最高深的剑法,年仅十八岁就踏入了化神大能的行列,比自己的师尊青灵子也不遑多让。


    可惜比起他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外人更关注他冠绝天下的容貌,是以在美人榜上,舒望遥遥领先,剑宗榜上却查无此人。


    舒望外出历练时遇见被魔族妖族联手追杀的傅灵越,出手救了他一命,而这一救,就给自己救出个徒弟来。


    舒望年纪轻轻当然不想收徒,但架不住傅灵越人虽小性格却固执,舒望去哪儿他跟到哪儿,没办法,舒望只好把傅灵越这个徒弟收了。


    收徒之后,舒望就再没有外出历练过,而是留在流天木专心教导徒弟,傅灵越身有灵骨,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不到一年就结了金丹,开始参加各种秘境历练。


    某次从秘境回来,傅灵越还没来得及跟师尊分享修为达境的喜悦,就看见他房门前站了个熟悉的人。


    原来是夏侯曼见傅灵越久不归家,主动找上了流天木。


    夏侯曼自小便知道自己跟傅灵越的婚约,将傅灵越当作未婚夫婿看待,但她不知道,傅灵越将她看作一道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不仅心底没有半点喜欢,更是恨不得夏侯家没有收养他。


    流天木的人知道夏侯曼是傅灵越的未婚妻,对夏侯曼好奇得不得了,要知道傅灵越这个千年难遇的天才平常时可傲气得很,除了舒望师叔,谁都不搭理。


    有人将此事传信给了远在外地的舒望,舒望对徒弟的未婚妻很好奇,在打听了夏侯曼的一些事迹后,他写信给傅灵越,让他好好照顾未婚妻子,在夏侯曼离开流天木之前,不准再去秘境历练。


    傅灵越本就讨厌夏侯曼,看见师尊的信,更是打从心底厌恶夏侯曼,他打定主意,要让夏侯曼知难而退。


    流天木不少人嫉妒傅灵越能做舒望的弟子,他们不能对傅灵越下手,就把这种妒火撒在夏侯曼身上。


    夏侯曼被排挤、被诬陷、被丢弃,傅灵越冷眼旁观,甚至纵容,可饶是如此,夏侯曼也没有离开。


    为了将夏侯曼彻底赶走,生辰前夕,傅灵越对夏侯曼说,他想要一柄神剑。


    天下神剑无不在“刀山火海”,这是一处剑炉,遍地皆是“刀山”、“火海”的剑炉,也是无数剑修的埋骨之地。


    夏侯曼以为这是傅灵越态度软化的信号,孤身一人入了“刀山火海”,却被困在火海之中。南明离火灼烧全身,险些让她命丧黄泉。


    就在夏侯曼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一道强劲气流从天而降,熄灭所有火焰。是听到夏侯曼入“刀山火海”消息、彻夜赶回来的舒望救了她。


    夏侯曼全身被灼烧,需要植皮自救,舒望根据老友的介绍,找了位隐世不出的丹修老怪。丹修老怪不愧是丹修老怪,一出手就将夏侯曼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舒望将夏侯曼安置在丹修老怪隐世的居所中,他回到流天宫,第一件事就是将傅灵越叫到跟前,然后狠狠将他抽跪在地。


    他质问傅灵越为什么要让夏侯曼进刀山火海,质问他是不是想让夏侯曼死在刀山火海里。


    傅灵越被抽得半死,却一声不吭,等舒望抽累了,他才红着眼眶解释自己并没有想让夏侯曼入“刀山火海”的意思,他只是想要一柄剑作生辰礼物,谁知夏侯曼误解了他的意思。


    傅灵越十三岁就跟在舒望身边,是舒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教会的修炼,又是一招一式、近身教导的剑法,傅灵越一红眼眶,舒望就心软了,加上夏侯曼撑着重伤的身体来给他求情,傅灵越便逃过了这一劫。


    此事之后,夏侯曼就留在了追月峰,跟在舒望身边学习,傅灵越眼见自己的师尊对夏侯曼越来越好,比对自己更好,对夏侯曼的厌恶又变成了深深的嫉妒。


    他几次三番针对夏侯曼,都被舒望看了出来,舒望对傅灵越大为失望,他把傅灵越赶下山,让他去历练。


    傅灵越对师尊的失望很是惶恐,他一边历练,一边思念师尊,有一日,他路过清水镇,看见两名男子身着大红婚服拜天地,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思念师尊。


    傅灵越回了流天宫,他跪在重名殿,说要跟夏侯曼解除婚约。舒望又气又怒,鞭了他十几鞭,让他回去想清楚。傅灵越长跪不起,不管日晒雨淋,大有舒望不同意,他就跪到死的意思。


    舒望只有这么一个徒弟,自然是心疼,但夏侯家对傅灵越有大恩,傅灵越此举,无异于背信弃义。


    傅灵越跪了一个月,摇摇欲坠,几乎要晕倒在地,舒望终是妥协,亲自去了夏侯家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后,夏侯曼就回了漠关,而认识到自己心意的傅灵越,一改往日喜欢外出历练,整日粘在舒望身边。


    傅灵越本以为自己的陪伴早晚会打动舒望的心,从而跟舒望在一起,但是他没想到,在他去秘境历练的那段时间,舒望已经跟别人私定了终身。


    亲眼看到舒望跟别的男人拥吻,跟踪舒望的傅灵越目呲欲裂。他五指陷入掌心,鲜血滴落在地,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雁杉艇


    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的傅灵越跟舒望告了白,舒望大为震惊,他严厉拒绝傅灵越,并让傅灵越去思过崖面壁思过。


    傅灵越如何肯,他若是去了思过崖,等他出来,舒望早就跟别人成婚了。他暗地里跟踪舒望,他看见舒望跟那个男人月下亲吻,看见舒望为那个男人担忧、看见他们互赠定情信物。


    傅灵越心中的妒火如跗骨之毒,他本来想冷静地带舒望离开,但是那点冷静在看到舒望亲手缝制婚服的时候,如紧绷的弦骤然断开。


    傅灵越回了流天木,他在重名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他去了长灵峰。他对青灵子说,他要告密,他知道妖王是谁。


    汤谷妖族与魔族一样,都是人族的心腹大患,人族厌憎妖族,如同厌憎魔族。


    青灵子一封紧急传信,将准备大婚的舒望叫回了流天木。


    流天宫上,十二峰下,三百九十九位大修等候多时,舒望死于万劫之下。


    所谓万劫,就是百死无生的劫数。


    明莱怔怔地听完,原来前世他是这样死的,怪不得那天晚上,傅灵越会问“舒望”这样一句话。


    ——“师尊,你也觉得是我害了你吗?”


    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有什么脸面喜欢舒望。


    作者有话说:


    从楚辞的角度来讲,故事是这样的,一千年前的事大概来讲就是这样,但揉碎掰开来讲,却又很不同,后面会从“舒望”的角度来讲以前的事。


    这个世界信息量非常非常大,傅灵越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所以不能跳过他。


    扶光出场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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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  ? 蝶化之路(十一)


    ◎扶光◎


    怪不得傅灵越要割夏侯曼的喉, 怪不得他要隐瞒一千年前的往事,要是让舒望的转世、今生的魔太子知道自己前世是因傅灵越的告密而死于万劫之下,不说跟傅灵越重修于好, 杀了他都是轻的。


    谁会跟杀了自己前世的人在一起?


    明莱道:“跟舒望私定终身的人, 是谁?”


    楚辞摇头, 他所知道的一切, 都是从当年经历“舒望”之死的师兄师姐口中得知的,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当年舒望死后,汤谷的妖族大军立刻来犯, 誓要为妖王报仇, 可惜都被青灵子挡了回去。


    然而青灵子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作为亲手设杀了爱徒的人,自舒望死后, 青灵子就跟行尸走肉一般, 不停酗酒, 浑浑噩噩度日,将妖族封印后,他便因耗尽灵力而亡。


    至于传说中跟舒望私定终身的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知道舒望之死的真相, 达到目的的明莱单手执起茶杯,他看向楚辞:“有一件事, 我想告诉你。”


    楚辞怔住:“什么?”


    明莱雪白手腕微斜, 茶水倒出来,有些许流到明莱手上。温热的茶水在明莱雪白肌肤上映出一小片红痕,然而比起这一片红色, 更让楚辞瞳孔缩紧的, 是明莱转变为红色的瞳孔。


    ——“魔太子有妖族血统, 他的眼珠遇水会变成红色。”


    而舒望真身,就是妖王凤凰,同样有着这一特征。


    丢下震惊的楚辞,明莱施施然回了重名殿。他本就是装瞎,即便没有人带路,也能自己走回去。


    这一天晚上,楚辞到重名殿求见明莱,明莱不见,第二日继续求见,明莱还是不见。


    禾玉紧张道:“殿下,要不咱们还是见一见吧,楚长老掌管着丹鼎峰,若是他记恨咱们,日后日子可就难捱了。”


    明莱斜躺在云榻上,手里握着书卷看。他头也不抬地道:“不着急,过两天他若是还愿意求见,我就见他。”


    禾玉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为什么一定要过两天呢?但很快她明白了明莱话中的意思。


    “师尊,大婚之日徒儿已经让人看好了,下个月初一是黄道吉日,宜嫁娶,我们下个月初一就成婚,好不好?”


    傅灵越坐在明莱身旁,他一只手覆住明莱手背,语气温柔。


    明莱心底冷冷一笑,不止宜嫁娶,还宜婚丧。他要让傅灵越婚事变丧事,成为全修仙界的笑料。


    明莱让殿中所有人都退下去,对傅灵越冷淡道:“傅灵越,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婚事”只是权宜之计。”


    傅灵越唇边噙着笑意:“师尊,这也是权宜之计,你魔太子的身份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人族对魔族太忌惮,若是你魔太子的身份暴露出来,就是徒儿,也没办法救师尊您。”


    人族可以接受一个低下的魅魔,因为魅魔毫无伤人之力,却不能接受一个魔族太子,因为魔族太子是魔皇的血脉,天生就是人族之敌。


    “与你成婚,就能掩盖我魔太子的身份吗?”


    傅灵越:“没有人会相信,与流天木之主成婚的魔族,会是魔皇之子。”


    流天木之主与魔族相隔的何止血海深仇,魔太子再怎么废物,也不可能会与杀父灭族的仇人在一起。


    明莱同意了,目送傅灵越离开,他抬起手,看着缠绕在指尖的深绿藤蔓,眼神冰冷。


    他的《森罗万象》已经修炼到最后一重,明莱本来还想从楚辞口中多套套话的,可是傅灵越偏要找死,他成全他。


    傅灵越与明莱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出去,普通弟子还好,长老们几乎是强烈反对。作为流天木之主,万宗之首,傅灵越怎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魅魔?


    楚辞目光晦暗不明,见其他长老将明莱贬到了尘埃里,他出声冷道:“你们反对他,不是因为他魅魔的身份,而是他长得太过漂亮,对吧?”


    其他长老都低下头,是又怎么样,生得如此美艳绝伦,万一魅惑道君对他们下手,他们岂不是只能等死?


    作为一同杀了魔皇的凶手,这些长老们心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楚辞:“一个魅魔,也将你们吓成这样,真是丢尽流天木的脸。”


    你又没有杀魔皇,你当然不害怕!


    然而不管这些长老心中如何害怕,傅灵越与明莱的婚事还是照常进行,整个流天木上下都挂满了红绸、红灯笼,一副喜庆之象。


    重名殿中,明莱仍懒懒地斜在榻上看书,仿佛这婚事与他无关一般,婢女送来的婚服、红盖头、金银玉饰,他看也不看。


    禾玉不知道明莱的打算,还以为明莱是真的要跟傅灵越成婚,劝了明莱好久,明莱只好跟她说,婚事并非她想的那般,让她不要着急。


    临近大婚的第三天,楚辞来找明莱,明莱没有让婢女退下,而是将人带到了水榭之中。他即将与傅灵越“大婚”,有些嫌该避还是得避,否则傅灵越会来找他麻烦。


    “你为什么要跟傅灵越成婚?”


    楚辞眼神复杂,明莱笑了笑:“你上次不是还劝我相信傅灵越的真心吗?楚长老,你这态度变得也未免太快了。”


    楚辞沉默,明莱凭栏而坐,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偶有游鱼浮上来戏水,他伸出雪白指尖,轻轻撩了撩池水。


    “舒望……道君……”楚辞艰涩开口:“您究竟想做什么?”


    明莱:“我想做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


    “……以您现在的修为,想要报仇,难如登天。”


    “这是我的事,”明莱转过头:“楚长老,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楚辞:“什么?”


    明莱竖起食指,抵到唇边,他道:“请你忘记今天的事。”


    大婚前晚,傅灵越带明莱去了问灵殿。问灵殿顾名思义,是供奉灵位的地方。


    明莱本以为傅灵越要带他见流天木的几任先祖,却没想到推开殿门,他看见的是“舒望”的灵位。


    殿中烛火熠熠,亮如白昼,“舒望”的灵位摆在神龛上,安安静静,仿佛沉睡一般。


    明莱:万万没想到傅灵越这变态,带他看的是自己前世的灵位。


    他想做什么?带他回忆过往,打感情牌?


    明明是自己嫉妒成狂,告密害死了舒望,傅灵越也真有脸供奉舒望的灵位。


    明莱声音冷淡:“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傅灵越知道自己的算计惹了师尊不快,他走到神龛前,取出三支香,点燃后向着灵位拜了拜,就要插.进香炉里。


    明莱攥住他一只手,声音更冷:“人都已经活了,还拜什么?”


    看着别人祭拜自己前世的灵位,明莱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感觉,反正他瘆得慌。


    “师尊,这一千年,每当我思念你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跟师尊说话。”


    傅灵越一脸深情,他将三支香熄灭后重新放好,握住明莱两只手,低低开口:“师尊,徒儿真的爱您,不是徒弟对师尊的仰慕,而是一个男人对心上人的爱慕。您别讨厌我好不好?”


    明莱想抽回手,傅灵越握得太紧了,他怎么都抽不出。


    “我不是已经答应跟你成婚了吗?”


    傅灵越苦笑:“这只是您的权宜之计不是吗?您心底并没有我,等到时机合适,您还是会离开我。”


    明莱:这是要了名分还不够,还想要心啊。


    “你别太贪心,我没有舒望的记忆,愿意跟你成婚还不够吗?”


    傅灵越知道不能太逼明莱,否则会适得其反,他放开明莱的手:“是我贪心了,”他看着明莱漂亮惑人的眼睛:“师尊,您是愿意跟我成婚的,对不对?”


    明莱转过身:“你再问,我要生气了。”


    从问灵殿回来,明莱坐到床头,单手撑着额头,眉头蹙得死紧。


    在问灵殿看见“舒望”灵位的瞬间,他脑海里莫名多了很多记忆画面,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些画面是什么,等他看见记忆里的小傅灵越,明莱才反应过来,这是舒望的记忆。


    只是这些记忆,跟楚辞说的舒望生平,有很大不同。


    虽然记忆片段很是零碎,但拼拼凑凑,明莱还是找出了其中隐藏的真相。


    一千年前,漠关,一座涂满了红漆的阁楼上,美艳绝伦、妖气横生的妖王斜倚在窗前,他雪白手中执一酒杯,正仰头喝酒。


    “今日是“灵骨”的满月宴,妖王陛下不去凑热闹吗?”


    厢房里有一人坐在圆桌前,笑着对妖王说话。


    “老朋友去,我就不去了,”妖王道:“我这老朋友斤斤计较得很,他总以为我要跟他抢东西。”


    “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灵骨,上一根灵骨出现在两万年前,妖王陛下当真不心动吗?”


    妖王又仰头喝了口酒:“灵骨对我无用,谁喜欢谁去抢。”


    当天“灵骨”的满月宴,被魔族血洗满门。


    妖王撑着红伞走在一地血水中,四周残垣断壁,满地尸身,他目不斜视,直直走到摇摇欲坠的廊道下。


    红伞遮住茫茫白雪,微微抬起,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妖王看着面前襁褓里哭声微弱的孩子,好奇地道:“你就是灵骨?看着跟普通孩童没什么两样,还没有我妖族幼崽生得强壮。”


    孩子呼吸渐弱,加上茫茫白雪,若是无人相救,很快就会死去。


    妖王转身走了几步,终是转过身,将孩子抱了起来。他微微低着头,一边用灵力给孩子保暖,一边说话:“我救了你,你的灵骨就是我的,听到了吗,等你将来长大了,记得把灵骨给我。”


    初生的灵骨并没有用,妖王把孩子放下,红伞微转,似是看了后方一眼,抬脚离开。


    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里,一位仆人连滚带爬地从草垛里出来,抱起小主人,往相反方向逃命。


    妖王的卷云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伞下魂铃“叮铃当啷”作响,展开一道红色的结界,将所有魔族拦在结界之外。


    “又是你,死凤凰,找死!”


    看见雪中熟悉的身影,魔皇暴怒。


    “老朋友,好久不见,叙叙旧怎么样?”


    “谁要跟你叙旧!把灵骨交出来!”


    “灵骨我已经吃了,”妖王懒声道:“既然你不想叙旧,那就回去吧。”


    人族一处乱葬岗,因被雷劫重伤而暂时只能以幼年姿态面世的妖王坐在一处坟头前,他看着面前的贡品,考虑要不要拿个馒头填填肚子。


    一道慵懒带笑的声音传来:“小朋友,这可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


    幼年妖王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斜躺在树上,他身姿飘渺若仙,手里拿着个酒壶,正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你是谁?”


    幼年妖王冷冷开口。


    那正喝酒的人道:“青灵子。我以后就是你的师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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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  ? 蝶化之路(十二)


    ◎扶光◎


    画面一转, 是在一片幽暗之林,年仅十三岁的傅灵越被魔族、妖族联手追杀。


    他狼狈至极,四处躲藏, 却不断落入妖、魔之手。


    妖、魔以戏耍“灵骨”为乐, 每每准备抓住傅灵越的时候, 就将傅灵越放走, 给他生的希望、又斩断他生的希望,这就是妖魔的恶劣本性。


    隐藏身份的妖王、时年十八的舒望斜躺在树上喝酒,他一只手支着下颌, 神色慵懒, 似乎十分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可偏偏有人要打扰他。


    身受重伤的少年坐在他的树下, 他一袭青衣如藤、乌发高束,呼吸微弱似快要死去。


    舒望仰头喝完一壶酒, 懒懒地看向树下少年, 他道:“这棵树是我的, 要死的话换个地方。”


    少年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他看着明莱,低声道歉:“抱歉,我也不想死在这里, 可是我已经走不动了。”


    舒望却是微微一怔,他拎着酒壶纵身跃下, 来到少年面前。


    他微微弯腰, 雪白手指轻轻抬起少年的脸,喃声道:“是你啊,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熟悉。”


    来得正好, 省得他到处找。


    “几岁了?”


    少年声音微弱回答:“十三了。”


    才十三岁, 距离灵骨成熟还有五年, 啧,还得等五年。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在一片诡谲的大海上,海浪滔天、狂风大作,好似排山倒海。


    舒望将重伤不醒的傅灵越从海里扶着出来,他一边扶一边咬牙切齿。


    “都说海神秘境不能进去,偏要进去,自己死就算了,别带着我的灵骨一起去死。”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剜灵骨,傅灵越,你可千万别在这里死了。”


    傅灵越也许是听到了舒望的话,他一头栽下来,摔进滔浪里,舒望眼疾手快把人捞上来。


    “傅灵越伤成这样,再不救他就要死了,该怎么办?续命丹?傅灵越被伤的是神魂,续命丹对他没用,九重天阙?也不行,这个是治内伤的,对神魂无用。”


    舒望思来想去,一咬牙,把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木春”给傅灵越服了下去。


    “木春”是世上少有的神药,有“枯木逢春”之效,枯木都能逢春,又何愁死人救不回来?


    这神药本来是舒望给自己准备的,换灵骨是件很痛苦的事,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舒望不怕疼,但他怕死,没有这“木春”,他不敢给自己换灵骨。


    把傅灵越放到沙子上,舒望跟着躺下来,他好不容易将傅灵越救出来,累得够呛。


    傅灵越惨白的脸恢复了血色,呼吸也平稳起来,他皱紧眉头,似乎随时要醒过来。


    舒望看着他:“傅灵越,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可不能恩将仇报,记得把灵骨给我,”他呢喃出声:““木春”可是我花了好多年才得到的,为了得到这神药,我接近那个老怪物,每日给他端茶倒水、缝衣做饭,你要是不报答我,我就将你逐出师门……”


    记忆碎片到此结束,明莱睁开眼,眼里一片复杂。


    在楚辞口中,“舒望”是个优雅有礼,且温柔似水的人,他收了傅灵越为徒后,就再没有外出历练,而是留在流天木专心教导徒弟,是位极有责任心的师尊,可在“舒望”角度,他同意收傅灵越为徒、且温柔耐心教导傅灵越,都是为了将来剜他的灵骨。


    舒望对傅灵越是很好,但这种好是参杂了目的的,并不纯粹。


    只是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舒望没有剜傅灵越身上的灵骨?


    明莱心底有个猜测,“舒望”之所以没有剜傅灵越的灵骨,不是因为他最后心软,而是因为“舒望”还没来得及剜灵骨,就死在了万劫之下。


    天色还在暗沉,婢女们就手捧着婚服、红盖头、金银玉饰等在明莱身后。


    明莱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冰雪美人神色淡淡,既没有成婚的欢喜,也没有被算计的愤怒。禾玉在身后给明莱梳发,她一边梳一边压低声音开口:“殿下,包袱我都收拾好了,您想什么时候逃跑都行。”


    明莱轻笑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儿我出殿门,你就背上包袱到药园等我,我办完事,马上就过去找你。”


    禾玉重重点头,她将明莱一头乌黑长发用银色的法冠束起来,又给他描了眉心,认真道:“殿下,您长得很好看,不用上妆,可以换婚服了。”


    明莱起身,他张开双手,任由婢女们给他换婚服。


    也许是因为舒望真身是凤凰的缘故,婚服上用金线勾勒了长长的凤翎,金色的凤凰翱翔于空,栩栩如生、华丽绚烂,令人惊艳。


    明莱心道,傅灵越喜欢舒望千年,却连舒望真身是只白雪般洁白无瑕的冰凤都不知道,这种自以为是的深情,真令人作呕。


    换好婚服,盖上红盖头,明莱被婢女们搀扶着走出重名殿,殿外,同样身着大红婚服的傅灵越向明莱伸出手。


    “师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被握住手的刹那,明莱听到傅灵越的低声呢喃,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是如何激动。


    明莱跟着傅灵越上了青鸾神鸟之背,耳边的风猎猎作响,刮得衣摆长袖也跟着猎猎摆动,明莱低下头,他看见青鸾神鸟雪白的背羽,还有被雄厚灵力破开的云雾,云雾之下,是如仙都般的流天木。


    “我们还要飞多久?”


    红盖头遮住视线,明莱感觉很不舒服,他不喜欢这种明明能看见却被迫看不见的感觉。


    傅灵越握着他的手,声音在风声中很是温柔:“流天木的习俗,新人在成婚之前,需要绕流天木飞一圈,意思是告诉别人,这一对有情人要成婚了。”


    明莱扯了扯嘴角,有情人?傅灵越也就是仗着“魔太子”没有舒望记忆才敢这么说,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傅灵越,他难道不怕有朝一日“魔太子”恢复记忆,一刀捅死睡梦中的他吗?


    青鸾神鸟绕着流天木飞了一圈,在一声长鸣中收起翅膀,落在长灵峰正殿前。


    正殿内外,所有流天木的弟子都前来观礼,除了流天木的弟子外,还有许多宗门掌教、首席弟子,人数多达数千,要不是问松殿足够大,还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鉴云道君和魅魔雪公子之间的桃色传闻,修仙界都传遍了,对这位美艳到能以一介魅魔之身成为流天木另一位主人的雪公子,其他宗门的弟子既好奇又心痒痒。


    魅魔他们见过,但美到能迷惑流天木之主的魅魔,那得美到什么程度?


    傅灵越牵着明莱的手向正殿走去,他唇边噙着笑意,满是欢喜和得偿夙愿。


    两旁观礼的弟子都很失望,雪公子盖着红盖头,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傅灵越在正殿中央停下,明莱也跟着停下。


    面前司仪在说话,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两人相识相爱的过往,声情并茂,似乎他跟傅灵越真的相爱过一般。


    明莱在心里数着时间,在傅灵越把他转过来,想要掀开他盖头,跟他定下道侣契约的时候,他隔空取出一柄剑,直直朝傅灵越心口刺了进去。


    得偿夙愿之时刻,傅灵越毫不设防,他倒在地上,心口流出的鲜血将他身上婚服染得更红。


    四周骚乱,无数人朝明莱这边飞过来,却被一道红色结界挡在外面。


    “为什么……”


    傅灵越瞳孔开始涣散,可他还是不甘心,他向明莱伸出手,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心里涌现的是深深不甘。他不甘心,明明就差最后一步,就差最后一步,他就是师尊名正言顺的道侣了。


    明莱缓步走到他身前,他半蹲下身,乌发自肩头滑落,看着死去的傅灵越道:“我也想问为什么,”明莱叹道:“灵越,你为什么要告密呢?师尊我对你不够好吗?”


    傅灵越能掌控流天木千年,能在修仙界称帝,修为深不可测,明莱的《森罗万象》虽然已经炼到最后一层,但他还是没有把握,能一击杀掉傅灵越。以傅灵越的能为,若是他一击杀不了傅灵越,等待他的绝对是被废掉修为和囚禁。


    明莱需要一个机会,成婚就是最好的时机,傅灵越最大的执念和不甘就是舒望,在他与舒望成婚的最后时刻,他满脑子只有夙愿即将达成这个念头,再没有其他,这个时候他的警惕心是最低的,也不会对任何人防备,而这一瞬间,就是明莱动手的最好时机。


    果然,傅灵越死了,明莱完成了对臣民的承诺,也替前世的自己报了仇。


    明莱将手中剑化作匕首,举起来,就要对准傅灵越心口刺进去。


    宿体死了,灵骨无主,这正是剜灵骨的最好机会。


    突然,已经死去的傅灵越猛地睁开眼,明莱瞳孔缩紧,他起身退后数步,被一只有力手臂抱住。


    楚辞低声快速道:“傅灵越服用过“木春”,你杀不死他,快走!离开流天木!”


    明莱愣了一瞬,随即咬牙道:“你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一千年前的事了,楚辞能想起来还是看见了明莱手中的“惊蛰”剑。


    惊蛰是春始,万物复苏,而“木春”的一大特点,就是“枯木逢春”。


    “楚长老!你在做什么!”


    结界外传来又惊又怒的声音,像是恨不得冲进来把明莱跟楚辞这一对奸夫淫.妇给杀了,好给道君报仇。


    明莱脑海飞快运转,他道:“我走了,那你呢?”


    “我好歹是一峰之主,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们不会杀我,”楚辞用灵力把明莱推出去,他看着明莱消失在长灵峰,在心底传声道:“去翠竹镇,那里有你要找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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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  ? 蝶化之路(十三)


    ◎扶光◎


    离开流天木, 明莱第一件事就是找翠竹镇,他好不容易买来一张修真界的地图,打开一看, 叫翠竹镇的地方一共有二十八个。他深吸了口气, 在心底对自己道:还好还好, 二十八个而已, 一个月去一个地方,二十八个月就走完了。


    他不信这二十八个地方,就没有一个是楚辞口中的翠竹镇。


    明莱收起地图, 带上禾玉往西走。他捅了傅灵越一刀, 以傅灵越睚眦必报的性格, 必定会对他进行毁灭性的报复。


    正如一千年前他对舒望做的一样,得不到就毁掉。


    明莱换上素白的衣袍, 戴上帷幔, 每到一个地方就打听当地过往, 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舒望”的人。他一连走了十三个地方,都没有打听到有关舒望的消息,不免有些失望,但很快他打起精神, 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才十三个“翠竹镇”而已,还有十五个“翠竹镇”等着他去寻找。


    经过一座水城, 禾玉拉了拉明莱的衣袖, 示意明莱往告示栏上看。


    “殿……公子,是我们的抓捕令。”


    明莱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他跟禾玉的画像被贴在告示栏上。连水城这种偏远地方都有流天木的抓捕令, 看来傅灵越真的很恨他。


    明莱抬手将帷幔往下压了压, 他对禾玉低声道:“走, 去找家客栈。”


    明莱身怀秘术,自是不怕赶路,就是十天半个月不闭眼,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但禾玉不同,她只是个普通侍女,需要休息。


    两个人风尘仆仆地找了家客栈,开了两间上房,马上让店小二送热水上来。


    明莱虽然会清尘术,平常时也会注意保持衣袍的干净,但用清尘术和热水洗澡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相比用清尘术清洁身体,明莱更喜欢沐浴。


    沐浴完,明莱一身水汽从围屏后面走出来,他来到案几前,指尖在案上轻轻一抚,只见灵光一闪,水城地图全都显现出来。


    水城依水而建,城外有一条长长的护城河,城内立有一堵高墙,将水城一分为二,分为“内城”、“外城”,而此刻他们就在内城之中。


    把附近地貌记在心里,明莱收起地图,让店小二送饭上来。


    翌日,明莱出门逛了一圈,他在城东买了一座宅子,写了禾玉的名,然后给禾玉留下了足够她生活一辈子的银两,又留下一封信,明莱离开客栈。


    对于傅灵越的抓捕令,明莱不是没有准备,他在禾玉和自己身上下了秘术,虽面容没有改变,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另一副面貌。


    但尽管如此,跋山涉水的赶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太累了,还是那句话,明莱可以不眠不休的赶路,禾玉却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明莱决定让禾玉在水城住下来,自己去寻找“翠竹镇”。


    “老人家,能否讨碗水喝?”


    一座人烟罕迹的深山里,明莱戴着帷幔,对面前茅草屋里正在编草鞋的老人家开口。


    老人家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穿着一身补丁的灰色衣服,听到明莱的声音,他抬起头,目光浑浊地看了一会儿,才看清站在篱笆门外的明莱。


    明莱一身素白衣袍,戴着帷幔,虽看不清面容如何,但一身飘渺如仙的气质,还是让老人家看出了些许不同。


    他声音苍老道:“你是修士?”


    明莱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位老人家有这样的眼力,不过想想这是修仙界,修士遍地走,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抬手作揖,礼貌道:“老人家,能否讨碗水喝?”


    老人家放下草鞋,起身:“进来吧。”


    “多谢老人家。”


    得到同意,明莱这才推开篱笆门,走进去。


    跟明莱想象的一样,这间茅草屋除了日常生活所需,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一张床,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桌上几个碗、墙上一件蓑衣,就是这间茅草屋的全部。


    明莱扫了一眼,收回视线,接过老人家递过来的水。


    喝完水,明莱将碗还给老人家,再次作揖:“多谢老人家。”


    他从水城出来赶了一个月的路,突觉口渴,偏偏这附近没有水源,自身携带的水又喝完了,不得已,明莱才来向这老人家讨水。


    “你是散修?”


    明莱微笑道:“老人家好眼力,在下确实是散修。”


    他随口编了个来历,说他来自虞山,没想到老人家的一句话,让他瞳孔缩紧。


    “你来自虞山,可曾听说过舒望道君?”


    明莱:“倒是未曾听说过虞山有“舒望”这一位道君,老人家,您知道虞山?”


    老人家恍惚了一下:“也是,都一千年了,这世上还记得舒望道君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明莱心下复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机找的一间茅草屋,里面的老人家居然认识前世的他。


    “一千年?老人家口中的舒望道君,是虞山的先祖?”


    老人家摇摇头:“是不是先祖我不知道,我跟舒望道君,只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却是惊鸿一瞥,此后一千年都没有忘记他的音容面貌。


    说起来,面前这位散修声音很是像他,也许是他老了,生命走到了极限,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一面之缘?


    明莱惊愕,这岂不是说明,站在他面前的老人家已有一千多岁?


    对明莱的惊愕,老人家避而不谈,没什么好谈的,一条将死的狗罢了,丧家之犬,早就该在一千年前死去。雁珊亭


    离开茅草屋,明莱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目光浑浊的老人家坐在小院子里,正在编织草鞋。他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经历了什么,能让堂堂一位大乘修士自我放逐,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等待死亡,但他有种感觉,这位老人家将会迎来新生。


    走出深山,明莱来到一座还算繁华的小镇子上,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他心有所感,能在深山遇到认识“舒望”的老人家,说明他已经离要找的翠竹镇不远。


    店小二送热水上来,明莱坐在榻上,问了一句这个小镇叫什么名字,店小二的回答让他整个人愣在当场。


    “我们镇叫千灯镇,不过这是近一百年改的,客官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我们镇里里外外都是翠竹,说是翠竹之园也不为过,所以我们镇曾经也叫翠竹镇。”


    翠竹镇……这里居然就是翠竹镇……


    是了,都一千年了,翠竹镇会改名字再正常不过。


    找到了真正的翠竹镇,明莱一颗心彻底放下来,他打算先休息两天,再去打探这个镇的过往。


    楚辞说翠竹镇有他要找的秘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秘密,但既然是“舒望”的秘密,是他前世的秘密,那明莱就要去找。


    打探一个地方的过往,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去问这个地方消息最灵通的人,刚好千灯镇有一个百晓生,明莱拿着一袋银两就去了。


    对于明莱的问题,百晓生表示自己知道,但他不要白银,他要黄金。


    明莱毫不慌张,他把袋子里的白银变成黄金,递给坐在对面的百晓生。


    百晓生打开袋子一看,看见里面金闪闪的金子,这才满意地开口。


    他说从前千灯镇确实来过一个叫“舒望”的修士,但来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他的道侣。


    “道侣?”明莱问:“他的道侣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百晓生手拿折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曾经在千灯镇住过一段时间,就在凤鸣山上。”


    凤鸣山?


    明莱顺着百晓生的视线看向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那里会有他要找的秘密吗?


    凤鸣山山麓上栽满了翠竹,远远看去,碧绿一片,透着勃勃生机。


    明莱走进去,初时还不觉得,入得深了才发现,翠竹深处弥漫着茫茫白雾,耳边寂静无声,处处透着诡异。


    明莱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是低低的诱惑声。


    “公子,凤鸣山许久没有人来了,奴家好生寂寞,你来陪陪奴家好不好?”


    阴风拂来,掀开明莱帷幔下的轻纱,明莱闭上眼,冷淡开口:“你是什么东西?”


    那道声音魅惑地笑起来:“公子,奴家不是什么东西,奴家……是你的新妇啊。”


    明莱微微一笑:“原来如此,美人,你靠近点。”


    见明莱身体放松,声音的主人大喜,阴风顿时化作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妖媚动人的往明莱怀里靠。


    她将美艳脸庞轻轻贴在明莱清冷胸膛,红唇轻启:“公子,奴家以后就是你的人——”


    话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看向贯穿自己心口的利剑,嘴角溢出血迹。


    “你——”


    明莱抽出长剑,干脆利落地挽了个剑花,他负剑微微低头:“美人,你的深情我笑纳了。”


    狐妖倒在地上,她眼珠全是血丝,怨毒道:“你敢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明莱:“你是谁,与我有关吗?”


    “我是妖王最宠爱的侍妾,你杀了我,我夫君一定会将你抽皮扒骨,”狐妖吐出一大口鲜血,声音越来越弱:“人修,你等着。”


    说完,她化作一阵风沙,在白雾中散开。


    妖王啊,真是不巧,他以前也是个妖王。


    明莱将“惊蛰”收起来,微笑回道:“我等着。”


    杀了狐妖,明莱继续往前走,也许是看见了狐妖的死,一路上没有妖怪敢接近明莱。


    明莱把山麓转了一圈,发现这凤鸣山虽坐落在人界,却是座实打实的妖山,虽没有刻意了解,但从这一路暗中偷窥他的妖怪看,这凤鸣山中的妖鱼龙混杂,大妖小妖全挤在一起。


    明莱心道,汤谷这么多妖怪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跟舒望有关系?


    转完了山麓,明莱往更深处走去,没走多久,他就看见几只妖怪抬着轿子从白雾中出来,不知要前往何处。


    “今日有大人物来,你们都给我认真一点,不许出纰漏。”


    “是!”


    “夜月公主,您感觉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一道虚弱的女声从轿子里传出来:“我还好,能撑得住。”


    明莱藏身翠竹之中,听到这话,他微微挑眉。能撑得住?他都感觉得到轿子中的人魂魄开始四散了,这是死亡的征兆,谁也救不了,魂魄一散,除非大罗金仙在世,否则只有转世投胎的份。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名叫夜月公主的女子彻底没了气息。


    明莱本想转身走的,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感觉,妖怪们口中的大人物,跟舒望有关。


    明莱化作一阵风,悄无声息地进入轿子中,他坐到一身大红喜服的夜月公主身旁,低声道歉:“抱歉了夜月公主,借你轿子一用。”


    198  ? 蝶化之路(十四)


    ◎扶光◎


    这位夜月公主乃是凤鸣山中一只夜莺, 因歌喉婉转动听,如天籁之音,受妖王喜欢, 收为养女。


    按理说, 夜月公主身为妖王之养女, 应生活在妖国王宫之中, 只是这夜月公主生来体弱多病,离不开生养她的森林,故而虽为妖国公主, 却一直生活在凤鸣山一片森林之中。


    此番出门, 乃是因凤鸣山来了位大人物。


    妖王与这位大人物素来有交情, 在得知友人前来凤鸣山后,他便在凤鸣山此妖国之地设宴款待, 又派人前去夜莺之森接夜月公主, 想撮合养女与丧偶已久的友人。


    只是这夜月公主命不好, 刚出夜莺之森,就因病离开了人世。


    明莱将身上的衣袍变作与夜月公主一样的婚服,又戴上红盖头,静坐于喜轿之中。


    外面抬轿的妖怪疑惑开口:“奇怪, 怎么感觉轿子重了许多。”


    在前面带路的大妖怪回过头:“别想偷懒,都给我加快脚步!”


    另一只抬轿的妖怪弱弱出声:“首领, 轿子真的重了许多。”


    明莱看着红盖头下的金色流苏, 瞳孔深处红光一闪。


    “又轻了,好奇怪。”


    “难道刚刚是我们的错觉?”


    “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大妖怪怒道:“还不快点加快脚步!时辰快到了,要是误了时辰, 妖王怪罪下来, 你们就等着投胎转世吧!”


    “是是是!”


    抬喜轿的几只妖怪显然很是惧怕这位妖王, 连忙加快脚步,抬着轿子走进浓雾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小窗外的浓雾散去,变作一片碧绿的翠竹。


    明莱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还有妖说话的声音。他微微掀开红盖头,往小窗外看去,无数毒蛇虫蚁爬在翠竹叶上,神色陶醉,好似在听这美妙的乐曲。


    虫子也听得懂这丝竹管弦之声吗?


    还是说,这些爬在翠竹叶上的毒物,都是开了灵智的精怪。


    明莱若有所思,没一会儿,轿子停下不动,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轿帘前道:“夜月公主,到了,您请下轿。”


    是刚才带路的大妖怪。


    明莱伸出雪白指尖,微掀轿帘,弯腰走出轿子。


    一出喜轿,明莱就感觉到了这里的与众不同,浓郁的妖气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令人无法呼吸。


    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个普通人,或者元婴以下的修者,只怕在出喜轿的瞬间就会被这磅礴的妖气压得直不起腰。


    这是块至阴至邪之地。


    明莱迅速调整呼吸,他种下的秘法很快让他与这磅礴妖气融合起来,让人看不出他魔族的身份。


    几个婢女模样的小狐妖走过来,恭敬地行了行礼,然后搀扶住明莱,将明莱带进一个房间。


    “夜月公主,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大人在前面与妖王陛下共饮,一会儿就来。”


    妖王陛下?


    结合夜月公主的一身喜服还有前面听到的话,明莱马上反应过来,原来今晚是夜月公主与这大人物的“相亲宴”。


    他挑挑眉,妖族比他想象中还要开放,若是他猜的没错,这夜月公主应该是这一任妖王的女儿,亲手把女儿送到男人的床上,这妖王还真是令人惊讶。


    只是可惜的是,夜月公主已经因病去投胎转世了,现在坐在这床上的是他。


    婢女们退下,将房门关上。


    明莱掀开红盖头,看着满室红烛光,他闭上眼,放空心神,耳边传来外面清晰的说话声。


    “妖王陛下也真舍得,居然将夜月公主送给一个人族。”


    “你懂什么,那位大人可不是普通人族,而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你想想,修仙界有几个人族能活几千年?”


    静了一会儿后,又一道声音低道:“听说这位大人很早之前就有过道侣,他能接受夜月公主吗?”


    “死了一千年的道侣,再深的感情也该消磨殆尽了,更何况,我们夜月公主可是妖国第一美人。”


    接下来的话明莱没有去听,他觉得这些话怪怪的,让他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道侣死了一千年……这些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


    明莱起身,在房间转了一圈,种下秘法,又回到床上端坐好。他刚盖好红盖头,门外响起婢女们毕恭毕敬的声音:“大人。”


    “退下吧。”


    这道森冷的声音如此熟悉,就是声音的主人烧成灰明莱也认识。


    红盖头下,他瞳孔缩紧,万万没想到,妖怪们口中的“大人物”会是扶光!


    扶光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镜湖思念他的白月光吗?


    明莱脑海思绪很乱,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进入喜轿之中,那是因为他的第六感。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妖怪们口中的大人物与舒望有关,于是他借用了夜月公主的身份进来。


    然而现在门口的声音告诉他,那个与舒望有关的大人物,是险些杀了他两次的扶光。


    荒谬又可笑。


    扶光有位死了一千年的道侣,而舒望同样死了一千年,别告诉他,扶光是他前世的道侣。


    明莱眼神冰冷,这种荒谬的事怎么可能,扶光可是编号1观察者,是001口中实力直逼主神的人,他怎么可能跟舒望有关系?


    在贺兰雪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扶光都险些杀死他,这个人怎么可能是他前世的道侣。


    是错觉,对,一定是他的错觉。


    第六感也不可能百分百准确,也许这个世界他被误导了也不一定。


    明莱冷静下来,来人是扶光,他必须要更谨慎对待。他杀得了傅灵越,却不代表他能杀得了扶光。


    房门被推开,门外的人走进来,他步伐不急不缓,没有惊讶,也没有意外“夜月公主”的出现。


    明莱心里恶意猜测,这编号1观察者果然如婢女们说的一样,对死了一千年的道侣感情消磨殆尽,迫不及待要娶第二春了。


    就像他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扶光,这编号1观察者也肯定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夜月公主早已死去,如今坐在婚房里的,是一个要杀他的人。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明莱心中恶意更甚,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扶光掀开红盖头,他要这编号1观察者不死也要残废。


    扶光停在几步远外,没有说话。明莱感觉到了一种打量,冰冷的视线居高临下,是不带任何情感的漠然。


    明莱的手探进长袖中,“惊蛰”剑握在手中,只要扶光走过来,他马上给这编号1观察者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然而比明莱的“惊蛰”剑更迅速的,是无数把泛着冷光的匕首。


    匕首从身旁穿过,划破明莱的大红喜服和红盖头,稳稳扎进身后床榻。红烛光影映入明莱瞳孔深处,也让扶光认出了坐在床上的明莱。


    “是你?”衣袍纯白如雪,如月弦般清冷的扶光森冷开口:“找死。”


    又是这句话,明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编号1观察者,以至于让他在这个世界一见面就要杀他。


    不过他也知道,有的人生性就是恶,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扶光想杀他,他也想杀扶光,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尊从心意即可。


    面对杀意深沉的扶光,明莱毫不保留,招招皆要取扶光性命。他知道,这一个晚上,不是他死就是扶光死,他还没有找到答案,他不能死,只好拜托扶光去死了。


    扶光是主神之下第一人,万千世界,还无一人能成为他的对手,然而面对杀招频出的明莱,他轻蔑的态度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明莱走过这么多世界,学的术法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就算同归于尽,他今晚也要让扶光死在这里。


    宫殿坍塌,翠竹林尽毁,数不清的精怪毒物四处逃命。


    那边妖王看见半空中跟扶光对打的明莱,见明莱一身大红喜服,顿时反应过来,他的夜月公主被调包了。


    “快!快派人去找公主!”


    无数火焰灰烬落下来,黑色的尘埃仿佛漫天飘雪,如梦似幻,却也令人恐惧至极。


    “是业火!是业火!”


    业火坠落,大小妖怪们哪里还听得见妖王的命令,逃命都来不及,许多妖怪被当场烧成灰烬,连渣都不剩。


    眼看业火要烧掉凤鸣山的一切,明莱跟扶光对掌一轰,两道红色灵力荡开,他退开数步,深吸口气,反手用“惊蛰”在雪白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顺流直下,滴落在凤鸣山上,一座法阵瞬间散发出刺眼的光亮。


    祈雨的法阵完成,明莱一只手掐诀,心中默念咒语,很快瓢泼大雨来临。


    凡间的雨无法熄灭业火,明莱引来的是天河水,在天河水下,业火很快被熄灭。


    明莱松了口气,他借了夜月公主的身份,等同欠夜月公主一份情,他本意从不是杀妖族,只是想从“大人物”身上找寻有关前世的秘密,杀狐妖,只是因为狐妖想杀他再先,如今救下凤鸣山众妖,也算是还夜月公主人情了。


    明莱看向对面的扶光,男人衣白仍纯如雪,冰冷俊美,不带一丝生气。大雨没有影响到他,反而更令他显出那份居高临下。


    扶光目光落在明莱手里的“惊蛰”上,又说出了那句话:“找死”。


    明莱不知道扶光为什么这么想杀他,起初他以为是他身份暴露,后来才反应过来,扶光要杀他跟“周明莱”无关,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有“雪沧澜”这个人,所以扶光要杀他。


    “雪沧澜”跟扶光有仇?


    还是“舒望”跟扶光有仇?


    明莱把所有关键串联起来,心中明了,都不是,是傅灵越跟扶光有仇。作为傅灵越即将要大婚的“妻子”,他当然也跟扶光有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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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  ? 蝶化之路(十五)


    ◎扶光◎


    明莱发现, 自从他把“惊蛰”拿出来,扶光杀意更甚。如果说之前他还想试探明莱的底线在哪里,那么在看见“惊蛰”后, 他就恨不得马上杀了明莱。


    明莱虽有万千术法, 却也敌不过这主神之下第一人。


    他身上全是划伤, 脸上也有, 鲜红的血液浸湿大红喜服,让本就艳红的喜服透出诡异的美。


    明莱用拇指拭去脸上的血迹,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对面扶光, “惊蛰”一斜, 再次冲了过去。


    扶光衣白如雪, 不染纤尘,这一夜的对战于他而言, 连热身都不算。


    只是明莱招式多, 用完一招还有一招, 一时之间难以杀死。


    扶光皱眉,他看向升空的旭日,难得的感到了烦躁。


    两道灵力对轰,明莱被震开, 他顺势落到凤鸣山上,因力退后数步, 抬头看向高空上的扶光, 冷冷一笑。


    “再见了,老怪物。”


    扶光突觉不对,泛着冷光的匕首刚从他身后两侧冒出来, 《森罗万象》的种子生出, 迅速生长, 化作深绿色的藤蔓,从扶光四肢心口穿过。


    这血藤带有剧毒,比人间浊气还要让修士生不如死,明莱就不信,毒不死这老怪物。


    扶光脸色没有一点异样,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疼痛感,仿佛没有东西从他四肢和心口穿过一样。他低下头,抬手将心口处的藤蔓一拔,带着剧毒倒刺的藤蔓从他心口缓缓拔出来。


    “找死。”


    话音刚落,扶光四肢处的藤蔓瞬间化作风沙散开。


    明莱脸色阴沉,心脏都被扎穿了还能说话,这老怪物果然难杀。


    不过扶光不会以为他只有这点手段吧?


    明莱收起长剑,双手交叉抬起,两个用桃木做的傀儡小人出现在他手中。


    他跟扶光对战一夜,可不是为了消耗自己体力的,他的真正目的,就是取扶光的发丝,将之放入傀儡小人之中,用来对付扶光。


    老怪物,也让你尝尝九尾天狐的“无我有术”。


    明莱虽已不是九尾天狐,但“无我有术”他还是记得怎么用的,这是传承于神魂之中的秘术,不会因为明莱换了具身体就不能使用。


    他冷笑一声:“这次我看你怎么死。”


    话落,傀儡小人落地,瞬间化形成两个面容冰冷俊美的扶光。


    明莱咬破指尖,单手掐诀,口中念咒,指挥两个傀儡小人攻向扶光。


    傀儡小人就是另外两个扶光,他们不管是身法还是杀招,都与扶光一样,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扶光处处受制,被伤了好几处要害。


    明莱看着扶光如雪长袍染上血红,他冷笑道:“这次真的再见了,老怪物……不,扶光。”


    明莱转过身,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破空声,他瞳孔一缩,猛地转身,抬手就是一掌。


    灵力对轰,两个人都被这恐怖的气流震开,明莱连退数步,嘴角溢出血迹,险些稳不住身形。


    他抬起头,身受重伤的扶光捂住血流不止的心口,同样冰冷地看着明莱。


    两个傀儡小人都杀不了扶光,明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下次扶光绝不会这么好运。


    扶光重伤,没办法追杀明莱,只能眼睁睁看着明莱离开。


    他身形消失在原地,来到一座竹楼,一步一步走到廊道末尾的房间。


    明莱走在白雾茫茫的翠竹林中,他身形踉跄,脸色苍白,突然,他一只手扶在竹子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扶光重伤,跟扶光对战一夜的明莱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五脏六腑剧痛,仿佛有业火在他体内燃烧一般。


    不行,得找个地方疗伤。


    明莱跌跌撞撞,走进白雾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一座坐落在溪流边的竹楼,撑着竹子停下脚步。


    凤鸣山是妖山,眼前的竹楼也许有妖在住。


    明莱闭上眼,感知了一下整座竹楼,没有妖气。他睁开眼,心想也许是昨晚一场大战把凤鸣山上的妖都吓走了也不一定。


    明莱向竹楼走去,他踏上台阶,推开竹楼房门,本想直接向廊道末尾走去,可不知为何,他身体一转,去了楼上。


    楼上只有一间房间,明莱直接推开门进去,盘膝坐在床上,开始用秘术疗伤。


    而明莱不知道的是,在楼下同样的房间,扶光也在闭眼疗伤。


    窗外霞光万道,整座竹楼安静得落针可闻。


    明莱睁开眼,他抬头向窗外看去,心中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明莱抬起手,雪白十指除了一点血迹,伤口早已愈合。红色灵光微闪,那一点血迹也消失不见。


    他起身下床,向房门走去,想要离开,屏风后的壁画引起他的注意。


    明莱侧眸看去,冰绢丝的屏风仿若薄薄一层轻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屏风后的壁画。


    那是一幅巨大的画,黑山白水,重重白雾里,有一人负剑微微侧身,垂下眼眸,温柔轻笑。


    这是一个如清风般的美人,乌发如墨,肤白如雪、道袍翩飞,好似正在乘风而去。


    这个冠世美人明莱认识,因为他跟壁画上这个人,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明莱明了,这是舒望,也是一千年前的他。


    舒望的壁画在竹楼里,是不是说明,这座竹楼就是当年舒望跟道侣居住的地方。


    离开流天木,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地方居住,舒望、或者说一千年前的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想抛弃一切,跟道侣隐居吗?


    明莱心底更复杂了,舒望是他,他是舒望,可他完全不明白舒望在想什么,他也理解不了舒望做的一切。


    明莱抬手微掀帷幔,向屏风后走去。他站在壁画前,看着壁画里垂眸轻笑的舒望,呢喃出声:“你的道侣到底是谁呢,为何我找不到有关他的一切?”


    明莱脑海里闪过扶光高高在上的样子,心底又否决了。这种荒谬的事是不可能的,他前世的道侣绝不可能是扶光,如果扶光是他前世的道侣,他们在第二个世界的相遇算什么?


    明莱对自己道,扶光是实力直逼主神的观察者,是亿万世界的监视者,他们或许会因为任务停留在某个世界,但绝不会因为某个人停留在一个世界。


    所以,扶光绝不可能跟“舒望”有关系。


    他现在要思考的,是让他不停往前走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他成为任务者,真的是个偶然吗?


    明莱现在怀疑一切,他怀疑001出现在他身边的目的,怀疑自己不停往前走的这条路,甚至怀疑自己最初的记忆……


    他成为任务者那天,父母给他举办了盛大的生日晚宴,001就是在那里将他抓住的,它不由分说地将他送进了任务世界,所以他一度敌视001,敌视它背后的主神。


    一开始,明莱对父母还有很清晰的记忆,可是随着一个接一个的世界,明莱对父母的记忆开始模糊,离开江逐月后,他甚至一度记不起自己有过父母。


    他开始慢慢遗忘有关原世界的记忆,父母的面容,曾经的好友、甚至是从小到大经历的事。


    明莱觉得自己很可怕,明明遗忘的是他最不想忘记的记忆,可是一颗心却很平静,偶尔午夜梦回,想起原世界,他没有思念,没有想回去,只是会疑惑,原来自己曾经在那样一个世界生活过。


    他最初的记忆,真的是他最初的记忆吗?


    他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真的是他的世界吗?


    如果是,为什么他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虚假。


    还有“舒望”和“月都之主”的存在……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就连成为任务者都是被迫的,为什么这些世界中会有他的前世?


    主神让他攻略斐雀,是想让他拿回血玉,攻略其他攻略者又是因为什么?


    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明白,明莱一只手扶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心口的玉石之心悄然绽放,带来无法忽视的异样感。


    明莱弯下腰,紧紧捂住心口,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金色竖瞳与幽冷眼眸不断变幻,这是神性与人性在抢夺上风。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现在还不能完全绽放,玉石之心,再等等,再等等。


    窗外一道风席卷进来,拂起青色帷幔,发出猎猎声响。


    明莱眼神一凛,幽冷眼眸压住神性,他刚刚好像听到了001的声音。


    席卷进来的风更大了,隐隐约约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宿主……不能……神性……祂……主神……”


    “……傅灵越……攻略……千年前……”


    “……跑……快跑……”


    明莱瞳孔缩紧,他没听错,是001的声音。


    “001,你在哪儿?”


    明莱抬起头,四处都是风的声音,就是不见001的身影,隐藏在风声中的声音更急切了:“……宿主……跑……”


    跑?


    明莱终于听清001在说什么,它在让他跑。他来不及思考,身体转动的同时抽出虚无里的“惊蛰”,剑花一挽,抵在雪白手臂上,用力划破。


    鲜血迅速滴落在地,秘法同时形成,一道红色灵力光圈上升,明莱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在明莱消失的刹那,房间的门被一道恐怖的剑气劈开,漫天飞扬的尘土中,露出一道月弦般清冷的身影。


    见明莱离开,扶光眼神森冷,他道:“跑得倒是快。”


    若不是这座竹楼是舒望亲手搭建的,是他与舒望曾经的家,扶光也不会顾忌这座竹楼,让明莱有逃跑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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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  ? 蝶化之路(十六)


    ◎扶光◎


    仍是白雾茫茫的翠竹林, 明莱一只手撑在青竹上,蓦地吐出一口鲜血。他脸色苍白,眼神冰冷, 背靠青竹缓缓坐下。


    虽然他逃得及时, 但扶光那恐怖的剑气还是伤到了他, 五脏六腑剧痛, 明莱不得不坐下疗伤。


    他闭上眼,运转秘术,红色灵光微闪, 雪白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愈合, 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明莱睁开眼,面前还是白雾茫茫的翠竹林, 只是苍穹上的万道霞光已经转变成墨兰色。


    夜色深沉, 冷风萧瑟。饶是有修为伴身, 明莱也感到了刺骨寒意。


    他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明莱撑住一旁青竹,才勉力站稳。


    这是使用“无我有术”的后遗症, 即便他修炼了秘术,也无法根除。


    001隐藏在空气中, 它沉默地看着宿主撑着青竹一步一步离开。它在这个世界被主系统限制, 根本无法出现在宿主面前。


    要不是在竹楼的时候宿主神性有“苏醒”的征兆,主系统不会允许它出声提醒。路已经走到这里,不能功亏一篑, 如果这个时候宿主“觉醒”, 那所有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明莱也像是忘了001一般, 他找了个山洞,将身上全是血迹的大红喜服脱下来,又寻来许多枯枝,堆到一起燃起,靠在石壁上,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枯枝,许久才开口:“为什么我这个世界的攻略目标会是编号1观察者?”


    温暖的火光照耀在明莱脸上,他低垂着眼睫,声音古井无波,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001很想开口回答宿主的问题,但很可惜,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宿主身边。


    明莱自言自语:“那座竹楼是舒望曾经隐居的住所是不是,为什么扶光会在那里?偶然路过、跟我一样只是想找个地方疗伤,还是他早就知道凤鸣山有这样一座竹楼?”


    答案已经很明显,但是明莱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怎么能相信,在主神空间高高在上、两次见面都要杀他的扶光是他曾经的道侣。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荒谬到令人想发笑。


    明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他咳得眼角薄红,在傅灵越那里想不明白的,这一刻全都想明白了。


    为什么傅灵越说全修仙界只有“魔太子”能杀得了扶光,因为“魔太子”有妖族血统,眼珠遇水会变成红色,而舒望真身,同样有着这一特征。


    傅灵越想让“魔太子”成为舒望的转世,让他去镜海接近傅灵越,而有着这一特征的“魔太子”,傅灵越就算没有第一时间确认“魔太子”舒望转世的身份,也会心生怀疑。


    确实如傅灵越所说,面对扶光这样的老怪物,全修仙界只有“魔太子”、舒望的“转世”才能杀得了他。


    可是傅灵越万万没想到,“魔太子”确确实实就是舒望的转世。


    明莱稳了稳气息,放松身体背靠石壁。


    这样一想,扶光一见面就要杀他的理由就很合理,在他眼里,自己估计就是傅灵越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替身,他的存在、他这张脸,于舒望而言就是羞辱,所以扶光才会每一次见到他都要杀他。


    明莱想到第二个世界的初遇,怪不得当时的“北镜”对“周明莱”这么冷漠,对那时的扶光而言,“周明莱”这样的小人,根本不配用舒望的脸。


    明莱又想笑了,可是他刚才咳得厉害,现在并不适合大笑。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明莱本来不想做任务的,可是现在他突然又想做了。


    001看着宿主癫狂大笑,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它调出系统面板,看见宿主各方面都很稳定的数据,惴惴不安的心又放了下去。


    明莱知道001在,只是无法现身在他面前,他抽出虚无里的“惊蛰”,看着月下冷冷剑光,对001道:“001,你还记得这柄剑吗?”


    洞外冷风萧瑟,风声中没有任何声音。


    明莱撕下衣袖一角,温柔地擦拭剑身,他也不需要001回答,自己回答自己:“太久没有想起贺兰雪,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


    心中的答案越来越清晰,前路豁然开朗,明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走吧,”明莱起身挽了个剑花,剑光如花火,长袖随风翩飞:“有客人来,怎么能不亲自迎接?”


    他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洞外黑压压一片,夜空上方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无数精怪毒物爬在翠竹叶上,一袭纯白衣袍、银白长发的青年负手而立,他的身后,是变幻了原形的一群大妖。


    明莱看着青年银色狐耳,心下了然,这是一只银狐。而能在凤鸣山统领群妖的,不是妖王又是谁。


    “好大的阵仗,妖王这是来寻仇?”


    妖王看见明莱,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回过神来,他冷道:“我儿夜月,是你杀的?”


    “妖王这就冤枉我了,夜月公主分明是病死的,与我何干?”明莱负剑微微侧身,他道:“妖王若是想问这件事,还是请回去吧。”


    妖王后退一步,右手抬起。


    明莱叹了一声:“看来妖王陛下不信我。”


    “我相信夜月不是你杀的,但你毁我妖国,怎么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妖王声音冰冷,他一声令下,身后一群大妖瞬间向明莱袭去。


    除了扶光和傅灵越,明莱还没有跟别人打过,傅灵越统御万宗,打起来费时费力,容易两败俱伤;扶光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比傅灵越还要难缠十倍,跟他打一场能耗空心神。


    明莱本以为,这么多大妖,打起来应该很费力气才是,结果几个招式下来,这群大妖连带妖王全都躺在了地上。


    明莱神色微妙了一会儿,收起剑,向妖王走去。妖王吐出一口鲜血,他看着明莱正要说话,明莱微微弯腰,两指并拢,落在他眉心,妖王瞳孔瞬间涣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明莱直起腰,轻声一叹:“果然如此。”


    这妖王说是妖王,但真身只是一只来自汤谷的小狐妖,汤谷没有被封印前,前任妖王舒望把当时还未化形的它带到凤鸣山,后来舒望被封印,妖王化形,它回不去汤谷,就一直在凤鸣山中留了下来。


    此后数百年里,凤鸣山中其他精怪逐渐化形,它便顺势而为,自封妖王,而凤鸣山就此也就成了独立于汤谷之外的妖国。


    看在这千年里妖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替舒望打扫竹楼的份上,明莱就不取他性命了。


    至于说对从前的妖宠有什么感情,明莱漠然的想,就算他是舒望,也不代表他会有舒望的情感。


    舒望喜欢这只银狐,不代表他喜欢这只银狐。


    明莱向山下走去,他刚才从妖王的记忆中,看到了不少有关扶光的记忆。


    妖王开启灵智后,之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他忘记自己来自汤谷,也忘了将他带到凤鸣山的主人,要不是一位路过凤鸣山的大乘修士告诉他汤谷的存在,妖王不会知道自己的来历。


    妖王虽然知道曾经的主人是舒望,却并不知道舒望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每隔一段时间打扫竹楼,就是想等主人回来的时候,看见干干净净的竹楼,能夸奖他。


    可是等了一千年,舒望始终没有回来。


    扶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一现身便降临凤鸣山内,入住竹楼。


    妖王得知此事大怒,率领群妖要杀扶光,却被反杀,只是不知为何,扶光并没有杀妖王,而是放了他。


    经此一事,妖王与扶光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扶光入住竹楼一段时间后,两人很快成了知己好友。


    妖王单方面如此认为。


    扶光性情十分冰冷,并不搭理人,若不是看在舒望的份上,妖王早被他剥了皮晒了给舒望做狐裘披风。


    扶光性情如此,妖王只知他有个死去已久的道侣,又见扶光整日整夜对着他主人的壁画饮酒,疑心扶光看上自己的主人,私下琢磨许久,觉得扶光配不上主人的妖王便打算将自己的养女介绍给扶光,好让扶光死了这条觊觎他主人的心。


    事情来龙去脉便是如此。


    回到千灯镇,明莱让店小二送上来热水,他褪去衣物,走进屏风后,洗完澡随意披了件衣服出来。


    他倚榻而坐,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房内烛光忽明忽暗,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冷。


    明莱没有睡觉,就这么枯坐一夜,天色微晓才抬起手臂,端起一旁冷了一夜的茶来喝。


    茶水未喝完,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从阴影处传来。


    明莱毫不意外,他将茶一饮而尽,微笑道:“好徒儿,为师没有白教你,这么快就找来了。”


    这身着一袭道袍、缥缈出尘的人不是傅灵越是谁。


    傅灵越一脸的阴鸷,他像是被明莱惹恼,以前的深情、温柔耐心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果然想起来了。”


    明莱轻笑一声,背倚着榻,自下而上地看傅灵越:“当然想起来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杀你?”


    “老怪物呢?你恢复了记忆,他居然没有在你身边。”


    对傅灵越而言,对比师尊要杀他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师尊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跟谁在一起。


    他可以容忍师尊杀他,却不能容忍师尊心里有别人。


    明莱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这都要多亏你做的好事,我的好道侣现在一见我就喊打喊杀,”他似笑非笑:“好徒儿,你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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