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 蝶化之路(三十七)


    ◎九色鹿◎


    坠入崖底一个月后, 九色鹿终于从崖底出来。他看了眼崖下茫茫白雾,将手搭在北辰王手上,被男人一把抱上马。


    北辰王微微低头, 对怀里的九色鹿说了会儿话, 一拉缰绳, 向桉盐方向离开。


    男人与他身后的下属对雪岭十分熟悉, 哪里有狼群,哪里有鹿群、哪里的野山楂最好吃,他都一清二楚。


    带着九色鹿采摘了不少新鲜果子, 又去见了鹿群, 北辰王不再停下, 离开雪岭。


    马匹踏出雪岭范围,九色鹿心中有一瞬间的空茫, 他回过头, 广袤无垠的雪岭一碧千里, 茫茫林海里,他再也找不到鹿群的踪迹。


    不安涌上心头,是对未知的恐惧。


    人类的世界很大,他只是只小小的九色鹿, 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沙粒没进海里,还能从海里出来吗?


    感觉怀里人的害怕, 北辰王紧紧环住他的腰, 低声开口:“我用性命发誓,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桉盐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虽然并不繁华, 却十分热闹。


    九色鹿第一次来到人类生活的地方, 眼眸里都是好奇, 他从狐裘披风里微微探出头,看见沿街贩卖的冰糖葫芦,更是眼前一亮。


    是裹了糖的山楂,林蕴曾经跟他说过,他还没有吃过呢。


    九色鹿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北辰王道:“现在不行,到地方再给你买。”


    九色鹿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买,是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银子吗?可是他有银子啊。


    九色鹿从随身的小香囊里拿出一块碎银,给男人看,表示他有钱,可以买很多冰糖葫芦。


    北辰王眼眸含笑:“不是银子的问题,是小鹿长得太好看了,我讨厌其他人看你,”他视线落到香囊里的草编蚂蚱上:“这是小鹿自己编的吗?真好看。”


    九色鹿摇摇头,表示不是他编的。


    北辰王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似笑非笑,没有说话。然而等到了地方,九色鹿抬手在腰上摸了摸,发现自己整只香囊都不见了。


    他慌慌张张地去找男人,男人让下属退下,半点不顾有话要说的九色鹿,将人抱进怀里,放到书案上肆意亲吻。


    深吻过后,他才冷淡开口:“东西是我扔的。一个破香囊,也值得你这么慌张。”


    九色鹿气得浑身发抖,他就知道这男人不能信,他凭什么扔他的东西?就算是只破香囊,那也是他的东西,他凭什么扔!


    他狠狠地咬向男人肩膀,咬出血才觉得痛快。


    九色鹿从未如此恨自己不会说话,如果他会说话,他就可以大声骂这个人,或者跟他吵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通过啃咬来发泄自己的恨。


    北辰王脸色不变,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与内心的妒火相比,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他扔了那只香囊,换来的是小鹿的全部,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想起郑楚青,只会记得他的唯我独尊,他的坏、他的好,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


    北辰王一只手捏住九色鹿下颌,低头又深深地吻了下去,他扫开书案上的所有东西,将人压到案上,誓让九色鹿从今以后心里只有他。


    这一晚过后,九色鹿单方面开始了冷战,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他不出来,北辰王就进去陪他,反正这宅子是他的,他想进去,没人敢拦。


    九色鹿气得要死,但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宅子确实是人家的。他拦不住,只好冷着脸,不管男人如何讨好,都不给反应。


    在桉盐呆了三天,第四天,一行人在渡口上了船。船是普通货船,除了十几个船员外,就是满舱货物。


    九色鹿跟在男人身后,看着船老大抬手对男人恭敬行礼,顿时明白这船老大是男人的下属。


    船老大不敢乱看,毕恭毕敬行完礼就退下去。


    北辰王牵住九色鹿的手,向船舱走去。船舱不大,尽头是一间十分雅致的房间,一看就知道是给男人准备的。


    九色鹿进了房间,就要抽出手,谁知男人握得十分紧,不管九色鹿怎么用力,他都纹丝不动。


    北辰王坐到榻上,手微微用力,九色鹿就跌进他的怀里。


    “锈刀说你早上只吃了半个果子,饿不饿,我让人送吃的进来,”他补充:“是最新鲜的野山楂和地榆,刚从雪岭里运出来的。”


    九色鹿冷着脸没有反应,男人一天不向他道歉,他就一天不原谅他。


    北辰王挑眉:“真不吃?”见九色鹿无动于衷,他叹道:“好吧,我特意让人裹了糖霜,本来想让你尝尝这新做的果子的,既然你不喜欢,我只好让人扔了。”


    裹了糖霜的果子?


    九色鹿微微一动,不行,他还没有原谅这个人,怎么能吃他的东西。


    “可惜了这蜜糖果子,刚做好就要扔了。”


    九色鹿眼眸睁大,蜜糖果子?


    他连忙摁住男人手背,蜜糖裹的果子,怎么能扔。


    在船上的日子十分无聊,九色鹿每日除了吃吃果子,看看江水,就是跟男人冷战。


    男人似乎很忙,每日有半日在舱外,和他的几个下属商量事情,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这一日,北辰王在房间里陪九色鹿,突然门外传来锈刀恭敬的声音:“公子,家里来信。”


    北辰王皱皱眉,他低声说了句“你先睡”,给九色鹿掖好被角,扯下帷幔,向房门走去。


    房门打开,锈刀恭敬地递上信,北辰王打开一看,神色冷淡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他关上房门,转身来到书案前,毫不犹豫地将信放到烛火上烧掉。


    烧完信,他坐到床边,抬手理了理九色鹿湿透的长发,微微弯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在船上的最后一日,九色鹿在船舱最底下发现了一只被关在铁笼子里的狼。


    这只狼十分虚弱,腹部皮毛上占满了血迹,听见陌生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去看九色鹿。


    九色鹿愣了愣,他看向男人,北辰王道:“这是狼王,我母亲的生辰快要到了,我想送她一份特别的礼物。”


    见九色鹿情绪不对,北辰王握住他的手,拇指摩挲他雪白手背:“怎么了?你见过狼王?”


    九色鹿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心底空茫地想,狼王会成为生辰礼,是因为他是狼王,男人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他是九色鹿吗?


    如果他不是一只九色鹿,男人还会喜欢他吗?


    九色鹿一直逃避的事情,此刻避无可避的放到了他面前。


    他从没问过男人,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一只九色鹿的?他跟他在一起,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九色鹿突然没了接着逛下去的兴趣,他抽回手,看也没有看男人一眼,转身一个人离开。


    北辰王微微愣住,他不明白小鹿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挺开心的。


    廊道上,神弓手与其他几人看见九色鹿,纷纷恭敬避让。他们对九色鹿的态度,就是恭敬,无视、忌惮。


    九色鹿回到房间,他躺到床上,思绪杂乱,心头涩然。


    一个人坐到床边,九色鹿不想理会,他转过身,将被褥盖到头上。


    “小鹿,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最忌讳有事瞒着对方,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想我伤害狼王?还是想到了雪岭,想回去。”


    九色鹿闷闷地想,他们才不是夫妻,没有拜过天地,没有拜过父母,算什么夫妻。


    北辰王:“你可是害怕我母亲不接受你?别怕,我已经写信告知母亲关于你的事,她很喜欢你。”


    九色鹿拉开被褥,坐起身,他用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北辰王,无声地问:“我是一只九色鹿,你也告诉她了吗?”


    北辰王这才明白小鹿的不安和害怕,他抬手轻抚九色鹿脸,眸色深沉:“她一直都知道小鹿的身份,我会知道小鹿是九色鹿这件事,也是她告诉我的。”


    九色鹿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离开了雪岭,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有男人的孩子,他能逃回去吗?


    就算逃得了,他也不敢回雪岭,这个男人对雪岭太过熟悉,他能逃得了一天,却逃不了一辈子。


    北辰王将九色鹿抱进怀里:“我知道你怕我别有目的,但我用性命发誓,当我在木屋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再没想过伤害你。”


    深夜,京城的一座宅子燃起了灯火。


    北辰王将九色鹿从马车上抱下来,一路抱进他的房间,将熟睡的人放到床上,他扯下帷幔,熄灭烛火,来到屏风一侧,更衣进宫。


    翌日醒来,看见陌生华丽的房间,九色鹿已经没有多大反应。


    锈刀恭敬解释,说公子回主宅去了,中午才会回来。


    九色鹿点点头,用了几个果子,喝了点水,走出房间。


    这座宅子不大不小,房间雅致,庭院竹海幽深,很有山林的味道。


    九色鹿转了一圈,除了神弓手等几个熟悉的下属,再没有看见其他人。


    到了中午,北辰王果然回来,他陪九色鹿用了午饭,又起身离开。


    宅子里没有人跟他说话,九色鹿一个人坐在房间,孤独地坐了一天。


    晚上,北辰王回来,两人沐浴睡到床上,察觉到九色鹿过于沉默,北辰王主动跟他说起了今天遇到的趣事。


    然而他越说,九色鹿就越是沉默。


    “小鹿,近几日我会很忙,等忙完了这段时间,我一定好好陪你。”


    九色鹿无声问他在忙什么,北辰王道:“母亲的生辰快要到了,有很多事要准备。母亲的生辰一过,我就带你去见她。”


    为什么是过了生辰才去见,不能现在见吗?


    机械音突然出声:“宿主,他在骗你,文德皇后知道你跟北辰王之间的事,试图让北辰王娶妻,好离间你们,今天北辰王忙了一天,就是在忙着见几个大臣之女。”


    “但我也不想欺骗宿主,北辰王心中确实只有宿主一个。”


    九色鹿在心里慢悠悠道:“他布局多年,不可能为了一时半会儿的儿女私情放弃多年谋划。但我受不了这个委屈,我在这座深宅里孤零零一个人,他在外面美人相伴,即便只是逢场作戏,我也受不了这个委屈。”


    “所以,我得逼一逼他。”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九色鹿在房间里晕倒。锈刀见房内久久无人应,心生不好的预感,推门进去一看,九色鹿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不知昏迷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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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2  ? 蝶化之路(三十八)


    ◎九色鹿◎


    立政殿, 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的北辰王坐在大殿左侧上首,他脸色苍白至极,时不时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 一边低声咳嗽一边跟文德皇后说话。


    母子俩闲话了一会儿, 文德皇后要留北辰王用晚膳, 被北辰王拒绝。


    “母后, 儿臣还有要事,明日再来陪母后用膳。”


    文德皇后哪里不知道他是想回去陪那只九色鹿,她面上温柔没有说什么, 等儿子一出殿门, 立刻把神弓手叫进殿, 将茶盏“砰”声砸到他脚边。


    “跟在殿下身边,竟连一件小小的事都办不成, 要你们何用?”


    一身黑色兜帽长袍、看不清长相的神弓手低着头, 任由皇后打骂。


    其实文德皇后心里也知道, 以她儿子的性子,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没有谁逼得了他杀那只九色鹿,她此番打骂, 只不过是迁怒儿子身边的死士。


    摔了几盏茶盏,文德皇后抬手撑住额头, 让神弓手下去。她对身边的心腹幽幽开口:“我这个儿子啊, 生来就是折磨我的。我千方百计把陆杳从药王谷带出来,又费尽心思从她口中套出有关九色鹿的消息,他倒好, 九色鹿是找到了, 他却不愿意吃那颗心了。”


    “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一只九色鹿,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文德皇后暗自垂泪,心腹递上锦帕,恭敬立在一旁,并不敢说话。


    “明日你去太尉府一趟,就说我想凤荷这孩子了,让她进宫陪我一段时间。”


    心腹恭敬道:“是,娘娘。”


    北辰王的车驾刚出宫,他苍白的脸色陡然冷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的死士压低声音:“小鹿公子晕过去了,锈刀大人不敢自作主张请大夫,请属下来问,该如何是好?”


    死士是跟着北辰王进雪岭的几道黑影之一,对九色鹿的身份十分清楚,九色鹿再神异,也是兽类,脉搏与常人不同,若是让大夫把脉,难保不会暴露九色鹿的身份。


    锈刀正是有这一层顾虑,才不敢擅自做主。


    知道小鹿晕倒,北辰王心急如焚。车驾驶入王府,他走下马车,大步往寝殿走去。


    狐裘披风划出优美弧度,他冷冷地看了眼欲要上前禀报的内官,推开殿门,又“砰”声关上。


    北辰王换好衣服,直接进入密道,不到半刻钟,他出现在九色鹿面前。


    “小鹿怎么会晕倒?我不是说过要照顾好公子吗?”


    北辰王坐到床边,他弯腰探了探九色鹿的额头,九色鹿虽然脸色苍白,但体温正常,北辰王不由松了口气。


    锈刀恭敬道:“这几日公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殿下回来的时候才展颜欢笑,”他犹豫了一下:“公子也许是太孤独了,他在京中没有友人,殿下又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公子,所以才会忧虑过度,从而倒下。”


    北辰王紧握住九色鹿一双雪白的手,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为了敷衍母后而冷落小鹿,后悔不已。


    小鹿从没有离开过雪岭,他把他带出来,带到人类生活的地方,却没有好好照顾他,让他独孤的一个人,晕倒了也没有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怪不得小鹿不相信他,面对如此一个人,他也不能相信。


    北辰王在九色鹿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将人动作温柔地抱起来,大步往外走。


    宅子外早已备好了马车,北辰王抱着九色鹿上车,马车车轮滚动,驶离深巷。


    郊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别院,锈刀将一名蒙着双眼的年轻大夫带进一间房内,声音沙哑开口:“我家夫人突然晕倒,请大夫帮忙看看是什么原因。”


    年轻大夫心头十分恐惧,他当了这么多年大夫,还是头一次有人请他看病,要把他双眼蒙起来。


    不会是什么内宅阴私吧?


    看完病就把他杀掉,或者割掉他的舌头。


    他强忍心中恐惧,摸索着坐到床前,又摸索着去探床上人的脉搏。


    年轻大夫能感觉到床边有人在看他,不是带他来的人,而是一直坐在房间里的人。


    他被这冰冷审视的目光吓得不敢乱动,等这道目光移开,他才深吸口气,静下心来,仔细感受手下的脉搏。


    非常怪异的脉相,若有似无,跳动的速度十分缓慢,如若不是手下这块皮肤是温热的,年轻大夫还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位将死之人。


    更怪异的是,带他来的人明明说这是位“夫人”,可他探到的却是位男人的脉搏。


    年轻大夫心中生疑,不是怀疑带他来的人拿他开玩笑,而是怀疑自己的医术。


    要不然他怎么越探,越觉得这是喜脉。


    把脉的时间越来越长,年轻大夫背后一身冷汗,他起身抬手恭敬道:“在下学艺不精,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说完,他紧绷着身体等候发落。


    “请跟我出来吧。”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年轻大夫紧绷的身体放松,他行了一礼,提起药箱,跟在锈刀身后离开。


    蒙着眼看不见路,年轻大夫险些被门槛绊倒,锈刀抬手扶了他一把:“小心。”


    山林里,目送年轻大夫离开,一身黑色兜帽长袍的神弓手从树后走出来:“不杀了他吗?”


    锈刀道:“杀了他反而更惹人怀疑。”


    半个时辰后,又有几个大夫被蒙着眼带进别院,这几人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夫,其中一人更是有再世华佗之称,然而几人把了一下午的脉,都不敢下结论。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脉相太怪异了,明明是个男人的脉相,却脉如滑珠、来回滚动,怪异,实在是太怪异了。


    北辰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正当他要下令将这群人送走的时候,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大夫突然起身恭喜北辰王。


    “夫人脉如滑珠,正是滑脉之相,男……女子孕期极是辛苦,或忧虑过重、或劳累过度,都会导致晕倒。大人不必担心,夫人一会儿就会醒来。”


    其他大夫都露出怪异神色,滑脉?一个男人?


    听这位同行的声音十分苍老,不会是人老手抖,将男人的脉相与女人的脉相混淆了吧?


    北辰王先是一愣,再是欣喜若狂,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小鹿有了孩子这件事,还是让他激动不已。


    他知道小鹿一直想离开他,有了这个孩子,他跟小鹿之间就有了羁绊,他再也不能离开他。


    锈刀和神弓手都愣住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滑脉?怀孕了?小鹿公子居然怀孕了?


    那北辰王殿下怎么办?


    皇后娘娘费尽心思,为的就是小鹿公子这一颗心,现在小鹿公子怀了殿下的孩子,那还要剜小鹿公子的心吗?


    可是如果没有这颗九色鹿的心,北辰王殿下活不过明年开春。


    锈刀跟神弓手心情复杂,可是不管他们心情再如何复杂,小鹿公子的去留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若是皇后娘娘执意要杀小鹿公子,他们也没办法违抗命令。


    九色鹿一觉睡醒,只觉得头晕得很,他刚想撑着手坐起,就被一只手温柔地扶起来,让他靠着床头。


    九色鹿抬起头,北辰王抬手在他身后塞了个软枕,又端起一碗药,亲自喂他。


    男人唇边含笑,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般,这是九色鹿从未见过的男人,他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今天的男人是怎么了。


    北辰王低声道:“把药喝下去,头就不会晕了。”


    九色鹿用一双漂亮的眼眸问:我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北辰王放下药碗,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小鹿,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


    九色鹿睁大眼眸,雪白手指抚上腹部,这里面有孩子了吗?


    他恍惚了一瞬,其实这些日子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他从没有怀孕过,所以一直不敢确定。


    北辰王握紧他双手:“我好高兴,这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最高兴的日子。”


    九色鹿被男人抱进怀里,他心绪复杂,孩子这个时候来,不知是好还是坏。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选择抱紧男人,或许,他该试着相信这个人。


    九色鹿怀孕后,北辰王再也没有离开过宅子,他对外宣称养病,不止文德皇后派人前来看望,连一直忙于朝政的皇帝也派了身边的内侍来。


    陆杳虽然身在王府,但她根本无法靠近北辰王的寝宫一步,每次她想要进去看北辰王,都会被侍卫拦下,然后被迫离开。


    陆杳不甘心,她已经爬到了这个高度,让她放弃未来皇后这个位置,绝无可能。


    想到文德皇后近日接连召见凤荷,陆杳更是满心焦虑,因为九色鹿的失踪,她在文德皇后那里已经失去了药王谷弟子的光环,如果再失去北辰王的信任,她一定会被赶回药王谷。


    深巷尽头的宅子,九色鹿坐在庭院里晒日光,他昏昏欲睡,直到面前站了个人才勉力睁开眼。


    锈刀低下头,恭敬道:“小鹿公子,公子的母亲要见您。”


    机械音出声:“宿主别去,文德皇后做了个局在等你,你要是去了,就中了她的计了。”


    九色鹿懒懒道:“那我更要去了,我要是不去,怎么逼北辰王?”


    机械音:“……那宿主小心点,注意肚子里的孩子。”


    “放心,我怀孕这件事北辰王瞒得死死的,除了这宅子的死士,没人知道。”


    陆杳千方百计想要他死,文德皇后何尝不是?想要彻底摆脱死劫,光解决陆杳是不行的,得从根源开始。


    九色鹿在心底微笑,他越来越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223  ? 蝶化之路(三十九)


    ◎九色鹿◎


    文德皇后的生辰, 北辰王不可能缺席,他跟九色鹿说家里突然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抱着九色鹿的肚子跟孩子说了会儿话, 就起身离开。


    房门关上, 室内一片暗沉, 不知过了多久,锈刀来到门外:“小鹿公子,我们该出发了。”


    九色鹿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起身向房门走去。


    文德皇后要见九色鹿, 却不是在宫里见他, 而是让锈刀带九色鹿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是皇家园林,雕栏玉彻, 美轮美奂。


    九色鹿不知道上林苑是什么地方, 他以为这是男人的家, 心里惴惴不安。


    不管来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当真正要面对男人母亲的时候,九色鹿还是产生了退缩心理。


    “小鹿公子,这边请。”


    锈刀将九色鹿引到一座水榭阁楼里, 让他在此等候,便恭敬退下。


    九色鹿站在原地不安了一会儿, 在桌旁坐了下来。


    桌子上放有一壶茶, 几个茶杯,以及几碟点心,看得出下人们知道这座水榭阁楼会有人来, 提前做了准备。


    九色鹿等了许久, 都不见有人来见他, 正当他心里奇怪的时候,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凤荷小姐,请坐。”


    虚弱而清冷的声音,时不时低声咳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同,可是九色鹿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枕边人的声音。


    他脑海空白一瞬,流幻不是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吗,怎么会跟凤荷在一起?


    九色鹿心里乱成一片,他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起身向轩窗走去。


    窗下不远处一座亭子里,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的男人坐在圆桌前,他的正对面,正是九色鹿在营地里见过的凤荷。


    凤荷脸色微红,不管男人说什么,她都点头,一副不敢直视男人的样子。


    九色鹿放在窗棂上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他并不傻,跟人类一起生活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男人母亲的意思。


    怪不得锈刀把他带到这里就走,怪不得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


    流幻的母亲故意让他看见这一幕,她想让他死心,想赶他走、想让男人娶别人。


    如果是数天之前,也许九色鹿就顺了她的心意了,比起在宅子里孤独的一个人,比起每日坐在床边等男人回来,他更想离开这个如同牢笼一样的地方,回桉盐,回雪岭,随便哪里,只要不被抓回去,他哪里都能住下。


    可是现在不行,他顺不了她的意,他肚子里有了孩子,他得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得给孩子一个父亲。


    九色鹿松开手,他刚想转身,就看见了让他脑海“轰鸣”的一幕。


    男人接受了凤荷的香囊。


    在跟男人在一起之前,九色鹿并不知道香囊的含义,跟男人在一起后,他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赠送香囊有另外一层意思。


    流幻为什么要接受凤荷的香囊?他也想娶她吗?


    九色鹿心里空茫,他向圆桌走去,腿脚发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他扶着墙慢慢离开,一颗眼泪滑落脸颊,他抬手擦去。


    锈刀在外面等候,看见九色鹿沉默地出来,他心底复杂地叹了口气。


    “小鹿公子,让下属送您回去吧。”


    九色鹿这一趟出来得极为隐秘,除了锈刀以外,无人知晓。嬿膳汀


    他回到房间,坐到床上,内心空茫地想了许久,最终下了决定。


    这一天晚上北辰王没有回来,他被文德皇后绊住脚步,即便心里再牵挂九色鹿,也不能提前离开。


    九色鹿睡了平静的一觉,翌日醒来,他什么也没有带,直接离开宅子。


    几道黑影从角落里出来,神弓手想跟上去,被锈刀拦住:“让小鹿公子离开吧。”


    在皇后娘娘没有下令杀掉小鹿公子之前,作为死士的他们,对小鹿公子最大的保护,就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北辰王殿下是他们的主子,但主子之上还有皇后娘娘,他们忠于殿下,但更忠于皇后。


    九色鹿走出深巷,迎面的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类,心底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人群里。


    他戴着帷帽,长长的薄纱垂落,遮挡住他的容貌,却遮挡不住他弱不胜衣的身段,一路走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视他。


    九色鹿没有察觉,他只想趁着天黑之前出城,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变回原形,用神通赶路。


    他已经想好了,雪岭他回不去,但天下这么大,一定有适合他生存的森林,他慢慢地找,总能找到跟雪岭一样的地方。


    城门口人很多,九色鹿按下内心的焦虑,排队等着出城。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很是不安,明明已经快要出城,他却总有一种再不快点就会被抓回去的感觉。


    九色鹿心跳加快,他听到了身后马蹄飞奔的声音,而与此同时,城门口的士兵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语气变得温和,问了几句就让九色鹿出城。


    九色鹿刚走出城门,就听到身后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城门关上,所有人接受检查。”


    他不敢回头,混迹在人群里,加快脚步离开。


    城外官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偶尔有骑着马飞奔的官差经过。每回遇到官差,九色鹿都会侧过身,他总有种感觉,如果有人要抓他,那一定是这些官差。


    走了不知多久,九色鹿跟行人一起停下来休息,眼见九色鹿体力耗尽,跟了他许久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当九色鹿再次想要赶路的时候,几个男人围了上去,言语调戏九色鹿。


    行人们看见这一幕,生怕惹事上身,纷纷离开。


    “大哥,是个小哑巴,怪不得不喊救命呢。”


    其中一个男人见九色鹿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始终不出声,就知道他们调戏的是个小哑巴。


    哑巴好,是个哑巴,一会儿就没有多管闲事的人来打扰他们的好事。


    另一个男人想握住九色鹿手腕,九色鹿侧身躲开,他又惊又怒,正当他想直接暴露身份,用神通离开这里的时候,一条长满倒刺的长鞭甩过来,瞬间将几个男人抽倒在地。


    看着地上哀嚎的几个男人,九色鹿退后一步,他抬起头,撞上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孔。


    纯黑箭袖,乌发高束,不是林蕴又是谁?


    九色鹿愣住,他心头狂跳,抬手行了一礼,就打算转身离开。


    林蕴虽然对他好,但这种好跟男人对他是一样的,都是想让他跟他们在一起,九色鹿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不会因为谁而留下来。


    然而他刚走出去一步,一只手攥住他手腕,将他用力转过来。


    长长的薄纱被人掀开,少年眼底如霜雪般的冷色融化,他颤声道:“小鹿,果然是你,”他猛地把九色鹿抱进怀里:“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小鹿,这三个月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还以为……”


    那天林一将九色鹿交给陆杳,九色鹿失踪,陆杳本是第一嫌疑人,但陆杳为人心计深沉,知道自己拿九色鹿没有办法,就把事情甩到郑楚青头上,郑楚青几次三番针对九色鹿,众人有目共睹,都相信了陆杳的话。


    加上郑楚青自身也失踪了,无人替他辩解,九色鹿失踪一事就变成了郑楚青的阴谋。


    至于郑楚青本人去了哪里,除了郑家人无人关心,陆杳说看见郑楚青带九色鹿进了雪岭最深处,众人都怀疑郑楚青被困在了森林哪处,所以才会失踪。


    林蕴带人在雪岭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想到崖底下找,被亲卫打晕才拦了下来。


    醒来后林蕴才猛地清醒过来,郑楚青身为郑家人,想把一个人送走再容易不过,他为什么要带小鹿进雪岭最深处?这根本说不通。


    陆杳在撒谎,小鹿的失踪跟她有关,她一定知道小鹿去了哪里。还有郑楚青,郑楚青跟小鹿同时失踪,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想明白的林蕴留下部分士兵继续寻找九色鹿,自己带着人进京,想要抓陆杳问个明白,陆杳也知道自己撒的谎迟早会被林蕴发现,一回京就躲进了北辰王府。


    林蕴一时半会儿拿陆杳没有办法,戾气日渐加重,就在他想要不管不顾进北辰王府抓人的时候,他在官道上看见了失踪已久的九色鹿。


    九色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这三个月的遭遇,他从林蕴怀里出来,在林蕴手上写字,告诉他郑楚青在雪岭崖底,让他赶紧派人去救,就转身离开。


    林蕴才不管郑楚青的死活,他现在眼里只有九色鹿,见九色鹿不想跟他离开,他神色慌张:“小鹿,是不是陆杳对你做了什么,所以你才不想跟我离开,你别怕,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九色鹿停下脚步,他摇摇头,表示他不想跟林蕴走与陆杳无关。


    九色鹿不知道陆杳为什么想杀他,他也无力去探寻理由,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去找一个跟雪岭一样的地方,生下孩子,好好照顾他长大。


    林蕴却不肯放九色鹿离开,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小鹿,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小鹿消失在他面前?


    九色鹿被林蕴打横抱起,放到马上,他挣扎着要下去,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近,一双手将他禁锢在怀里。


    林蕴“驾”了一声,九色鹿脸色发白,第一时间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出城不过一个时辰,九色鹿再次回到京城。


    林蕴直接带他回宁王府,他在王府门前翻身下马,将九色鹿扶下来,动作小心翼翼,温柔之意毫不遮掩。


    林诉身为亲卫,第一时间知道林蕴抱了个人回来的事,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天底下能让他家世子如此温柔的,只有小鹿公子,难道失踪已久的小鹿公子找到了?


    他带着人出去一看,林蕴怀里抱着位弱不胜衣的少年,快步从他身侧走过,少年那熟悉的容貌,令他瞳孔一震。


    果然是失踪已久的小鹿公子!


    林蕴将九色鹿抱进自己房间,把人放到床上,他立刻大步出去,让人去找大夫。


    回来的一路,小鹿总是捂着肚子,想必是肚子疼得厉害。


    想到小鹿这三个月受的苦,林蕴恨不得杀了过去将小鹿带进雪岭狩猎的自己,要不是他想展示自己的箭术,小鹿也不会失踪这么久。


    大夫很快来到,但九色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大夫把脉。


    他将自己缩进床角落,害怕地看着想要替他把脉的大夫,无论林蕴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出去。


    小鹿不肯看大夫,林蕴只好作罢。他让大夫开了一些治肚子疼的药,让下属带他离开,自己坐到床边,柔声跟九色鹿说话。


    九色鹿对林蕴没有戒心,很快被他套完了所有话。


    下人端药进来,九色鹿不肯喝,林蕴也没有逼他,他道:“小鹿,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就会有新鲜的野山楂可以吃。”


    见九色鹿睡着,林蕴才起身离开,他含笑的眼眸陡然阴冷:“照顾好公子,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里。包括我母妃,知道吗?”


    林一瞳孔缩紧,他恭敬地低头:“是,世子。”晏删廷


    林蕴停下脚步,他像是想起什么:“差点忘了还有个人没有处理,让人送林诉回雍州。”


    这三个月他一直在找小鹿,心神都在九色鹿身上,几乎忘了林诉这个人。


    林一强忍内心恐惧:“是,世子。”


    林蕴说送林诉回雍州,可不仅仅是“送”这么简单。


    224  ? 蝶化之路(四十)


    ◎九色鹿◎


    林蕴拎着剑出了王府, 他没有带任何人,翻身上马,直接去了城西的太尉府。


    到了太尉府, 他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前的下人, 大步向大门走去。


    凤荷正在房里绣花, 就听下人匆匆来报, 说宁王府林世子来了。


    下人一脸害怕,也不知林蕴做了什么,将他吓得瑟瑟发抖。


    凤荷疑惑地放下针线, 林世子这个时候来找她, 难道是楚青哥哥有了消息?


    她起身带着婢女出门, 刚拐过一个廊道,就撞上面色阴冷的林蕴。


    凤荷停下脚步, 恭敬地行礼:“林世子——”话音未落, 一柄剑横在她脖颈上, 凤荷吓得花容失色,看着脖颈上这柄仿佛浸了雪一般的长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林世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婢女转身就要叫人, 林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用剑鞘将婢女打晕。


    “叫陆杳来见你。”


    听到林蕴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凤荷更恐惧了:“你想见阿杳?阿杳在北辰王府, 她这段时间要为北辰王殿下配药,不能脱身——”


    长剑陷入脖颈,凤荷只觉脖颈一痛, 血液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她惊恐地道:“我叫我叫, 我马上派人去叫。”


    北辰王府,陆杳正在配药,听见凤荷说有急事找她,她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疑色。


    凤荷不是应该在陪北辰王殿下吗,怎么会突然有事找她?


    陆杳本不欲理会,她现在正在为北辰王配药,就算文德皇后来了也得站在外面等她,更何况区区一个太尉之女?


    可是想到最近文德皇后的举动,陆杳又改变了主意,她得见凤荷一次,她要赶在文德皇后下旨之前,告诉凤荷,她真正喜欢的人是北辰王,她离开药王谷也是因为北辰王。


    以凤荷的为人,知道她喜欢北辰王,肯定不会再跟她争。


    就算文德皇后强行下旨,她也有把握让凤荷去跪求取消旨意。


    这么想着,陆杳放下捣药杵,洗干净手,跟前来传话的婢女离开。


    陆杳跟凤荷成为朋友后,隔三差五到太尉府找凤荷,她对太尉府十分熟悉,无需婢女带领,熟门熟路地来到凤荷院子。


    刚踏进院子,她还没露出笑容,只见一柄冷冷长剑朝她劈过来,陆杳毫无防备,躲闪不及,一张脸被划出道血淋淋的血痕。


    “啊!”她惨叫一声,第一反应不是谁要杀她,而是捂住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


    没有这张脸,她靠什么嫁给北辰王?靠什么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陆杳睁开眼,看着面前面色阴冷的林蕴,面容扭曲,她狠毒道:“你竟敢划伤我的脸,我杀了你!”


    这一刻的陆杳不再掩饰自己本性,她从腰间抽出短刀,向林蕴冲去。


    陆杳出身药王谷,武功自然不低,就算脸上全是鲜血,也能跟林蕴打得有来有回。但她低估了林蕴对她的杀意。


    “林世子!住手!”


    是凤荷的声音,她和婢女被打晕在地,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结果一起来,就看见林蕴要杀陆杳。


    陆杳两只手的手筋都被挑断,她倒在地上,双手剧烈疼痛,别说拿刀杀林蕴,就是动一下都让她痛不欲生。


    林蕴站在她面前,高举长剑,他眼底全是冰冷的残忍,没有一丝一毫留情。


    一剑下去,陆杳口吐鲜血,身下迅速染红一片。她转过头,看向脑海一片空白的凤荷,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闭上了眼。


    凤荷院子的动静太大,很快引来其他下人,再然后,太尉凤燕快步到来。


    太尉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陆杳,闭了闭眼,他冷声对斜持长剑的林蕴道:“林世子,希望你能给老夫一个交代。”


    林蕴一脸漠然,他道:“这是自然。”


    太尉抬手,身后的护卫和大夫立刻上前,大夫蹲下身查看了下陆杳的瞳孔,他眸色闪了闪,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让护卫将陆杳抬走。


    太尉走到凤荷面前,他先是看了眼凤荷脖颈上的伤口,然后一掌将头脑空白的女儿打晕。他抱起女儿,走进房间,放到床上。


    “医女,好好照顾小姐。”


    医女脸色发白,她低着头:“是,大人。”


    林蕴在太尉府杀人的事情很快惊动文德皇后和皇帝,皇帝震怒,立刻让人将林蕴押进宫。


    宁王妃得知此事,六神无主,宁王远在雍州,儿子又犯下如此大错,她该如何是好?


    匆匆命人准备车驾,宁王妃连夜进宫,想要找文德皇后求情,却吃了个闭门羹,文德皇后根本不愿意见她。


    文德皇后不见宁王妃,不是震怒林蕴杀了陆杳,而是震怒林蕴当着凤荷的面杀了陆杳。


    凤荷为人最是和善不过,万一被林蕴吓成傻子怎么办?她可是想要凤荷做她儿媳妇的。


    至于陆杳,九色鹿已经找到,陆杳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价值,是死是活文德皇后并不关心。


    皇帝本来想重罚林蕴的,胆敢拎着剑上太尉府杀人,此事太过骇人听闻,然而宁王远在雍州,又正值战事吃紧,若是得知林蕴出事,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


    皇帝正左右为难,听到宫人来报,说陆杳并未死,只是受伤颇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听到宫人的话,皇帝松了口气,总算有了个台阶下。


    他命人打了林蕴五十大板,又派自己的心腹内侍送林蕴回宁王府,言语敲打了宁王妃几句,这件事才算揭过去。


    宁王妃看着车驾上昏迷不醒的儿子,扑上前大哭,还是林一说世子还没上药,她才反应过来,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指挥林一将林蕴背回去。


    林一背着重伤不醒的林蕴,却不敢回林蕴房间,要是让王妃知道世子房里藏着小鹿公子,王妃一定会气晕过去。


    宁王妃看见林一背着儿子往别处走,果然起了疑心,她道:“为什么不回阿蕴的房间?”


    林一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恭敬道:“此处离得近,世子重伤,不可耽误上药。”


    宁王妃半信半疑,看着大夫替儿子血肉模糊的后背上药,又开始擦起了眼泪。


    她守了林蕴一个晚上,见儿子没有发热,才将一颗心放下。


    吩咐好下人照顾世子,宁王妃疲惫起身,她刚走出房间,就看见一个婢女端着盘果子往林蕴房间走。


    宁王妃蹙蹙眉,她道:“站住。”


    婢女听到王妃的声音,吓得脸色发白,她转过身,瑟瑟发抖:“王、王妃。”


    “拿的什么东西?”


    婢女:“没、没什么东西,一些果子,都是世子爱吃的。”


    宁王妃看向她手中的盘子,阿蕴爱吃的果子?


    她神色陡然沉下来:“将她给我拿下!”


    亲卫们迅速将婢女拿下,将她反手压在地上。


    婢女慌乱道:“王妃饶命,这些山楂都是林一大人吩咐奴婢准备的,他说小公子爱吃,每天都要准备。”


    小公子?什么小公子?


    这偌大的宁王府,除了林蕴一位世子,哪里还有什么小公子?


    宁王妃心里咯噔一声,她想起昨天宫里送林蕴回来时说的话,林蕴之所以会杀陆杳,是因为陆杳想杀他的心上人。


    她这几日六神无主,除了林蕴胆敢上太尉府杀人外,就是林蕴杀的是陆杳这件事。


    陆杳是她的恩人,她对陆杳十分感激,陆杳平常时被人陷害,她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替她说话。原本她以为,陆杳跟林蕴多年感情,就算最后成不了一对,也一定胜似亲兄妹,可是她没想到,陆杳跟林蕴不仅没有胜似亲兄妹,还成为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阿蕴的心上人是谁?陆杳为什么要杀她?


    宁王妃想得头痛欲裂,都想不出来,可是现在答案摆在她面前,她却宁愿不知道。


    她儿子房里藏了个人,还是位小公子……宁王妃大受打击,她退后一步,要不是有婢女搀扶,她能立刻晕倒。


    “退后。”


    宁王妃抚了抚心口,在心底对自己道,说不定事情不是她想的哪样,说不定里面是阿蕴的朋友。


    她让众亲卫和下人退开,自己颤抖着手打开房门,然而刚一进去,她的脑海就“嗡鸣”一声,再也没有办法思考。


    看着眼前冰雪一般的美人,宁王妃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僵硬地转过身,走出房门,还不等她开口说话,林一已经迅速飞身上前,将房门关上。


    宁王妃:“多久了?”


    听着王妃颤抖的声音,林一低下头:“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那就是去桉盐的时候认识的,宁王妃之前一直想不明白陆杳为什么要杀她儿子的心上人,现在她想明白了。


    如此冠世美人,不怪陆杳心生嫉妒。也不怪她儿子视若珍宝。


    就是宫里那位以美艳冠绝天下的宠妃见了,也要妒海滔天。


    宁王妃恍惚地回了寝殿,她坐在榻上,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晚上,她才回过神来,吩咐下人将儿子房里的小公子请过来。


    九色鹿再次出现在宁王妃面前,离得近了,宁王妃心更是一凉。世上竟有如此冠世之美,有就算了,还让她儿子遇到了,这不是要活生生逼死她儿子吗?


    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男人见了他不想得到?


    她儿子藏的好就算了,万一藏不好,这个宁王府也要到头了。


    宁王妃再次头痛欲裂,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拿九色鹿怎么办。送他离开,儿子醒来得跟她拼命,让他留下,宁王府从此绝嗣。


    宁王妃想不出解决办法,抬手让下人将晚膳送进来,先吃饭再说。


    婢女们布好菜,退到身后。


    宁王妃拿起筷子开始用膳,见对面的人始终沉默不语,她淡淡道:“我是阿蕴的母妃,你来的路上,应该有人跟你说过了。放心,我现在不会赶你走,关于你的事,等阿蕴醒来我会跟他谈。”


    九色鹿眨眨眼,似乎有话要说,宁王妃打断他:“先吃饭。”


    九色鹿迟疑地看着满桌子菜,见宁王妃皱紧眉头,他拿起筷子,不甚熟练地夹了一筷子鱼肉。


    然后宁王妃就看见对面的人扶着桌子干呕起来,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宁王妃皱眉,好看是好看,但这身子也太虚了。她一把握起九色鹿的手,想要替他把脉,九色鹿猛地抽回手,眼眸里全是恐惧。


    已经探到脉相的宁王妃僵硬地站起来,她转过身,不知想要去哪里,走没两步,整个人立刻倒下来。


    “王妃!”


    一寝殿婢女全都乱起来。


    225  ? 蝶化之路(四十一)


    ◎九色鹿◎


    宁王妃再次坐到了榻上, 她撑着额头,一只手哆嗦着去端矮几上的茶杯,哆嗦着喝了一口, 又哆嗦着放回去。


    三个月……是了, 认识三个月, 怀胎两个多月, 对上了,没错,是阿蕴的孩子。


    她看向面前一脸无措的九色鹿, 明明是个男孩子, 怎么会怀孕呢?


    宁王妃想不通, 但世上既然有药王谷这种神奇所在,男人怀孕, 又好像不怎么奇怪了。


    先前她还担心留下这个人, 宁王府从此绝嗣, 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了。延杉听


    宁王妃唉声叹气,她在纠结,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远在雍州的丈夫。


    孩子都有了, 那人肯定是要留下的,要以什么身份留, 这是个大问题。


    如果是个女孩子, 那很简单,直接娶为正妃,可怀了小世子的, 偏偏是个男孩子。


    九色鹿不安地看着榻上的宁王妃, 他想解释, 他跟林蕴没有什么,他想说他想离开这里,可是这里没有纸笔,他根本没办法解释。


    九色鹿被林蕴强行带回王府后,就一直关在林蕴房里。他出不去,也没人告诉他王府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直到现在,九色鹿也不知道林蕴昏迷不醒的事。


    他还以为林蕴跟那个男人一样,有事要忙,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有空来见他。


    宁王妃又看了九色鹿一眼,见他眼里全是害怕,叹了口气:“坐下吧,我不是洪水猛兽,不必这么怕我。”


    说完,又命人带林一进来。


    林一跟着婢女走进殿内,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全是忐忑。


    果不其然,宁王妃刨根问底,问了他许多问题。从九色鹿跟林蕴是怎么认识的、到两人是怎么相处的,事无巨细,通通问了一遍。


    得知两人同吃同住,甚至睡同一张床,宁王妃心底的那一点侥幸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挥挥手,让林一下去。


    宁王妃心乱如麻,这几天发生的事让她疲惫至极,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然后思考怎么处理这些事。


    “小……小鹿,你先回去,你如今怀有身孕,晚睡对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九色鹿知道宁王妃误会了,他焦急地起身,两只手比划,表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林蕴的。


    宁王妃刚刚才从林一口中得知九色鹿不会说话的事,她从来没接触过不会说话的人,此刻看九色鹿两只手不停比划,看傻了眼。


    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孩子做什么,他也是阿蕴的孩子,我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


    九色鹿更焦急了,可是宁王妃根本看不懂他的意思。他只好放下手,打算等回到房间,他再把一切事情都写出来,拿给宁王妃看。


    九色鹿礼貌地行了一礼,转身跟着婢女离开。


    他心事重重,回到房间才发现气氛不对,角落里的婢女战战兢兢,仿佛房间里有什么可怕的存在一样。


    九色鹿向榻上看去,林蕴曲着一条长腿坐在榻上,一张苍白俊美的脸,虽然虚弱,却更显得难以靠近。


    他向九色鹿伸出手,笑道:“本来想去母妃那里带你回来的,可实在走不动,只好在这里等你。”


    九色鹿闻到了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和浓郁药味,他走上前,眸色安静,无声问:你去打架了吗?


    在雪岭的时候,九色鹿就知道林蕴喜欢打架,经常弄得一身是伤。


    林蕴将他抱进怀里,眼眸含笑道:“我把陆杳杀了。”


    九色鹿愣了愣,随即睁大眼眸,他看着林蕴。


    ——你把陆杳杀了?为什么?


    林蕴轻描淡写道:“陆杳敢杀你,就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他亲了九色鹿额头一口:“从今日起,你可以安心了。”


    九色鹿抬手捂住额头,不准林蕴再亲,他问:所以你身上的伤,是杀陆杳的时候弄的?


    林蕴顿了顿:“这倒不是,陆杳是皇后跟前的红人,我杀了她,自然要给皇后一个交代。”


    九色鹿目光复杂,他没想到林蕴会为了他去杀陆杳,如果是两个月前,他可能会因为感动而留下来,可是现在,他只想离开京城。


    不管他对林蕴做的事有多感动,都动摇不了他离开京城的决心。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怀了孩子,如果让林蕴知道他怀了别人的孩子,一定会暴怒。


    这一天晚上,九色鹿跟林蕴并肩而睡。


    烛火微弱,九色鹿转过身,他看着紧闭双眼的林蕴,心里再一次感叹:“他真可爱。”


    脑海里的机械音出声:“宿主,陆杳并没有死,只是重伤濒临死亡而已,不可掉以轻心。”


    九色鹿:“我知道,一个命中注定要杀我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死去?”


    就算被刺穿心脏,被砍去四肢,她也会留着一口气,等待时机回来杀他。


    机械音:“宿主,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离开宁王府吗?”


    九色鹿挑眉:“为什么要离开宁王府?这里有吃有喝,我不能呆在这里吗?”


    机械音:“……你别把北辰王刺激得太狠了,林蕴会死的。”


    九色鹿唇边含笑:“要的就是林蕴死。”


    “宿主又在口是心非。”


    九色鹿单手撑着半张脸,雪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一缕长发:“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机械音沉默了,良久它道:“宿主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九色鹿轻叹了一声:“系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演技真的很差。”


    翌日,九色鹿先睡醒,他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走到书房拿起纸笔,将要跟宁王妃说的话都写了下来。


    写完,他叠好信纸,放进长袖中,没有丝毫犹豫地打开房门,离开。


    门外,婢女被开门声惊动,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九色鹿,就要起身行礼。


    九色鹿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婢女不要出声,免得吵醒里面正在睡觉的林蕴。


    婢女反应过来,恭敬地行了礼,让到一旁。


    天光微亮,院子光线还很暗淡,九色鹿一路往宁王妃住处走,内心一片平静。


    宁王妃寝殿,婢女们看见九色鹿都吓了一跳,她们以为九色鹿这么早过来,是来给王妃请安,连忙进去通报。


    宁王妃正准备用早膳,就听婢女说九色鹿来向她请安,她心里觉得奇怪,昨天晚上还很怕她,怎么一大早主动过来?


    她让婢女将九色鹿请进来,想着这么多年一个人用早膳,现在多一个人陪也不错。


    然而九色鹿进殿,恭敬地行了礼,就给了她会心一击。


    信纸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位冠世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儿子的。


    宁王妃眼前一黑,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这位男儿媳,接受男儿媳肚子里的孩子,结果男儿媳告诉她,他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儿子的,就连男儿媳自己也不是她儿子的。


    九色鹿说,他跟林蕴确实是在雪岭相识的,但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分开了。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丈夫的,丈夫准备另娶,他本打算离开京城,却没想到被林蕴看见,被强行带入宁王府。


    九色鹿见宁王妃看完信纸,就表示自己叨扰多日,是时候离开,还请宁王妃不要惊动林蕴。


    宁王妃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当街抢人,她儿子还真做得出来。


    她头疼地道:“小鹿公子,是我没教好阿蕴,我代阿蕴向你道歉。”


    宁王妃看出九色鹿想离开,她也担心一会儿林蕴醒来会闹得鸡飞狗跳,立刻让婢女去准备钱财。


    “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拿着吧。”


    见九色鹿不要,宁王妃叹道。


    九色鹿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腹中孩子,还是收下了。


    他抬手行了个大礼,转身离开。


    然而没想到,他刚走出殿门,就看见林蕴披着件外衣在外面等他。


    林蕴脸色一片平静,唯有眼眸深沉,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九色鹿心头狂跳,不知林蕴在这里等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


    林蕴:“小鹿,母妃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无需这么早起来向她请安。”


    九色鹿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了,他跟着林蕴回房,刚踏进房门,林蕴就让所有人退下。


    他坐到榻上,对九色鹿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九色鹿沉默地看着他,林蕴叹了口气:“我一醒来就发现小鹿不在身边,还以为小鹿趁我睡着逃跑了。过来吃点东西,新鲜的果子,我刚让人从树上摘下来的。”


    九色鹿爱吃野山楂和板栗,却并不是只能吃这些,新鲜的野果,还有鲜嫩的枝叶,都是他喜欢吃的。


    九色鹿深吸口气,他鼓足勇气走过去,坐到矮几另一边。


    “怎么不吃?是嫌它不够甜?还是胃口不好,不想吃?”林蕴眼神冰冷:“总不能是因为怕我,所以不敢吃。”


    九色鹿指节发白,他拿起一颗红艳艳的果子,轻轻咬了一口,立刻偏过身,扶着榻手干呕起来。


    不是不够甜,而是太甜了,甜到他只想干呕。


    在他没有怀孕之前,九色鹿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酸酸甜甜的果子,可是现在,他吃一口都觉得难受。


    林蕴冷眼看着,换作是以前,小鹿在他面前不舒服,他早就心疼地将人抱进自己怀里了,而现在,他只恨他干呕得不够,不够将他肚子里的那块肉呕出来。


    怪不得重逢后,他总觉得小鹿怪怪的,好像成长了很多,原来不是长大了,而是肚子里怀了孽种,要当母亲了。


    226  ? 蝶化之路(四十二)


    ◎九色鹿◎


    “是郑楚青的?”


    林蕴讽刺地笑, 郑楚青真是好命,没坠崖之前几次三番针对小鹿,就差喊打喊杀, 坠了崖, 反而让小鹿怀上了孩子。


    坠崖真是件好事情, 它能让两个原本针锋相对的人, 变成不离不弃的爱侣,也能让一个满心恐惧对方的人,愿意怀上对方的孩子。


    九色鹿干呕够了, 他扶着榻手, 摇头。


    林蕴眼神更冷了, 他道:“崖底下只有你和郑楚青,不是郑楚青的, 难道是你凭空怀的?”


    九色鹿头皮一痛, 整个人向矮几扑去, 他抬起头,林蕴眼底透着无情的残忍:“我不管是谁的,堕了它,从此以后你还是我的小鹿。”


    九色鹿恐惧地看着他, 这是林蕴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漠然, 冰冷、充满戾气。


    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又狠狠将林蕴攥紧他长发的手拍开。


    不准伤害我的孩子!


    九色鹿一双漂亮的眼眸燃起怒火。


    林蕴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想留下它, 可以。只是小鹿, 孩子的父亲和孩子, 你总得选一个,”他阴戾道:“郑楚青还是肚子里的孩子,选吧小鹿。”


    九色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选择肚子里的孩子,郑楚青就得死,同样,选择郑楚青,他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堕掉。


    九色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还是他认识的林蕴吗?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房门外响起:“两个都选!小鹿公子,不用怕他,我送你离开。”


    宁王妃踏门进来,她让婢女们在外面等候,直接来到九色鹿跟林蕴面前。


    “林蕴,我是这么教你的?”宁王妃抬手,将林蕴脸扇到另一边:“不顾小鹿公子的意愿,强行将他带入府,知道他有身孕,又威胁小鹿公子打掉,我跟你父王是这么教你的?”


    宁王妃得知九色鹿被林蕴带走,心知不好,连忙带人赶了过来,刚走到门外,就听见自己儿子在威胁九色鹿。


    林蕴嘴角溢出血迹,他眼神阴鸷,抬起头:“母妃,这是我跟小鹿之间的事,您不要插手。”


    宁王妃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他刚刚挨了五十大板,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她何尝想扇他一巴掌,只是林蕴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啪——”


    又是一巴掌下去,宁王妃冷声道:“清醒了吗?不清醒,我可以再给你几个巴掌。”


    “母妃!”


    “啪——”


    宁王妃:“我知道你不甘心,明明先认识了小鹿,却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可是感情的事从来没有道理可言,不能因为你先认识小鹿,小鹿就是你的。”


    “只要我杀了郑楚青,小鹿就是我的。”


    林蕴深恨,早知如此,他在雪岭的时候就应该杀了郑楚青。


    宁王妃气得发抖,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你还想杀人?上次拎着剑去太尉府,这次是不是要夜闯将军府杀个够你才开心?你以为郑楚青是陆杳,杀了陆杳你能在这里说话,是因为陆杳只是个医女,杀了郑楚青,郑文渊能豁出性命杀你!”


    林蕴偏着头,他一脸的阴戾:“您放心,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林蕴铁了心要杀郑楚青,他眼眸里的深沉杀意令宁王妃心底发寒,她一把拉起九色鹿,匆匆带走。


    留在这里,她怕儿子会伤害小鹿。


    宁王妃想送九色鹿离开,可是府门被林蕴的亲卫把守,九色鹿根本出不去。


    宁王妃只好让九色鹿住进她寝殿旁边,并让人守在殿外,不准林蕴靠近。


    九色鹿惶惶不安,他缩在床角落,总觉得林蕴会随时出现,伤害他肚子里的孩子。


    林蕴确实在想该怎么样才能让小鹿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他想了许多种方法,威逼利诱、苦苦哀求,可是不够,光打掉小鹿肚子里那块肉,不够让他发泄心中的戾气。


    他要杀了郑楚青,杀了让小鹿怀孕的罪魁祸首,这样他才会觉得高兴,才会觉得小鹿是他一个人的。


    林蕴越想越兴奋,正当他准备派人出去截杀郑楚青的时候,宁王府遭到了夜袭。


    那是一群穿着黑色兜帽长袍的黑衣人,在深夜从天而降,打了宁王府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浑身冰冷的杀意,以及干净利落的杀招,不难让人看出这是一群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


    杀手们毫不掩饰,宁王府惨叫连连,很快血染一片。


    一身黑红色长袍、戴着银色獠牙面具的男人从杀手中走出来,夜色中,他一双狭长眼眸似笑非笑,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有趣。


    “小鹿,你在哪儿呢?”


    男人斜持长剑,踏上廊道,在身后声声惨叫中往深处走。


    宁王府乱成一团,本已睡下的九色鹿听到外面的惨叫声,他睁开眼,不安地坐起来,想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心脏狂跳,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恐惧。


    ——别出去,躲好了,千万不要被找到。


    几个婢女推开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将九色鹿藏进柜子里:“小公子,有刺客,千万别出声。”


    九色鹿拉住其中一位婢女的衣袖,神色紧张地看着她。婢女知道他想问什么,快速道:“王妃没事,世子正在杀刺客。小公子,接下来一段时间,您请照顾好自己。”


    婢女们离开了,殿门重新关上。


    九色鹿缩在柜子里,他抱着膝盖,看着面前漆黑的一片,心底空茫。


    又来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好像每次遇到事情,他都只能躲起来,等别人保护。在崖底的时候是这样,在这里也是这样。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什么都不会,唯一的神通就是变回原形逃命,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做到的,就是安安静静呆着,不去给别人添麻烦。


    *


    在柜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心跳也是,刚刚还跳得非常快,现在却已经平静下来,仿佛刚刚听到的惨叫声都是幻觉一样。


    九色鹿从袖中拿出一颗糖,这是宁王妃给他的,说是用果子做的,比一般的饴糖要香,他从没吃过糖果,此刻吃起来,果然觉得香甜无比。虽然甜,却不会让他想干呕。


    吃完一颗糖,九色鹿从柜子里走出来,他雪白手指抚了抚腹部,最终下定决心,走出殿门。


    外面血染一片,无数婢女亲卫倒了一地,九色鹿看到那些穿着黑色兜帽长袍的杀手,心中的答案得到证实。


    他闭了闭眼,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横到了自己脖颈上。


    ——流幻,住手。


    男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声轻嗤从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一个人被远远踹过来,是手持长剑的林蕴。林蕴本就重伤未愈,又被男人敲断了三根肋骨,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用剑撑着身体,脸色惨白,口吐鲜血、摇摇欲坠。尽管如此,他的眼神依旧狠戾。


    看见将剑横在自己脖颈上的九色鹿,林蕴瞳孔缩紧,他怒道:“小鹿,快把剑放下!”


    林蕴来不及思考九色鹿为什么要这么做,看见仿佛要自刎的九色鹿,他已然失去了冷静与思考。


    九色鹿看向林蕴,又看向正在向他走来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红色长袍,戴银色獠牙面具,步伐优雅轻盈,是九色鹿最熟悉的模样。


    九色鹿目光平静,握着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男人又嗤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所有的杀手都停下了动作。


    “小鹿,几天不见,都学会威胁我了。”


    男人态度亲昵,林蕴猛地抬起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夜袭宁王府、你又是怎么认识小鹿的?”


    郑家人?不,郑家跟林家有私交,除非郑家想彻底跟雍州翻脸,否则绝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我是什么人?”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九色鹿:“小鹿,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九色鹿垂下羽睫,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仅仅一个动作,就让林蕴确定了男人的身份。


    他戾声道:“是你,原来是你。”


    小鹿没有骗他,他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郑楚青的,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的!


    林蕴瞬间暴起,誓要杀掉眼前这个胆敢让小鹿怀孕的人。男人轻描淡写地挡下所有攻击,他这次没有敲断林蕴的肋骨,而是废了他一只手。


    黑色长靴正要将林蕴踹飞,一只手拦下了他的动作。


    九色鹿站在男人面前,他摇摇头,无声地道:够了,流幻,我跟你走。


    男人挑挑眉,轻轻将九色鹿的手拿开,然后一脚踹开林蕴。


    “够了?他强行带你走,害你我分开这么久,没杀了他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林蕴重伤加伤,已经是神志不清,可他仍旧握着剑。


    九色鹿转过身,男人拉住他的手,被他用力拍开。他走到林蕴身边,蹲下身,雪白指尖在他额头轻轻一点,林蕴不甘地闭上眼,手中长剑“砰”声落地。


    男人走过来,想将九色鹿扶起来,九色鹿避开他的动作。


    “小鹿,”男人声音冷下来:“我才是你的男人,你应该心疼的是我。”


    九色鹿深深吸了口气,他站起身,一双漂亮眼眸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抓起男人的手,狠狠咬下去,发泄他内心的愤怒。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是林蕴将他强行带走,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是他想要离开京城,跟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任由他咬,见他浑身发抖,他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安抚地道:“好了好了,别气了,我没杀他们,来之前我下了命令,用刀背砍。你可以去看看,这些人不是痛晕过去就是吓晕过去的,我只是想给林蕴一个教训,没想屠宁王府满门。”


    九色鹿松开他的手,抬起头,他眼泛泪花:真的吗?


    男人叹道:“是真的,如果我欺骗你,就让孩子长大了不认我。”


    当然,如果不是怕九色鹿放血救人,宁王府今晚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跟我回去吧小鹿,我母亲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该对她还有期待,以为她还有良心,”男人接过一旁下属递上的雪白斗篷,给九色鹿披上:“你那天看见的,是她故意让你误会的,我跟凤荷什么事也没有,我从没想过要娶她。”


    九色鹿想起那天的事,心里还有些涩涩的,他问:那香囊呢?你为什么要接凤荷的香囊?


    男人挑眉道:“那天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没听下去,只听了自己想听的那一句?不是所有香囊都是用来表达恋慕的,女子送男子香囊,一般来说确实是在表达自己的倾慕,但也要看香囊上绣了什么。”


    “你在崖底的时候不也用香囊装香澜草驱赶飞虫吗?多数情况下,香囊就是用来装香料的,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他从衣领里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靛蓝色香囊,放到九色鹿手中,悠悠开口:“在桉盐的时候,我扔了你一只香囊,你恨不得跟我拼命,我一直记在心里。那天在上林苑碰见凤荷,我告诉她,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她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你之前用的那只香囊是凤荷绣的,凤荷喜欢绣香囊,在营地的时候,她给每个人都绣了一只,于是我便问她要了一只香囊,想送给你。”


    九色鹿微微睁大眼眸,他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不过……他奇怪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你认识凤荷,认识郑小将军,还知道营地的事,在雪岭的时候,你难道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吗?


    227  ? 蝶化之路(四十三)


    ◎九色鹿◎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牵起九色鹿一双手,低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还是雕栏玉彻的上林苑, 九色鹿跟男人走在廊道上, 他听见前来迎接的内侍恭敬唤男人为殿下, 才知道男人是位皇子。


    九色鹿不知道当今有几位皇子, 但他知道当初在营地,有一位始终不曾露面的皇子殿下。


    北辰王……男人会是北辰王吗?


    九色鹿茫然地看向男人,他想起当日在上林苑看见的男人, 一袭纯白长袍, 眼覆白绫, 虚弱得好似随时会倒下,跟传闻中活不过明年开春的北辰王一模一样。


    一身妖异邪气、总是似笑非笑的男人, 以及眼覆白绫、病入膏肓的男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夜色深沉, 廊道上悬挂的宫灯如星子点缀,如梦似幻。


    九色鹿跟男人停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前,不知为何,内心惴惴不安。


    男人轻笑道;“别怕, 有我呢,没人吃得了你。”


    九色鹿心稍稍安, 他跟着男人进去, 一路灯火通明、美不胜收,不知走了多久,男人停下脚步, 他也停下脚步。


    “母后, 儿臣带王妃来看您来了。”


    王妃?当今只册封过一位亲王, 男人果然是北辰王。


    九色鹿微微抬起头,心中虽怯,眼眸却十分纯粹,看不见半分害怕。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张精雕细刻、异常华美的御座,御座之上,一位身着海天霞繁复宫装的妇人正冷冷看着他们。


    这位异常貌美的妇人,正是文德皇后。


    文德皇后拿起一旁茶盏,狠狠朝北辰王掷去,她冷笑道;“带着人去屠宁王府满门,我的好儿子,你也真做得出来。”


    北辰王一个转身,将九色鹿护在怀中,任茶水四溅。他低下头,幽深的淡蓝色眼眸里只有九色鹿一人:“有没有被溅到?”


    九色鹿摇摇头,心有余悸,刚才那盏茶,他能感觉到原本是要扔向他的,但不知为何,最后扔向了男人。


    “母后,我带小鹿来,是来向您请安的,不是来让您发泄怒气的,”北辰王声音也冷下来,他抬起头:“小鹿肚子里有孩子,要是吓到孩子,我不保证我会做一些什么事。”


    文德皇后气得胸口起伏,她指着北辰王,几乎要晕过去:“你威胁我?为了这只九色鹿,你居然威胁我?”


    “您是我的母后不假,但小鹿也是我的王妃。”


    北辰王低声跟九色鹿说了几句,让内侍带九色鹿去偏殿,对文德皇后道:“小鹿您也见过了,我跟小鹿的事,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都不会改变其结果。”


    “你真要娶他?你不要这条命了?”


    九色鹿跟在内侍身后,往偏殿走去。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隐隐约约,不甚清晰,但九色鹿知道,他们在争执。


    来到灯火通明的偏殿,内侍恭敬退下,独留九色鹿一人。


    九色鹿走到隔扇窗前,他看着窗外皎洁明月,内心的不安被抚平。


    “砰——”


    一声极响的茶盏掷地声传来,九色鹿向正殿方向看去,他快步上前,却被内侍拦下来。


    九色鹿只好按下内心担忧,转身回去。他坐到圆桌旁,雪白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脑海里却悠闲开口:“郑楚青到哪儿了?”


    机械音:“刚出洛安,预计还有半个月到京。”


    九色鹿挑挑眉,林蕴在雪岭留有一半人马,郑楚青却选择孤身一人回京,看来郑楚青对林蕴想杀他一事,毫不怀疑。


    “郑楚青快到京城了跟我说一声。”


    机械音:“……宿主,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对付陆杳,陆杳一旦醒来,马上就会从皇帝口中得知您的存在,以陆杳的聪明,不难猜出林蕴所谓的心上人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九色鹿,”它顿了顿:“陆杳报复心极强,您要小心。”


    九色鹿道:“系统,你错了,我现在要小心的不是陆杳,而是文德皇后。你听见没有,她现在正跟北辰王吵架,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一定会对我动手。”


    “宿主的意思是,文德皇后会派人杀了您?”


    九色鹿唇边含笑:“不,她会把我献给皇帝。”


    和陆杳一起。


    机械音沉默了一会儿:“宿主,您又想做什么?”


    九色鹿叹道:“系统,你真是高看我,我只是在完成任务,难道你没有看见吗,我还有好几个任务没有完成呢。”


    “我总觉得您在玩火。”


    “玩火?系统,你说话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宿主这是在夸奖它吗?机械音不觉得,它只觉得,自从杀了扶光,宿主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令人担忧。


    特别是在这个世界的表现,与之前的世界截然不同。


    “系统,你在想什么?”


    机械音道:“我在想,宿主的孩子生下来,叫什么名字好。”


    九色鹿慢悠悠开口:“这件事啊,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叫朝渠怎么样?”


    机械音似乎卡住了,好一会儿它才出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九色鹿轻笑:“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吗?我这几个晚上睡觉,脑子里总是出现这个名字,所以我猜,这一定是上天的警示。”


    机械音再次沉默,它没有再说话,而九色鹿也没有出声。


    沉默僵持着,殿门走进来一个人,是北辰王。


    北辰王走到九色鹿面前,他伸出手,九色鹿将手放进他手中,借着力道起身。


    他一双漂亮眼眸无声问:我们现在回去吗?


    北辰王“嗯”了一声,道:“刚才有没有被吓到?”


    九色鹿摇摇头,偏殿离得远,他其实听不太清楚男人跟文德皇后在争执什么。


    北辰王摩挲了一下九色鹿雪白的手背,低笑了一下:“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妃了,小鹿,高不高兴?”


    九色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按道理来说,他是应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失落。


    北辰王察觉到他的失落,摩挲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是在想成亲的事吗?小鹿,你再等等,我一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


    九色鹿垂下纤长羽睫,他很想问一问男人,都到这一步了,他就没有什么要跟他解释的吗?


    还是说因为他是个哑巴,所以他觉得解不解释都无所谓?


    九色鹿慢慢地抽回手,他往殿门方向走,一步一步,神色落寞。


    在他还是只九色鹿的时候,他从没想过会离开雪岭,当他遇见林蕴的时候,他也从没想过会怀上人类的孩子。


    走到今天这一步,九色鹿内心不是不茫然、不是不害怕,只是事已至此,他总要学着接受。


    九色鹿心底轻轻一叹,右手被牵住,他没有拒绝,只是在十指紧扣的时候看了男人一眼。


    走出宫门,看着漫天繁星,男人忽然开口:“我是我母后唯一的儿子,从生下来那一刻,我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母后怕我的死会动摇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后位,听信心腹谗言,以毒攻毒,给我下了钩吻,鸩毒、见血封喉等剧毒之药,以保全她的后位。我确实没死,但我母后也不敢让我父皇知道我身中剧毒之事,于是这二十多年,她一直暗地里寻找药王谷,希望药王谷的人能救我一命。”


    北辰王声音淡淡,仿佛在说其他人的故事:“我母后费尽心思救我,尽管也有爱子之心,但更多的是为了她的后位。为了找出最初给我下毒之人,也为了不让对方再继续毒害我,我从小就被母后关在寝宫,不让外人接触。对外的说法,就是我生来体弱多病,需要静养。我父皇十分担心我,常常亲自带着太医来给我诊治,我活不过明年开春的事,也是从太医院传出来的。”


    “不过我父皇这么担心我,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看看我到底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才死,因为我身上最初的毒,就是他跟他的宠妃一起给我下的。我父皇想废除我母后很久了,但碍于我舅舅,碍于皇后无重大过错,他根本没有废后的理由。皇后废不了,但他也不能让我活,否则我舅舅很有可能会联合其他大臣,逼他退位,辅佐我当新帝,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毒死还在娘胎里的我。可惜我命大,到现在都没死。”


    相扣的手指发紧,九色鹿转过身,他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是无声的悲伤,他在为他难过。


    北辰王将他慢慢搂进怀里,好一会儿他才道:“陆杳就是药王谷的弟子,她是我母后请出药王谷的。她跟我母后说,我身上的毒太多,想要救我,世上唯有一味药。”


    九色鹿恍然大悟,难怪他跟陆杳仅有几面之缘,对方却要杀他,原来他就是那味药。


    去雪岭狩猎只是一个幌子,从头到尾,男人就是为他而来。


    “一开始,我确实想吃掉九色鹿的心,可是当我去木屋看你,你抬起头看我的那一眼,我的心就已经不受我控制。”


    也许从很早之前开始,他的心就为眼前这只九色鹿而跳。


    北辰王还记得那一夜,在月光下散发着绚丽彩光的九色鹿,慢慢转换身形,变成钟灵毓秀的少年。


    他身披彩光,长袖如卷云,一下子就让他愣在原地。


    九色鹿闭了闭眼,一只手落在北辰王侧脸,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他其实早有预感,听到男人这些话并不震惊,九色鹿的神通除了变回原形逃命,其实还有一种……他无声地道:流幻,你不会死,你会好好活着,跟我一起把孩子养大。


    228  ? 蝶化之路(四十四)


    ◎九色鹿◎


    宁王府被夜袭之事震惊整个京城, 皇帝下令彻查,然而查来查去,把整个京城翻了个遍, 都查不出究竟是什么人动的手。


    宁王坐镇雍州多年, 树敌无数, 是敌国刺客所为也不一定。查不到踪迹, 皇帝将此事怀疑到了敌国头上,为安抚远在雍州的宁王,皇帝下令彻查京中细作, 一时间血流成河, 人人自危。


    而在这个时候, 失踪两个多月的郑楚青回到了京城。


    他仍旧是一身鸦青色劲服,只是面色苍白憔悴, 瘦了许多。


    府门口的下人看见郑楚青, 还没来得及欢喜, 就被他空荡荡的另一只长袖吓得当场晕过去。


    郑楚青被人砍了一只手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人亲眼所见,说郑将军看见少了一只手的儿子,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至今未醒。


    郑文渊妻妾不少,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 他对郑楚青寄予厚望, 如今看见儿子成了个废人,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郑文渊一连数日没有上朝,皇帝十分忧心, 亲自带太医去看他。


    而本应对此事感到高兴的林蕴, 却在宁王府一蹶不振,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他没有酗酒,没有发疯,而是躺在床上,看着青色帷幔顶,眼泪不断滑落脸颊。


    他数日未曾进食,看起来比郑楚青还要消瘦。


    林蕴一心求死,不管宁王妃在外面怎么劝他,他都无动于衷。


    因为他的无能,小鹿被人带走,他到处都找不到他,这种绝望跟当初知道小鹿失踪不同,那时候林蕴心底还有微弱的希望,因为他知道小鹿是一只九色鹿,有常人没有的神通,而如今,他是真的找不回小鹿了,小鹿跟别的男人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


    宁王妃又气又急,她命人撞开房门,冲进来扇了林蕴好几个巴掌,想让他不要继续颓废下去,可是看见眼底没有光亮的儿子,最后一巴掌怎么也扇不下去。


    “儿啊,算母妃求你,振作起来,小鹿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夜袭过后,小鹿被人带走,就是林蕴不说,宁王妃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她知道小鹿是被林蕴强行带进府,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林蕴闭上眼,毫不理会宁王妃,还是得知儿子情况的宁王风尘仆仆赶回来,连扇带骂地打了林蕴一顿,他才稍微振作起来。


    九色鹿仍旧住在深巷里的宅子,北辰王没有带他回王府,王府里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在他的大业没有完成之前,他不会让小鹿陷入危险之中。


    肚子里的孩子快五个月了,九色鹿每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北辰王在竹海里散步,然后回房间翻典籍,商量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每到这个时候,北辰王就会抱着九色鹿靠在榻上,一边拿野山楂给小鹿吃,一边神色温柔地跟他说话。


    九色鹿懒懒地靠在男人怀里,跟脑海里的机械音说话:“系统,我让你记下来的安神香配方记下来没有?”


    机械音:“记下来了。”


    “把配方给我,然后,你可以放假了。”


    机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宿主,您想做什么?”


    九色鹿唇边含笑:“见郑楚青啊,顺便完成一下任务。”


    “北辰王会杀了郑楚青的。”


    九色鹿雪白指尖缠绕起一缕长发,他道:“所以要安神香。系统,你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难道你怕郑楚青死?”


    机械音恢复冷漠:“您想多了,我是怕您又玩脱了。”


    九色鹿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会完成所有任务的。”


    夜深,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香炉里燃烧的香料火光明灭。


    九色鹿从北辰王怀里醒来,他一只手撑着半张脸,看着面前男人俊美的脸,缓缓低头,在男人唇上落下一吻。


    他无声呢喃了一句,机械音不会唇语,无法知道宿主说了什么,但从宿主温柔的目光看,一定是句非常动听的话。


    说完,九色鹿从床上下来,他随手拿了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披上,打开房门出去。


    更深露重,九色鹿却不觉得寒意刺骨,他避开死士,来到后院竹海,静静地看着天上明月。


    自从他上次出走,宅子里的死士换了一批,都是九色鹿没有见过的人,他们比上一批更沉默寡言,更没有存在感,有时候九色鹿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宅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死士,只有他跟流幻两个人。


    郑楚青看着院中仰头望月的九色鹿,内心翻涌的情绪,连他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欣喜,激动、还是不甘。


    九色鹿听到脚步声,他眼眸里划过惊喜,转过身,对突然出现的郑楚青微笑。


    “小鹿,我就知道你会出来见我。”


    北辰王常年眼覆白绫,且深居简出,所以当时在崖底,郑楚青根本没有认出来,可是当他被砍断一只手,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那双淡蓝色的幽深眼眸浮现在他眼前,郑楚青才想起来,他听说过这双眼睛。


    他父亲郑文渊曾经说过,北辰王殿下因为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受陛下不喜。


    两双淡蓝色的眼眸重叠在一起,所有的不合理,都变成了合理。


    怪不得那些死士要杀他,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小鹿的缘故,知道带走小鹿的男人就是北辰王后,他才反应过来,北辰王想杀他,是想重创郑家。


    他爹一直想扶持明妃所出的七皇子上位,曾数次针对皇后与北辰王,而他因为不喜朝堂风气,一直没有进朝堂,之所以会跟着去雪岭,一是因为陆杳对郑家有恩,陆杳希望他能护她去雪岭,二是他爹一直怀疑北辰王的病情,想让他暗中查明北辰王究竟得了什么病,明年到底会不会死。


    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若是他死在雪岭,对他爹绝对是一记重创。


    在世人眼里,北辰王体弱多病,走一步都要喘气,不说郑楚青,就连郑文渊都没有察觉,在外人眼里活不过明年开春的北辰王,真实面目,是个满身妖异邪气,能一剑砍断他一只手的江湖高手。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过去,要不是在崖底他为小鹿取下面具,郑楚青也发现不了北辰王的真面目。


    九色鹿一双漂亮眼眸无声问:郑小将军,你还好吗?


    郑楚青不想让小鹿自责,是以他今夜披了件黑色斗篷,只要他不主动说出来,小鹿绝不会发现他少了一只手。


    “我很好。小鹿,他对你好吗?”


    九色鹿点点头,除了一开始很不讲道理外,男人一直对他很好。


    九色鹿是在竹海散步的时候知道郑楚青想见他的,他跟郑楚青在崖底呆了半个多月,对对方的一些记号记得很清楚,所以当他看见竹叶上有熟悉的刻痕,九色鹿立刻知道郑楚青在附近。


    但是男人在身边,他不敢让男人知道,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郑楚青。


    九色鹿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怕男人一会儿醒来看不见他,会动怒,于是在跟郑楚青聊了几句,知道郑楚青一切都好后,便要转身回去。


    郑楚青攥紧他的手,看见九色鹿回过头,他低声道:“小鹿,跟我走吧。”


    九色鹿愣了一下,似乎很奇怪郑楚青为什么会让他跟他走。他摇摇头,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九色鹿害怕地看着郑楚青,他觉得今晚的郑楚青很不对劲,特别是他看他的眼神,跟知道他有身孕的林蕴一样令人恐惧。


    “跟我走!”


    郑楚青眼神阴鸷,声音里充满戾气,正当他要强行带九色鹿离开的时候,一支羽箭从黑暗中射来,直直穿过郑楚青肩膀,将他钉到身后的青竹上。


    九色鹿吓得睁大眼眸,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高大挺拔的男人衣襟松垮,他手里拿着一张弓,俊美邪气的脸上似笑非笑。


    “郑小将军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家勾搭别人的夫人,郑家好教养。”


    他向九色鹿伸出手,语气中不见半分怒火:“小鹿,到夫君这里来。”


    九色鹿没有犹豫,他快步向男人走去,踏上廊道,被男人摁进怀里。


    乌黑长发被轻柔触碰,北辰王微微低头,亲了九色鹿一口:“半夜不睡觉,背着我偷偷出来见老朋友,回去再收拾你。”


    九色鹿两只雪白的手拽住他长袖,不安地回头看了郑楚青一眼。


    北辰王替他理了理狐裘披风:“先回去睡觉,我来处理,你也要考虑考虑肚子里的孩子,他可陪不了你熬夜。”


    北辰王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杀过人,九色鹿以为这次他还会放过郑楚青,他跟着突然出现的死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九色鹿身影走远,确定他听不见这里的任何动静,北辰王眼眸含笑,他抬起手,对口吐鲜血的郑楚青开口:“多谢郑小将军在崖底对内子的照顾,你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他转过身,负弓离开,露出隐藏在暗处的其他死士。


    北辰王刚一推开房门进来,九色鹿就听到脑海里机械音冷无机质的声音:“宿主,郑楚青死了。”


    九色鹿坐在床上,慢悠悠开口:“是吗,真是可惜,我以为北辰王不会这么早醒过来的。”


    是这样吗?


    机械音怀疑地看着它的宿主,它总觉得一切没这么简单。


    九色鹿:“我都给你放假了,你还特意回来告诉我郑楚青死了,系统,你也太敬业了。”


    机械音没有再说话,因为北辰王过来了。


    北辰王站到九色鹿面前,抬手去解他身上的狐裘披风:“谁给你的安神香?胆子大了,敢给我下药。”


    九色鹿不敢抬头,却被一只手抬起,他看着男人淡蓝色的幽深眼眸,无声道:安神香不是药,它对人体没有伤害,只会让人一夜好眠。


    “是你做的安神香?差点忘了,在崖底的时候你就经常制作香料驱虫。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敢背着我去见其他男人,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九色鹿跟男人重新躺进被褥里,他被男人搂着,正昏昏欲睡,突然想到一件事。


    男人这么快醒来,是不是说明,安神香对他并没有作用?或者,男人一开始就知道他想点安神香?


    九色鹿内心并没有意外的感觉,以男人的敏锐,恐怕在他看见竹叶上刻痕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不对。


    他没有质问,没有表现出怀疑,而是不动声色,等着他动作。


    九色鹿揪紧男人衣领,他有些害怕,郑小将军真的安全离开了吗?


    229  ? 蝶化之路(四十五)


    ◎九色鹿◎


    郑楚青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


    门外的下人疑惑小将军怎么正午了还没起床,在门外敲了几声,没有回应, 推门进去一看, 已经死去多时的郑楚青坐在榻上, 他脸色苍白, 微微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下人喊了一声,见他一动不动, 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走上前轻轻一碰, 郑楚青整个人倒在榻上。


    下人吓得连滚带爬离开,刚醒来没多久的郑文渊听说儿子死了, 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倒下去, 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郑文渊一死,郑家就此倒台。皇帝十分悲痛,下令彻查郑楚青之死,可就跟宁王府遇夜袭一样, 怎么也查不出背后之人。


    这时候的九色鹿已经怀孕六个月,他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从他落笔的速度看, 根本看不出半年前他还是一只没有跟人类接触过的九色鹿。


    机械音默默地看着,它没有出声,如果说郑楚青死的时候它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现在, 它已经完全清楚宿主想干什么。


    九色鹿写完信, 拿在手上,眼眸含笑。


    他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字迹,起身离开房间,来到竹海院落,交给一只白鸽。


    “去吧,你知道应该送给谁。”


    九色鹿轻轻摸了摸白鸽,手臂微抬,白鸽振翅离开,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正当九色鹿等着皇帝派人来抓他的时候,许久没有出声的机械音突然开口:“宿主,您的计划落空了,就在刚才,皇帝被北辰王一杯毒酒毒死了。”


    九色鹿:“……”


    “文德皇后跟陆杳向皇帝进言,说世上有一只九色鹿,可永葆青春,长生不死。北辰王布局多年,在皇帝身边安插有不少眼线,文德皇后跟陆杳前脚刚进言,后脚北辰王便得到了消息,他命人拦下皇帝的心腹,没有丝毫犹豫,亲自给皇帝灌了毒酒。”


    “皇帝死了,现在宫里乱成一片,北辰王直接软禁了文德皇后,然后以弑君之罪,处死了陆杳。陆杳现在正在刑场,准备处以车裂之刑,宿主,要去看看吗?”


    九色鹿:“……所以他今天出门,就是为了毒死皇帝,软禁皇后、车裂陆杳?”


    机械音幽幽道:“不止,他还给明妃赐了白绫,让明妃陪葬,明妃不肯,就在刚才,已经被宫人吊死了。对了,宿主不用去刑场看陆杳了,陆杳已经死了。”


    九色鹿抬手扶了一下额,他没想到男人会这么乱来,毫无准备之下毒死皇帝,天下不大乱才怪。


    “宿主,你知道为什么北辰王明知陆杳想杀你,回京却仍旧留她一条命吗?”


    九色鹿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陆杳是文德皇后面前的红人,流幻不杀她,应该是有自己的顾虑。


    机械音道:“因为他内心还有一丝希望,他想活着,他想一辈子照顾你,照顾你们的孩子。这世上能救他的只有九色鹿的心,他如果不吃你的心,陆杳就是最后的希望。可是他的身体在迅速崩坏,宿主也感觉到了不是吗,他没有多少天可活了,所以在此之前,他要为宿主铲除所有的危险,皇帝,明妃、陆杳、文德皇后,过了今天,他会登上帝位,正式迎娶宿主,然后用参汤吊着自己的命,等宿主生下孩子,再传位给孩子,让宿主垂帘听政,他才能放心离开这个世界。”


    九色鹿抬起手,抚在自己的心口上,这里酸酸涩涩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流幻已经为他考虑了这么多。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压下去。


    这一天晚上,九色鹿住进了皇宫。北辰王处理好一切,亲自来接他。


    他仍旧是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的模样,只是朝堂上下再没有人敢轻视他。这个亲手毒死皇帝,用铁血手腕镇压整个朝堂的皇子,谁也没有想到,他的体弱多病只是一层面具,苍白的面容下,比郑文渊还要心狠手辣。


    毒死皇帝,软禁皇后与诸位皇子、吊死明妃、车裂陆杳、杀光所有伺候皇帝的宫女太监,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皇宫里血流成河,而为了迎九色鹿入宫,北辰王把文德皇后软禁在了别宫,让九色鹿住进了立政殿。


    于是其余惶恐不安的宫女太监们知道,这就是未来的皇后,他们要忠诚一生的人。


    九色鹿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寝殿,心底微微一叹。


    不用问男人,他也知道男人想做什么,皇帝和明妃都死了,文德皇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男人一向睚眦必报,文德皇后虽然是他的生母,但以文德皇后的所作所为,实在不配为一个母亲。


    北辰王从前朝回来,他一派风流俊美,不见往日半分病弱。走进寝殿,他让所有人都下去,上前将九色鹿搂进怀里,低笑开口:“有没有想我?这两天会有很多老东西来烦人,我会尽快处理好,然后陪你和孩子散步。”


    九色鹿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人,他抬起头,眸色安静地看着北辰王,无声问:母后呢?


    北辰王亲了亲他的唇:“我给母后换了个地方住,你想见她?”


    九色鹿摇摇头,他又问:你要把母后关一辈子吗?


    北辰王挑眉:“也不是不可以。我今日毒死了父皇,母后知道后一直咒骂我,还是让她安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九色鹿稍稍放了心,不是要杀文德皇后就好,大苍国以孝治国,流幻已经弑父,若是再弑母,恐怕死后都要被世人诟病。


    北辰王虽然没有杀文德皇后,但也不准备把她留在宫中,文德皇后在宫中一日,那些老东西就会烦他一日。登基后,他直接派人把文德皇后送去京郊外的皇家宫观,让她为大苍国祈福。


    把一国太后送去祈福,老臣们自然不干,可是不管他们是咒骂好还是死谏好,北辰王都当他们是空气。


    日子久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九色鹿怀孕七个月,肚子已经很明显,北辰王本想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九色鹿举行大婚,可是册封皇后的礼仪太过繁琐,身怀有孕的九色鹿根本走不完这一流程,北辰王只好把日子定在孩子满月之后。


    怀孕八个多月,九色鹿的身子越来越重,他有预感,他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而在孩子出生之前,他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要做。


    宁王府迎来贵客,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林蕴强行带回府的小鹿公子,也是即将成为一国之母的未来皇后。


    侍卫层层把守在水榭外围,九色鹿站在凭栏前,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回过头,看着林蕴微微一笑。


    而林蕴却是出神地看着九色鹿的肚子,如果当初小鹿没有失踪,他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应该是他。


    林蕴已经开始上朝,谁也不知道当他看见眼覆白绫的帝王旁边,坐着他找了半年之久的小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愤怒,不甘、痛苦,可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小鹿是已经定下婚期的未来皇后,他再如何愤怒不甘,也不能殿前失仪。


    怪不得小鹿能一个人从雪岭崖底出来,怪不得先帝怎么都查不出夜袭宁王府的是谁,在北辰王主动取下面具之前,谁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林蕴回府后曾一度想夜袭皇宫找小鹿,可都被宁王妃拦了下来,林蕴在朝堂上看见小鹿,宁王妃又何曾没有在后宫御花园见过小鹿?


    她扇了林蕴几个巴掌,才把林蕴扇醒。


    夜袭皇宫,何等罪名,林蕴若是被抓,一个人死了还好,可若是牵连九族,宁王妃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扇醒。


    林蕴郁郁寡欢数日,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小鹿说话,可没想到,小鹿会主动出宫找他。


    “小鹿,”林蕴声音微颤,他按下内心的激动:“你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九色鹿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林蕴一同坐下。他抬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酒放到林蕴面前。


    倒酒的时候,他唇边含笑,神色再温柔不过,仿佛只是来找林蕴叙旧。


    林蕴端起酒杯,他看着九色鹿,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满是涩然的笑,也是一种解脱的笑。


    “你希望我喝下去吗?”


    九色鹿微笑地看着他,于是林蕴明白了,他不再问,而是仰头一饮而尽。


    毒发作得很快,林蕴嘴角溢出血迹,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在最后倒下的刹那,他伸出手,想最后触碰九色鹿一次。


    可那只九色鹿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他唇边仍然带着笑,眼神却是极致的冷。


    林蕴死了,他死在最爱的人手里,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的解脱。


    宁王妃被拦在外围,她发了疯般想冲过来,却被侍卫拦住。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明白九色鹿为什么要毒杀林蕴。


    她恶毒地咒骂着九色鹿,九色鹿看了她一眼,马上有侍卫将宁王妃打晕。


    九色鹿起身,他慢慢从林蕴身旁走过,雪白的狐裘披风扫过林蕴修长手指,可这次这只手没有拽住它,而是任由它离开。


    难过吗?


    九色鹿并不觉得,他曾亲手杀过贺兰雪,也曾亲自葬过江逐月,难过这种情绪,每一个世界他都在经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回到宫中,男人已经在立政殿等他多时,他知道九色鹿要去做什么,可他并没有问,冥冥之中,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九色鹿扑进男人怀里,他久违的感觉到了累,于是闭上了眼。


    北辰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抚他乌黑长发,低声道:“累了?我们去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床上,帷幔垂落,安静得仿佛世界上只有北辰王与九色鹿两个人。


    北辰王将九色鹿搂在怀里,他在九色鹿额前落下一吻,呢喃开口:“我知道你累了,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能结束这一切。”


    孩子出生后,九色鹿给他取名月曦。满月宴当天,北辰王当众宣布封皇子月曦为皇太子,并表明不会再生二子,引起轩然大波。


    满月宴过后,北辰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他还是强撑着跟九色鹿完成了大婚。在皇家玉蝶上,九色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不是“小鹿”,而是“明莱”。


    “莱莱,”躺在床榻上,脸色发白,奄奄一息的北辰王对明莱道:“这一次,我又要先离开你。”


    明莱握着他的手,放在侧脸上,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北辰王。


    ——睡吧,睡一觉,什么都会好。


    九色鹿除去变回原形逃命这一神通,还有第二个神通,那就是寿命共享。


    欲要寿命共享的两人将各自的心切出一半,换到对方身上,就能达到寿命共享这一目的。


    机械音沉默地看着,它本应出声阻止,因为宿主已经完成所有任务,可是想到宿主刚刚出生的孩子,它又犹豫了。


    它的宿主真的很聪明,林蕴,郑楚青、北辰王都是同一个人的碎片,不管宿主是跟林蕴,郑楚青、还是北辰王成婚,都不算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只有杀了另外两个人,跟第三个人成婚,“请与真正的恋人成婚”这一任务才算完成。


    只是让机械音没有想到的是,宿主会选择北辰王,以宿主之前的表现,它以为宿主会选择郑楚青。


    难道是它之前说的话影响了宿主?


    机械音并不想误导宿主,它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观察明莱。


    230  ? 蝶化之路(四十六)


    ◎潮汐之眼◎


    这件事, 该从何说起,就从十三万年前,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为争夺天帝之位说起吧。


    炎帝死后, 天帝之位空缺, 众神争霸, 久久没有落下帷幕。而众神之中,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之间的争夺最为厉害,二神争夺千年,最终为火神祝融获胜, 共工羞愤之下, 怒而撞向不周山, 死在不周山下。


    共工一死,人间爆发大洪水, 一时间生灵涂炭, 哀鸿遍野。


    火神祝融知晓犯下大错, 向众神求救,然而面对滔天洪水,众神毫无办法。只因天神各司其职,想要治理洪水, 除非找一位身有“水神”职位的天神。


    然而诸星曜神之中,除了水神共工, 就再无第二位身负“水神”职位的天神。天神的神职是权柄, 没有哪位神愿意将自己的权柄分与他人,强大如共工也一样。


    正当众神焦头烂额之际,风神朝渠想起了一位住在太阴星上的天神。


    这位天神乃是常曦之后的月神, 掌管人间潮汐, 只是来历不凡, 从不与众神来往。


    风神朝渠与四方之神玄冥去往太阴星,向月神求救,却被月神以“天神不得干预人间之事”为由拒绝。


    祝融得知此事,怒要攻上太阴星,被众神拦下。


    这位月神的来历可不得了,乃是元凤有感而孕所生,生来尊贵,别说火神祝融,就是炎帝在世,也要给七分颜面。


    众神虽尊重元凤,却也没有怕到如此地步,真正让众神畏惧的,是这位月神真正的生父。


    元凤有感而孕,感的是何物?


    众神有所猜测,却都不敢说出口,若是挑破此事,怕是有灭顶之灾。


    共工如此强大,却能容忍月神分出自己一部分的权柄,岂非证实了这位月神的出身?


    朝渠与玄冥再次上太阴星,在月桂树下看见了遥望远方的月神。


    月神一袭纯白衣袍,银白长发,宛如一尊冰雪精雕细琢的天神。


    他回过头,纤长的羽睫也是银白色的,只是瞳色一片幽冷漆黑。


    月神这双漂亮的眼睛亦是来历不凡,乃是潮汐之眼,便是因为这双眼睛,他才会成为常曦之后的第二位月神。


    潮汐之眼生来就有魔力,与之对视,能勾起与放大众神心中最隐秘的欲望,但月神却从来没有用过这双眼睛看人,因为自打月神出生,元凤就封印了他这双会带来无穷祸患的眼睛。


    朝渠与玄冥再次恳求月神出手,天神不得干预人间之事不假,但此次洪水爆发,归根结底,是天神相争之祸,凡人无辜。


    月神再次拒绝,并把朝渠与玄冥轰出了太阴星。


    月神因出生与众不同的原因,生下来就没有心,胸腔里只有一颗重重花瓣抱合而成的玉石,这颗玉石之心不会跳动,无法感知喜怒哀乐,也因此,月神没有七情六欲,他只遵守天地法则,从不理会法则以外的事情。


    月神的职责是驱散黑夜,他便酉时升空,卯时落山,与大日金乌错开,尽心尽责履行职责。


    他是有水神的一部分权柄不错,但人间潮汐自有规律,身为天神,该遵守天规律法,不可擅自扰乱人间之事。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相斗,共工败而怒撞不周山,以致人间洪水爆发、生灵涂炭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但在月神看来,此次大洪水乃是人间劫难,该由凡人自己治理洪水,天神不该插手。


    被月神拒之太阴星外,朝渠与玄冥并未泄气,二神去往南禹山,将元凤请了出来,希望元凤能劝说月神。


    然而即便是生父,月神也丝毫不给面子,将元凤气回了南禹山。


    眼见人间满目疮痍,众神来到太阴星外,齐齐恳求,月神亦无动于衷。


    因月神不肯出手相救,洪水在人间肆虐三年,等洪水退去,大地早已是白骨累累、尸横遍野。


    看着白骨露野的人间,月神依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天规律法不准天神干预人间之事,他错了吗?他遵守天规律法,有错吗?


    月神的无情令众神心寒,新任天帝欲追责月神,却无人敢去抓他。


    月神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犯了大错,明明他只是在遵守天规。


    天帝要抓他,月神一点也不害怕,他悠闲地走在星海之中,四周的神畏惧地看着他,没有一个敢上前。


    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替他摆平现在所有事的人。


    人间现在白骨遍地不假,可是他有父亲,他父亲一定会帮他,父亲那么厉害,一个起心动念,人间所有人都能活过来。


    月神抱着如此念头,来到天之尽头,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生父要求:“父亲,你都知道了,把他们都复活吧,这样天帝就不会抓我了。”


    月神并不害怕天帝,他只是觉得天帝派人抓他,会打扰到他履行月神的职责。


    他每天酉时升空,卯时落山,少一刻钟都不行。


    月神口中的父亲,并非是远在南禹山的元凤,元凤是生他的人,是他的“母亲”,而这一片彩云背后的祂,是他的父亲。


    彩云翻滚,乌云迅速聚拢,霎时电闪雷鸣。


    月神知道祂在生气,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他说错什么了吗?


    “复活凡人还是太麻烦了,父亲,把天帝他们都杀了吧,”乌云中一道闪电劈下来,似要将天之尽头劈成两半,月神改口:“不杀他们也行,把天帝换下来,如此一来,就没人敢去太阴星打扰我。”


    他语气认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残忍,多么冰冷。


    一道光穿过他的心口,月神神情一愣,这是他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表情,自他出生以来,受尽父母宠爱,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父母会伤害他。


    风声在耳边呼啸,月神不断坠落,一轮明月骤然出现在星海之中,而明月之中,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道绰约优雅,一道凛不可犯,于是月神知道,他的父母要把他放逐下界。


    月神心生恐惧,他伸出手,想抓住自己的双亲。


    父亲!母亲!


    别不要我!


    不要把我放逐下界!


    然而一向疼爱他的双亲却没有抓住他的手,任由他坠落。


    一向没有喜怒哀乐的月神,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怨恨,愤怒、不甘和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是遵守天规律法而已,为什么要把他放逐下界!父亲!母亲!


    在坠落的过程中,月神脑海里闪现出许多记忆,人间被洪水肆虐的三年,无数天神下界,试图拯救苍生,然而因为没有水神权柄,任凭天神们如何努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水冲垮一切。


    风神上太阴星,卑微求借潮汐之眼,被他无情拒绝。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说的话:“潮汐之眼是我的眼睛,我若借给了你,我要如何驱散黑夜?”


    月神不明白众神为什么要下界,就像众神不明白月神为何如此固执、不肯用潮汐之眼。


    月神的“固执”早有征兆,千年前他涅槃受伤,坠入人间一小国,被一农户所救。


    小国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月神为了却因果,直接点了一座石山为金山,送给农户,结果导致当地百姓陷入战火,无数人为了争抢金山,六亲不认,打得头破血流。


    月神见状,又点了一座金山,但一座金山怎么够分,他便将点石成金这道术法教给所有人,无需争抢,学会了这道术法,想拥有多少金山便拥有多少金山。


    教会百姓使用点石成金,月神飘然离去,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三个月,小国覆灭。


    此事被路过的天神知晓,告到了炎帝处,炎帝将月神叫来,问他是否有此事。


    月神虽然不解炎帝从何处知晓此事,却也点头承认了。


    小国连年征战,一个馒头都能卖上天价,多少人衣衫褴褛、饿死街头,他们学会点石成金,日后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不是很好吗?


    听到月神的话,炎帝哑然失声,他要怎么告诉月神,正是因为他的善举,才加速了小国的覆灭。


    小国原本只是被迫卷入大国的战乱中,然而因为小国人人都会点石成金,处处都是金山金树,才进入几个大国视线,最后被大国铁骑所覆灭。


    又因为人人都有钱,所以无人耕种,无人参军,仅仅三个月,小国便不复存在。


    按照天规,月神要被罚入轮回,元凤爱子心切,急匆匆上天庭,用一件先天法宝救下月神。


    这件法宝乃是元凤翎羽所制,能收取神通,他拿着这件法宝下界,将凡间所有点石成金术收回来,才没有导致人间大乱。


    做完此事,元凤收了月神所有神通,让他在太阴星思过千年,这件事才算了解。


    然而月神却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明明是在救那些百姓,怎么会有错呢?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才是对的吗?


    意识消散的最后,月神看到一轮燃烧着太阳真火的金乌缓缓上升,驱散黑暗与月光,照耀大地.


    星海深处,观星台上,一道身影站在明莱身前,他身后是个电闪雷鸣、巨大的漩涡。


    “宿主,由于您没有完成主线任务三和主线任务四,下个世界您仍旧要进惩罚世界。”


    身影声音冷无机质,若是明莱此刻有意识,定能认出这道声音就是在上个世界陪伴了他一百多年的系统,也就是所谓的主神。


    见明莱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主神皱皱眉:“宿主?”


    一道金光在他身旁出现,一个男人从金光中走出来,他快步走到明莱面前,以额相抵,将源源不断的力量送进明莱体内,才脸色苍白地退开。


    “他的命星有坠落的趋势,千重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主神也不知道,在上个世界,北辰王在太子十岁后退位,带着明莱游山玩水,两人寿命共享,白头到老,一辈子没吵过架,可以说没有遗憾。


    明莱此刻的模样,不像是神魂有异,倒像是还舍不得上个世界,神魂虽然回来了,心却还没有回来。


    主神心底复杂,然而还不等他说话,面前的明莱羽睫轻轻颤动,似要马上醒来。


    主神跟男人一凛,两人正要化作金光消失,明莱猛地睁开眼。


    看见他额前逐渐显现的血红色月轮,主神跟男人脸色大变,主神道:“快跑!”


    血红色月轮,那是潮汐之眼解封的征兆,他觉醒了,雪沧澜他回来了!


    明莱似笑非笑地看着逃跑的两人,叹息一声:“好久不见,跑什么,难道你们不想跟我叙旧吗?”


    主神、或者说风神朝渠与四方之神玄冥化作两道光飞快逃离观星台,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月神会在这个时候觉醒。


    一切都完了!


    一轮巨大的明月升起,皎洁月光似要铺满整个星海,玄冥骇然道:“月光借道!我们分开跑!”


    月光借道,无人生还,神也一样。


    明莱的神力已经捕捉到朝渠与玄冥的踪迹,正当他想一举杀掉两人的时候,一尊巨大的金色虚影拦在明莱面前。


    明莱抬手从虚空中取出惊蛰剑,他眸色幽冷,森然开口:“母亲,你要阻拦我?”


    金色虚影并没有阻拦很长时间,明莱话音刚落,它便化作金色粉墙四散。


    然而仅仅几息时间,朝渠与玄冥已逃得无影无踪。


    明莱冷笑一声,负剑于背,不着急,他已经回来,早晚会杀了这两人。


    就在这时,一轮金乌缓缓上升,明莱脸色骤然一变,他迅速撤去月光,回太阴星。


    刚一落地,金光已变作万道光芒,明莱目光复杂地看着天上金乌,许久,抬手抚上心口。


    胸腔里的心在跳动,不是那颗冰冷的、像石头一样的心,而是有血有肉、能让他感受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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