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能提这个法子出来,不是无知者无畏,而是先前听青冥大致说过巫药的做法,潜意识里觉得应该不算太难，才有了自己动手的想法。
所以也不完全算是唬青冥。
巫药书籍一小部分堆摞在内室的下柜里,其他大部分都放在洞窟口的柜台上。
这柜台与凡间的药铺柜台方位类似,一个对着店铺门口，一个对着洞口，都是横隔落置,柜身高度足有三分之二个人高，青冥个子太矮,平日里够不着柜台，便在下方置了个木藻脚梯。
而占据了洞窟大半面积的枣红木柜,就是药柜，贴着岩壁包裹了整个后方,一直延伸到侧面右转的岩壁，才被半扇挽起的贝壳帘子阻隔。
贝壳帘子是一些劣质粗糙的海贝串挂起来的,有大有小,都呈白釉色泽，但不是全白,壳面与螺尾大多染着苔青褐紫的斑圆。
上百颗这样的海螺蛤贝,被一根根微透絮白杂质的海筋穿孔，竖缀起来，只差一点就长及曳地，若将这半扇与另一边的半扇哐哐啷啷解束下来,合成一面，既透光，又能将内室遮挡成一处僻静之所。
洞窟的岩壁上四处凿了半圆形的灯窟，里面放了烛台，因长期没有清理过，蜡油顺着烛身融淌，像淌了一堆淅淅沥沥的乳白肥油。
谢灵从角落里扯出一块黑黢黢的抹布，在飞蚊嗡嗡乱舞的一桶水里浸湿，拧了两下就拿去擦柜台，一边擦洗，一边将柜台上的巫药书籍撤下来，整理分类，重新放进柜台内侧的抽屉。
整理了一半，她从一本基础巫药大全里翻出一剂治疗发烧咳嗽的，按着索引里翻进去，正好在第二页，就叫做醒鼻锅子汤。
药材只需三味：乌海产出的泥泥藻一块，海树果一颗，以及风干刺毛虫一条。
熬制的方法也很简单，谢灵仔细看了两遍，便从红枣木药柜的下柜里翻找出一座载着药罐的炉子，还有一只捣药钵，两个都是黑陶制的，用抹布蘸水擦一擦，就能将它们擦的锃光瓦亮。
用来烧炉火的燃料就是她们昨天带回来的牛犊子粪，它也是一味药材，因为烧燃后火焰恒淡而不弱，熬制时，最能将药材的药性均衡又温和地释放出来。
洗药罐需要水，洞窟角落里那桶脏水不能用，谢灵便披上黑风斗篷，带着木桶，飞去乌海边重新打了一桶。
药罐长久不用，内里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还挂着蜘蛛网，谢灵往里冲了几瓢水，洗洗涮涮，又倒了一些清水，接着将一块牛犊子干粪塞进炉子的圆孔，用火折子点火，然后端上药罐：
煮沸清水的间隙，谢灵将三味药材找齐全，泥泥藻在红枣木药柜的最左边一侧上柜，打开竖长形的柜门，里面放置了不少瓶瓶罐罐，每个瓶罐上都刻了字迹粗糙的名目，其中摆在最外侧的一罐就是泥泥藻。
海树果是跟其他药材堆放在一起的，谢灵在麻袋里找到整整一兜，还有风干刺毛虫，放在药柜的格子抽屉里，只剩下孤零零的最后两条。
药材找齐全，谢灵先将浑身长刺的海树果用刀子剖开，倒出里面粘稠的柠黄汁水与覆着透薄果衣的褐籽，再将两者一同放进药钵子，咚咚咚捣成汁水，最后倒进药罐里跟沸水融合。
熬到半个时辰，谢灵按照步骤，掀开封泥泥藻罐的布塞，从中掏出一块黏糊糊的晶冻状海藻，同样用药钵子捣烂，放进药罐。
这样再熬小半个时辰，最后扔进一整根青黑干瘪的风干刺毛虫，直煮到汤水的颜色微微发黄，变成岩渍黄，药效就达到了最佳。
谢灵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火候，眼见药汤滚沸，泛出黄色，又略微发深的那一刻，便用提前准备好的一碗水，呲啦一声，直接浇灭了炉火。
将巫药端给青冥之前，谢灵先自己尝了一口，她本来做好了被味道熏吐的准备，但没想到，这锅怪汤的味道与外表天差地别，是甘甜的野柠味。
清凉的口感顺着喉咙流入，穿过肺腑，有疏气散热之效，谢灵一口下去，从鼻子里呼出来的气息都畅快了些许。
青冥发烧的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才等来熬制好巫药的谢灵，她端着一个大号粗陶碗过来，坐在床沿，唤她道：
“可以喝药了，这巫药我刚才尝过，没毒。”
青冥疲惫地掀开眼帘，见谢灵面色如常，没有一点身体不适的样子，便挣扎着起身，伸出蛙蹼端住粗陶碗。
粗陶碗里，汤面色泽浓艳，就像黄岩石磨成了粉末，浓浓地化在水里一样。
这颜色……就差没把我有毒三个字写脑门上了。
而且，汤水上还浮着一条青黑的死虫子，绒毛刺刺的，这、这是毛毛虫吧？！
从小到大也没喝过几次巫药的青冥，被吓得一个激灵，顿生退却之意：
“我我不、不不喝了！”
谢灵一脸认真劝说道：“喝吧，味道不错的，我尝过。”
青冥被她这么一劝，又半信半疑端起粗陶碗，犹豫了一秒，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淡淡柠香轻触她的味蕾，转瞬即逝。
青冥抿抿扁平的蛙嘴，又尝了两口，这一次，柠香的甘甜彻底浸入她的味蕾，让她耷拉的眼皮忽然扬起，露出惊喜之色，蛙脸使劲埋进碗里，将这碗醒鼻锅子汤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一举饮尽，青冥发出爽快的一声喝叹，用蛙蹼抹抹嘴巴：“这是什么巫药汤，怎么如此好喝？！”
谢灵应道：“是醒鼻锅子汤，可以用来祛寒，治疗发烧咳嗽这些小病。”
青冥曾翻阅书籍的记忆被她勾起，逐渐惊讶：“这个？你居然做成功了？！”
谢灵淡淡反问：“这很难吗？”
青冥顿时被她这句话打击到，目瞪口呆：“不难吗？！”
谢灵想了想自己刚才操作的步骤，也就是最后一步难了些，因为要掐准时机灭火：“我觉得还行，这剂巫药我只熬制了一次就成功了。”
“什么？！一次就成功？！”
青冥听到这个消息，比刚才更加激动，但这一次显然是惊喜造成的，她直接从床上蹦起来，来回踱步了两圈，突然两眼发光对谢灵道：
“要不你来当巫药师吧？”
谢灵经过刚才的一通操作，对熬制巫药愈发有兴趣了，便也不推拒：“可以，但你得给我加工钱。”
青冥搓搓蛙蹼，跃跃欲试道：“没问题，如果巫药铺能正经开张，我就把工钱给你加到一月一百骨币。”
谢灵有些惊讶：“这么多？”
青冥呱呱大笑了两声，狡黠道：“你不懂，给魔族看病可是很赚的。”
谢灵不了解野奴乡的情况，就道：“怎么个赚钱法？”
青冥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手背在腰后，在床上踱步道：
“这野奴乡多的是病患，但巫药师就那一两个，问诊开药的价格，又是寻常魔族承受不起的。”
“我当初看中这野奴乡的巫药铺，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它这地理位置，若是将巫药的价格降低一些，薄利多销，那生意自然红火了。”
谢灵耐心听她的谋划，但略有些意外，不解道：“可你一开始不是说，只是因为想做点小生意，铺子转卖的价格也便宜，才买了这家巫药铺的吗？”
青冥刚想装深谋远虑，就被她戳穿，一下泄气，脸色怨怨道：
“你就不能不戳穿我吗？好吧好吧，我承认，是你之前那番话提醒我了，要在野奴乡拓展商路，就得规划得当，把路线放的长远一些，我才因此想出来的主意。”
谢灵只是疑惑，当青冥认真解释了一下，她才面露恍然，微喜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青冥又得意起来，两只蛙蹼一边一只叉起腰：“对，而且我们的生意越发展壮大，能治到病的魔族就越多，这绝对能造福整个野奴乡！”
谢灵不无赞同，同时也想到了抚养自己的猫魔，当初若有青冥这样的巫药铺主在，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早病逝了。
她心中平添一丝感伤，但很快收拢，见青冥吃了巫药，明显好多了，便道：
“快到中午了，我看这巫药铺没什么食材，没办法做午饭，我得先去集市一趟，你有没有什么食材是需要我帮忙带的？”
青冥吃了巫药，又活动了一会，身上正发热冒汗，胃口也回来了，便蛙蹼一挥道：
“吃食上我不讲究，就要一斤鲜活的飞虫，蔫了吧唧的不要，最好再带一瓶酸甜口的辣酱回来，我蘸着吃就行，其他的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说罢，青冥蛙蹼伸进坎肩，抓了好一会，才勉强拿出五块骨币当饭钱，递给谢灵时，不忘再三叮嘱她：
“这集市里的贩摊有几个特别会宰人，你可得注意了，别在那里乱花钱，食材一买全了，就赶紧撤！”
谢灵心道你还真不讲究，但经过青冥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这魔界集市贩卖的都是魔族爱吃的食材，有各种各样在凡人看起来恶心的虫子，有味道怪异的各类土产，但就是没有鸡鸭牛羊这些凡人爱吃的肉。
她顿时觉得情况有点棘手。
但等进到贩卖新鲜食材的集市里，她才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这里的确没有鸡鸭牛羊肉，但有海产的鱼肉，与各类海生物种的肉。
五彩斑斓的鱼被鱼贩子剔骨削肉，刀速飞快地片成雪嫩的生鱼片，堆码在半开的大贝壳做成的碟子上，小巧透明的水葫芦被灌进褐汁，立在生鱼片的顶端做点缀，其内散发着碎姜的气味，本身又是酱醋，光是闻起来就很刺激味蕾。
这样隆重的一大份，只要两块骨币，谢灵斟酌了一下，觉得划算，便买了一份。
生鱼片可以打包带走，谢灵付完钱，便拎着一个织水藻裹好的生鱼片包，走向下一家摊子。
下一家摊子的摊主是一位蛇魔大婶。
她蛇头胖胖，见谢灵有意停下，肥厚的蛇尾立刻伸出来捞人，绕住谢灵的脖子，火信热情地舔了她一身口涎，道：
“小魔，见你很眼生啊，是新来的？说吧，想买什么，我给你打个九点九九折”
谢灵被她的热情似火给吓住，还没来得及说话，蛇魔大婶就舔到了她肌肤上的一股人味儿。
她脸色遽然一变，谢灵以为她要把自己推开，但蛇魔大婶电光火石之间，将她裹入怀中，尾巴缠紧，硬是拉到了角落里。
谢灵反应不及，浑身被蛇魔大婶用尾巴捆的严严实实，心中悚然，以为蛇魔大婶要对自己下手，但只听她游着硕大蛇颅，附过来，语气神秘兮兮地问道：
“我这儿有个你一定能用到的好东西，你想不想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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