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工农兵大学生,总共也就八十七个人,呶,上去三楼就是他们的教室……”


    翁爱兰往上面指了指。


    “我还是上去看看吧。”苗秀秀点了点头——


    之前离开老家往中都这边过来前,李秀娥又带着女儿丫丫过去了一趟。除了李秀娥再三表示感谢外,那个九岁的小姑娘,还偷偷把一个小布包放到苗秀秀手里,央求着苗秀秀帮她转交给爸爸周鹏。


    更是噙着泪恳求苗秀秀帮她跟爸爸说,要是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去看医生,千万别为了省钱不舍得去医院。还说等她长大了,就会挣钱给爸爸花……


    那懂事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当时苗秀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李秀娥的钱几乎全都给周鹏寄过去了,剩下的钱极其有限,手头拮据的情况下,又能给女儿几个零花钱?怎么丫丫还能攒下钱来?


    悄悄叫住李秀娥,两人一起打开才发现,布包里总共也就七块三毛六分钱。


    却是几乎连一张一角的毛票都没有,全都是一分两分五分的……


    李秀娥当时就哭了,哽咽着跟苗秀秀说,她知道女儿的钱是咋来的了——


    婆婆口口声声不喜欢女孩子,周鹏没上大学前,周婆子偶尔还会装装样子,帮着看一会儿孙女。等周鹏去中都上了大学,周老婆子就再没有丝毫顾忌,一天叨叨几遍“丫头片子赔钱货”,根本连看都不愿多看丫头一眼,更别说照看了。


    李秀娥早晚班的时间又不固定,有时一大早就得走,有时天都黑透了也回不来,可不就每天给女儿毛把钱,让她万一那顿饭妈妈没办法回来做,就去国营饭店买个包子吃?


    现在瞧着,怕是两年来,她不在家的那一顿,女儿都没吃过,而是把钱全都省了下来……


    苗秀秀当时心里也是不好受,之所以这么尽心尽力的想要找到周鹏,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不就是为了丫丫?毕竟那么懂事的孩子,真的让人看着就心疼。


    本想让时樱和时珩也跟着一块儿上去的,时樱却是贪看矿大的风景,就跟苗秀秀说好她和哥哥在楼前花园里逛一会儿——


    楼前那片银杏树,叶子已经变成了灿金色,阳光照着,叶片都好像能发光似的,瞧着真是美极了。


    “那你们就在银杏林里待着,可千万别乱跑。”苗秀秀也就点头答应了。


    当下就兵分两路,苗秀秀和翁爱兰去了三楼,时樱和时珩则跑去了银杏林那边。


    离得远了就觉得漂亮,到了近前,时樱更是爱极了踩着厚厚的银杏叶的那种感觉——


    应该是矿大人也贪看银杏林的景致,但凡有叶子掉下来,也没让扫,如今可不就积了厚厚一层?


    这么踩上去,不但是一场视觉的盛宴,更是听觉的享受。


    正开心的在银杏林里奔跑着呢,一直默默跟在她旁边的时珩却是上前一步,拉了时樱一把。


    时樱回头,刚要说话,也察觉到了不对——


    挨着银杏林边上的那丛密集的灌木后,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下意识的往那边走了几步,隔着灌木丛,瞧见了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正搂在一起忘情的亲吻……


    已经习惯了这个年代,即便是男女恋人之间,彼此相处时也都很克制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放得开的。


    时樱一时又是新奇又是不好意思,忙往后退了一步,拉着时珩就想跑,不想应该是动作大了些,还是惊动了那对抱在一起亲热的男女。


    那两个身影闪电似的分开,男的更是第一时间把女的拽到身后。


    时樱则拉着时珩,头也没敢回,一直跑到银杏林最边缘那儿,才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还真是大意了,原来不止在现代银杏林是恋爱圣地,就是这个年代也同样是啊。


    两人刚坐下来没多久,就有一对男女从银杏林深处走来,只看了一眼,时樱就确定这两个并肩而来的,应该就是刚才被他们打扰到的那对鸳鸯——


    年轻姑娘不但嘴唇那里格外红艳艳的,竖起的衣领那里还能瞧见一点可疑的红色印记,怎么看都是嘬出来的……


    惊得时樱忙偏头——果然是情到浓处情不自禁啊。


    偏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再次把视线投过去——


    这男的,怎么有些眼熟啊?


    同样的黑框眼镜,刨除之前眉眼中总有些阴郁,现在却是意外的踌躇满志和张扬,眼前这男人根本就和李秀娥的男人周鹏长得一模一样吗。


    周鹏这会儿明显春风得意,连带的心情也好得很,察觉到旁边投过来的视线,跟着往这边转头,等瞧见是两个样貌特别出色的少年人,即便立马认出,刚才突然跑开的就是这一对少男少女,嘴角的笑意都没有下去过。


    这和之前两家人碰见时,那冷若冰霜高高在上,根本看都不屑看时家人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和他一起走着的娇小女子,也看见了时樱和时珩,眼眸中明显闪出些惊艳来——


    现在的孩子,是吃什么长大的啊?个子这么高就算了,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了周鹏一眼,脸也跟着红了一下。


    眼瞧着两人就要走出银杏林,时樱拉着时珩跟着起身,没走太远,就撞见了又几个从楼上下来的学生,瞧见周鹏和女子,纷纷打招呼:


    “周斌……”


    说话间又瞧见了时樱和时珩,也明显有些被惊到:


    “哎呦姜琴,这俩孩子是你们亲戚吗?长得可真好……”


    周鹏和姜琴回头,这才瞧见时樱和时珩正跟在后面。姜琴还没怎么着,周鹏却明显有些警惕。


    好在姜琴和其他人说话的功夫,时樱和时珩已经往楼上跑了,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昨天回来,就有同学跟他说,一年级一个新生过来他们这边打听一个叫周鹏的人,当时就把周鹏吓得够呛。


    盯着时樱和时珩的背影看了片刻,周鹏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


    应该是自己有点儿草木皆兵了。毕竟看这俩孩子的穿着,明显就是中都本地孩子的模样,还有这样的气质,都不可能是他家乡那样偏远穷困的地方能养得出来的。


    应该是他看得时间太长了,姜琴也站住脚,跟着往时樱和时珩的方向看过去,还小声跟周鹏说悄悄话:


    “你也觉得这俩孩子长得很好看对不对?”


    她刚才还想着,将来她和周鹏有了孩子,是不是也这么漂亮?


    “那将来,我们也生两个这么漂亮的孩子好不好?”周鹏似是看出了姜琴的心思,定定的瞧着她的眼睛道。


    姜琴脸上好容易消去的红晕再次浮现,脸上幸福的笑容更是遮也遮不住——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有灵犀吧?


    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抬脚就往前跑:


    “我们快着些吧,再晚了,我妈就等急了……”


    爸妈对周斌这个准姑爷简直比对自己这个女儿都亲,但凡做点儿好吃的,就一准会让周斌过去。


    周鹏笑着就追了过去,看左右无人,还搂了下姜琴的肩,调笑道:


    “丈母娘这么疼我,小琴你说,我将来怎么报答呢?”


    “你讨厌……”姜琴拍了下他的手,却到底没舍得推开,两人相携着往那边家属区去了。


    时樱拉着时珩从楼梯窗口那儿退回去时,正瞧见从楼上下来的苗秀秀和翁爱兰。


    两人的模样,明显依旧是一无所获的样子——


    刚才再次去办公室查了花名册,确定确实没有周鹏这个名字。


    苗秀秀还悄悄跑去教室外面看了,也没从里面找出周鹏这个人。


    到这里为止,就是苗秀秀也有些迷糊了,想着难道真和爱兰说的那样,是李秀娥记错了?


    看见时樱和时珩,忙冲两人招了招手:


    “是不是等急了?”


    “没有,”时樱“哒哒”的跑过来,压低声音小声道,“妈,兰姨,我和哥哥刚才,瞧见丫丫爸爸了……”


    “丫丫爸爸?”苗秀秀顿时大吃一惊,“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他和一个叫姜琴的往那边去了……”时樱带着两人到楼下,往家属区那里指了下,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啊妈妈,丫丫的爸爸改名字了,他现在,叫周斌……”


    “周斌?”苗秀秀愣了一下——


    刚才那个花名册上确实有两个姓周的,其中一个就是叫周斌。


    “周斌,不能吧?”翁爱兰也明显大吃一惊——


    周斌可是矿大有名的才子,刚一进学校那会儿,翁爱兰就听说了这人的大名。


    “前儿我们寝室的人还感慨,说是果然有才华的人到哪儿都不会被埋没。比如说这个周斌,先是入了学校姜副校长的眼,成了副校长的千金姜琴的未婚夫,就是工作,也有了着落,说是因为文笔好,中都好几个局委,都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呢,简直等不到他毕业,就想把人招进去呢……”


    什么叫爱情事业双丰收,这就是了。


    苗秀秀听着,越发觉得心惊肉跳——


    当初在他们县,周鹏的文笔可也是出了名的。


    “你们这儿,哪里有没有周鹏,我是说这个叫周斌的人的照片的?”既然是矿大的风云人物,想来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


    “你看我这脑子。”听苗秀秀这么说,翁爱兰拍了拍头,“刚开学时,学校开了个表先大会,其中表扬的就有周斌,当时学校还拍了照,他的相片应该就在宣传栏里呢。”


    这么说着,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新生报道时,她就对这位周斌学长印象挺好的,觉得对方风度翩翩待人还特别热情。


    事实上当时不只是她,其他好几个刚入学的年轻姑娘也都多看了周斌好几眼。后来听说,这人是他们矿大有名的才子,入学第一年就在中都各大报刊发表了十好几篇文章,后来又成了姜副校长的乘龙快婿,说是矿大风云人物也不为过。


    两人当下急匆匆往宣传栏而去,却发现其他人的照片都还在,唯有周斌的,被一张报纸代替。


    苗秀秀一颗心不断下沉——


    虽然还没有见到周斌本人,却依旧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这个周斌,极有可能真就是李秀娥的丈夫周鹏。


    “那现在怎么办?”翁爱兰也有些傻眼,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可是听说,周斌和姜琴已经定下了结婚日期,就是在国庆节……”


    “国庆节结婚?周鹏已经结过婚了,怎么能再结婚?”苗秀秀也懵了,“这样,先别惊动周斌,等我给老家那边打个电话,问问李秀娥咋回事……”


    等回到家,安顿好两个孩子,苗秀秀赶紧给李秀娥打了个电话,劈头就问她和周鹏的结婚证还在不在。


    “结婚证?”电话那边的李秀娥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说话都带上了哭腔,“结婚证没有了……”


    当初周斌被推荐上大学的时候,回去跟她说,虽然县里给了他一个推荐名额,不过最后的审批权还得是矿大那边,他特意找人打听了,说是结过婚的人,人家一般都是一票否决……


    看周鹏难受的样子,李秀娥心疼的什么似的,当即答应为了他们这个小家的未来和周鹏的前途,他们先把婚给离了,等周鹏大学毕业安顿好工作后,再复婚。


    “已经离婚了?”苗秀秀也是目瞪口呆。


    那边李秀娥已经急的哭了起来:


    “秀秀姐,周鹏他是不是,是不是……”


    惶恐之下,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苗秀秀心里也是复杂的很——


    亲眼见到那对母女过得有多苦,要说这心里不同情是假的。可问题是已经拿了离婚证的情况下,再想要牵制周鹏,无疑难度不小。


    “秀娥,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苗秀秀叹口气,还是只能实话实说,“我去矿大没有找到周鹏,只找到一个叫周斌的人……”


    “没出错的话,这个周斌,就是丫丫的爸爸周鹏……”


    “你的意思是,丫丫爸爸改名字了?”李秀娥的抽泣声顿了一下,甚至还有些轻松——


    如果只是改姓名的话,也不算什么大事……


    一念未必,苗秀秀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只是把名字改了,周斌现在还有了个未婚妻,是矿大副校长的女儿,他们还准备,国庆节就结婚……”


    “秀秀姐,你,你说啥?”电话那边的李秀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攥着电话,整个人都是晕眩的,“他怎么能这样,他要是再娶个,我,我和和丫丫咋办啊……”


    听到听筒那边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苗秀秀心里也是揪心的很,好一会儿道:


    “我想着,不然你请个假,过来一趟……这件事,怎么也要做个了断……对了,这几年的汇款单据,你最好也都带着……”


    说道“了断”几个字,苗秀秀也有些咬牙切齿——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男人?前脚哄着媳妇离婚不算,后脚就找了新欢。期间读书的一切花销,竟然还有脸拿媳妇的钱!


    那边李秀娥明显已经六神无主,苗秀秀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第三天上,风尘仆仆的李秀娥就带着女儿丫丫一起来到了中都。


    和之前苗秀秀离开那会儿相比,李秀娥明显又瘦了些,衣服穿在身上就和挂着似的,丫丫也是黑瘦黑瘦的,母女俩凄凄惶惶的站在火车站,瞧见过来接的苗秀秀,母女俩一起哭了起来。


    看着难民似的母女俩,苗秀秀心里也是不好受的,拿了个手帕递过去:


    “别哭了,咱们先到矿大那边,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误会的可能性不大。


    “对了,这件事,你现在,心里有个具体的章程没有?”


    “我……”李秀娥僵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是一张嘴,眼泪就大滴大滴的掉下来,好一会儿抽泣着小声道,“秀秀姐,你说,他真的不要我们娘俩了吗?”


    用力握住旁边明显吓坏了的丫丫的手:


    “我们丫丫还这么小,这么小啊……他怎么忍心,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那要是他就是这么狠心,铁了心,不要你们了呢?”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苗秀秀却还是问了出来——


    不是铁了心要抛弃这母女俩,周鹏怎么会连名字都改了?


    “我……”


    “妈妈,你不要死,别不要丫丫……”一直不说话的丫丫忽然开口,仰头看着李秀娥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什么不要死?”苗秀秀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在李秀娥反应过来前,直接抬手就夺过来她背着的包裹,包裹很小,里面就两件破衣服和路上做干粮的几个干馒头,除此之外,赫然还有一包老鼠药。


    一时惊得脸都白了,气的一巴掌就朝着李秀娥拍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离了男人你就不能活了?竟然还带包老鼠药过来……”


    “我,我……”李秀娥明显也没有想到,丫丫竟然知道她带了包老鼠药过来的事儿,愣愣的瞧着瘦弱的女儿,忽然就把人抱到了怀里——


    他们家丫丫从来听话,这回却是非要闹着和她一起到中都来,甚至还不肯上学,走到哪儿都要跟着她。


    火车上,李秀娥睡不着,丫丫就也睁着眼。实在太困了,半睡半醒间,猛地惊醒,丫丫还是睁着眼,惊恐而又可怜巴巴的瞧着她……


    那会儿李秀娥还以为,丫丫是因为第一次坐火车不适应,原来根本是怕她寻死啊。


    用力抱着丫丫,就开始放声大哭。


    “妈妈,你别死,我不要爸爸了,我就要妈妈……”丫丫小小的身体不停打着颤,瞧着就和路边快要被抛弃的小狗似的,“妈妈你别不要我……我不上学了,我去挣钱养活妈妈……”


    听丫丫这么说,李秀娥忽然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当真是用足了力气,一边的脸颊顿时就肿胀了起来。


    “秀娥啊秀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傻?瞧瞧你把孩子吓成啥样了?”


    “你说你是咋想的,竟然为了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男人去死?你要是真不在了,你让丫丫怎么过?你活着,你那婆婆还不能善待丫丫,要是你没了,丫丫还活不活了?秀娥,你真是太糊涂了……”


    “秀秀姐,我不是要自己吃……”李秀娥停止了哭泣,神情惨淡之余更有着决绝——


    知道周鹏再次出轨,李秀娥真的不想活了。如果说第一次发现周鹏出轨时,是伤心欲绝,那这回,却是心如死灰。


    尤其是想到这些年和周鹏一起过的日子,更觉得自己活着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明明当初是周鹏出轨,结果两人结婚这些年来,她却活的和个罪人似的。


    婆婆骂她蛇蝎心肠,说她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吗,非得跑去毁了男人的前程,现在男人大学读不下去了,她就好受了;周鹏待她也是冷淡的很,房事上也是粗暴至极,喝醉了酒还会对她动手……


    嫁进周家这么多年,她都过得小心翼翼,唯恐那点儿做的不好,惹了婆婆和男人生气。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周鹏先吃,然后是婆婆,最后才轮到她们娘儿俩……


    好容易周鹏又可以念大学了,李秀娥还以为周鹏得偿了所愿,以后解开心结,他们一家就有好日子过了,结果周鹏竟然这么狠心,不但要抛弃她,就是女儿丫丫都不肯要了……


    “我是,想要,和他一起吃……”


    她是一个人,并不是畜生。既然周鹏不让她好好活,那就两人一起死算了。


    “我就想着,这辈子夫妻到头了,等下辈子,我就,再也不认识他了……”下辈子周鹏要是做人,她就当猪当狗当猫,那样,她就不会认识周鹏,也不会和他相爱,更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这么说着,视线却是下移,落在蜷缩在她脚边,连哭泣都不敢出声的丫丫身上:


    “……秀秀姐,我错了,我现在,不想死了……”


    是啊,就像秀秀姐说的,要是她死了,还有谁会疼她可怜的丫丫啊?


    “真想通了?”


    “真的想通了。”李秀娥点头,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你带我们过去吧……”


    就跟秀秀姐说的那样,周鹏那样的男人,不值得她这样,她还有丫丫,她的丫丫需要她。


    确信李秀娥真的没了寻死的念头,苗秀秀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说你傻不傻呀,还你们俩一起吃,他都对你这样了,还会给你接近的机会?要是最后他没吃,你吃了,你猜他会咋样?”


    “他不会难过,反而还会觉得甩掉了一个包袱,终于再也用不着因为你烦心了……这么多年了,他在家都干了啥?就像你说的,他挣得工资从来没给过你一分,你还得节衣缩食的补贴他,让他抽好烟,喝好酒……叫我说,没了他,就你和丫丫,你们俩倒是能活得更快活……你挣的钱,再不用给他一分,都花到自己和丫丫身上……”


    李秀娥一开始不说话,听到苗秀秀提起她这些年过得日子,眼泪再次掉下来——


    再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


    是她自己蠢,还一直停留在曾经的海誓山盟中,殊不知男人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就像秀秀姐说的,她干嘛还要死心塌地,非要守着这样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呢?


    她苦些没什么,丫丫凭啥也要跟着遭这个罪——


    自打周鹏上大学,因为几乎把所有的钱都寄了出去,甚至整整一年,丫丫都没有吃过红烧肉了……


    三人从公交车上下来,翁爱兰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瞧见神情苍老憔悴的李秀娥和她牵着的同样瘦弱的丫丫,翁爱兰也是同情的很,上前接住道:


    “我已经按秀秀姐说的,帮着找了周斌……”


    之前翁爱兰还怀疑,说不定是时樱弄错了,周斌应该不会是周鹏的。


    结果等见了面说出李秀娥的名字后,周斌却是恼羞成怒,对着翁爱兰大发雷霆。


    吓得翁爱兰落荒而逃,也终于明白,原来樱樱没认错人,这个矿大的名人周斌,还真就是人渣周鹏。


    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跟苗秀秀说这个事儿呢,结果今天早上周鹏又过来找她了,和上回的态度恶劣相比,这一次的周鹏无疑态度好得多了:


    “他说这里面有些误会,说是想和秀娥姐先见一面……”


    “秀娥姐你看……”


    “他想先,见见我……”李秀娥神情惨淡,“成,你跟他说,我答应……”


    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苗秀秀又找了家国营饭店,带着母女俩过去吃了顿饭。


    收拾一番后,眼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和李秀娥一起去了约定地点。


    到那里果然瞧见一个穿着风衣戴着眼镜,还把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男人。


    只看了一眼,李秀娥就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她男人周鹏。


    周鹏也到了跟前,看一眼苗秀秀,眼神中浮现出些了然和厌恶的神情来——


    早在母亲跟他提起,说是小舅子的大嫂也考到了中都后,他就总觉得有些不安心。这几天听说有人来打听他,周鹏就怀疑,是不是和苗秀秀有关,现在瞧着,还真让他猜对了。


    又瞧一眼惶恐的瞧着他的丫丫,随即把视线移开,冲着李秀娥点点头:


    “先让丫丫在这儿待着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李秀娥却没有马上答应,只低着头不说话,一直到周鹏快要火了,才低头跟了过去。


    目送他们两人走远,苗秀秀却没有跟着离开,而是又带着丫丫回到了校门口那儿。很快翁爱兰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那边走过来,可不正是副校长的千金姜琴?


    只和时樱见着时,宛若小鸟依人般的幸福模样不同,姜琴这会儿却是一脸的怒气:


    “翁同学,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你是姜琴同学吧?”苗秀秀上前一步,拦住两人的去路。


    “不错,我是姜琴,你是谁?”看苗秀秀还拉着个孩子,姜琴心里不觉警铃大作——


    刚刚翁爱兰忽然过去找她,说是周鹏的妻女来了,想要见见她。


    姜琴本不想来,谁知道翁爱兰紧接着又说,要是她不去的话,那周鹏的妻女就会去找校长,真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不要后悔才好。


    不得已,姜琴可不是只能跟着过来了?


    “看你的样子,已经知道周鹏,我是说周斌,结过婚的事了?”苗秀秀神情一肃。


    “知道。”姜琴也很是爽快,神情里还有着心疼,“我们刚建立恋爱关系时,周斌就把这件事跟我说了……”


    周斌是父亲的学生,平常经常去他们家,接触的多了,两人渐渐的就互生好感。


    其实早在确定恋爱关系前,姜琴就猜到周斌的家庭生活不幸福——虽然对人热情无比,独处时,这个男人却总会流露出一种独特的忧郁。


    好几次,姜琴都撞见周斌一个人在湖边,孤独的吹着口风琴,无助而又凄凉样子……


    然后确定恋爱关系那晚,周斌也把家中的情况向姜琴和盘托出。按照周斌的说法,他是一个结过婚的人。而他之所以会娶了李秀娥,不是出于爱,而是被逼无奈——


    那个女人发了疯似的爱上他,为了让他答应结婚,甚至以死相逼。


    他是没办法才答应把那个叫李秀娥的女人给娶了的,等结婚后,才发现,那个叫李秀娥的女人偏执的近乎可怕,甚至为了把他绑在身边,不惜毁了他好容易才考上的大学……


    他苦苦挣扎了这么多年,才终于从那桩痛苦的毁了他一生的婚姻中走了出来。


    也是在见到姜琴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那个男人就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哭倒在她怀里,说姜琴是他的女神,他这样离过婚的男人,怎么配得上……


    最后,是姜琴收起女儿的羞涩,主动吻了他……


    想到周斌这些年承受的痛苦,姜琴到现在还心疼不已:


    “婚姻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不是靠同情维系的……这么多年,周斌也付出的够多了……”


    “李秀娥已经毁了他一次,既然已经离过婚了,凭什么还要毁了她第二次?”


    “江同学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江同学你敢不敢把这些话当着李秀娥的面,再说一遍?”


    还真让秀娥猜着了,这个周斌果然够无耻。


    “我有什么不敢的?”姜琴脸上,全是为了维护心爱之人而无畏付出的决绝。


    “那成,咱们一起过去吧。”苗秀秀也不再多说,随即领着几个人往路边一辆小车过去。


    明显没有想到,李秀娥招来的人,竟然还有小车坐,姜琴神情顿时就有些惊异。


    几人随即上了车。


    那边周鹏也终于带着李秀娥到了一个僻静的公园角落,确信四周没了其他人,周鹏才站住脚,转头看向李秀娥,神情不复之前的愠怒,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深深的痛苦:


    “秀娥,算我求你了,别再闹了,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闹,你竟然还说,我闹?”李秀娥猛地抬头,强忍着泪水道,“你知道这两年,我和丫丫,在家里咋过的吗?我挣得钱,全给你寄过来了……从你走后,我和丫丫,就再没有穿过,新衣裳……”


    “来上学时,你咋说的?你说等你大学毕业,就接我和丫丫过来,和你享福……”


    “结果现在,你却不要我们了,还想要娶别人……”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周鹏上前一步,强忍着恶心,揽住李秀娥的肩——


    他离过婚这件事,也就姜琴知道,准岳父姜副校长却是一无所知。


    更甚者,周鹏明白,这件事也决不能闹到未来岳父面前——


    作为副校长家的独女,姜琴说是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也不为过。整个人单纯的和一张白纸似的,所以才会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真是闹到准岳父面前,他的话肯定经不起推敲,到时候乘龙快婿做不成,说不得还要背上处分。要知道他第一次大学那会儿,婚事可就是这样告吹的,然后又被迫终止学业,灰溜溜的回了家。


    如今姜琴的条件比之前谈过的那个女朋友还要好得多,周鹏决不能允许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李秀娥送回去,把这件事压下来,等他和姜琴正式结婚,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候姜副校长疼爱女儿之下,即便看破也九成九为了女儿的幸福,也不会声张,即便关系紧张一段,等有了孩子,最后也得接受。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把李秀娥给送回去。至于说这算不算欺骗姜琴,周鹏也并不认同。毕竟他是真的爱姜琴,等两人结婚后,自然也会用更多的爱去弥补姜琴……


    “我,我也是没办法啊……”周鹏拥着李秀娥,努力把怀里这个身上还有馊味的女人想象成美丽大方有才气的姜琴,“那个姜琴,她是副校长的女儿……她追着我,说喜欢……”


    “我也和她说了咱们的事了,可她,还是不放弃……”


    “甚至还让她父亲出头……秀娥,我只是一个穷学生啊,而且这是中都,我怎么可能对抗得了一个副校长?”


    “要是我不同意,姜副校长就能立马把我给开除……”


    “这已经是最后一年了,我就想着,好歹熬过这一年,等我拿到毕业证,就不怕他们了……”


    “秀娥,你理解我一下,先回去,好不好?我答应你……”


    一直静静任他搂着的李秀娥忽然抬起头,定定的瞧着他身后道:


    “这些话,你敢当着那个姜同学的面说吗?”


    “我怎么不敢?”看李秀娥终于开口,明显有了松动的迹象,周鹏长舒一口气,柔声道,“不过,还得再等等,等我毕业了,我就会警告姜琴,让她别再缠着……”


    后面的“我”字还没有说完,风衣领子忽然被人揪住,周鹏猝不及防,就被拖倒在地,眼角的余光中,正好瞧见了气得浑身都哆嗦的姜琴。


    周鹏整个人都懵了,连因为磕了一下,疼的不得了的脑袋都顾不得,翻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琴……”


    姜琴却是扬起手,朝着他就是狠狠的一巴掌,然后捂着脸哭着就跑了。


    “你,你们……”周鹏愣愣的僵立在原地,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被李秀娥给坑了——


    明明李秀娥最老实不过,更是对他死心塌地,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啊!


    “李秀娥,你……”


    “是我逼你的吗?”李秀娥先是红了眼圈,继而又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到最后,更是流出了眼泪——


    真是可笑啊,原来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直爱着的,就是这么一个畜生吗?


    周鹏脸色一变再变,阴沉沉的视线在李秀娥和苗秀秀脸上转了一圈儿,最后拔腿就去追姜琴了。


    “我,我还要去一回矿大,”李秀娥随便在脸上抹了一下,“把我给他汇款的票据交给学校……”


    就像秀秀姐说的,这样的男人,她不要了,还有这些钱,她也要拿回来。


    凭啥她辛辛苦苦的血汗钱要全花在这个狗男人身上?就和秀秀姐说的那样,以后挣得钱她就全花在自己和女儿身上,狗男人再别想用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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