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可要本王给你赔罪?


    宁咎的动作停了下来,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杨生立刻去探了阎云舟的脉搏,脉搏虽然有些微弱,但是毕竟是正常了。


    刚才那种情况他真的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脉搏消失,他在军营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些这样的情况,只有极少数的情况针灸是可以救过来的,他刚才是真的被吓的脊背都发凉了。


    此刻他看向了那个后背都湿透的人目光都不一样了,宁咎方才的方法竟然真的将人给救了回来?


    连续做CPR绝对算是一个体力活,若是宁咎原来那副打磨多年的身体还好,但是现在这一副身体,到底是个侯府少爷的,平常估计也不注意锻炼,现在两条手臂酸软的都有些发抖。


    宁咎低头,再一次抬手拍了拍榻上的人:


    “王爷,王爷?”


    叫了两声,榻上的人终于是睁开了眼睛,随着醒来呼吸也有些急促,阎云舟只觉得心口处有些疼,却不是方才那种揪着抽紧一样的疼。


    他睁眼就看见了宁咎那满脸大汗,发髻都有些散乱的模样,周遭的人也都是一脸的紧张,之前的记忆缓缓涌上心头,那股气闷的感觉越发明显。


    宁咎见过的病人多,病例见过的也多,现在虽然没有检查的设备,但是单纯的肺炎是不会导致心脏骤停的。


    而阎云舟从前是带兵打仗的,古代的条件恶劣,打仗是个体力活,所以阎云舟心脏有先天性问题的可能性很小,而肺炎却是有可能导致心脏发生问题的。


    阎云舟一直呼吸困难,肺脏中血氧交换的空间和效率被一再压缩,这是可能导致心脏出现问题的。


    而持续不退的炎症也有可能诱发心肌炎或心脏内膜炎,只不过从一般他见过的病例中看心脏内膜炎有可能伴随心脏内膜的损伤。


    所以肺炎最有可能诱发的还是心肌炎,这个时候半点儿大意不得。


    他的手一直搭在阎云舟的脉搏上,心律不齐是心肌炎一个很明显的症状,没有心电图就只能靠他大学时候练就的那一手用手判断心律的本事了。


    阎云舟此刻周身提不起一点儿的力气,宁咎抬手按住榻上那人早就被他给按的衣衫零落而露出的胸膛,以手触诊:


    “这里现在是什么感觉?有没有闷痛的感觉?”


    阎云舟缓着呼吸,黑沉的目光在清醒后就恢复了往常的锐利和压迫,他看着宁咎的动作,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目光扫向了一边的人,杨生站在一旁,暗玄也没有阻止宁咎的动作,还在手上拿了一个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的瓶子,站在宁咎后一步的位置。


    而其他人剑已经出鞘,却还是紧盯着宁咎,方才是发生了什么?


    宁咎见他不出声,再一次开口:


    “王爷,你方才的情况很紧急,先回答我的问题,这里有没有闷痛的感觉?”


    阎云舟盯了他片刻,宁咎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医生以治病救人为天职,而阎云舟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代都是护家国安定,稳边疆社稷的人,就冲这一点他是要救的。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了,借着这个机会他也坦承一些也比较好,更何况阎云舟的情况确实是不能再耽搁了。


    榻上的人点了点头,宁咎双手分别覆在他的左胸区和右胸区的地方:


    “这两边哪边疼的更严重一些?”


    阎云舟有些咳喘,声音带着喘息无力:


    “左…边”


    宁咎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出分毫来:


    “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阎云舟微微摇了摇头:


    “呼吸憋闷是吧?我扶你坐起来一些,来。”


    说完宁咎就双手就要穿过阎云舟的腋下准备抱他起来,阎云舟哪怕此刻身上虚乏无力都被他这动作给惊了一下。


    更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宁咎对他上手的动作,这个屋子里竟然没有人出声喝止?


    就连杨生和暗玄都站在一边,若非知道这些人绝不可能背叛,他都要往最坏的地方猜想了。


    而他绝不会知道此刻杨生和暗玄这些人心中的想法,毕竟连刚才亲吻那劲爆的一幕都看了,现在这普通的抱抱实在已经刺激不到他们现在已经非常抗揍的神经了。


    阎云舟还是用仅剩的力气推了一下宁咎的手臂,宁咎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扶住了他的手臂:


    “坐起来感受一下,看看呼吸有没有好一些?”


    暗玄主动上前熟练地扶着阎云舟靠坐在了床头,宁咎待他呼吸平顺之后问出声:


    “是不是坐着呼吸要比躺下舒服一些?”


    “嗯。”


    随后,宁咎就又做了一个惊人之举,他走到床尾一下掀开了盖在阎云舟身上的被子。


    然后,然后他竟然一把扯下了榻上那人的筒袜,再然后抬手戳了戳床上那人的小腿,阎云舟手按着心口,靠坐着正能看见宁咎的动作:


    “咳咳,放肆…”


    宁咎抬头,收回了手:


    “别激动,放轻松呼吸,我只是想看看你下肢有没有水肿。”


    好在这人的脚上还有小腿上还没有明显的浮肿,反倒是苍白消瘦,他低头帮他重新套好了宽大的筒袜,然后盖好了被子。


    宁咎在心中判断着阎云舟的情况,心肌炎和肺炎其实有些状况是很相似的。


    比如胸前区闷痛,周身乏力,高烧,下肢不水肿说明心脏的状况还是要好一些的,他整理好了思绪就正式看向了床头靠着的人:


    “王爷,你方才的情况很危险,我想你自己也能感受的到,我用了些不常见的法子帮你缓解,至于过程你可以问杨府医。


    昨夜我已经将那气体制备出来了,暗玄找来了军营中和你状况类似的老兵,也已经试验过了,这一点儿杨府医和暗玄应该都可以作证,所以,我觉得你可以信我一次。”


    阎云舟昨夜睡的并不算好,不过从昨夜到今早确实是一直没见杨生和暗玄,所以这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相信你?”


    宁咎从暗玄的手中拿过了一个琉璃瓶子,暗玄身后的人手中还有很多:


    “气体就在这瓶子里,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可以装这气体的囊袋,你可以试一试,当然为了证明没有毒,我也可以先吸一瓶。”


    阎云舟看了看那个瓶子,这透明的就和一个空瓶子一样的东西,他说里面就装着那个能缓解呼吸困难的气体?杨生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开口:


    “王爷,宁公子昨晚制备这气体的时候,我和暗玄都在现场,那三名和您症状相似的老兵,确实是有所缓解,我觉得倒是可以一试。”


    阎云舟之前的状况实在是太凶险了,杨生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就是他也不保证一定能将人救回来,而宁咎方才的法子,虽然,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的靠谱,但是效果看着却是不错的。


    宁咎已经将瓶子举到了自己的面前,准备阎云舟一点儿头自己就化身小白鼠,先吸这一瓶子的。


    心里还自我安慰着,做医生的博得病人的信任是很重要的,自己就把阎云舟当成一个背景大的离谱的病人好了。


    阎云舟倒是没想到这睁开眼睛形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暗玄和杨生都信了宁咎?他倒是不怀疑宁咎的居心,垂眸看了看宁咎手里的瓶子,这空瓶子真的这么离奇?他撑了一口气出声:


    “这个要怎么试?”


    宁咎现在两条手臂酸的抱着这瓶子都费劲,但是听到阎云舟这话还是表示非常的欣慰的,这快20分钟的CPR到底是没白做,算他有良心。


    他一屁股坐在了阎云舟的身边:


    “暗玄帮我把那个竹管拿过来。”


    阎云舟就看见自己这暗卫还真被宁咎给指使动了,宁咎将一根粗一些的竹管插进了用纸糊牢的瓶口上:


    “王爷,你从这竹管上方吸气,然后呼在外面,一直保持。”


    这方法阎云舟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宁咎就坐在他的身边,这方法肯定是能缓解阎云舟现在呼吸困难的症状,就是这个用瓶子的方法实在是太不便捷了。


    不过好在这里是王府,最是不缺人手,虽然一个瓶子装不了多少,但是架不住下人可以流水线一样地送上瓶子,毕竟这个气体的制备确实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是在观察阎云舟的反应上,换了四五个瓶子之后宁咎才问出声:


    “王爷,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呼吸没有那么费力了?”


    阎云舟微微睁开眼睛,点了点头,确实,虽然这个气体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味道,但是胸口那种吸气吸不到底的情况确实有所改善。


    就是他也不禁堪堪称奇,随后他就看见眼前这人在他点头之后眼中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怎么做到的?”


    “王爷不都说了吗?我话本子看多了,话本子上写的。”


    宁咎站起身来,阎云舟已经领教过一次他的记仇,只不过此刻他确实没有心情追问,胸口的闷痛和窒息好了一些,他就撑着身子坐起来些;


    “叫朱明进来回话。”


    宁咎不知道朱明是谁,但是杨生却面露迟疑地上前一步:


    “王爷,您才刚好一些,还是迟一些再见他吧。”


    宁咎也想起了急救之前暗雨的话,阎云舟这一次忽然心脏骤停肯定和宫里那位挪用军费还有那个叫周穆的将军暴毙有关系。


    而且现在人虽然是被救回来了,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再受什么刺激,就在他准备开口劝一句的时候,榻上传来了那人不可辨驳的声音:


    “传。”


    阎云舟一看也不是一个听劝的人,宁咎闭嘴了。


    外面进来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虽然是个小厮的打扮但是这人面容黝黑,五官刚毅,不看脸还好,若是看脸实在是不像一个外院的小厮,这人的步子很大,几步跨到榻前,单膝跪地:


    “末将拜见王爷。”


    一句末将宁咎也明白了,估计是乔装进来的。


    阎云舟虚抬了一下手:


    “起来,坐吧,周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和我说清楚。”


    阎云舟心绪波动下声音有些滞涩,朱明却并没有坐,脸上还存着激愤:


    “王爷应该知道两个月前,朝廷向军中派了些督军,那些人仗没有打过一场多是朝中官员家的公子,就练就了一张会说的嘴,整日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


    军中弟兄多有不满,周将军碍于这一次的军费还没有拨下来,对他们也是容忍三分,一直压着军中的一些将领不要和他们起冲突,这些督军中以户部侍郎的长子李洪为首。


    六天前李洪请周将军喝酒,席间提到了军费的事儿,李洪几人以此为由一直轮流对周将军灌酒,周将军不得不喝,被送回营帐的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后半夜人,人就不行了。”


    阎云舟一把摔了手中的药碗:


    “畜生。”


    周穆打了一辈子的仗,最后竟然栽在这群小王八蛋身上,别说是阎云舟,就是宁咎听了这样的事儿拳头都硬了,这叫什么事儿?


    一群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灌酒灌死了守疆卫边的将军?皇帝挪用北境军费修皇极殿,这朝代怕不是要亡吧?


    只是宁咎不知道的是,如今宫里这位敢这样有恃无恐就是因为阎云舟在三年前打的北牧短时间根本无力南下。


    如今阎云舟病重,这个时候不敲打北境军更待何时?他打的就是派人像蚕食南境军那样慢慢将北境军也分化开的主意。


    宁咎看了看阎云舟,也有些怕这人再气的心梗了,却不等阎云舟说什么,朱明忽然单膝跪地:


    “王爷,在回京之前,我派人在李洪的马上做了手脚,让他摔断了腿,末将愿领责罚。”


    这就是他方才不坐的原因,周将军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既然朝廷没法给他一个交代那这个公道他自己来讨,只是没想到竟然没有摔死他,只是两条腿远比不上周将军的命。


    阎云舟低头看着他,眼底的阴寒再无从掩饰,声音虽带着虚乏,却依旧掷地有声:


    “就摔断了腿?”


    朱明低头:


    “是,那畜生命大。”


    阎云舟闭了下眼睛,平复了一下呼吸,再开口声音已经和平常说话没有分毫的区别了:


    “不是说那天是李洪几个人轮着灌周将军的酒吗?既然他们那么喜欢在北境军中做督军,那也不用回来了,北境流寇作乱,李洪等人在督军时扰乱军纪,擅离职守,死于兵乱,明白了吗?”


    朱明立刻抱拳:


    “是,末将明白。”


    宁咎在一旁听着阎云舟的话,却没有一次像这一次一样觉得解气。


    朱明告退之前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


    “王爷,军费被陛下挪用,那…”


    阎云舟微微摆手:


    “你去吧,军费的事本王来办。”


    朱明眼里还是难掩担忧:


    “王爷,万望保重身体。”


    阎云舟看着这个跟着他多年的人眼底总算是露出了两分暖意:


    “好。”


    朱明是偷偷回京的,由着管家带他下去休息了。


    人下去后阎云舟的精神也消沉下去:


    “都下去吧。”


    宁咎也理解他的心情,跟着众人一溜告退,迈出这门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他所在的时代和这个时代相差太大。


    在这个典型人治的时代,君主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他甚至有些不敢想,如果阎云舟死了,那他手下的那些北境军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守卫疆土付出性命的兵将果腹的军费就那样被皇帝以敲打的形式挪用,他也猜的到,或许皇帝是在等阎云舟低头,等北境的王臣服。


    昭示他对国家的统治,国无二君这个道理阎云舟不会不明白,但是他却依旧和宫里对峙了这么多年,年过而立都未娶妻也没有子嗣,打的不会是造反的念头,那就是他真的不敢将兵权交出去。


    一个为了一口气不顾边境将将士死活的皇帝并非明君甚至连守成之君都做不成,这才是阎云舟死抓着兵权不放手的原因吧。


    他微微抬头看着远处的云渐渐遮住太阳,压了上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以他若是能救阎云舟,也算是间接救了北境的那些将士吧?宁咎的思绪发散着,他没有走太远,他怕阎云舟后面还有什么情况。


    脑海里也在盘算着后面的事儿,经过今天的急救,阎云舟怎么都会对他有些信任,大蒜素他必须尽快做出来了。


    杨生也没有敢远走,他走了过来:


    “宁公子,王爷的身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今天宁咎那急救的方法是真的有些惊到他了,而且那气体是真的有用处,他忍不住对宁咎多出了些信心。


    宁咎转过身:


    “是有些办法,等王爷好一些我会亲自和他说一说我的治疗方式,不过有两样药我需要先做出来。”


    “是什么?”


    有了昨天那气体在,杨生想他没准还真有什么他没见过却有效的药。


    宁咎见到了管家过来,再一次问了一次:


    “闫管家,我之前要的琉璃的东西做好了吗?”


    闫贺文方才也在房内,见到杨生的态度之后他对宁咎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下面的人说已经做好了,宁公子现在就要吗?”


    “对,现在就要,还有之前老匠酒坊那两种酒,你搬两坛子到我那屋里,再帮我找些生石灰来。”


    他不确定这个地方的生石灰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只能尝试性地问了问,闫贺文果然懵了一下:


    “生石灰是什么?是石灰吗?”


    宁咎忽然想起来,自然界中应该是不存在天然的生石灰的,因为氧化钙极易和水发生反应。


    天然大量存在的应该就是石灰,也就是碳酸钙,不过碳酸钙制氧化钙很简单,只需要加热就能分解,他点头:


    “可以,石灰也可以,越快越好,最好今晚就给我找来。”


    闫贺文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是做药品?”


    “对。”


    阎云舟一直都没有叫人进去,还是杨生在傍晚的时候进去请了脉:


    “王爷。”


    阎云舟靠在榻上睁开了眼睛,见到杨生才想起了什么:


    “上午发生了什么?宁咎做了什么?”


    从他醒来,杨生和暗玄对宁咎的态度就大变,他方才也没有心情问一问。


    杨生看了看榻上那人,难得说话犹犹豫豫地,阎云舟挑眉:


    “不好说?”


    想起宁咎那大胆的行为,这可不是不好说吗?杨生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连说带比划地和阎云舟描述了一下宁咎当时的行为,说完自己的老脸都有些红。


    宁咎亲了他?饶是见多识广如阎云舟都怎么也没有想到,宁咎竟然做了这样的事儿?这…


    杨生看了看他那股后怕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


    “王爷,您上午的情况确实非常危险,连脉搏都停了,我从前在军营中也见到了有兵将发生过这样的状况,用银针救过来的不到三成,实在是险之又险。


    宁公子的办法虽然看着十分新奇,但是却确实好用,我方才和他说话,感觉他对您的伤势可能真的有些不同于寻常的办法,只是他不肯和我透露,只说是会和您说。”


    杨生实在不愿意放弃这一次好不容易看见的希望:


    “王爷,不论如何您听一听他的办法,哪怕能缓解一二也是好的啊。”


    阎云舟点了点头,宁咎的行为和办法确实是让他没想到:


    “叫他进来吧。”


    宁咎其实就在门口,自杨生进去,他其实就猜得到他会和阎云舟说什么,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阴了下来,开始飘下了雪花,他的身上都积了一层,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进了屋。


    “王爷。”


    宁咎身上都是凉气所以站的远了些,阎云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不难发现这昨日还和他呛声的刺头,今天倒是格外的安静,他提了一口气开口:


    “今日多谢宁公子救命。”


    宁咎微微挑眉,他倒是没想到阎云舟竟然还真的认下了他的救命之恩,不过之前阎云舟也承诺过保他的性命。


    “王爷一诺千金,我自然要报答王爷,再说,我这么多的话本子也不能白看啊。”


    没有了时时刻刻悬在头顶的钢刀,宁咎那惜命之余不肯吃亏的性子就体现出来了,阎云舟莞尔一笑,这是嫌他昨天不信他了:


    “可要本王给你赔罪?”


    “不敢不敢。”


    阎云舟侧头咳出声,宁咎忍不住上前:


    “呼吸还是不舒服?”


    “好多了。”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宁咎也算是有些了解阎云舟这个隐忍的性子了,他这一身伤病换做别人身上免不了叫苦叫痛,但是这人竟然能做到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看着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


    “方才杨府医说,你有办法,要单独与本王说?”


    阎云舟并不是一个绕弯子的人,索性直接了当。


    宁咎对于杨生现在就和阎云舟说了这个事儿一点儿也不意外,阎云舟的身体确实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虽然是已经想好了要和阎云舟说他的治疗方法,但是临到关头他还是有些迟疑的,毕竟曹老板杀华佗的典故还历历在目。


    华佗是要给曹老板开颅,他现在是要给阎云舟破腹,虽然开刀的地方不一样,但是殊途同归。


    虽然阎云舟现在可能不认为他是一个看画本子走火入魔的中二傻逼青年了,不过想要信任他到能让他动刀的地步恐怕也不容易。


    而且他们古人不都喜欢名扬天下吗?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沽名钓誉,想要用他打响名号?


    宁咎现在想要让自己进入这个时代的角色,但是越代入越可怕,想得越多,顾虑越多。


    阎云舟一直看着他,他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虽然宁咎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他的眼中他却能看到他起伏不定的心理,却也不催。


    终于宁咎深吸了一口气,那勇气仿佛壮士断腕,他顿时往前迈了两步跨到了床前,他觉得光说是没有用的,所以他准备上手:


    “王爷,我得为你宽衣。”


    宽衣?这大白天的宽衣是要做什么?阎云舟还没有反应,杨生思及宁咎方才那狂放的一吻立刻退后了一步,这,宁咎的救人方法不会需要回避吧?


    阎云舟坐着没有动,目光却看向了宁咎的唇,宁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想到了刚才的人工呼吸。


    医生眼里无男女,这人工呼吸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早就没有了不好意思的感觉,但是此刻眼前的这张脸不得不说实在是很具有视觉冲击力。


    这妥妥的建模脸啊,阎云舟这是生在古代做了王爷,这要是在现代,根本就是原地出道的颜值水准,他虽然是个医生,但是毕竟也是个人。


    爱美之心嘛,凡人哪能免俗?离得远摄于阎云舟那一身的气势,平常反倒没有多少人能离阎云舟有如此近的距离看他。


    明明阎云舟的目光中不带任何的欲望,但是宁咎却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烧得慌,这人工呼吸在现代是没什么,人人都知道这是为了救命。


    刚才情况太紧急他也没有多想,在这发乎情止乎礼的古代,这,亲亲应该是个挺严重的事儿吧?阎云舟不会让他负责吧?


    阎云舟抬眼就对上了宁咎那骤然睁大的眼睛,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只是开口:


    “不是要宽衣吗?”


    “啊,对,宽衣。”


    宁咎这也不是第一次为阎云舟宽衣了,熟练地解开了他两边的衣带,这屋里的温度高。


    不过阎云舟现在不能感冒,他还是将衣服给他披在了肩上,里衣一解开立刻就露出了那人裹着绷带的旧伤,而且上午按压的地方此刻已经出现了淤青。


    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儿,出现淤青都是好的,为了急救按折两根肋骨的案例比比皆是,只不过上午按压的时候他考虑到了这一点。


    毕竟这里没有救护车,没有急救设备,如果真的肋骨骨折扎进肺里那在这个地方恐怕就回天乏术了,所以他下手的时候是有注意的,走之前也是检查了他的肋骨情况。


    宁咎指了指他身上的淤青,解释出声:


    “上午的时候你心脏停跳呼吸停止,需要按压这里,刺激心脏恢复跳动,然后,那个呼吸,嗯,那个叫人工呼吸…


    因为你当时没有自主呼吸的意识所以每按你的胸口三十下,我就要对着你的嘴吹两口气来刺激你自己恢复呼吸。”


    宁咎觉得他这一波的解释非常的通俗易懂,哪怕是没有任何医学常识的人也能听懂,却不想阎云舟的目光微变:


    “你还为别人做过…人工呼吸?”


    “哈?”


    重点在这里吗?宁咎一瞬间心思百转,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现在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和大公鸡拜过阎云舟祖先的阎云舟的正室。


    他虽然对古代的常识没有多少,但是在他极其有限的知识中忽然闪现了三个字‘浸猪笼’。


    宁咎心中一紧,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成为了封建糟粕下的牺牲品,立刻摇头:


    “没有,这方法是我从书上看来的,王爷您是第一个被实验,不,被应用的第一个。”


    宁咎也没有撒谎,这个身体肯定不可能给别人做过什么人工呼吸,阎云舟靠在身后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是满意。


    “要怎么治?”


    宁咎伸手解开了阎云舟胸前的绷带,伤口发红发肿上面覆了一层的药,那药的味道有些冲,但是看起来却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这是伤口增生伴内部感染。


    “王爷,你胸口之前有过外伤,但是伤口愈合的并不好,现在伤口已经开始发炎,高烧,呼吸困难,身体无力还有咳喘都是因为肺部出现了炎症。


    这样外敷药物只是治标不治本,肺部的炎症下不去,伤口持续恶化,最后,最后的结果可能其他的大夫也说过。”


    阎云舟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宁咎却忽然开口:


    “让我说方法也可以,但是王爷要保证,无论你最后采不采用这样的方法,你都不可以给我治罪。”


    阎云舟笑了笑:


    “你只是说一说方法何至于治罪,宁公子觉得本王是草菅人命的人?”


    宁咎嘟囔了一句:


    “你有前科。”


    阎云舟虽然没有听懂前科这个词,但是如此语境也能猜到两分:


    “你倒是记仇,好,本王不怪罪。”


    宁咎点头之后就下意识地找手套,这才发现这里没有手套,深入骨髓的无菌意识让他绝不可能做出徒手触碰伤口这种事儿,只能指了指他的伤口:


    “这里没有愈合好,再敷多少的药都没有用,所以只能重新割开胸口的伤,重新缝合,让伤口再一次愈合。


    当然如果你的胸腔中有积存的浓液也要一并排出,最后再用我做的药,辅以你现在用的药消炎。”


    在胸口上开刀子,这种冒险的方法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绝无仅有的,这是一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伤口的一个感染就可以要了人命,所以外伤在这个时代是很严重的情况,杨生听到这个方式都皱起了眉:


    “宁公子,伤口的愈合不易,再一次开刀划开伤口这实在是太儿戏了,你怎么能保证王爷的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差?”


    杨生浑身上下对于这个方法都充满了拒绝,阎云舟的伤口确实是愈合的不好,因为他中箭之后还在带兵打仗,他是三军主帅,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他站在那,底下的兵将才能安心。


    所以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休养的时间,伤口好好坏坏,一直到半年前复发,现在用名贵的药材养着这么长时间也只能勉强维持,现在割开伤口?这简直不能更儿戏了。


    杨生听到这个方法眉头皱的可以拧死蚊子,他这个反应也算是在宁咎的预料之内。


    对于外科并不普及以及缺乏抗生素对细菌和真菌抑制的时代,他的方法确实算是踩在刀刃上的冒险之举,他看了看阎云舟。


    阎云舟也看向了他:


    “宁公子所说的方法可救过其他人?”


    这个问题很刁钻,他若是说救过,那么以他的身份背景想要圆谎肯定是十分的难,阎云舟连顺才那小人物的过往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查他简直不用更容易,但是他如果说没救过,这么冒险的方法说是从书上看来的,恐怕阎云舟多半会觉得自己发了疯病。


    宁咎钻了钻拳头:


    “王爷,我知道你肯定已经查过我的过往了,所以我有没有救过其他人你很清楚,有些事算是我个人的秘密,我不好说,但是这个方法的可行性确实得到过验证。”


    宁咎也知道他说的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身上不由得生起了一股子的无力感,时代的鸿沟和文化巨大的差距让眼前的局面很是难解,他撑起一股勇气再次出声:


    “你信我吗?”


    阎云舟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却也并没有追问宁咎那不愿意说的秘密,而是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冷静的焰亲王:


    “你知道本王的命关系到多少人的生死吗?”


    宁咎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心底有一瞬间的战栗:


    “北境,王府,无数的人。”


    这一点儿他还是可以看的清的。


    阎云舟舒了一口气,声音低弱却带着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


    “北境十几万将士的身家性命,乃至他们身后的家人,宗族可谓都系在本王的身上,即便本王终究难逃一死,在这有限的时间中我也要为这些人安排好退路和后路。


    所以本王的命由不得我一人冒险,也就没有我信与不信的说法,宁公子若是只有一个曾得到验证却并没有亲手试验过的不知胜负几何的方法,本王冒不起险。”


    阎云舟领兵多年,镇守北境驻守国门,甚至与当今天子掰手腕这么多年,这样的经历就注定他不是一个情感至上的人,更不是一个会上头的人。


    他身后的人太多,身上的责任太重,人人都有冲动的资格,人人都可以糊涂,但是他不可以。


    所以信与不信根本不重要,信宁咎的方法就像是一场豪赌,而宁咎此刻开出的胜算实在是太少了,宁咎凝望着他的双眼,半晌之后忽然笑了一下:


    “果然,王爷若是一下答应了我,我反倒觉得是个稀奇的事儿了,王爷身但重任,考虑良多,但是站在一个治病救人的医者角度,你身上的担子多少与否,责任重大与否都不是我会考虑的关键。


    因为无论一个人的身份多么贵重,生命都只有一次,值得被同样珍惜,胜算太小不如不博的道理我懂,今天我只是将我的治疗方法说与王爷听。


    王爷的情况虽然不算好,但是却也不是命在顷刻,这法子我今天没有用过不代表明天没用过,我做我应尽的努力,王爷也可以慢慢抉择。”


    宁咎确实没有打算今天就让阎云舟相信他,毕竟,这个不科学也不现实,别说是如今的情况,就是在现代,医生做出的治疗方案也是会给病人和家属考虑时间的,所以他可以等。


    宁咎的态度倒是让阎云舟有两分欣赏:


    “好,我等宁公子的结果。”


    两方的默契达成,宁咎说出了他最大的目的:


    “王爷,既然你没有完全否认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抱有期待的?既然抱有期待是不是可以给我些方便?”


    阎云舟按着胸口轻咳地笑了出来:


    “倒是有几分心计啊,闹了半天宁公子是在这儿等着本王呢。”


    现在阎云舟若是再看不懂宁咎那以退为进就真是白活了,宁咎微微摊手,眉眼带笑,并没有否认他,从杨生进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阎云舟必然会问到他的方法。


    若是阎云舟第一次听就信了固然是好,但是这种可能性估计比中六合彩头奖的概率还低,所以他不如退一步,不信可以但是要给他方便行事的权限。


    “王爷哪里话,我这不是为了王爷能活到八十寿终正寝做努力吗?”


    第23章 不肯示弱的王爷(制酒精)


    阎云舟抬手拢好了衣服,撑着坐起来一些,抬眼瞧着这心眼子不少的侯府公子:


    “说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方便?”


    宁咎也半点儿都不客气,该争取的权益要大胆争取,再说了,在这个年代,他想要的东西要是都自己去找,那估计猴年马月可以凑齐,但是用阎云舟的权势那就十分简单了。


    “首先,就是我制药还有器械需要的东西,我需要一个人无条件帮我找来我要的东西,包括不限于一些矿石,草药,还有就是一些琉璃制品可能也会有一些钢刀之类的东西。”


    阎云舟微微敛眉:


    “你现在要什么,管家也不会不给你。”


    从今天暗玄和杨生的态度就能看出,他们对宁咎是有些信任在的,毕竟那气体是真的有用,这个时候宁咎要什么,闫贺文等人会给他弄来。


    宁咎笑了一下开口:


    “这个倒是,但是免不了怀疑和疑问,所以我的附加条件就是,期间不要盯着我问这个是做什么的,那个是做什么的,因为解释起来很麻烦,并且他们也未必听得懂,只需要执行就行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要什么给什么,别废话,阎云舟听着他的条件还真是不客气,难得笑骂了一声:


    “你倒是会提条件。”


    宁咎躬身有礼,微笑颔首,再一次强调:


    “我这是在为了王爷活到八十寿终正寝而做努力。”


    一边的杨生…这…


    阎云舟不理他这浑说,思及宁咎方才要的东西:


    “钢刀?”


    宁咎眉眼一顿,其实他也猜到了这个时代钢刀恐怕不是一个易得的东西,寻常人得不到。


    而有些身份的人若是囤积这个那可能就有造反的嫌疑了,阎云舟毕竟身份敏感,所以他还真是有些吃不准可不可以:


    “我要的不多,也就几把,是,为难吗?”


    阎云舟看出了宁咎是真的怕他为难,开口揶揄了一句:


    “几把刀而已,自然是不为难,只是想到这刀可能是用在我身上的倒是确有点儿为难了。”


    宁咎…他就说嘛,阎云舟身边的暗卫都能配的刀,有什么为难的?


    “我这是在为了王爷活到…”


    不等他说完就被阎云舟抬手打断了,他实在是被他那八十寿终正寝给弄怕了:


    “行了,第一个条件本王允了,说第二个。”


    宁咎对这此很满意:


    “第二个条件我需要杨府医配合我,毕竟他是一直给王爷诊治的人,而且我可以制作的药有限,免不得杨府医配合。”


    这个条件看似简单,但是阎云舟的身体状况是府外的人个个争相打探的消息,换做是从前宁咎也不敢轻易提,不过现在,阎云舟关也关了他,能放了他显然就是他的背景没什么问题,再者他还救了他的命。


    抛去信任问题来说,这个条件反而是最简单的,从前寻来的那些为阎云舟看诊的名医,也会向杨生询问一些病况,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阎云舟对这个条件算是答应的痛快:


    “好。”


    杨生和给宁咎施了一礼,宁咎也回了一个礼,算是彼此心里都有数了。


    “可还有第三个条件?”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


    “有,最后一个,昨夜试那气体的三个人状况与王爷有些相似,我希望王爷可以将他们的治疗交给我,另外我还需要找到比他们病症还要重,甚至,甚至快到无药可救的地步的病人。”


    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宁咎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的,他没有生在这个人分三六九等的年代,从前在他面前的病人的生命同样珍贵,所以他接受不了为救阎云舟而用旁人的生命做实验。


    但是眼前的情况就是,阎云舟绝不可能做那第一个冒险的人,他的身份贵重暂且不提,还有一点就是无论他承不承认,纵使在他眼里生命同样珍贵,但是每个人在如今这个时代所发挥的作用就是有区别的。


    阎云舟哪怕是自己也无法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一死,可能会有更多的人跟着他死,所以阎云舟是绝不能为一个没有经受过实践的方式而冒险的,因为那不止是他的命,还牵连了无数人的前途和性命。


    可是即便如此宁咎依旧无法说服自己向旁人肆无忌惮的做实验,所以他只能找危重病人,找那些在此刻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病人,换现代的说法就是人道主义豁免手术。


    在现代若是病人的生命可能只剩下三天时间的时候,在取得病人及家属同意下是可以使用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药物和医疗器械的,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个道理换做古代也同样适用。


    阎云舟深深看了宁咎一眼,他能感受到宁咎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下了些决心,眼前的人性子虽然有时看着跳脱,又小心眼地记仇。


    但是却时有露出一种他很少见到的悲悯,这份悲悯不是简单的善良,而是他愿意给人一个机会,之前对顺才的处置就是这样。


    “好,人,暗玄会给你找来。”


    “多谢王爷。”


    宁咎的三个条件都提完了,迈出阎云舟屋子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到这个时代的责任,或许他可以做的事有很多,也或许,比起在现代做手术,他在这个时代的贡献可能还会大一些吧。


    下午他就一头扎进了房间中,屋内已经摆满了闫贺文让人送来的东西,他先去检查了一下最复杂的冷凝管,淡黄色的琉璃冷凝管,就真的照着他画的图样给做出来了。


    他再一次被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所折服,有了这个,至少得到95%的酒精和水的共沸物不用愁了。


    他一侧头就看见了白色的块状石灰也已经送到了他的屋子,这东西并不算少见,其实主要成分就是碳酸钙。


    只要加热就能生成生石灰,有生石灰,就可以将酒精和水的共沸物提纯,得到无水乙醇,用来提纯大蒜素的溶剂就有了,而且有纯酒精就可以通过配比得到75%的医用酒精。


    宁咎没有去忙着先提纯酒精,而是找来了纸开始画手术器具,各种型号的手术刀,手术剪,血管钳,止血钳。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要庆幸小时候他妈送他去过的无聊至极的美术班,至少,他还能画出来。


    闫贺文这一下午几乎就没有离开宁咎的屋子,阎云舟交代了不让随便问,他就真的忍着巨大的好奇心一句都没有问,宁咎将画好的图样收了起来,对着闫贺文出声:


    “闫管家,等明天你叫一个会制钢打铁的匠人过来,这上面的图样我要亲自和他说一遍细节需要怎么打。”


    这手术的器材不像是那蒸馏管,哪怕是细节处差一点儿也没有什么问题,这些东西的大小,细节,必须做的精密,就说那血管钳,若是做工差了,那可真是要出大事儿了。


    “好。”


    在提纯酒精之前宁咎还是问出了一句:


    “有没有可能做出一种不漏气的袋子?这样方便储存气体,总是用瓶子,白日还好,晚上总不能一直让人往王爷的房里送瓶子。”


    这一白天他就在想这个事儿,呼吸困难的症状一般是夜里要比白天更严重一些,如果能做成那种大袋子就像是现代的那种氧气枕一样的东西。


    那么晚上阎云舟用着也方便一些,想归想,但是他初来乍到的实在不知道这儿的工艺能不能实现不漏气。


    闫贺文也见识到了那气体的用处,想了想:


    “那种行军用的装水的大鹿皮袋可不可以?”


    宁咎眼睛一亮,装水不漏的鹿皮袋,只要缝合的足够密实也是可以的。


    “闫管家你去找两个鹿皮袋子过来,那气体的制备方法你们也知道,去试一试漏不漏气。”


    闫贺文立刻出去安排了,宁咎终于开始着手试着提纯酒精,他在那蒸馏烧瓶样式的琉璃瓶中装上了酒,用细瓶口与蒸馏管相连。


    然后让人从厨房找了一个洗干净的猪膀胱,里面灌上刚从外面拿进来的雪化成的水,将猪膀胱口连在冷凝管的进水口上扎紧,这就成为了一个最简单的水泵。


    只要用手一积压,这猪膀胱中的冷水就被泵到了冷凝管中,起到冷却的作用。


    蒸馏烧瓶中被烧的沸腾的酒开始冒出了大量的蒸汽,宁咎手按着猪膀胱往冷凝管中注水,蒸汽通过冰冷的冷凝管迅速液化,从冷凝管的下口滴落到了接在下面的瓶子中。


    不得不说,想要用这个方法制备足够的酒精还真是一个需要时间的活儿,现在既然已经在阎云舟那里过了明路,那么这屋里的人必然都是极其得力且忠心的,他使唤起来也丝毫都不手软,他看着一个小厮招了招手:


    “你过来,刚才我的动作你看到了吧?手一直轻轻捏这个猪膀胱,这个管子叫冷凝管,你要保证它上面这个口一直有水冒出来,不用太快也不用太慢,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宁公子。”


    宁咎在一边看了看他的动作,确定还算规范之后才离开,走之前还交代了一下:


    “猪膀胱里的水没有了就及时换水,记住换的水必须是冷水,还有这个瓶子叫烧瓶,烧瓶里的酒没有了你就往里面加,你们几个都过来,轮流替换,蒸好这样的三瓶子之后叫我。”


    “是。”


    闫贺文交代好外面的事儿回来正听到宁咎的话,他看了看那几个大坛子的酒,虽然王爷不让乱问,但是他看着那一滴一滴溜下来的水滴也太慢了,他还是不确定地指了指那个接着蒸馏液的瓶子问了一句:


    “宁公子这个东西很重要吗?需要的量大吗?”


    “重要,需要很多。”


    酒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那要不要我再让人做几个这样的管子?”


    宁咎骤然抬眼,对啊,他傻了,一个冷凝管能做出来,那两个三个肯定也能啊,犯不着一群人守着一个冷凝管:


    “要,能做多少做多少。”


    这酒的度数不高,想要达到95%的混合物要反复多次蒸馏,阎云舟的身体不能再拖了,即便是手术不做,抗生素也必须要开始用了。


    所以今天不能将这些酒都蒸完,等那三个瓶子被装满之后,他就会再一次进行第二次蒸馏,争取今晚能得到一瓶纯酒精。


    “闫管家,我现在需要蒜,就是做菜时候的那种大蒜,越多越好。”


    他这几天一直在努力回忆之前看过的文献,他记得上学的时候无聊,他看过一篇制备大蒜素的帖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大蒜素这东西的产量虽然要比从前土法制取青霉素高出不少。


    但是大蒜和大蒜素的比例也相当惊人,一公斤的大蒜也就能提取到8mg左右的大蒜素,而大蒜素的用量一次可能就需要40mg,也就是说用一次药就意味着要消耗10斤的大蒜。


    这个时代毕竟生产力有限,他还是没忍住地问了一句:


    “闫管家,这大蒜易得吗?”


    闫贺文想起来,眼前这位到底是少爷出身,笑了一下:


    “这东西不值钱,地里有很多,有些人不喜它的味道,都懒得去挖。”


    听到闫贺文这么说宁咎心底有了点儿底:


    “那就好,这个东西我需要的量非常大,所以,府里如果没有,就去外面买。”


    “好,老奴这就去办。”


    闫贺文出门的时候还有些纳闷,开始他还以为宁咎需要的东西会是很名贵的药材,却没想到就要酒和大蒜?这…是什么药啊?


    天已经黑了下去,杨生照例要在睡前给阎云舟请脉,去之前还看了看宁咎:


    “宁公子可要同去?”


    宁咎站起身:


    “好,我和你一块儿过去。”


    暗玄守在外面,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宁咎随着杨生进去,阎云舟换了一身寝衣没有在榻上,而是斜倚在窗边的躺椅上,眼前的立着的两人正在报今日朝堂上的消息:


    “王爷,今天早朝的时候不少武将开始弹劾户部,户部的一位尚书,两位侍郎都没有幸免,尤其是李文章,周将军的死传到了京城,李洪那牲口的行径引得朝中武将愤慨非常。”


    阎云舟手中端了一杯药茶,低头吹了吹:


    “宫里那位怎么说?”


    回话人嗤之以鼻:


    “陛下提出想要派魏阁老一派的几个人去调查周将军一案。”


    魏阁老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外家外祖,说是阁老,其实在先皇时,这位魏阁老不过只是个从三品,这几年因为是天子外家,一再升迁,如今位列一品,朝中上下这才叫一句魏阁老。


    用自己的外家去查周穆的死,这是摆明了车架要偏袒那位李侍郎的儿子了,阎云舟面上森寒一片:


    “传信燕北将军,无论朝廷派什么人去查周将军一案,务必让那人无法再回京城。”


    “是。”


    宁咎就站在一边,听着这走向越来越危险的话,这,阎云舟不会是想要造反吧?他上午还说他要给北境的人留下退路和后路。


    这,不会是造反的后路吧?他刚来就要碰上这样的事儿吗?阎云舟侧头扫了他一眼将他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随即对着回话的人出声:


    “苏北呈那什么消息?”


    那暗卫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双手呈上:


    “这是今日苏大人着人交给属下的,是这一次下狱的人的名单,王爷上一次给苏大人的那份名单上的人已经尽数下狱。


    已经有几人在授意下开始攀咬魏阁老的二儿子魏长青了,我们准备好的证据也已经被大理寺‘查’了出来,苏大人准备在明日早朝的时候上奏此事。”


    这话落下,宁咎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苏北呈就是上一次偷偷来见阎云舟的那位大理寺卿,上一次阎云舟陪他回门的时候遇到了刺杀。


    负责调查这件事儿的正是苏北呈,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苏北呈抓的人是阎云舟给的名单?还有大理寺查出来的证据是阎云舟一早就准备好的?


    一个猜测忽然涌上心头,那一次的刺杀,或许根本就是阎云舟自己策划好的,为了就是除掉他想要除掉的人。


    阎云舟抬眼开口:


    “明日苏北呈的上奏必然会被魏家的势力针对,你传个话给他,让他只上奏,不争辩,也不必摆出一定要将魏长青捉拿归案的态度,且等两天。”


    “王爷,纵使魏家如今势大,但是谋杀一品亲王的罪名也足以扣死魏长青了,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敲死他?”


    魏家多是文官,除了旁支,主家之中魏长青是唯一一个从武的,宫里那位甚至一度想要将这个舅舅派往北境分化阎云舟的兵权。


    阎云舟抬起手将那份名单放在烛火上烧了,唇角虽然勾着,但是眼底却冰冷一片:


    “一个魏长青而已,若是直接就敲死了朝野上下未必会有多大的震动,顶多觉得本王越发和魏家和圣上不对付了而已。


    但若是魏家以及宫中那位为了一个魏长青公然袒护,而针对魏长青的证据又一再被查出文武会怎么想?”


    宁咎也忍不住顺着阎云舟的思路想下去,身边回话那人明白了阎云舟的意思:


    “王爷征战多年,焰王府守护北境历任三朝,如今被刺杀,在证据如此齐全的情况下若是魏家和圣上还要袒护,那么就会寒了朝中无数武将的心。


    没有党附的朝臣尤其是御史台那些个老古板心就会偏向王爷,而那些依附魏党的人恐怕就会真怕王爷会因此被激怒。”


    阎云舟心中既然已经存了那个念头,那么拔出那些钉子就是势在必行的,而争取朝中纯臣的支持也是甚为重要的一步。


    宁咎现在恨不得将自己缩小到地缝里,这样的对话他听真的是没问题的吗?刚才阎云舟为什么不直接让他站在门口等啊,他真的不是很想知道这么多啊。


    那回话的人告退之后,阎云舟揉了揉眉心,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宁咎的身上。


    那个前两天还和他呛声的宁咎,现在好像又变成了初见那个恨不得将自己缩在墙角的侯府公子,他撑着手臂侧过了些身子,言语中带了几分逗弄:


    “宁公子怎么站那么远啊?不是要在本王榻前昼夜侍奉吗?近些,过来坐。”


    说完阎云舟还拍了拍自己的躺椅,宁咎…


    宁咎还是走了过去,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阎云舟看着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吧。”


    宁咎迟疑了一下还是直接出声问了出来:


    “那一次你陪我回门回来时遇到的刺杀,是不是你自己安排的?”


    阎云舟连犹豫都没有地直接点头承认:


    “是。”


    宁咎抿了一下唇,阎云舟这么坦白他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上一次在车里,阎云舟为他截下那支箭的时候他还感动了一下,现在想来,哼,错付了。


    阎云舟看了看他的神色:


    “觉得本王骗了你?”


    “不敢,王爷做一切自有道理,您就当今天我没在这屋里。”


    无数的电视剧经验告诉他,公司被查第一个死会计,就是因为会计知道的太多了,他一点儿也不想成为那个知道太多的人。


    阎云舟的眼底有一丝狡黠:


    “可是你已经在这屋子里了,而且,宁公子可是一再强调你是和本王拜过阎家先祖的正室。”


    宁咎微笑弯腰,第一次纠正:


    “是和公鸡拜过阎家先祖。”


    谢谢…


    阎云舟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仿佛带着愁色:


    “看来,宁公子是怪罪本王在成婚当日对你不够重视了,是本王的错。”


    说完他竟然撑着要站起来,引得一阵咳喘,宁咎下意识扶住了他的手臂:


    “做什么?别乱动。”


    阎云舟索性将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宁咎的身上,手扶住了心口:


    “既然那日怠慢,总要有所补偿,这样吧,你我今日再换喜服再拜高堂如何?”


    宁咎被震懵了一下:


    “哈?”


    这…这倒是也不必吧…


    作者有话要说:


    ps:啊啊啊,冷凝管需要从下往上注水,古代没有水龙头,想破了脑袋才想出这么一个用猪膀胱来注水的办法,如果有一天大家穿越了,这个制作酒精的办法应该是可以的。


    第24章 王爷你是要造反吗?


    宁咎实在不明白他是哪句话让阎云舟误会他不满成婚当天没和他拜堂了?眼看着阎云舟就真的要吩咐人拿结婚那天的礼服过来,宁咎赶紧开口拦住:


    “王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阎云舟顿住动作,也没有挣开宁咎扶着他的手臂:


    “哦?那宁公子这是承认和本王拜过堂了?”


    宁咎不知道这人今天怎么忽然和和谁拜堂这个事儿对上了,未免他真的被拉过去再穿上那大红色的衣服三拜天地,他立刻出声:


    “是,我自然是和王爷拜堂的。”


    阎云舟的眼底浮现了一抹笑意,身子重新靠回了躺椅上,宁咎方才那个‘你就当没看见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让他忍不住起了逗逗他的心思,施施然开口:


    “既然是与本王拜了堂,那宁公子自然就是我阎家的人了,怎么能和本王如此见外?又怎么能让本王当做你没再屋内呢?毕竟,若是来日真的有一天本王获罪,宁公子可是要和本王同甘苦的。”


    宁咎…靠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现在他和阎云舟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照他现在这个身份,别说阎云舟是被诛九族,就是三族,他都没跑,宁咎忍不住小声愤愤嘟囔了一句:


    “我也没同甘啊…”


    他还被下了大狱呢,凭什么要和他共苦?


    他的声音极小,但是阎云舟却听到了,难得觉得眼前的人有两分可怜兮兮的,宁咎知道有些事儿他不能多管,不过现在自己的整条命都吊在阎云舟身上了,阎云舟是答应了他若是他死了给他安排好后路,但是万一阎云舟在还没死的时候就和皇帝对上了要造反呢?要是赢了那还好说,那要是输了,那他岂不是死的更惨?古代都怎么处置造反的人?凌迟?五马分尸?


    “王爷,我…”


    “有什么话就问。”


    宁咎心一横,索性不装了,直接坐在了阎云舟躺椅的边上,他要问的这话实在是在这个时代是个杀头的事儿,他身子凑过去,两只手做成了喇叭状,上前趴在了阎云舟的耳朵上,声音很小:


    “王爷,你是不是要造反?”


    宁咎的身上没有什么可以让阎云舟提起防备的气息,也就任由他靠了过来,宁咎说话吹气的声音弄的他的耳朵都有些痒,他抬手握住了宁咎的手腕,两人的距离极近,宁咎回头的时候,鼻间差一点儿蹭上阎云舟的脸颊,他赶紧向后仰了仰头。


    阎云舟五官越是近看那种冲击力就越强,宁咎眨了眨眼,甚至连阎云舟的呼吸都能感受到,作为一只从小卷到大的卷王,活了快三十年,单身三十年,这个画面实在是不存在他原来的生活中。


    阎云舟瞧着他的反应,有些好笑,学着他的样子凑到了他的耳边:


    “宁公子好大的胆子,胆敢污蔑本王。”


    宁咎脊背都凉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都是悄悄和他说的,这算哪门子的污蔑,一扬眉:


    “那王爷把我再下狱好了。”


    阎云舟清朗的笑声传来,半晌他正了颜色开口:


    “我的先祖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曾经歃血为誓,阎家满门扶保李氏江山,永不相负,本王不会违背先祖的意愿,所以,宁公子这话与本王说说便罢,切不可再和旁人提起。”


    宁咎也知道轻重,这种事儿他怎么可能和外人说?问阎云舟也是想要心中有个数。


    “我明白轻重的王爷。”


    宁咎看着阎云舟的目光有些复杂,阎云舟这话说的很有解读的空间,他只说不会违背先祖意愿,扶保李氏江山,也就是说只要这江山还姓李,那阎云舟就不算是违背先祖意愿。


    如果阎云舟帮另一位李家子孙登上皇位,那也不能算是造反?如今的这位皇帝他虽然没有见到过,但是单就这些天听到他的那些事迹,那也不是一个明君的主,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局面,那位皇帝势必是不可能和阎云舟共存了。


    如果两者之间必须要一个人干掉另一个人,那他绝对希望赢的人是阎云舟。


    “王爷想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不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王爷想赢,抱着必死的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对权谋之事不擅长,也不知道阎云舟具体要怎么做,但是从他上次的话中他也隐约有些感觉,阎云舟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信心,他现在按时用药看似配合只是因为他知道他现在还不能死而已,一旦他想要护住的人护住了,安排好了身后事,那就真的没什么牵挂了,这样的病人实在不算是他眼里的好病人。


    阎云舟看向他,宁咎那双很精致的眼中带着一股他看不懂的担忧,仰仗他的人多,依靠他的人也多,倒是很少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革命?”


    宁咎摆了摆手:


    “那不重要,王爷只需要知道,你未必是没有救的,抱着一份希望对身体也有好处。”


    他见过不少的病人,内心对那种态度消极的病人其实一直都很头痛。


    阎云舟微微垂眸,眼底有一丝苦笑,他只是习惯性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管家忽然进来了,目光却是第一时间看向了坐在阎云舟躺椅边的宁咎:


    “宁公子,那鹿皮袋子好像真的不漏气,您看看。”


    说着他微微招手,后面的两人拿过来了一个鹿皮袋子,那袋子鼓鼓的,宁咎站了起来,眼睛亮了一下,走过去捏了捏那个鹿皮袋子:


    “嗯,还真是不漏,这个比瓶子方便多了。”


    宁咎去一边找了两张硬一些的纸,做成了喇叭状,用绳子固定在了那鹿皮袋子的开口处,将那喇叭状的纸递给阎云舟:


    “王爷,你试试这个,应该比用瓶子要好用不少,而且晚上的时候也可以用。”


    时间已经不早了,阎云舟脸上有了明显的倦色,由着人扶着到后面沐浴之后就换了寝衣,他回来的时候宁咎还在屋内,宁咎今晚其实本来是想要熬个通宵制备酒精的,但是阎云舟今天上午刚刚出现了呼吸骤停的情况,他怕晚上的时候他的状况会不稳定。


    自从上一次他被下了狱之后就再也没有在阎云舟的屋子睡觉,今天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是他也不想这么巴巴的回来,可不看着,万一阎云舟晚上真的再一次出现心梗的情况,那多半就凶多吉少了。


    算了,他一个病人,自己和他置什么气啊,这么想着宁咎也就想通了,想他在现代的时候,遇到不可理喻的病人不是也得忍着吗?


    阎云舟换了一身白色的寝衣,身上披了一件深色的披风,披在身后的长发还湿着,被暗玄扶着回来的时候就见宁咎还坐在刚才的躺椅上,坐姿很是端正,面上的神色是有点儿无奈?阎云舟缓缓走近,眼睛扫了一眼那已经几天没有人住过的软塌出声:


    “昨夜听杨府医说你就没有睡什么,今日好好休息,可还要回隔壁住?”


    他这话落下的时候暗玄都看了看自家主子,这话说的好像宁咎就应该在这屋里睡一样?不过转念一想,宁咎的身份可不就应该睡在这个房里吗?宁咎抬头:


    “王爷今天上午的情况危急,今晚我守着你。”


    阎云舟大的眼底泛起一股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暖意,他走到了榻边坐下,轻轻挥手,暗玄应声告退,屋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阎云舟和宁咎两人,阎云舟看向了宁咎,微微张开手臂:


    “有劳宁公子。”


    宁咎认命上前,帮他宽下了衣衫,又看了看他那还湿着的头发:


    “头发湿着先别睡,你现在不能着凉。”


    他找了一个干爽的布巾披在了他的身上,吸着头发上的水。


    这一晚宁咎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有氧气在,阎云舟晚上也总算是睡了一个好觉,没有频繁被憋醒。


    第二日一大清早宁咎就冲到了他自己的屋子去看酒精的情况了。


    这一天的朝堂上苏北呈的参奏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魏阁老的儿子,当朝圣上的舅舅魏长青指使人当街刺杀一品亲王阎云舟?苏北呈手中的证据,供词齐全,他听了昨晚阎云舟着人过来的叮嘱,只是陈述案情,并不参奏,也没有一定要将魏长青抓紧去的意思,但是该说的却是一句也不少,证据更是环环相扣。


    魏长青本就从武,听了这话脸色被气的铁青:


    “你这是攀蔑本官,那些被抓进去的人胡乱攀咬,这样的证据苏大人也能拿到御前来?陛下明鉴,臣从未派人刺杀过焰亲王。”


    苏北呈没有和他据理力争,而是正色开口:


    “陛下,臣断案只讲罪证,不讲人情,这案子审理也有小半月的时间了,一人或许是攀咬,但是多人同时攀咬一人,臣不敢说这人一定有罪,还请陛下定夺。”


    苏北呈作为从小和阎云舟鬼混长大的人,也是鬼精鬼精的,这个事儿捏在手里,他和大理寺就成了炮竹的中心,会被各方势力拉扯,踢出去那断官司的就成了皇上,只要皇上有心偏袒,那么御史台的那些老古板都会为阎云舟鸣不平。


    前有周穆将军被户部侍郎的儿子李洪害死的传言,后有魏阁老的儿子魏长青谋害阎云舟的案子,再加上当今圣上出了一个挪用北境军饷去修皇极殿的昏招,几件事儿分着看或许掀不起多大的波澜,但是此刻凑在了一起,都向朝臣传递了一个消息,当今这位圣上怕是真的要将阎云舟给逼急了。


    梁平帝李启虽然登基了六年多,但是相比于先帝对朝堂的掌控显然弱了不止一点点,他一直试图将自己的外家和亲信安插到军中,但是因为南境频繁出现的兵乱,还有李启与阎云舟的对峙和对北境军的态度,都让朝中很多武将和他并非一条心。


    几日的时间,朝堂几乎是吵成了一锅粥,毕竟这个案子实在错综复杂,查案的人是大理寺卿苏北呈,父亲是三朝元老,做过先帝帝师的苏太尉,姐姐更是当今太后,苏贵妃从入宫盛宠十年不衰,先帝驾崩之前特意明发召旨,封苏贵妃为后,当今天子当奉其为嫡母。


    而被查出来的人则是皇帝的亲舅舅,魏阁老的儿子,被谋害的又是实权亲王阎云舟,这案子牵扯的哪个人都是贵重至极,看似是在讨论案子,实则是各方势力的拉扯,口水仗每天从上朝开始,一直打到散朝,然后各自回家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李启这两天也被闹得十分头痛,甚至将魏长青叫到了养心殿盘问,虽然魏长青一再否认,但是李启对这个武人舅舅是不是真的会干出这样的蠢事也确实是拿不准,因为阎云舟还在朝中的时候,魏长青就因阎云舟在军中的威望多有不满,算是确有仇怨。


    朝中吵了几天之后李启反而放下了心,如今各方吵得不可开交,所谓的魏长青刺杀阎云舟一事,多半到了最后会变成一个糊涂官司,而他只需要在各方都吵累的时候出面调和,刺杀一事阎云舟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如今正吵得胶着的朝堂会被燕北将军一封上奏的折子所打破。


    “臣沈燕恭请圣安,十二月二十三日夜,有北牧流寇袭扰军营边的村庄,李洪,郑审,朱天成…等人在督军时,扰乱军纪,擅离职守,已死于兵乱,臣已着五十兵卒护送几人遗体回京,请圣上圣裁。”


    这一封折子让李启的脸色铁青,每日争吵不休的朝堂此刻顿时寂静了下来,那一个个浸润朝堂的老狐狸都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谁人不知自从三年前北牧被阎云舟大败之后,整个北境都安稳的很,哪来的北牧流寇此刻还敢去袭扰村庄?还袭扰军营边的村庄?找死吗?


    李洪,郑审,朱天成都是上半年陛下派去北境督军的,哪个都是朝中重臣之子,这大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纵使阎云舟心中或许不痛快,但是这大半年到底也没有闹出什么事儿来,怎么如今就整整齐齐的全都死于流寇兵乱了?而且死了还不算,还要安上一个扰乱军纪,擅离职守的罪名。


    现在只要还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周穆将军的死和李洪那几人脱不开关系,陛下却拖着迟迟都没有给此事一个说法,而阎云舟也不准备再忍了,人就是这样干干脆脆地给杀了,燕北将军是有名的杀神,但是到底不是个真疯子,都是重臣之子,若是没有阎云舟的首肯,他也不可能敢这样上奏。


    户部侍郎的脸色大变,顷刻间老泪纵横:


    “陛下,此事有蹊跷,北境一向安稳,如何就出了兵乱?微臣的儿子一向恭谨有礼,严守军纪,他怎么会扰乱军纪,擅离职守?陛下,您一定要还洪儿一个公道啊。”


    同时跪下的还有郑审的父亲光禄大夫郑丰,太常寺卿朱玉,那方才还争吵不休的朝堂,此刻倒成了他们哭丧喊冤的地方了。


    朝中已经有武将虎着脸开口:


    “李侍郎喊冤的倒是顺溜,敢问李侍郎家的公子有何军功在身?可懂军营排兵布阵之事?您为何笃定他不会扰乱军纪,擅离职守?难不成李侍郎是觉得燕北将军会凭白诬陷你的儿子?”


    这个消息终于让连日来憋着一口气的武将有了宣泄的出口:


    “李侍郎可曾去过北境?可曾吹过那带血的风?如何觉得此刻北境就如此安稳?”


    任朝堂吵的如何汹涌,焰王府的大门依旧紧闭着,闭门谢客,不放任何的人进来。


    这几天的时间,宁咎那边的速度倒是上来了,有闫贺文的配合,冷凝管如今已经多了三个,可以基本实现流水化蒸馏,上一个蒸馏装置中蒸馏出的蒸馏液立刻放进下一个蒸馏管中再一次蒸馏,反复三次。


    另外宁咎又搭了一个装置来加热石灰石,碳酸钙会在加热的情况下分解为二氧化碳和生石灰,因为生石灰的性质不稳定,极易和空气中的水发生反应,所以为了保证生石灰的纯度,宁咎只能将刚刚生成的生石灰立刻就投放到最后一个蒸馏烧瓶中。


    在生石灰的作用下,95%的酒精和水的共沸物再一次得到提纯,无水酒精总算是诞生了。


    宁咎看着那瓶子里味道熟悉的液体,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命人洗干净了其中一个蒸馏瓶,然后将蒸馏烧瓶中倒上水,再一次加热,这一次冷凝管中流出来的就是正经的蒸馏水了。


    他按着比例配比,终于,他再一次感受到了75%的医用酒精那熟悉的味道,他拿着刚刚配置出来的医用酒精就抬步进了阎云舟的房间。


    每天阎云舟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换药,正好,今天就用医用酒精给阎云舟的伤口消毒,很不巧,这一次他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上一次和阎云舟汇报消息的那个暗卫也在,说的隐约都是朝堂上的事儿,他顿时转头就准备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


    “宁公子,何故躲着本王?过来。”


    宁咎摸了摸鼻子:


    “本想给王爷换药,既然王爷忙着那我就一会儿再来。”


    这一副小心的模样尽数落在了阎云舟的眼中,他招了招手:


    “过来换吧。”


    宁咎只好过去,解开了阎云舟的衣服,阎云舟半阖了眼睛,对着眼前的暗卫开口:


    “继续说。”


    “是,今日李洪几人身死的消息已经经燕北将军的折子送到了宫中,早朝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李侍郎不肯相信他儿子是真的死于流寇作乱,朝中武将群情激奋,和李侍郎还有光禄大夫,太常寺卿吵的面红耳赤。”


    今天的朝堂实在是热闹非凡,宁咎一边解开阎云舟身上的绷带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那天阎云舟发病那天说的话他还记得,害死周将军的就是李洪那几个人,他当时的话他也还记得,没有想到短短几天的时间,李洪几人就真的按着阎云舟安排的死法死于了流寇兵乱?


    阎云舟只着了一身深青色长衫,墨发披散在脑后,快到晌午的时候他一贯精神不太好,索性闭着眼睛养神,忽然他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味道,睁眼就见到宁咎打开了一个瓶子:


    “这是什么?”


    宁咎晃了晃手中的瓶子:


    “这个叫酒精,就是从酒里面练出来的,在上药之前用它涂抹伤口最好。”


    阎云舟接过来闻了闻,眉头一瞬间皱紧:


    “你要了那么多的酒就是为了这个?”


    他现在和阎云舟讲杀菌他也不懂,所以换了一个通俗的方法:


    “是,用这个消毒过的伤口不容易溃烂。”


    “王爷,你躺下吧,可能有些凉哦。”


    他解开了阎云舟身上绷带,用自己做的棉签蘸了酒精抹在了阎云舟的伤口上,微凉的触感让阎云舟微微皱眉:


    “你说的药就是这个?”


    这个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宁咎摇头:


    “自然不是,这只是换药的时候用的东西,不能当药用的。”


    这几天他也会偶尔给阎云舟换药,动作已经驾轻就熟了,换好了药阎云舟忽然撑了一下扶手起身,缓步走向了桌案,随口吩咐身边的宁咎:


    “研墨。”


    宁咎愣了一下,就见阎云舟已经在桌案的后头落座了。


    “王爷要写什么吗?”


    “上折子,朝堂这几日如此热闹,本王总是要凑一凑的。”


    来到王府这么多天他还没有见过阎云舟写字呢,宁咎看了看桌案上的砚台,墨石有些露怯,他从小对于一切舞文弄墨的文艺东西都不感兴趣,只能大概记得前几天桃月研磨时候的顺序,要先加水。


    他看向了一边有一个小匙,从一边盛放清水的笔洗中舀了一匙水就放进了砚台里,阎云舟看着那一整匙水也愣了一下,以为宁咎误会他要写什么长篇大论这才出声:


    “只是写个几句话的折子而已。”


    宁咎没理解他的意思,看着那方大砚台都没有被水铺满,就又是一匙水放进去,这一次换阎云舟不理解他了,几句话的折子哪用的到这么多水磨墨?随即他就看到了他桌子上的那方上好的徽墨,这才了然,想必宁咎是手痒:


    “本王这儿的墨还不错,待本王写完折子,宁公子可坐下练练字,说起来本王还没见过宁公子的墨宝呢。”


    宁咎…啥?他的啥宝?墨宝?


    作者有话要说:


    宁咎:我那一手老蟑爬要暴露了吗?


    下一章王爷嘎嘎乱杀,敬请期待


    第25章 王爷这是我自创的草书


    宁咎终于反应过来了阎云舟那话的意思,低头看了看砚台,这是水放多了?让阎云舟误以为自己是想用他的墨?


    此后的半刻钟宁咎什么也没做,就是机械一样地磨墨,手腕都酸了,阎云舟看了看他那看着实在别扭的姿势有些诧异,不过忽然想起来之前来报的人说过,宁文鸿好像没有为宁咎专门请过师父,而他远在庄子上,自然也不可能和侯府其他的少爷一块儿去书房读书,所以,宁咎没怎么接触过这些?


    也不对吧,这人还时常看画本子,那认字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好了,墨这样刚刚好。”


    宁咎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喊停了,阎云舟执笔蘸墨,宁咎微微侧头,那只握着笔的手显得更加骨节分明,有一种坚毅的力量感,宁咎忍不住在脑子里把那支笔想象成了手术刀,就阎云舟这样的一双手如果握着手术刀应该也十分好看。


    那微微泛黄的折子上落下了铁画银钩一样的几排字,就真的像阎云舟之前说的一样,他真的就只是在折子上写了寥寥几句话,甚至连臣子惯常喜欢问安的长篇大论都仅仅的缩减成了四个字“臣恭圣安”。


    阎云舟抬头就看见宁咎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他以为宁咎是对他手中这支笔感兴趣,便抬手将笔递了过去。


    “你若是喜欢就叫管家送些徽墨过去,毛笔我记得也还有两只,来,要不要练字?还没见过你写的字。”


    这上好的笔墨尤其是出自名家手笔的向来珍贵,一贯是一些文人追求的东西,他以为宁咎会喜欢。


    宁咎骤然抬头:


    “啊?不用,我不喜欢写字。”


    宁咎着急之下只干巴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开什么玩笑?他那一手字还不得把阎云舟给吓过去。


    阎云舟看出他有些窘迫的模样,更加相信之前的猜测了,心里有些心软:


    “你在庄子上长大,并没有名师指点,字差一些也没关系的,这里没人笑话你,写就是了。”


    说完又将毛笔冲宁咎递了递,宁咎品了一下他这话,想来估计原主也没有读过什么书,字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阎云舟此刻已经站了起了身,手拉了一下宁咎的手腕一带,他是习武之人,手上的力道不小,又用了一个巧劲儿,宁咎眼前一花就被人给按在了椅子上,这是不写不行的架势吗?


    他看了看眼前的纸张,又看了看一边非要递给他笔写字的阎云舟,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小时候逼他去学书法的他妈,算了,写就写吧,他一把接过了毛笔,面对桌面,姿势端正,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十分虔诚。


    阎云舟站在桌案边上,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纸张上,再然后,就见那上好的绢纸上出现了一溜鬼划符勾。


    宁咎下笔流畅,期间都不停顿,看起来颇有大家之风,只是那字…简直可以用形神俱灭来形容,用不惯毛笔的人控笔很成问题,所以宁咎要是老老实实些楷书,那字肯定是比老蟑爬还难看,所以他索性写下他为医多年,独家秘笈的草书。


    他虽然是一个资深理科生,但是对所谓书法也是有一定了解的,艺术这东西不拘一格,所以他写草书,以后若是阎云舟找出了原主从前的字发现对不上也很合理,毕竟草书这东西是艺术,艺术怎么能相同?要的就是别具一格,宁咎很诚恳地出声:


    “王爷这是我自创的草书,您看如何?”


    阎云舟不是没看过流畅舒展的草书,只是这东西也能叫草书吗?还他看如何?他看着像是在鬼画符,但是看着宁咎那双幽深瞳仁中尽是认真的神色,半点儿都没有玩笑,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慨叹,那个宁文鸿对这个儿子都还不如一个得力的下人,宁咎自小没有什么老师可以指点,在庄子上自然也没有什么人看他写字,或许他真的觉得他自创的草书还不错呢?


    宁咎说完就微微低头,一幅有些不好意思又窘迫的样子:


    “王爷,你也知道我没有名师指点,所以我就一个人练了不少种,这是其中一种,你还想看别的草书吗?”


    谁说一个人的笔记就一种的?就这样的草书他想写出多少种就写出多少种,到时候若是发现字迹和原主不一样,那就说是他尝试了不同的写法,反正他又没有老师,怎么写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阎云舟又盯着那字看了片刻立即摆手:


    “不用了。”


    看着宁咎那有些窘迫的样子又怕伤了他的自尊,阎云舟顿了一下又出声:


    “王府倒是有善于书画的师父,你若是想练一练尽可让管家为你找来,书写一途还是要按部就班,这草书现在练为时尚早。”


    阎云舟说完之后就撑着桌案走回了躺椅,再多看一眼宁咎的墨宝他都眼睛疼,却没见他身后低着脑袋的人眼里都是笑意,宁咎立刻放下了笔,他对练书法可没有兴趣。


    这焰王府中的平静和朝堂中的波澜可谓是对比鲜明,昨天燕北将军的一封折子彻底打破了朝堂中从前粉饰的太平,今上登基的几年中和王府里的那位虽然一直有些相对,但是至少表面上还算平和。


    梁平帝派往北境军中的人太太平平在北境待了大半年也没出什么事儿,就连给阎云舟赐了一个克亲克长的侯府公子做男妻,焰王府虽然态度消极,但是到底这婚还是成了,都说阎云舟病重,朝臣渐渐也倾向了今上那边,毕竟阎云舟权势再盛,也终究是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这接二连三的事儿,宫中这是将阎云舟逼的太紧了,这一次朝中明眼的人都看的出来,周穆将军的死和李洪那几人脱不了关系,这周穆不是旁人,是先焰王身边跟随最久的一位老将军,戍边卫国,戎马一生,更是阎云舟早年的老师,他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几个陛下派去北境的公子哥手中,莫别说是阎云舟,就是北境那十二万兵将也是要一个交代的。


    当街刺杀,加上周穆的死,再加上陛下挪用的北境军费,宫中这是步步紧逼,而燕北将军一封奏折就要了李洪那几个公子哥的命,没有试探,没有请奏,一句流寇兵乱就直接取了几人性命,如此不留余地,这已经是阎云舟摆出来的态度了,如今朝中各方无不在猜测阎云舟的底线在哪里。


    朝中武将因为这三件事儿几乎已经抱成了团,而魏家一党加上李侍郎那几个‘苦主’自然也是要抱成团的,除了这针锋相对的两边势力,朝中还有很多从前偏向宫中的朝臣开始立场动摇了起来。


    毕竟阎云舟一日不死北境那十二万铁骑就被他死死地捏在手里,那是和北牧厮杀多年占据上风的真真的铁血之军,没人真的能保证,阎云舟若是真的起了反心,这京城的门户守不守得住。


    此刻最急的人莫过于梁平帝李启,他对阎云舟其实忌惮又怕,养心殿中魏阁老魏振和正坐在御案的下首,中间垂头立着的正是这几天旋涡的中心的魏长青,魏振和身材干瘦,但是那双眼睛却很晶亮:


    “陛下,李洪几人的死若非有阎云舟在背后指使,单凭一个沈燕是不敢真的这样杀了陛下亲派的督军的,如今陛下和阎云舟的矛盾日深,朝中不少朝臣都在观望,陛下切不可在此刻软下了态度。”


    李启的脸色阴沉:


    “阎云舟他屡次犯上,他是半点也没将朕放在眼里。”


    魏振和却似乎丝毫不慌忙,干瘦的脸上不见老人的慈祥,反而有几分阴戾:


    “陛下不要和将死之人置气,如今陛下春秋鼎盛,阎云舟是日薄西山,投鼠忌器的人是他,不是陛下,他如今人就在京城,纵使他手中有十二万大军那也是鞭长莫及,李洪几人不过是他出气的,但是伤及陛下颜面,臣以为这件事儿不可不查,否则,朝中之人越发忌惮阎云舟而忘了陛下才是天下之主。”


    次日的朝堂中,前几日对于魏长青是否刺杀阎云舟这件案子的争论声是渐渐熄了下去,但是户部侍郎,太常寺卿,光禄大夫几人却不肯对儿子的死善罢甘休,齐齐上奏希望陛下彻查此事,不仅不认李洪几人谋害周穆的事儿,对于所谓的‘扰乱军纪,擅离职守’的罪名也是通通都不认,就差指桑骂槐的骂到阎云舟的头上了。


    这几人是梁平帝派出去的,为着天家颜面梁平帝也要查,就在他准备下旨的时候,外面忽然传奏:


    “启禀陛下,焰亲王阎云舟遣王府内官有事启奏。”


    阎云舟自从伤重回朝之后几乎再未出现在朝堂上,就是折子都不递上一封,今日却让人启奏?议政厅中一时之间开始有了些凌乱的议论声,李启脸色一沉:


    “传。”


    来人正是闫贺文,他从前也是武将出身,手中恭敬地拿着一封折子,到了殿前跪拜之后声色平稳地出声:


    “陛下,焰亲王有事启奏。”


    李启摆了摆手,示意身边内官去接闫贺文手中的折子,闫贺文再次开口:


    “陛下,焰亲王交代这奏折须得当朝念出。”


    李启的脸色阴沉:


    “怎么?焰亲王连朕怎么看折子都要管吗?”


    闫贺文面无惧色:


    “王爷自是不敢,只是这折子除了上奏,却也有王爷和几位朝臣要说的话,望陛下见谅。”


    李启摆手,闫贺文直接展开了奏折,朗声念出:


    “臣恭圣安,悉闻昨日燕北将军所奏之事,臣猜想,朝中定有人猜忌重重,其中当以户部侍郎,光禄大夫,太常寺卿三位大人最是激烈,先帝曾说过,朝中有疑不可不问,臣特上此奏,请奏陛下派此三位大人亲赴北境,调查始末,不必担心路途之遥,臣可着银甲卫护送三位大人,特此恭请。”


    闫贺文的声音落下,这议政厅鸦雀无声,银甲卫?那是阎云舟手下精锐中的精锐,传说三年前与北牧一战中,银甲卫以一当十,骁勇非常,李洪那三人怎么死的其实朝中众人心中都有数,如今陛下刚要派人查的时候,阎云舟却忽然上奏要这三位大人亲自去北境?还用银甲卫护送?


    这不是一个什么请奏的折子,这已经算得上是阎云舟的态度了,他摆明了车架,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儿谁要查,谁就别想再从北境回来,他敢杀了李洪几人,就不会介意再多杀几个,毕竟谁知道北境能有几次的流寇作乱?


    户部尚书几个刚才还在哭诉的人现在已经不敢弄出什么动静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周穆是怎么死的他们更知道,只是仗着人是陛下派过去的,这件事儿只要演变成陛下和皇帝之间的争端,他们就还有为儿子一搏的机会,毕竟若是李洪几人真的担了‘扰乱军纪,擅离职守’的罪名,这对他们的官声也没有好处。


    但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阎云舟会如此决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这样一份折子。


    此刻将朝堂搅的一团乱的人正在风华院的主屋靠坐在窗前,紧紧皱着眉头,情绪实在算不上好,手按着胸口的位置,有些咳喘,阎云舟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声音有些不耐:


    “怎么这么大的蒜味儿?咳咳,厨厨房在做什么?”


    一旁的暗玄上前回话:


    “王爷,不是厨房,是宁公子前两天问管家要了上百斤的大蒜,今早我见他叫了几个得力的下人到了他那房中,又让人将蒜也搬了进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自从有了上次阎云舟的吩咐,王府上到闫贺文和暗玄这样贴身的心腹,下到下面的女使小厮,通通听宁咎的安排,前几日几个冷凝管被加急做了出来之后就送到了宁咎那里,一坛一坛的酒也被搬进了宁咎的房中。


    虽说不在阎云舟的屋子,但是毕竟宁咎那个厢房和阎云舟的主屋都是在一个院子,这味道哪能传不出去,前几日这院子里几乎满是酒香,不,还不是单纯的酒香,还有一种有些刺鼻的气味儿,阎云舟认得出来那就是宁咎这几日给自己换药时候要擦拭伤口用的东西,那味道比酒要烈一些,但是还不算不能忍。


    但是从今早开始这整个院子都在飘着那浓烈的大蒜味儿,阎云舟本就不喜大蒜,厨房做菜也会避讳着不用这味调料,只偶尔苏家那位爷过来的时候才会在上来的菜中加上苏北呈喜欢的大蒜。


    阎云舟一上午简直是忍无可忍,撑着躺椅起身,暗玄扶住他的手臂:


    “王爷?您要出去?”


    “去厢房,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外面的天阴沉的和阎云舟现在的脸色差不多,暗玄什么话也没说,只得跟上。


    宁咎今天一大早就扎到了他原来的房中,虽然都是住着一个院子,白日里宁咎会跟着杨生一块儿过来请脉换药,晚上也会睡在阎云舟的房间中,但是阎云舟多在休养竟然几乎没有去过宁咎的屋子。


    几步路的距离,守在门口的侍卫看见阎云舟齐齐行礼,阎云舟微微抬手,越是到宁咎的门口那大蒜的味道就越是重,阎云舟闭了下眼睛:


    “开门。”


    侍卫立刻从两边打开了门,随着门的打开,那大蒜浓烈的味道立刻呈几何倍数的增长,阎云舟差点儿没原地被熏过去,屋里的场景更是让他觉得头都开始疼了,从前好好的一个厢房,如今比厨房都热闹。


    屋里的一角中堆放的都是大蒜,而那大蒜堆边上围了一大圈的人,无一例外都在剥蒜,而一边放着一个大桌子,那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案板,那被剥好的蒜就被放在案板上,此刻正被剁的四散翻飞,那浓重的大蒜味儿就是从那蒜末中传来的。


    阎云舟脸色冷沉,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了里面那个穿梭在众人之间的人:


    “宁咎。”


    宁咎闻声骤然回头,就见这王府老大正站在门口,脸色,嗯,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看,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了上一次苏北呈来的时候阎云舟好像是说过他不喜欢蒜的味道。


    蒜就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喜欢的人很喜欢,吃饺子要蘸蒜泥,拌凉菜也要吃蒜泥,就连吃麻辣烫都要放两勺,而宁咎不才正是那个吃麻辣烫都会放三勺蒜泥的人,但是不喜欢蒜的人闻到味道简直就是灾难一场,而现在的情况很简单,阎云舟被他给灾难到了。


    宁咎立刻从屋里的那重重障碍中迈了出来,脸上带笑,毕竟阎云舟现在的脸色实在不好,他刚要识趣地扶住阎云舟的手臂,那眼前的人就想后退了一步,宁咎闻了闻自己的身上,没有再上去。


    “王爷,外面风凉,怎么不在屋内歇着?”


    “本王倒是想歇着,被你这蒜味儿熏的头疼,宁公子可否告诉本王你现在在做什么?”


    阎云舟压着声音开口,宁咎满脸无辜:


    “在做药啊,这味药叫大蒜素,这是前期准备工作,是我忘了王爷不喜欢这个味道,下午,下午我就带着人到别的院子里去,绝不让王爷再闻到。”


    对于有人不喜欢大蒜大的味道这件事儿宁咎是分外表示理解的,毕竟原来他办公室就有一个受不了蒜味儿的。


    阎云舟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味道,退了两步到了院子外面,冷风一吹,好在那股味道倒是消散了不少:


    “你用大蒜做药?”


    “王爷,用人不疑,您说好了不过问我用什么做什么的。”


    阎云舟看着眼前这个状似乖巧,实则半点儿亏都不肯吃的人开口:


    “我什么时候用宁公子了?”


    “王爷别不承认,你这几天睡的这么好难道不是靠我的氧气?”


    这有实际的功绩在宁咎的腰板子就硬,阎云舟看了看他,气笑了:


    “是,多亏了宁公子,不过你若是不想本王在还没被你治好之前先被你的药给熏死,最好现在立刻让他们出去。”


    外面的风凉,他呛了几口就开始咳起来,胸口也跟着刺痛,身子微微弯了下去,宁咎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


    “是,这就让人出去,王爷先回房间,风凉,若是着寒了就更麻烦了。”


    阎云舟被扶到屋里都还能闻到宁咎身上的蒜味儿:


    “去洗干净。”


    宁咎指了指他自己:


    “我晚上洗就好了,下午还要指导他们做大蒜素呢,现在洗了也白洗。”


    阎云舟闻言立刻摆手,多看他一刻都觉得头疼:


    “赶紧出去。”


    宁咎刚要出去,闫贺文就回来了,他在进门的时候很显然也闻到了这院子里冲天的蒜味儿,看了看宁咎就知道估计是他又做了什么,再抬头就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他们家王爷紧皱的眉头:


    “王爷。”


    阎云舟抬头:


    “回来了?”


    “王爷,陛下没有派那三位过去,而是钦点了三位毛遂自荐的御史台的御史前往查案,还派了两千羽林卫护送。”


    阎云舟冷笑了一声:


    “毛遂自荐的御史?哪三位御史啊?”


    “高斌,高程兄弟和季林,其中前两位是出自魏阁老门下,季林则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御史一贯是嘴上的功夫,宫里那位这是早就想好了要用御史去查案,这三位必然是和宫里一条心,想要王爷投鼠忌器,若是王爷真的杀了这三名御史,那恐怕就是捅了言官的窝。”


    阎云舟眉眼冷厉,唇边却带着几分玩味儿的笑意:


    “哦?这是觉得本王会怕几个打嘴架的御史,也好,明日你再帮本王递上一本折子,本王要参这三位言官,且看看这三位御史是否能出的了这京城吧。”


    宁咎悄悄吩咐人去将苹果拿过来,苹果对抑制大蒜的味道有比较明显的作用,只是吩咐大的间隙就将阎云舟的话都听了去,昨天那个折子他也有幸看见了,心中也暗自咂舌,阎云舟的势力真的这么大吗?大到可以公开和皇帝叫板?要是叫不赢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这几天会持续硬刚


    宁主任在担心王爷刚不赢


    第26章 大蒜素制备开始(阎云舟的反击)


    因为阎云舟实在忍受不了大蒜的味道宁咎只能带着他的‘团队’到了隔壁远一些的院子,其实别说是阎云舟,就是在剁蒜的小厮都已经用布条捂住了鼻子,这味道实在是有点儿上头。


    闫贺文汇报完了宫中的情况就到宁咎这边来看看,也被这壮观的景象给惊住了,难怪王爷发了脾气,这味道是够冲的。


    宁咎看着这一个个忍的很辛苦的人也是没有办法,因为大蒜素并不是直接存在在大蒜中,而是需要将大蒜拍碎剁碎,让大蒜中的蒜氨酸和蒜氨酸酶接触并且发生分解反应,这样才可以行成大蒜素。


    而闻到的刺鼻的大蒜味儿就是大蒜素还有大蒜中一些其他物质混合而行成的味道,其实生成大蒜素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拍碎大蒜,直接就可以在蒜泥中生成大蒜素,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浓度,一公斤的大蒜也就能生成差不多8mg的大蒜素,一次大蒜素的有效用量就要达到40mg,那总不能让人吃十斤的蒜泥。


    所以必须要将蒜泥中的大蒜素有效分离出来,宁咎能想到最有效的一种办法就是溶剂提取法,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先生成大蒜素,也就是将大蒜变成蒜泥,这一步至关重要,因为大蒜素易氧化分解,所以剁碎蒜泥的过程要非常快,然后迅速将蒜泥盛放在一个密闭的罐子里。


    宁咎虽然知道大概的做法,但是毕竟也是第一次做大蒜素,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提取到有效浓度的大蒜素都还是未知数,所以他准备先进行一个规模不大的实验,因为用溶剂提取法来提取大蒜素需要用到无水乙醇,而无水乙醇的用量通常是蒜泥的四倍。


    虽然现在他这儿已经多了几个冷凝管,下人也可以基本独立地完成蒸馏,但是蒸馏的速率比起工业生产的速率还是要低太多了。


    而在这个实验之前他还要准备一样东西,那就是药敏实验需要用到的培养皿——琼脂,即便是给那些暗玄找来感染已经十分严重的兵将用药,他也不可能直接给人家用连药敏实验都没有经过的药物。


    大蒜素对细菌,真菌都有一定程度的抑制作用是没错,但是他需要确定他做出来的东西是正儿八经的大蒜素,所以药敏实验就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


    而琼脂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这且他似乎还见过,他转身看向闫贺文:


    “管家,我记得上一次王爷的房中放着一盘点心,半透明,看着很好看的那种,那是什么点心,还有吗?”


    闫贺文也被问的愣了一下,阎云舟并不喜欢吃甜食,所以屋内很少有摆放点心的时候,偶尔几次也是海棠苑那边送过来的,他这几天忙,并不时常在阎云舟身边,所以还真不知道宁咎说的是什么点心。


    “老奴也不太清楚,王爷甚少吃点心,不过海棠苑的小小姐喜欢吃,所以大夫人时常会做一些,小小姐每次来王爷的院中总会带上一些点心,不如宁公子去问问王爷吧。”


    宁咎反应过来了一下,先焰王有三个儿子,阎云舟是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已经去世的世子,闫贺文口中的大夫人应该就是从前的世子妃。


    宁咎擦了擦手,还是准备去问问阎云舟,若是这个东西真的是世子妃那有,恐怕下人是不好过去直接要的,还是要阎云舟出面,而且,最好是可以让他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琼脂粉做的。


    在进阎云舟那屋子之前宁咎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衣,堪堪遮了遮一身的蒜味儿,阎云舟此刻的房中再次出现了两个乔装成小厮的面容黝黑的汉子,一看就是军中的人,他当下就要退出去,只不过他一露头就已经被阎云舟看见了,阎云舟微微一勾手点了点一旁凉了的茶,宁咎看了看屋内,连一个伺候的小厮都没有留着,他只得上前去换热茶。


    就听立在阎云舟面前那个面目有些粗犷的人开口:


    “王爷,景郡王偷偷着人送来了些粮草,过了下月是没有问题,但是后续也很难,而且军中因为朝廷屡屡不发粮饷颇有怨言,之前李洪等人更是在说话间刻意在军中谈及王爷病重一事,如今军中有些人心浮动。”


    朝廷自从三年前阎云舟大败北牧之后,对于北境的粮草补给就多有拖欠,这一次时间最长,而且正逢冬季,又有阎云舟病重的传闻,很多北境的守将此刻都是心怀踹踹。


    虽然北境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前阵子阎云舟被赐婚一事还是传到了边关,身边另外一人接着开口,语气满是不忿:


    “王爷,这一次宫里的那位太过了,竟然给您赐婚了一个克亲克长的大煞星,这摆明了就是要,要克死您啊。”


    听到大煞星三个字的时候宁咎倒水的手都是一抖,自己现在声名都怎么远播了吗?阎云舟抬眼扫了一眼一边那正在缩小存在感的宁咎,眼底似笑非笑:


    “宫里那位盼着本王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王爷,那位过来的侯府公子您一定要当心,我听说宁安侯府的人最近时常进宫。”


    说话的人是跟随阎云舟多年的副将吴申,吴家在京城也是有些人脉的,寻常家书中也有提及京城之事,他能知道宁安侯时常进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宁咎眉头一皱,那便宜爹看来这段时间是没少为皇帝做事儿啊。


    宁咎这几天为了实验弄的不说蓬头垢面也没有好到哪去,穿的也都是些粗布衣服,那些华美的衣服他怕弄坏了,所以吴申只当他是阎云舟房中伺候的小厮,半点儿都没有将他和那位侯府大煞星联系到一起,还在和阎云舟说要小心他的话。


    宁咎倒好了茶正要放在阎云舟身前的桌子上就见那人伸手来接,他双手递上了茶盏,阎云舟低头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宁咎开口:


    “这就是本王迎娶的正妃宁安侯府的公子宁咎,这是本王的两位副将,吴申,陆鸣,第一次见面,你们也认识一下吧。”


    一时之间这六目相对,齐齐震惊,还有什么有比你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是煞星的场景更尴尬的吗?吴申好悬没有咬到舌头,陆鸣瞪大了双眼,宁咎看着虎目圆瞪的两位将军下意识出声:


    “嗨。”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社死了,我靠,他在说啥?


    对面两人…?


    阎云舟半转过了头,用茶盏挡了挡唇边的笑意,还是宁咎最先反应过来,抱拳施礼:


    “两位将军有礼了,我那侯府的爹卖儿求荣…”


    宁咎的经历简直闻者伤心见着流泪,被苛待长大,长大后又成了那渣爹媚上的筹码,一个侯府公子活的还不如一个下人,再加上他能在屋内伺候相比王爷也是查清了背景,两位副将对宁咎那防备立刻下调,两人均起身与宁咎见礼,武人就是比较直爽,一旦认定没问题,那态度也是十分热情的:


    “方才多有得罪,王妃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从边关带来了不少的好酒,等一下我让人都给王妃送去。”


    宁咎唇角抽搐,神TM王妃…


    时间快到晚膳了,阎云舟留了两位副将在府中用膳,在桌上的时候开口:


    “粮饷一事不日就会有定论,你们放心回去,告诉军中将领本王身子无妨,不用担心。”


    宁咎看了看阎云舟自然是什么话都没说,他忽然觉得阎云舟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挺难的,叹了口气埋头吃饭,饭后两位将领去了偏殿休息,而阎云舟反而着人伺候更衣束发戴冠:


    “王爷要出去?”


    阎云舟换了一身深色云纹的广袖束身长衣,显得腰身更细了一些,他这才转过身:


    “过来找我有事儿?”


    方才两位副将都在他也没顾上问宁咎怎么过来了,这几天他白天都忙的不见人影,宁咎想起要问的事儿开口:


    “哦,我是想问问王爷那日屋里放着的一盘有些透明上面还点缀了梅花的点心还有吗?是谁做的?”


    问点心?阎云舟想了一下才想起宁咎说的是什么。


    “那是那日杳儿过来的时候拿过来的,可能是大嫂做的,怎么?你喜欢吃?”


    宁咎有些犹豫,这个时代男女大防还是很严重的,他直接去问阎云舟的寡嫂一个点心的用料实在不是个太好的事儿:


    “王爷,我是想知道那点心的原料是什么,最好能拿过来一些,能不能劳烦王爷派个女使帮我问问大夫人?”


    宁咎经常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那么多的大蒜在前面阎云舟对于这个什么点心原料接受起来容易了很多。


    “我正要去大嫂的院子,你一起跟着吧。”


    宁咎看了看阎云舟这一身出门的行头,是要去海棠苑?不过他没有多管闲事地问阎云舟是去做什么,正准备跟着出去,就见阎云舟转身打量了一下他开口:


    “去换一身衣服,别失了礼数。”


    如今虽然这焰王府中是阎云舟当家做主,但是阎云舟也十分尊重长嫂,因为他之前一直也没有成婚,所以府中中馈也还是大夫人在管,只不过她甚少出门,平日大半的时间是在海棠苑的。


    宁咎回房让桃月帮他找出了一身雪青色的束腰长衫换上,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和阎云舟一块儿出去。


    虽然都是住在一个府上,但或许是为了避嫌,大夫人的海棠苑和风华院相隔甚远,几乎是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阎云舟腿上有伤,外面备了轿子,阎云舟坐进去之后还是冲外面那个往里看的人勾了勾手,宁咎立刻坐了进去。


    海棠苑修的很是清新雅致,院子中的梅树下堆了两个雪人,憨态可掬,阎云舟的轿子刚刚在院子门口落下,屋里就跑出来了两个孩子,女孩儿身上穿着红色的小袄,领口边上一圈白色的兔毛,圆圆的脸蛋,眼睛像是黑葡萄一样,她身后是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男孩子,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长袄,眉眼长得很是英气。


    “二叔,二叔来了。”


    宁咎下轿子后回手扶了一下阎云舟,阎云舟刚从轿子里出来那两个孩子就跑到了跟前,小姑娘年纪小,很是黏糊,过来就扯着阎云舟的衣袖,倒是后面大哥的长子阎炘承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虽然那眼神看着还是很想凑上来的,但是还是规规矩矩地给阎云舟行了礼:


    “二叔。”


    对大哥的这两个孩子阎云舟很是疼爱,身上的伤复发前阎炘承的骑射功夫他都是亲自过问的,倒是对扯着他衣服不撒手的小侄女没什么办法,宁咎还是第一次在阎云舟的脸上看见这样放松温暖的笑意。


    带着两个孩子进去,就见厅中有一位盘着发髻,只着了简单钗环又不失优雅的女子,她的眉眼温和,但是却有一股子遮掩不去的定色,她看着比阎云舟要大上几岁,这是宁咎第一次见到阎云舟和人见礼:


    “大嫂。”


    原来的世子妃程清浅和焰王府的世子是自幼相识,阎云舟的大哥比他大上了五岁,所以程清浅嫁过来的时候阎云舟还是一个四处闯祸的毛头小子,如今万万想不到撑起这焰王府的人到了最后会是阎云舟。


    “瑾初,身子可好了些?”


    阎云舟字瑾初,只是如今算来,能够叫出这名字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了。


    “好多了,大嫂,这是宁咎。”


    阎云舟介绍的语气相当自然,程清浅看了过来,阎云舟院子里的事儿她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是之前那么大的事儿她也知道,但是阎云舟今天将人特意带过来她倒是没想到,宁咎也愣住了,甚至不知道叫啥,阎云舟侧目出声:


    “这是大嫂。”


    宁咎只能跟着叫了一句:


    “大嫂,有礼。”


    程清浅看着两人之间的模样清抿唇角,抬手让着两人坐下: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瑾初,办寿宴的事儿你差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了,外面这么冷怎么还自己跑一趟。”


    办寿宴?宁咎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阎云舟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大嫂,这一次的寿宴我会将帖子送到京城各府的官员手中,来的人必然不少,到时候多要劳烦大嫂了。”


    “这没什么,我平日里也是闲着,只是,你年年都不愿意大办寿宴,怎么今年?”


    程清浅言语稍迟,眉宇间难掩担忧,阎云舟的身体情况她也是知道的,他从前不喜欢这些俗礼,往年过生辰不是在边关的时候忘了,就是懒得操办这些,今天上午闫贺文过来传话说阎云舟今年准备大办生辰宴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听错了,再后来心中的不安就更大,她只怕是阎云舟自觉不好生出什么别的念头。


    程清浅的话音落下连宁咎都看向了阎云舟,是阎云舟要过生日了?他虽然不知道阎云舟往年都是怎么过的,但是就这段时间的了解,他猜也猜得到阎云舟这性子也不像是一个每年会为了生辰大摆宴席的人。


    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病房中那些家属为终末期病人过最后一个生日的画面,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但是每每看到那样的画面宁咎心里都做不到无动于衷,难道,难道阎云舟要给自己过最后一个生日吗?他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点儿难过,同情还有担忧和不赞同。


    阎云舟刚刚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程清浅和宁咎两个人眉头都拧起来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想岔了,他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


    “北境军费朝廷迟迟不肯拨下来,后面就算是会给,也总是要等上一段时间的,我宴请朝臣哪个来不要给我这一品亲王送礼?”


    程清浅…


    宁咎…


    这是准备办寿宴收礼品凑军费?宁咎一口干了一边的茶,暗叹自己刚才那担忧的情绪实在是浪费感情,错付了。


    程清浅倒是放松下来:


    “原来是这样,你只管发帖子,这府里的寿宴交给我就好。”


    临走前阎云舟开口:


    “对了大嫂,宁咎说您之前做的那个玲珑剔透的点心好吃,想要问问可还有?”


    程清浅看过来,宁咎…这话说的,好像他多贪嘴一样:


    “大嫂,我想问问那个东西可是用一种粉做的?还有吗?”


    程清浅让身边的贴身丫鬟将上次做剩下的糕点拿了过来:


    “这是用洋菜粉做的,宁公子喜欢吃就多拿一些。”


    宁咎立刻去检查那糕点,琼脂粉是一种从红藻类的石花菜中提取出来的一种胶质,确实有的地方会叫洋菜粉,他看见之后眼睛都亮了,本来他还发愁若是要做琼脂培养皿可能还需要去找石花菜,现在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嫂这洋菜粉可还有?能让我带回去一些吗?”


    “自然,这东西我这儿不少呢,我让人送到你的院子里。”


    宁咎满意而归。


    第二天的早朝,因为李启昨天下旨让三位御史去北境查李洪一事,算是公开驳了阎云舟的面子,只不过这看似是皇帝扳回了一句,但是很多人都在等阎云舟的反应。


    就在朝臣有些窃窃私语的时候,外面再次传奏:


    “陛下,焰亲王阎云舟遣王府内官有事启奏。”


    李启紧紧握住了拳头,他就不信,阎云舟还敢按着那三位御史不让他们去北境不成?只要去了,若是御史真的死在了北境,那这满朝文武必然会对阎云舟口诛笔伐,单就御史台那群人的吐沫就能淹死阎云舟,若是能回来,那这三位御史的调查结果必然是周穆的死和李洪等人无关,而李洪的死最少也可以拉下那个上折子的燕北将军。


    闫贺文和前一天一样手中握着折子走到了朝堂上,跪下给当今圣上行礼,他代阎云舟出现在朝堂上的那一刻这满议政厅的朝臣都眼观鼻鼻观心,看见他他们就知道这件事儿恐怕不能善了了,李启冷冷地看着他:


    “焰亲王今日还有什么可奏的?”


    “陛下,焰亲王上奏弹劾高斌,高程,季林三位御史,因这三位大人,身居御史之位却未能行驶纠察百官之责。”


    他问话音落下魏振和便开口:


    “焰亲王养病多时,昨日陛下刚刚派了三名御史前往北境调查,今日焰亲王就弹劾三位御史,这是何居心?焰亲王身为一品亲王,不敬陛下,擅自专断,又是何居心?”


    闫贺文却并没有被他吓住,脸面色都没有变一下,展开了阎云舟的折子,朗声开口:


    “臣弹劾三位御史原因有二,其一,先帝以仁孝治天下,如今陛下得继大统,宫中尚有太后在,即便修筑宫室也该先以太后为尊,而高斌却在今年三月上书蛊惑陛下为高贵妃修筑紫轩阁,而未先修缮太后所居的云华宫,不顾尊卑,违背礼法,其罪一也。”


    闫贺文捧着折子再次开口:


    “其二,北境将士苦寒,户部侍郎不顾边境将士食不果腹之苦,蛊惑陛下按压北境军费,而花费巨资修筑皇极殿,三位御史,一不曾劝谏陛下,二不曾纠察朝臣,其罪二也,此其二罪,罪当不赦,如此心怀叵测之人,前往北境查案实属不妥,臣万望陛下三思。”


    闫贺文合上了奏折,李启的脸色沉的能滴出墨来,朝中大臣再一次没有了声音,阎云舟这两项罪过,虽然是在弹劾这三位御史,但是实际上这是在公然打陛下的脸。


    上半年陛下为高贵妃修缮宫室是事实,不敬嫡母,有违孝道,但就这一项就躲不开,先帝确实是最重仁孝,更何况如今的苏太后虽然闭门不出,但是她身后的苏家还在,苏太尉还在朝中,这个罪名根本就是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谁都没有想到阎云舟会拿祖宗礼法说事儿。


    第二项,那哪是弹劾三位御史,那是在弹劾所有鼓说陛下修建皇极殿的人,更是将矛头直指陛下,满朝文武谁都知道陛下拖着军费不给是为了什么,但是有些事儿没办法拿到明面上来说。


    户部就说没钱,陛下也挺着不给,但是阎云舟却将皇极殿的事儿就这样当着所有文武朝臣的面给揭开,修筑宫室不顾边境将士,这个事儿一旦坐实,梁平帝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这种时候没人会轻易冒头说话,有些朝臣或许今天才知道,那位焰亲王并非光会打仗的一介武夫,他隐忍多年,却在这个时候屡次犯上,很难不让人多做揣测,阎云舟再一次只用一封折子就将朝堂整个翻了一个个。


    作者有话要说:


    1.大蒜素的提纯从今天开始写,后面会写药敏试验,用琼脂做培养皿来验证大蒜素对细菌和真菌的抑制作用,大家可以持续关注一下,整个过程在古代那种条件下应该是可以实现的,所以真穿越了,大蒜素还是可以挣扎一下的。


    2.我查了一下,琼脂最早应该就是在我国出现的,用石花菜来煮,所以文中设定为已有琼脂粉。


    3.再回答一下之前评论区有读者说用猪膀胱来装氧气的问题,膀胱的容量比较小只有几百毫升,所以如果装氧气其实不够呼吸几次,所以用了缝制的大的鹿皮袋子。


    第27章 阎云舟身体真的不行了?


    三位御史被朝中一品亲王弹劾,身上背了这么多的‘罪名’,又是百官都不好驳斥的罪名,自然是不能再去北境查案了,这几日的朝堂谁都不愿意去触及当今陛下的眉头,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能不上奏就不上奏,毕竟,陛下虽然不见得能奈何焰亲王,但是收拾他们还是非常轻松的。


    前往北境查案的这件事儿竟然就这样在各方博弈之下给压下来了,阎云舟一连两封奏折,一个是直接就要那三名官员抵命,一个直接掀了桌子,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就是梁平帝李启也要斟酌,毕竟阎云舟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那折子上的冠冕堂皇,他若是真的问罪,恐怕朝堂要巨变。


    既然不能直接问罪,那么再派人过去,阎云舟也不会善罢甘休,最后还是伤他的颜面,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忍这一时,阎云舟的伤请了那么多的医者,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左不过就是一年半载的事儿,阎云舟一死,北境的将领群龙无首,到时候就好办了。


    焰王府中,阎云舟翻看着兵书,宁咎已经端着药过来了,这段时间他也不是真的只埋头苦干自己的活,空下时间的时候也看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医书,而且有杨生在,那就是活教材,他也看了他开给阎云舟的药,确实都是一些消炎去肿的,其实中药的效果不错,只是没有抗生素那么立竿见影,不然就阎云舟现在这个情况早就见阎王去了。


    只能说阎云舟现在的外伤需要手术介入,单靠中药治标不治本,但是现在先把标治一治也是好的,自从氧气跟上以后,阎云舟至少呼吸窘迫的情况好了很多了,晚上不再频繁地憋气憋醒,能够睡一整夜,休息的质量上来了,人的脸色也总算好看了两分。


    “王爷,换药了。”


    现在给阎云舟换药的人已经从杨生换成了宁咎,阎云舟也算配合,除了胸口的伤之外,宁咎这几天仔细观察了阎云舟腿上的伤,阎云舟的小腿从前是中箭,但是因为出血量太大而用烙铁止血才造成了表面凹凸不平的情况,而现在的症状也很明显,用他们这儿的话说就是箭疮复发,其实就是伤口感染。


    宁咎想起来宋太宗赵光义就是在乱军之中大腿中箭,年年箭疮复发,最后病魔终于战胜了顽强的太宗皇帝…


    其实所谓箭疮复发就是伤口反复发炎感染,古代不单单是抗感染的条件差,同时对于清创这一块儿很显然也是不太行的,阎云舟中箭的时候,估计也就从腿里面将箭头给挖出来了,至于是不是有碎骨头,那就不是能考虑的范围了。


    宁咎这几天观察阎云舟腿上伤的情况,估计里面是有些碎骨,伤在小腿,不比胸口,若是他做的大蒜素可以用的话,再配上中药,倒是可以先将他腿上的情况给处理了。


    “王爷,暗玄给我找来的一个病人也有一个和你这差不多的腿伤,这箭疮总是复发,就是因为伤口里面当时可能并没有处理干净,可能是有碎骨,也可能是有些其他的东西,这样,等我的药做好了,我先帮那个人治腿,若是效果好,那王爷就要按着我的方法来治疗。”


    阎云舟看了看宁咎骤然就想起了那无法容忍的大蒜味:


    “用你那大蒜做的药?”


    这言语里的嫌弃简直不要更明显了,宁咎抬起头:


    “王爷你可别小看我的药,我保证,对抗你们这种箭疮的感染没有什么药比我的更管用了。”


    开玩笑,大蒜素就算不比青霉素,那也是正八经的抗生素,而且是对细菌和真菌甚至病毒都有抑制作用的,专业相当对口,这人真是不识货。


    阎云舟看了看他,他发现宁咎对给他治病还真是挺执着的:


    “好,若是你能治好,就让你试试。”


    暗玄进屋,阎云舟问出声:


    “请柬都发出去了?”


    “是,王爷,从一品到九品一个都不落。”


    此刻朝堂上,闫贺文将阎云舟那两封弹劾的折子念完之后,忽然再次向皇帝行礼:


    “陛下,五日之后正是王爷生辰,往年在边关都并未大办,今年正好在京中,王府准备大办一次,若是陛下能够光临王府,王府上下必将感念皇恩浩荡。”


    闫贺文的声音落下,满朝文武都被焰亲王的态度给弄迷糊了,这…这是在干什么?刚才还在参奏那三个要去北境查案的御史,和陛下弄的仿佛水火不容,现在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皇帝去给他过生辰?


    别说是百官,就是李启听了这话都愣了一下,不过随即他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阎云舟也不是年年生辰都在边关,但是从未过过什么生辰,他也听过一些民间所谓的过生辰冲一冲的说法,所以阎云舟的身体这是真的不行了?以至于都能想到这样的方法了?


    想到这个可能李启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虽然他不准备去,但是漂亮话倒是也说了两句,今日散朝之后朝臣都在三三两两地讨论,与梁平帝的猜测差不多,很多人都觉得阎云舟这一次大办生辰估计是为了冲喜。


    如果不是冲喜实在没办法解释焰王府的举动,因为焰王府这一次真的是广下请帖,有多广呢?一个一品亲王连末流的九品小官的帖子都发了。


    宁咎中午和阎云舟一块儿用膳,还提到了这个事儿:


    “王爷,您连九品小官都不放过啊?”


    阎云舟抬头,瞧着宁咎的样子就是不懂这官场上的道道:


    “你以为能在这京城做个九品芝麻官的是什么清贫人家?”


    宁咎夹了一口酱牛肉,顿时明白了阎云舟说的话:


    “你是说这九品芝麻官都是官宦子弟?”


    “九成吧,就说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李洪,因为他爹是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年岁大了,这个李侍郎就成了皇帝的心腹,他的儿子一无能力,二无功名却也是个从七品。”


    阎云舟瞧了瞧一个心思吃的人忽然开口:


    “你年岁也不大,就从未想过入朝为官?”


    宁咎早膳没吃多少,这会儿饿的恨不得将锅给啃了,闻言从碗中抬起头来:


    “我?我大字不识几个,要功名没有功名,要爹没有靠谱的爹,我就不做这个梦了。”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阎云舟神色微顿,若是,若是他能活的长久点儿,宁咎要是想要入朝,也并非没有办法。


    这四天,宁咎先是要来了琼脂粉,做好了琼脂培养基,然后从厨房要来了肉汤,静置两天,在这里自然是没有什么革兰氏阳性菌用作实验,所以用肉汤来做增菌液算是比较理想的方法,这个说起来专业,其实就是将肉汤放着让它自然生出细菌。


    第三天宁咎开始正式制作大蒜素,他将剁好的大蒜泥放进了一个琉璃瓶中,然后再在一个陶土的敞口砂锅中放入了一整锅的盐,蒜泥需要盐浴水解,水解的时间最好是半小时左右,温度最好控制在40度左右,只是这里没有温度计,所以宁咎在那个陶土砂锅的底下放上了几块儿碳。


    然后用一个铲子不停地炒盐,40度其实也就是比人的体温高一些,他用手摸在盐上面,感受到比较温热的温度之后再将琉璃罐子放进去,盐浴加热。


    宁咎数着沙漏看着时间,半个小时之后将瓶子拿了出来,开始上溶剂,取来了之前用称称好的四倍质量的无水乙醇倒在了装着蒜泥的琉璃罐子中浸泡,再后面就直接在这个类似锥形瓶一样地琉璃罐子上面连上冷凝管,然后就是静置,让大蒜素充分溶解在无水乙醇中。


    宁咎从头到尾一直在守着,连阎云舟着人过来让他去用晚膳他都没有过去,静置了大约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后宁咎用小漏斗进行了过滤,然后将剩下的无水乙醇溶剂开始蒸馏。


    对于蒸馏这个过程,这段时间王府的下人都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底下的人见宁咎连晚膳都没有吃便开口:


    “宁公子您去用晚膳吧,我们在这里看着就好。”


    宁咎却摇了摇头:


    “不行,这个药很重要我必须亲自看着。”


    宁咎看着那一滴一滴下来的液体面露担心,大蒜素易分解,这个速率又暴露在空气中,只能期待大蒜素可以少分解一些吧,他实在是饿了就随手拿了几个身边的饼子吃。


    但是问题还是出现了,相比于前几日蒸馏酒,这天蒸馏的溶剂似乎更加容易沸腾,宁咎手慢了一下,那锥形瓶中的溶剂就爆沸了,骤然从冷凝管的另一端多出了一些溶剂液体,宁咎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不指望这一次就直接给人用,先上药敏实验吧。


    已经夜里了,宁咎才得到了一小小瓶的自制大蒜素,他取出了放了两天的肉汤,用自制的棉签蘸了蘸肉汤,将肉汤中间的部分均匀地涂抹在了琼脂上,这里没有滤纸用来盛放抗生素,所以他准备用宣纸代替。


    他叫人取来了一片干净的宣纸,将宣纸剪成了一厘米宽窄的正方形,在上面滴上了大蒜素,然后将这个宣纸片放在琼脂培养基的中间,然后盖上了透明的琉璃盖子。


    做完之后宁咎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揉了揉已经僵痛的颈椎,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抱着这个装着培养基的罐子披上了一件披风回到了阎云舟的院子,时间已经很晚了,三更的打更声刚刚响过,已经凌晨了。


    宁咎看着已经升到中天的月亮,抱着手里的罐子,希望这一次可以成功吧,时间有些晚了,他本想直接回到自己的那屋里睡觉,但是人刚刚回到院子,就见阎云舟那屋竟然还亮着灯,门口守夜的侍卫立刻帮他开了门。


    宁咎抱着罐子进去,这么晚了,阎云舟还没睡吗?


    他走了进去,放轻了脚步,阎云舟的屋内总有遮掩不去的药味儿,宁咎探头看了看里面,榻前的帷幔并没有放下来,阎云舟正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宁咎正准备凑到一边的软榻上躺下直接睡,床上那人就睁开了眼睛。


    “忙完了?”


    宁咎骤然回身,屋内只亮了两盏灯,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中阎云舟那本来气势逼人的轮廓都仿佛柔和下来,连带这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似乎都和软了不少。


    这句话就那样奇异的让宁咎感受到了一丝归属感,给了他一种阎云舟在等他回来的错觉,或许是深夜人都比较感性,至少在这一刻宁咎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有了一种有人等的感觉。


    他也不自觉地言语放缓:


    “啊,药做出来了,现在只差一个实验,验证一下药物的作用到底怎么样,如果效果不错,我就准备为那个伤兵做治疗了。”


    或许是大蒜素终于做了出来,虽然最终的结果尚未揭晓,但是他知道,只是时间问题。


    阎云舟靠在床上静静地望着那个有些不修边幅的人:


    “你很希望我活下去吗?即便我死了,你也并不用死?”


    这么些日子阎云舟也不得不承认,在他所有见过的人中宁咎是十分特殊的一个,有的时候惜命胆子小的像个小老鼠,有的时候还会大着胆子和他呛声,半点儿亏也不肯吃,却又有着一个很软的心肠,种种矛盾都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违和,或许少了一样,那就不是宁咎了。


    宁咎不知道阎云舟怎么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他认识阎云舟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其实他知道,阎云舟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哪怕他死也会给他安排好退路,那么他多半就是真的会做到。


    “当然,我和你无冤无仇,再说,凭心而论,你活着才能让更多的人好好的活着,除了那些站在你对面的人,谁会希望你死啊?”


    虽然他们曾经算是有些过节,但是宁咎也不得不承认,阎云舟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若是他死了,北境军落在如今的皇上手里,那么无论是兵将还是百姓恐怕都未必有什么好结果,守边卫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值得人尊敬。


    阎云舟短促地笑了一下,似乎心情比较轻松,他撑着身子躺下:


    “时间晚了,让人伺候你梳洗,睡吧。”


    宁咎本来怕打扰他休息都没有准备让人进来伺候,不过既然他没睡,那肯定还是洗洗睡舒服。


    梳洗过后,宁咎躺下,忽然又听到了榻上人的声音:


    “宁公子是不是忘了后日是什么日子了?”


    宁咎勉强将快要进入梦乡的自己拉出来:


    “后日,后日是王爷生辰。”


    他这几天都已经忙乎的昏了头,这才想起来,阎云舟的生辰就在后天,王府后天就会大摆宴席。


    “嗯,宁公子可给本王准备生辰礼了?”


    阎云舟侧躺在床上,吸了吸那鹿皮袋子里的氧气,胸口憋闷的情况缓解了不少,宁咎一下睁开了眼睛,困意都没了:


    “王爷,我可是无官无职,还要靠王府养活的人,您不是连我的银子都要剥削吧?”


    不知为何,听到要靠王府养活这句话,阎云舟心底一个地方觉得很是满意,继续开口:


    “银子可以不要,不过明日你要和管家学一学待客的学问,这一次过来的朝臣,名曰为本王祝寿,不过大半的人都是存了打探的心思,以为这一次王府大办生辰宴是因为本王快死了,想要冲一冲,来看看本王什么时候死,大嫂虽然负责准备宴席,但是毕竟是女眷,本王若是不露面,你就要负责招待宾客了。”


    宁咎听完这个仅剩的一点儿瞌睡都没有了,他光顾着忙做大蒜素的事儿,完全将阎云舟还要过生辰的事儿给忘到了脑后,更忘了他现在名义上还是阎云舟明媒正娶的夫人?


    “我?王爷,我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别给你弄砸了。”


    宁咎虽然并不社恐,但是对这个事儿也是挺触头的,别说是那些朝臣了,就是大梁现在的各级官职他都弄不清楚,谁官大谁官小他都搞不清,让他接待宾客?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不用紧张,这些人带着礼品来,本王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其他的,明日再给你讲吧。”


    屋内的两个灯被灭掉,宁咎太累了,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第二天他出奇地没有去弄他的那些药,而是像一个小尾巴一样地跟在阎云舟的身边:


    “王爷,你和我说说明天需要注意的事儿吧?比如说谁和你关系好?谁和你不对付,你是全程都不露面吗?只有我自己在前面招呼?”


    宁咎头好大,这事儿阎云舟怎么不早说?明天就是生辰宴了,昨日才和他说?


    偏偏阎云舟一幅不着急的样子,穿着一身舒适的长袍躺在窗边的椅子上晒太阳,间或睁眼看看身边这个急的就差抓耳挠腮的人有些好笑,反而开口逗他:


    “你不是说要本王多养着吗?看着那一个个盼着我死的人,太影响静养的心情,那些人就留给王妃料理吧,这里是焰亲王府,你不必和从前在侯府一样谨小慎微,大可摆出主人的姿态,和本王交好的自然对你也友善,至于对你不逊的人也不用惯着,量他们谁在这府里也是翻不起风浪的。”


    宁咎心里暗叹,他从前在侯府也不谨小慎微,他忽然想了起来,明天他那便宜爹肯定也要来,这么好的机会,那人要是不作妖估计都对不起阎云舟过一个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今天回来晚了,更新晚一点儿


    下一章宁主任大杀四方


    制作大蒜素的方法其实挺简单的,就是先溶解在无水乙醇中,然后盐浴,再静置等待充分溶解,然后过滤,再然后蒸馏,可以外敷也可以注射(在纯度足够的情况下)


    以后要是穿越了,先制备酒精,用生石灰提纯,然后用纯酒精做溶剂,就可以制作大蒜素了。


    就快写到手术了,大家敬请期待哦。


    第28章 宁主任大杀四方


    门外一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小姑娘冲进了屋里,兴冲冲地喊出声:


    “二叔,二叔。”


    阎云舟立刻转头,然后就见到了阎月杳进来,身后还跟着海棠苑一溜的女使,对这小侄女阎云舟疼的紧,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杳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小姑娘亲昵地上前拉住阎云舟的手臂,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来给二叔送衣服。”


    她身后的女使正是程清浅的陪嫁女使芙蕖,她微微躬身:


    “大夫人准备了明日的礼服着我等送过来。”


    礼服?宁咎一转身就见身后的女使端着两个托盘,那上面的衣服颜色鲜亮一些,偏红,他笑了,瞧着刚才在窗边晒太阳的某人:


    “这可是大嫂特意准备的,王爷还不试试?明天可是王爷的寿辰,王爷怎么好不露面?”


    少把烂摊子都交给他,他才不去给他收拾,过生日的是他,收礼的也是他,他一分银子都捞不到,还要帮他应付那一到九品的朝臣,谁知道哪个是不能得罪的?


    他看了看那呈上来的衣服,还有两件;


    “王爷,你看还有两件让你挑呢,快去试试吧。”


    谁料他的话音刚落下,那坐在阎云舟身边吃点心的小丫头就抬起头,睁着黑葡萄的一双大眼睛看着宁咎:


    “二婶婶,另一件是给你的,你和二叔一人一件。”


    脆生生地一句二婶婶,将宁咎钉在了原地,如遭雷劈,神TM二婶婶?阎云舟喝茶的动作都是一顿,喝茶都没有挡住他唇边的笑意,抬手捏了捏自家侄女肉乎乎的小胳膊,看向宁咎:


    “这是大嫂给你准备的,还不快去试试,杳儿去给你二婶婶将衣服拿着。”


    宁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姑娘很是听话,端过那个大盘子,看向宁咎,声音软乎乎的招人疼:


    “二婶婶,给。”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开口:


    “杳儿你可以也叫我叔叔。”


    “可是,二婶婶不是和二叔拜堂了吗?拜了堂不就是婶婶吗?”


    小姑娘的年纪不大,还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知道谁和二叔成亲谁就是二婶婶,也不觉得二婶婶是个男人有什么奇怪的,阎云舟端着茶盏看着两人对峙,最后宁咎无法否认和阎云舟的关系,败下阵来,却在取走衣服的时候大着胆子挖了阎云舟一眼。


    阎月杳凑到阎云舟的身边:


    “二叔,刚才二婶婶是不是在瞪你?”


    “嗯,你二婶婶脾气大。”


    小姑娘立刻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捂住了嘴,示意她不乱说话了,引得阎云舟轻笑出声。


    在宁咎的催促下,阎云舟还是起身让人更衣,程清浅准备的两身衣服用料差不多,只是在细节花纹的地方有些不一样,只是到底是过生辰穿的,颜色上倒是比平常两人穿的鲜亮了不少。


    宁咎这一下午的时间没干别的,就让管家帮他恶补了一下大梁各级官员,闫贺文倒是也没有什么疑心,毕竟宁咎是在庄子上长大的,身边也就是一些庄头老妈子,朝中的事物都不了解也正常。


    这一天王府热闹了不少,阎云舟从不大办生辰,从回京之后阎云舟就称病不上朝,焰王府也一直闭门谢客,前阵子的婚礼虽然算得上是一件喜事儿,但是谁都知道宫中那位赐婚的心思,王府就是成婚那天也是死寂沉沉,如今王爷竟然大办寿宴,整个王府的人都活络了起来。


    屋内阎云舟看书,闫贺文抓紧时间给宁咎补课,外面的下人已经在门口挂上了灯笼,王府之中总算是添了几分喜气。


    正在说话间暗玄便进来了,脸色沉沉,瞧着不像是有什么好消息:


    “王爷,王府忽然多了不少生面孔,而且外面已经开始穿出了流言,说,说…”


    阎云舟抬眼:


    “说什么?”


    “说王爷快不行了,这才准备大办寿辰冲喜。”


    阎云舟面上轻讽:


    “由着他们传吧,那些人巴不得本王明天就归西。”


    第二天从一早,宁咎起身换上了昨天大夫人送过来的衣服,让人束发戴冠,收拾的整整齐齐,再不见往日那随性的模样,别的不说,就单说宁咎的这张脸,虽然没有阎云舟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却是无法挑剔的精致,不然在成婚当天也就不会有那些朝臣为他惋惜了。


    外面登门祝寿的人不少,但是阎云舟的院子却是照常摆上了早膳,阎云舟打量了一下宁咎,面露满意之色:


    “嗯,宁公子这一身光彩照人,年纪轻轻还是多穿些鲜亮的颜色。”


    阎云舟发现宁咎平日里也很少穿颜色太艳丽的衣服,倒是和他差不多喜欢穿深色的,不过他才刚及弱冠的年纪,还是鲜亮一些的好看。


    宁咎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这身体虽然是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儿,但是芯子里可是一个正八经快三十了,这衣服他接受不来。


    “多谢王爷好意,我从前那衣服就挺好的。”


    两人说话间,闫贺文身边一个得力的小管事进来,拿着一个单子,开始报都有何人已经到王府,宁咎看着他手中那个长长的单子有些咂舌,还有那些他听着都反应不过来的官名,这比昨天闫贺文说的可多了太多了…


    “王爷,要不要去迎一迎?”


    宁咎骨子里还是一个挺有责任感的人,既然他担了这个狗屁王妃的身份,就会做应该做的事儿,阎云舟这身体出去站着迎客也不现实,他总不能让阎云舟的寡嫂去门口接待那些过来祝寿的人。


    “不用,安心用早膳,现在来的都是九品小官,有闫贺文在门前就好,一会儿你再出去。”


    这前来祝寿也是有讲究的,过寿的人若是官阶低,那么前来祝寿的一般也是同级或者更低的朝臣,而上官一般都是派族中子弟过来,带上礼物表示一下心意,当然若是为表亲近,也有亲自过来的,那过寿之人自然要出门亲自相迎。


    而若是朝中重臣或是阁老过寿,收到请柬的人也会自己安排好祝寿的时间,一般官阶越是低的来的便越早,不过一般一二品大员分发的请柬最低能到五品就不错了,这还要是关系亲近的五品小官,像阎云舟这样位高权重的正一品亲王,给九品芝麻官发请柬,这个事儿从整个大梁立国到现在都是头一份。


    如此一来自然就造就了焰王府门口如今那堪比集市一样的场面,就连记礼帐的人都有五六个,这小小官们被迎进来之后便被安排到了厅堂用茶,那场面堪比大朝会。


    阎云舟用了早饭之后才对着暗玄开口:


    “去取些从北境带回来的烧刀子,李侍郎几人过来总要用好酒招待。”


    宁咎听出了阎云舟话中的意思,周穆将军就是被李侍郎的儿子李洪灌酒灌死的,他忽然开口:


    “等等。”


    阎云舟转过头来,眉眼微敛,声音听不出情绪:


    “宁公子,若是想为李侍郎几人说情你就不必开口了。”


    阎云舟虽然这些日子几乎很少再提及周穆的死,但是很显然这件事儿在他心里远远没有过去,在他看来宁咎心软,他不想从宁咎的口中听到他不想听的话。


    宁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下:


    “怎么?在王爷的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妇人之仁,心软没有底线的人?”


    阎云舟抬眼就对上了宁咎那双略显清冷的眼,宁咎直接坐在了他身边问出声:


    “王爷,你之前说户部尚书年纪大了,这位李侍郎是皇帝的人,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北境的情况他不会不知道,给皇帝上书修建皇极殿的人是不是有他一份?”


    能有李洪那样的儿子,爹是个什么德行也就不用多问了。


    “没错,李洪的妻族和魏家沾亲带故,为人圆滑,媚上邀宠,几年之内就升迁为了户部侍郎,他善于揣摩上意,在周尚书告病在家的时候他总理户部事物,对北境的军资也是一拖再拖。”


    宁咎忽然抬头,言语微凉:


    “若是这位李侍郎不能再担任户部侍郎一职,对北境的兵将也是一件好事,暗玄你不用去准备烧刀子了,这位李侍郎的酒我来准备。”


    阎云舟侧身靠在软塌上,看着宁咎对他的人吩咐的溜的模样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有了两分好奇:


    “你是准备毒死他?”


    若是毒死确实有些麻烦,不过宁咎总是弄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或许有些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


    宁咎一歪头,眼神莫名,不懂阎云舟怎么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我看起来这么傻吗?我要是在王府毒死他,那不是正好给了宫里的人治你罪的把柄?”


    阎云舟难得被他堵的无语:


    “那你准备什么酒?”


    宁咎一猜就是阎云舟想岔了:


    “王爷,不是只有死人才不能继续当祸害,活人也可以,不过我不确定结果顺利,总之看这位李侍郎的命好不好吧。”


    宁咎说完就起身,阎云舟开口:


    “去做什么?”


    “当然是给这位李侍郎准备些酒啊。”


    “本王和你一块儿去。”


    虽然相隔不远,但是阎云舟还真是少见宁咎每天都在鼓弄的那些东西,今天天公作美,是个大大的艳阳天,只是风很大,阎云舟缓步跟在宁咎的身后,跟着他到了隔壁的院子,腿上走了这么一会儿刺痛的厉害,宁咎扶他坐下。


    “王爷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隔壁的院子几乎就算是拨给了宁咎用,宁咎分出了几个屋子,制作氧气的,提纯酒精的,这个屋子都是在提纯酒精的,一进屋就是各种酒香,阎云舟躬身揉了揉腿上疼的厉害的地方,宁咎转头:


    “腿疼吧,别用力揉,一会儿我帮你换点儿药。”


    阎云舟倒是真的听话住了手,靠在了椅背上:


    “这院子都要被你变成酿酒的地方了,你要给李侍郎弄什么酒?”


    宁咎虽然没有见过周穆,但是从别人描述的症状上分析也大概猜的出来他的死因,醉酒之后,又是在北境那样冷的地方,人忽然就不行了,多半是心梗或者脑淤血,这两种病的病程发展极快,若是急救跟不上人确实很可能熬不过一夜就没了。


    这里的酒都不是什么高度数的酒,就是北境驱寒用的烧刀子可能也就只有三十度上下,周穆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将军,能将他喝到那个程度,可见李洪几人得灌了他多少酒,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是落了这么一个死法,纵使是宁咎都看不下去。


    宁咎一边忙活一边开口回阎云舟的话:


    “王爷放心,我给李侍郎喝的酒没有任何的毒,纯粮食酿造,保证让这位李侍郎喝出健康,喝出美丽,就是太医来了也查不出任何的问题。”


    他后来也让人去老匠酒坊看过,那家酒铺的酒虽然度数高一些,但是却并不是用蒸馏的方式,这个时代大概率确实没有蒸馏酒,这一次他就让这位李侍郎尝一尝中华文化五千年的沉淀,五十六度蒸馏酒李侍郎值得拥有。


    阎云舟就看着宁咎在那用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来回倒,最后倒了一坛子。


    “暗玄,这个就是今晚李侍郎专属用酒,到时候就让人给他上这酒就行。”


    暗玄就真的让人收起来了,阎云舟整个过程确实没看见宁咎往里面加任何东西。


    “这个酒就可以?”


    “王爷,你们做官的不是都挺讲究颜面的吗?我保证就算李侍郎运气好,没喝到半身不遂,也必然让他喝无颜面做官。”


    宁咎拍拍手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他要出去迎客了:


    “王爷,我要上工了,你让暗玄送你回院子歇着吧,不过也别歇太久啊。”


    阎云舟也撑着起身,对他指挥自己的事儿也没说什么,微微摆手:


    “让暗玄跟着你吧,如果有不长眼的也不用客气。”


    宁咎整理了一下衣服,还是没用暗玄跟着,这人是阎云舟的暗卫,平日里冷着一张脸,实在不适合今天这种这种需要八面玲珑的时候跟着。


    却没有想到,宁咎刚出院子的门往外院而去的路上,就碰到了几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人两三个在一起低声议论: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焰王府,你们说这外面传的是不是真的啊?阎云舟真的快不行了?”


    一边的人压低了声音开口:


    “我猜多半是,我这一个从八品都接到了请柬,不是冲喜是什么?而且上一次焰亲王大婚的时候我就跟我老爹来过焰王府,那个时候这王府死寂沉沉的,你再看看现在都是红灯笼,说不准啊,阎云舟快不行了就是候府那个天煞的灾星给冲的。”


    宁咎站在转角后面微微眯眼。


    那几人浑然不觉被盯上,提起上次冲喜那件事儿,众人都来了兴趣:


    “对了,你们发现没,一个一品亲王过生辰,门口却只安排了一个管家迎客,那个嫁过来的候府公子呢?都不出来待客吗?”


    “哼,侯府公子?他那样的也能叫候府公子?一个男人委身下嫁,我要是他一头磕死也不受这屈辱,阎云舟都要死了,那个煞星难不成能有好日子过?还出门迎客?他也配迎接我们?”


    另外两人这才意识到周寻正是建远候府的三公子,建远候府和已经没落的宁安候府不一样,族中子弟还是有两个功名在身,正儿八经入仕的,虽然不是多受恩宠,但是到底还是有祖宗的荫封在的。


    周寻虽然没有功名却也被安排了一个从八品,自然瞧不起宁咎,更不愿意身边的人将宁咎说成同样候府出身,身边的人想起来之后立刻改口:


    “周大人对不住啊,是兄弟失言,宁咎怎么算的上侯府公子?他怎么能和你比,他就是比那风月里卖屁股的小倌儿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人对人的恶意就是这样,没有恩怨也做不到相安无事。


    宁咎看着这几个和李洪一个德行的人目光冷了下来,这放在现代不就是本事没多大却自视甚高的官二代和富二代吗?说他是卖屁股的小倌儿?


    宁咎理了理衣袖,脸上已经挂上了虚假却又无懈可击的笑容了,他就那样非常热情地从转角出去:


    “几位大人不在客厅用茶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宁咎不习惯身后有人跟着伺候,顺才被打发出去之后他身边也没有再添伺候的小厮,今天待人接客的,人员混杂,他也没有将桃月带在身边,以至于他就这样一个人毫无排场地出来了。


    那几人看着宁咎以为他也是今天过来参加寿宴的,不过三个人却谁也不认识他,但是今天来的官员甚多,有眼生的倒是也并不奇怪,宁咎的容貌气度不凡,加上这一身衣服的用料和做工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便也见了一礼。


    “这位兄台看着眼生,是在哪个衙门当差啊?”


    宁咎看着和他们差不多也就是弱冠的年纪,他们估摸着他也是个八品九品当值的,宁咎眼底森寒面上却笑得十分得体:


    “在下不才正是你们口中比卖屁股的小倌儿好不到哪去的宁咎,我倒是挺想问问各位大人都是在何处任职?出身哪个名门望族,能够说出如此蔑视皇威,藐视圣旨的大不敬言论,在各位大人眼里,当今陛下是给焰亲王赐婚了一个小倌儿是吗?来来来,今日朝中重臣都在,我们且到前面厅堂让各位大人评评理。”


    宁咎这些日子也不是在这个地方白待的,他和阎云舟成亲,就算是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宫里那位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也没人敢多说一句。


    明面上这个婚只能是钦天监算好了他的命格和阎云舟相和,陛下体恤焰亲王征战多年才赐婚冲喜的。


    再者赐婚那就是下了圣旨,这个年代圣旨就是错了那也得是对的,这几个人这样的言论明面上骂的是他,其实是将宫里那位和阎云舟都装了进去,宁咎上前拉着他们几个立刻就要往前厅走。


    这几人的脸色也变了,谁也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然就是宁咎,谁都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得是什么下场,陛下就算是为了维护体面也会治罪,大不敬可大可小。


    就连周寻脸色都有些慌,他这个官是找了门路的,可扛不住一个大不敬,但是若要他们向宁咎低头却也谁都不愿,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见宁咎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便开口:


    “宁公子,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几人方才不过是在感叹王府的园子布置精妙而已,何曾提过宁公子半句?更不曾藐视陛下。”


    宁咎忽然抚掌拍手,对这言论一点儿也不意外:


    “好好好,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各位大人这不要脸的本事在下佩服,不过你们今年三岁吗?知道这儿是哪里吗?你们该不会以为焰王府连几个暗卫都养不起吧?”


    周寻几人脸色铁青,他们以为宁咎这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能被唬住,却不想宁咎还是个不吃亏的。


    周寻身边的李辉颇有些心机,他稳住心神开口:


    “王府暗卫?王府暗卫难不成如今都听从宁公子指派了?若真如此我真是应该恭喜宁公子了,哦,不,还有宁安侯。”


    说完李辉有恃无恐地看着宁咎,宁安侯最近进宫频繁,成婚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就送了这煞星儿子到王府,宁咎的母家投靠了宫里,自己又是一个克亲克长的命格,可想而知宁咎在这王府中是个什么处境,还用暗卫吓唬他们?


    宁咎眼睛微眯,这人倒不是一个傻的,若不是他表忠心表的早,又阴差阳错得了阎云舟的信任,他如今可不正被那便宜傻B爹连累呢吗?


    李辉说完之后,连着周寻两人都松下了一口气,看着宁咎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一个秋后蹦哒的蚂蚱。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转身,气沉丹田,冲着阎云舟的院子就喊出声:


    “王爷,有人说陛下赐给你了一个小倌儿,王爷,有人瞧不起你,王爷…”


    宁咎的声音要多造作就有多造作,不就是不要脸吗?他一个现代的脸皮还能比这几个伪君子薄不成?


    李辉几人被喊傻了眼,就连那暗处的暗卫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这…这世上已经没有他在乎的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宁咎:没人能比我更不要脸,你们在和我这个现代人比脸皮吗?


    ps:回复一下盐浴的问题哈,制取大蒜素的时候只是用盐浴来加热锥形瓶(锥形瓶正常大小并不大),而且盐浴加热盐只作为加热媒介,并不是实验反应物,可以重复利用,所以用不了多少盐的哈,目测可能中盐大袋三四袋就够了。


    第29章 夫夫二人嘎嘎乱杀


    宁咎造作的喊声响彻在院子里,周寻有些慌了甚至要过来捂他的嘴,宁咎立刻后退了几步,站定抬手警告周寻:


    “要动手?想清楚哦,这是焰亲王府,你猜你真在这儿动手是在打我还是在打焰亲王的脸?”


    另外两人立刻过来拉周寻,这种事儿可大可小,陛下和焰亲王之间的斗争不是他们这种级别能参与的,陛下赐婚,焰亲王就算不满这婚也成了,既然成了,宁咎就算是阎云舟的人,在焰王府打了宁咎,阎云舟就算是维护自己的颜面也会让他们好看,而宫里那位对自己赐婚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管,最后只能是他们吃亏。


    这个道理他们懂,宁咎更懂,这些日子他没干别的,简直是用上了当年研读论文的精神在分析自己的处境,别的朝堂争端他不敢说,单就他自己在焰王府还有在宫里那位和阎云舟争端之下的位置,那是分析的一个明明白白。


    宁咎笑了,笑得格外欠揍,穿到这个狗屁地方这么长时间,他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嗝屁了,这种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生动面孔真是好久都没有欣赏到了:


    “哎呦,几位大人怎么不打了?刚才不是蹦哒的挺欢的吗?”


    周寻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气的铁青,倒是李辉稳住了心神,他看了看周围,沉下声音开口:


    “宁咎,虚张声势的事儿你就别干了,这离王爷的院子还远着呢,你喊破了嗓子也没有用。”


    宁咎的脸色一顿,目光凝在了李辉的脸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那种不说话时候的压迫感虽然和阎云舟没法比,但是若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也能将人看的发毛。


    他一句话都不说,李辉却被他看的浑身有些不自在,宁咎忽然想起来,在他刚到王府的时候阎云舟并不住在如今的风华院,而是他原来的院子,只是因为被火烧了这才搬到了现在的院子。


    这里离风华院并不远,但是却离原来阎云舟的院子不近,李辉很显然是知道原来阎云舟住所的,他缓缓开口:


    “这位大人对王府的布局很清楚啊,王爷从前可曾邀你到王府做客?就是做客也是在外院吃茶,大人如何对王府内院如此清楚?”


    这句话一出,李辉的脸色是真的变了,就连周寻两人都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阎云舟从前为了避嫌甚少请朝臣到府上,王府几乎常年闭门谢客,再者就算是阎云舟请人到府上,待客只是在外院暂且不论,李辉这种九品小官阎云舟也不可能请。


    朝中局势他们都清楚,暗中打探焰王府情况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谁敢真的透露出来?阎云舟毕竟还没死,李洪几人哪个没有家世?还不是说弄死就弄死了?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王府的格局,我就是看不惯你虚张声势。”


    李辉的阵脚被宁咎打乱了,宁咎知道这附近必然有阎云舟的暗卫,今天的事儿他心里有数就行了,他没时间和这几个烂泥多费口舌。


    “好了,各位大人,吃宴席在前面,就别在这儿墙角嚼长舌根了,请吧。”


    阎云舟倒是在屋内隐约听到了宁咎的声音:


    “出什么事儿了?”


    暗玄出去打听了一下才回来回话,这王府中发生的一切都瞒不住阎云舟,宁咎和那几人的对话顷刻间就被摊开在了阎云舟的面前,他有些玩味地开口: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暗玄,去找几个人跟着宁咎,别再碰见不长眼睛的,至于那几个,别让他们体面的回去。”


    “是。”


    阎云舟从宁咎那院子回来腿上就疼的厉害,小腿处的旧伤却牵连的整条腿都跟着酸疼无力:


    “王爷,要不要唤杨府医过来?”


    “不用了,还要重新换衣,麻烦,刚才那个说要给我换药的人也跑不见了。”


    暗玄对于自家王爷对宁咎的态度眼观鼻鼻观心。


    此刻王府大门口传来了唱和的声音;


    “宁安侯到。”


    宁咎刚到门口就听到了这么一声,他哼笑了一下,他那便宜爹来了,门口不少人都驻足停下,这宁安侯现在可算是阎云舟的岳丈了,最近颇受皇上的宠信,实在是有热闹看了。


    宁咎到门口的时候,闫贺文便给他躬身行了一礼,这一礼可是让周围的朝臣面色各异,这是宁安侯家那个大煞星?闫贺文这两日代替阎云舟上朝不卑不亢不是个简单人物,他竟然会给宁咎行礼?


    宁文鸿下了轿子就见到了门口那一身光彩照人的儿子,这是从前在他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儿子?


    “原来是父亲大人到了,里面请。”


    宁咎抬手让出了位置,皮笑肉不笑,今天宁文鸿最好是老实一点儿,否则怪不得他不给他留颜面了,宁文鸿看着他的笑意就不舒服:


    “你怎么站在这儿?”


    “父亲这话说的,我与王爷夫夫一体,王爷身体欠安不能亲自迎候,自然由我代劳,怎么?父亲这是要让王爷出来给你行礼不成?”


    对于怼渣爹宁咎是专业的,丝毫不顾及此刻人多,人越多越好,最好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宁文鸿和他可从不是一路人。


    宁文鸿脸色不好,但是如此人多也不好发作,就摆出父亲的谱:


    “王爷身体欠安,为父自然担心忧虑,哪有让王爷行礼的道理,你代王爷迎客务必要尽心,莫要再说这样没有礼数的话了。”


    宁咎简直要被宁文鸿气笑了,他这是在大门口被当儿子教训了?眼中的讥讽甚至不加掩饰:


    “父亲这就让我弄不明白了,在侯府的时候您对我不管不问,没饿死都是我命大,如今我到了王府,您倒是和我说教起礼数了?不觉得晚了吗?您若是真心来贺就进去吃口茶,若是别有用心,那就打道回府吧。”


    父子俩就这样在王府的大门口呛声起来,一边朝臣都向这边看,宁文鸿的脸色铁青,唇角的肌肉抽动,宁咎很欣赏他这样的表情,虽然他并不是原主,但是好歹承了他的身体,他刚来的时候那对宁文鸿的厌恶就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插曲过后,宁咎就留在门口迎客,直到那位李侍郎上门,闫贺文在宁咎的耳畔提醒了一句,宁咎点了点头,李坤纵使前几天刚被阎云舟弹劾过,儿子也死在北境,但是他一个三品侍郎,既然接到了阎云舟的帖子就不能不来。


    时间已经到了午后,生辰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王府的前厅和侧厅之中都已经摆满了桌子,里面坐满了人,若是有心的从上往下数,能从一品数到九品,比大朝会都要齐全。


    宁咎看了看那扛着挑子往王府内院送的礼品微微咂舌,亏的阎云舟能想得出来这样的方法筹军费。


    眼看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有人试探出声:


    “吉时快到了,王爷可能起身,我等也想当面贺一贺王爷生辰之喜。”


    阎云舟已经多时不曾露面,谁都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这位焰亲王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阎云舟门口的一个小厮匆匆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慌乱,冲着宁咎耳语了几声,宁咎的脸色骤变,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就冲出了大门,这一屋子的朝臣本就都在看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慌。


    一时之间这前厅都在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儿?”


    “可是王爷有什么不好?”


    “闫管家呢?”


    “宁咎怎么忽然跑了?”


    宁咎此刻从前厅出去就一路往阎云舟的院子狂奔,本就冷冽的风刮在他的脸上,像是刀子一样,那小厮刚才的话还响在他的耳边:


    “王爷方才忽然呼吸骤停,人喘不上气来就晕了过去…”


    心梗发作可不会挑时候,宁咎跑着但是身上却已经急出了冷汗,进院子的时候好悬没有绊倒在台阶上,阎云舟的院前还是从前的守卫,他什么都顾不得的推门进去,准备好了再次做急救,但是一抬头却看见那应该昏迷不醒的人正好好的坐在软塌上,抬手理着衣袖,那姿态说不出的贵气。


    宁咎一路急跑,大冬天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这幅缺乏锻炼的身体比不上他上一世周周健身房的体质,这样跑肺里都火辣辣的疼,喘的厉害,这幅模样实在是有些狼狈,宁咎看着那个骗他的人一股火直冲头顶,瞬间就燎原:


    “阎云舟,你有毛病吗?这种玩笑你也开?”


    宁咎是真的气坏了,完全顾不上什么身份,尊卑和礼法,一屋子的人看着门口那个发髻都跑散了,狼狈不堪的人齐齐收声,阎云舟见到宁咎的模样都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宁咎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本王,我没有故意开玩笑,来,过来。”


    宁咎看着他,那目光恶狠狠,恨不得将人吃了,他立在原地没有动,阎云舟自知这事儿理亏,撑着扶手站起了身,走到他面前,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宁咎额角的密汗,两个人都是一愣,阎云舟随即放下了手:


    “今日盯着王府的眼线很多,他们不是觉得本王病重吗?那正好病重给他们看,没有提前知会你一声是我不对,对不住。”


    宁咎的呼吸半天才渐渐平复,转念是想明白了阎云舟这是想要故意做戏,他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倒了一杯茶就灌了下去:


    “王爷要做什么自然不需要和我知会,方才是我无礼。”


    阎云舟笑了一下,看出这是真把人得罪了,他亲自抬手给他斟了一杯茶:


    “是本王不好,这后面的戏还要宁公子配合才好呢。”


    不过是两盏茶的时间,前厅已经乱成了一团,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猜测阎云舟这是已经病危不行了,朝中武将和魏家的子弟差点儿没有动起手来:


    “大家都别吵了,要我说,我们不如找几位大人去后院看看,好歹也要知道王爷有没有危险啊,若是真的情况不好,也好及时宣太医。”


    “你是巴不得王爷不好吧?这是王府,不经王爷同意谁敢擅闯后院。”


    说话的是从前阎云舟麾下的武将,李坤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刘将军,我们这是关心王爷,今日大家来都是为王爷贺寿的,总是要见王爷一面才好。”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门口就传来了一声虚乏的低沉的声音:


    “李侍郎如此想见本王吗?”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守卫从两边躬身行礼,门前阎云舟脸色灰败,身形消瘦,咳喘连连,身子全靠一边的宁咎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王爷。”


    屋内众人也纷纷起身,谁的目光此刻都黏在了阎云舟的身上,恨不得化身成算命的算一算这阎云舟还有几日好活,阎云舟的情况看着实在是不好,李坤心口也有了些数:


    “王爷哪里话,今日既然是给王爷贺寿,大家自然是都想见王爷的。”


    宁咎扶着阎云舟进了大厅到主位上座,正式开席,阎云舟也说了几句场面话,只是一段话说下来,却被咳嗽给打断了好几次,甚至咳的有些停不下来,任谁看了都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模样,宁咎一边扶着他一边盯着他的侧脸看暗自感慨,这脸这演技,真是生错了时代,这要是放在现代,奥斯卡都欠他一个小金人。


    “今日感谢各位同僚前来相贺,本王实在身子不爽,就不陪各位喝酒了,小咎你便代本王敬各位大人一杯吧。”


    说完阎云舟便抬手将帕子抵在唇上咳了起来,那模样像是活生生要将肺给咳出来一样,宁咎听着那声音心里都有些没谱了,怀疑是不是阎云舟的情况真的恶化了,他探身想要看他的帕子上有没有血,却不想他这担忧的模样看在各位朝臣的眼中,更是坐实了阎云舟命不久矣的结论。


    阎云舟抬手指了指酒杯,宁咎这才醒过神来,好歹是在大医院混过的人,对于酒桌文化宁咎不说精通至少也是懂的,几句话说的漂亮,面对诸位朝中重臣丝毫也不扭捏怯场,说完先干为敬,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养在庄子上没有见识的丧门星。


    酒水已经被端了上来,宁咎看见李侍郎身边那个倒酒的正是惯常在阎云舟身前伺候的,那酒必然是他准备的那个。


    “小咎,你不是一直崇敬李侍郎李大人吗?今日正好有机会,你可去敬几杯酒。”


    宁咎像模像样地对阎云舟一行礼。


    “多谢王爷体恤。”


    宁咎崇敬李坤?谁不知道李坤和阎云舟如今对立成什么样?就连宁文鸿都在看着他这个儿子要做什么。


    宁咎端着酒杯过去:


    “李大人官居户部尚书,掌管钱粮,我一向敬佩,李大人可能和在下喝两杯?”


    李坤不知道阎云舟要做什么,不过量他们也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毒死他,他端起了酒杯,宁咎抬手和他碰了杯,两人均是一饮而尽。


    明显辛辣的酒让李坤的眉头骤然皱起:


    “这是什么酒?”


    “这是北境的烧刀子,李大人放心,这酒必然是好酒。”


    宁咎微微示意,一边的小厮立刻再给李坤满上,宁咎却看向了他身边的这两位,排座的时候这李坤身边安排的正是光禄大夫郑丰和太常寺卿朱玉,毫无疑问都是害死周穆将军罪魁祸首的爹,也是这几天上窜下跳要给阎云舟治罪的人。


    “这两位大人想必就是光禄大夫郑大人,太常寺卿朱大人了吧?几位大人家中噩耗我也是骤然而闻,深表惋惜,来,我敬几位大人一杯。”


    宁咎提起了他们刚死的儿子这无疑是往枪口上撞:


    “宁公子,小儿殉国而死,自是应当,你在这后宅之中自然不明白。”


    后宅?宁咎笑了:


    “殉国而死?我竟然不知扰乱军纪,擅离职守是殉国而死了,如今殉国的标准都这么低了吗?”


    太常寺卿朱玉拍案而起:


    “你…你既然嫁给王爷,就是府中妇人之流,有什么资格谈论朝堂政事?”


    阎云舟冷眼看着朱玉,正要开口,就见宁咎忽然笑了起来,施施然给朱玉斟酒:


    “朱大人,越是恼羞成怒就越是心虚,来,喝杯酒,压压惊,不知道朱大人是不是岁数大了,还是从未看见过陛下赐婚的圣旨,陛下赐婚圣旨只写了着我与王爷成婚,可没说让我嫁给王爷,换言之,也可能是王爷嫁给我啊,再说,圣旨只是赐婚,陛下可没有在圣旨中写明日后不准我入仕吧?朱大人一句府中妇人从何谈起啊?”


    宁咎看见过那封圣旨,上面确实没有提嫁字,而是着两人完婚的意思,虽然最后是他到了王府,侯府给他出的也是嫁妆,拜的也是阎家的祖先,但是圣旨上没写他嫁,那就不能算是他嫁,这事儿有的掰扯的空间,而且男子与男子成婚本来也没有什么先例,谁也没规定,成婚了就不能入仕。


    宁咎这言论实在是大胆至极,他敢说出阎云舟嫁给他的话?不要命了?谁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看向主位坐着的那人,阎云舟瞧着端着就被款款而谈,毫不怯场的宁咎,倒是生出了几分他本就应该如此耀眼的错觉,他任由众人打量也没有开口,似乎默认了宁咎的话,他嫁给宁咎?亏他敢说。


    阎云舟的沉默让所有人对宁咎都换了一种目光,宁咎这个人从前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朝臣仅有的印象也是成亲那天那个一身喜服容貌上乘和大公鸡拜堂的侯府不受宠的二公子。


    从阎云舟成亲到现在,各方势力的眼睛都盯着阎云舟,却从未有人在意过宁咎,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宁咎就是一个当今圣上和阎云舟争斗的牺牲品,一个注定的牺牲品在王府之中能侥幸留下一条命就不错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却不想就是这么一个谁都不曾看在眼里的人,走到了台前,宁咎也懒得和几人废话,一挑眉身边的人就给几人倒上了酒:


    “三位大人,听闻你们家的公子喜欢喝这酒,他们喜欢,想来你们也是喜欢的,今日王爷生辰,我们不醉不归如何?”


    门口是阎云舟的银甲卫,门内,宁咎眉眼丰锐,挑眉举杯,谁都看出来了,这哪里是敬酒,这是阎云舟的报复。


    李坤脸色很差,一把将杯子撂在了桌子上:


    “本官不喜饮酒。”


    场上的局面陷入僵持,阎云舟此刻却缓缓开口:


    “本王记得李侍郎还有一个儿子在南境?这南境多兵乱,李侍郎可还放心?”


    李坤看向了阎云舟,脸色都胀的通红,眼睛死死瞪着他,阎云舟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靠在主位斜觑着他,李坤这样的角色也就宫里那位看得上。


    “王爷这是在威胁本官?”


    阎云舟长长舒了口气:


    “本王守护北境多年,也算是护佑大梁边境,如今命不久矣,黄泉寂寞,想多几个人相陪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这句话一开口,不管是李坤,任谁的心里都有些发凉,在朝堂上什么人最可怕?就是不怕死的人,人如果都要死了,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阎云舟如果真的存了死了也要拉着别人一起死的心态那才是最吓人的。


    李坤虽然是宫中的人,但是他也清楚,这段时间来桩桩件件的案子宫里那位都按压着没有决断,就是在等,等阎云舟自己死,只要阎云舟不造反,皇上就根本不会在意,死几个朝臣算什么?换来阎云舟死前的宁静,只要阎云舟死了,他身后的势力自然群龙无首,边境的兵权自然会慢慢回到皇帝手中。


    宁咎微微抿唇,看着李坤吓白了的脸色笑了一下开口:


    “李大人,不就是喝几杯酒吗?您也至于生出这么多的事儿来,难不成还怕王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毒死您不成?再说,您不是也说过喝酒喝不死人吗?您怕什么呢?”


    第30章 肠痈之症


    宁咎和李侍郎三人推杯换盏,虽然阎云舟方才的话确实太过霸道,甚至有威胁的嫌疑,但是和李侍郎几人喝酒的宁咎却丝毫都不占那三人的便宜,端的是你一杯,我一杯,一杯的便宜都不占。


    这让那些想要为这三人说两句话的人都闭上了嘴,毕竟今天是阎云舟的生辰,朝臣不管心里怎么想,来了就是贺寿的,宁咎身为陛下为焰亲王赐婚的王妃,代阎云舟和朝臣喝几杯酒实在也没有什么可置喙的,毕竟人家又不是只灌别人自己不喝。


    宁咎一杯接着一杯,李侍郎几人那杯中是他特意调的酒,可不仅仅是十几度,高度数的酒虽然辛辣但是也醇香,不过再醇香也抵不住那上头的感觉:


    “不行,不能喝了。”


    李坤脸上通红一片,头晕的厉害,摇头摆手,不准备再喝,宁咎的眼底却微冷,他不是什么道德品质高尚到善恶不分的人,现代的道德约束让他固然不能随意取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李坤这样的人留着实在是个祸害,单凭他身为户部侍郎却鼓动皇帝挪用北境军费一事,他就不能再让他有机会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待下去了。


    “我与李大人一见如故,酒逢知己千杯少,李大人若是不与我喝那就是瞧不起我。”


    宁咎的脸颊微红,人也晃晃悠悠,看着是要醉了的架势,身边和李坤交好的朝臣见状也有开口解围的:


    “宁公子,李大人这是要喝多了,不如,我陪你喝几杯吧?”


    宁咎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将酒杯再一次递到了李洪的面前,嘴里振振有词,看着身边劝他的人开口:


    “哎,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客人喝酒就得醉,不然主人多羞愧,李大人今日诚心为王爷祝寿,怎么能就喝这么几杯呢?来。”


    阎云舟的目光一直落在宁咎的面上,宁咎的肤色很白,但现在脸上和脖子却泛起了暖红色,也不知道他这醉意有几分真几分假。


    宁咎拽着李坤的手继续喝,李坤意识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舌头也大了起来,那五十多度的酒可不是盖的,宁咎坐在了三人身边,一个也不放过:


    “量小非君子,无酒不丈夫,几位大人,今日若是不能让几位喝的尽兴,王爷可是会责怪我不会待客的,这一杯我们干了。”


    李坤喝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宁咎愣是握着他的手腕将这一杯酒给他灌了下去,为了不落人话柄他自己手里这杯酒也给干了,整个正厅之中,朝臣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了这一桌上,谁都知道,今天这一顿酒是阎云舟授意的,有些消息灵通的多少也能打听出来,周穆的死是怎么回事儿。


    阎云舟要了李洪等人的命,看来这还不算完,今日这是李坤也不放过,只是没有想到,宁安侯府一个庄子里养大上不得台面的二公子,竟然有这样的胆量,仗着身后有阎云舟撑腰,竟然真的敢如此给朝中三品大员灌酒。


    宁咎冷眼看着那喝的里倒歪斜的人,忽然开口:


    “听闻贵公子李洪请周穆将军喝酒时说,只要周将军一直喝,他就告诉他北境的军费什么时候能拨下去,李大人,贵公子好大的口气,他有如此底气仰仗的还是您这位户部侍郎吧,原来李大人权柄如此之大,竟然能决定北境军费何时拨发?”


    宁咎这番话谁都没有想到,就是阎云舟都不知道他会这样说,李坤想要反驳,但是舌头却已经都开始打结了,宁咎根本不给他任何争辩的权利:


    “李大人这是将户部和国库当成了自家后院了吧?国库的银钱说怎么花就怎么花,眼里没有圣上更没有北境守土卫疆的战士,您这官可真是好当,我好生佩服啊,这酒是你儿子喝过的,想来你也喜欢,来,再喝一杯。”


    宁咎自己一口干了自己杯中的酒,之后就将另一杯酒递到了李坤的面前,李坤想要反驳他的话涨的满脸通红,却舌头打结什么都说不出来,身边的几位大人看着形势不对,也来劝说宁咎,甚至上手就要拉他:


    “宁公子强迫李大人喝酒可就不对了吧?今日都喝了不少,不如就到这里吧?”


    宁咎笑出了声来,他想的清楚,今日既然这事儿已经做下了,他就要解决了李坤,不然既担了骂名,又惹得一身腥,他正要借着耍酒疯推开这人,就听上座的阎云舟开了口:


    “魏大人这是对本王不满吗?还是这酒你也要喝?来人,给魏大人上酒。”


    说话是一个魏家的旁支,魏家一门本不是什么显贵门阀,全凭是如今皇帝的外家,这些年作威作福惯了,朝中谁人都会敬让他们几分,可惜今天眼前的人是阎云舟,是皇帝都害怕又忌惮的人,真正的手握兵权,即便是魏振和阎云舟都不会卖面子,更何况一个旁支。


    阎云舟靠在了一边的扶手上,半阖了眼,姿态舒展:


    “这外面都说本王活不久了,本王也自觉不好,所以办了这生辰宴,今日看着这三位大人喝酒本王便觉得心情舒爽,没准病都能好一半,诸位同僚今日过来想必也是希望本王的病早点儿好吧?”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嘴都给堵上了,即便在座的一些人盼着阎云舟早点儿死,但是嘴上也只能说希望他长命百岁,现在人家都明明白白地承认着办宴席是为了冲喜了,还说看着李坤三人喝酒病都能好,他们还能说什么?他们若是再拦着,那就是一顶盼焰亲王早死的大帽子。


    别说是他们,就是今天皇上来了,都说不出什么,毕竟灌酒的那位宁公子,都是他找来要给阎云舟冲喜的,现在人家都不需要找老婆冲喜,只要看看别人喝酒就能冲,简单省事,经济实惠,难道还不能让人家冲了?


    有阎云舟这一句话在,这下半场可不止宁咎一人敬酒了,今天过来的武将人手一杯酒过来轮番相敬,李坤已经快醉成一滩烂泥了,忽然不知人群中谁说了一句:


    “怎么这么臭?”


    “啊,这是,是李大人?”


    那臭味弥漫开来,宁就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端着酒杯,脸上虽然都是醉酒的红晕,但是眼底却守着一份清醒,他看着李坤,繁复的衣袍下面已经有不明液体滴下,他人也已经没了意识,趴在桌子上,无任何的体面可言。


    宁咎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皮层对膀胱,直肠的控制功能减弱,就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现象,只不过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暂时的,等到身体里的酒精被代谢掉,酒精对大脑皮层的麻痹作用解除,自然就会恢复正常。


    当然,这是十分理想的一种情况,除了丢脸以外没有什么别的损失,但是在古代这个最讲究礼仪的地方,在焰亲王的生辰宴上,在众多朝臣面前来了这么一出,李坤恐怕以后就未必抬得起头来了。


    而如果不理想,那么眼前的这位李大人,或许会因为酒精中毒致使大脑皮层缺氧,甚至导致大脑萎缩,也可能一阵风吹来,这位李大人在回家的路上忽然中风,半身不遂。


    不过,这些就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了,过了今晚,短时间内,李坤想要继续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为非作歹怕是不太可能了,他若是李坤,即便醒来人还能走能跑,也会告病在家,等一切风波过去之后再上朝。


    阎云舟用帕子掩住了口唇,半点儿也不掩饰对李坤的嫌恶:


    “李大人醉酒,来人,送李大人回府,不必用暖轿,路上也好清醒清醒。”


    整个厅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反对阎云舟的命令,因为实在是太臭了,另外那两个人也没有好到哪去,这李大人是走下面,这两位是走上面,几欲作呕,终于在吐出来之前被王府侍卫给拉了出去,总算是解救了一下这屋里的空气。


    宁咎挑眉一笑,抬手一举酒杯:


    “几位大人这酒量还真是不敢恭维啊,也不知道喝尽兴了没有?”


    众人…都喝拉了还不尽兴?也有些武将看向了宁咎,那眼中难掩欣赏,武将嘛,尤其是原来曾经在北境值守的武将,北境苦寒,到了冬天为了取暖,在非战时,阎云舟也不曾拘着他们喝酒,只要不耽误训练,喝酒取暖也无伤大雅,就导致这北境酒铺的生意是最好的。


    军中敬畏强者,这功夫好的受人敬佩,这酒量好的一样受人敬佩,没想到啊,这王爷的王妃还挺能喝,宁咎还不知道,他凭借一举灌醉三个臭老鼠之后,他的印象值在武将眼中持续升高。


    那两个吐完了进来的人清醒了几分,但是舌头还是大的说不了话,阎云舟摆了摆手:


    “这二位大人也醉了,送回去吧。”


    他的话音落下就有王府侍卫将两人拉了出去,阎云舟看了看宁咎,冲他招了招手,宁咎其实也有些多,只是从前在外面应酬练就了无比强大的自制力,哪怕头已经晕了,眼前都发花,那种强大的精神力也会控制着他让他一切神色如常,不会做出哭,笑等失当的表情,更不会乱说什么话。


    他在看见阎云舟冲他招手的时候就极力用神经控制住自己的腿,迈着直线过来,阎云舟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在走到跟前的时候宁咎没有看到椅子前面的脚踏,一脚踢上去,整个身子就向前扑了过去,阎云舟抬手一手托住了他的手臂,一手扣住扣住了他的腰,宁咎在离阎云舟只有几厘米的地方被扶住了,灼热带着酒气的呼吸就这样直接喷洒在了阎云舟的脸上,两人从后面看实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阎云舟索性直接拉着人坐到了身边,原本宽大的椅子容纳两个成年人稍显拥挤,阎云舟侧头吩咐:


    “让人送醒酒汤来,要热的。”


    同样是喝酒,这待遇还真是不同。


    一场闹剧谢幕之后,这生辰宴也到了尾声,阎云舟拱手和众位同僚道别,在座的心里也都有了数,这场生辰宴,恐怕冲喜都是其次,不过是阎云舟想要找个理由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为周穆讨一个公道罢了,总之谁都想不到,阎云舟是为了图那些收上来的好礼就是了。


    人走了,阎云舟那一步三喘,五步十咳的样子也好了不少,他看向一边乖乖喝醒酒汤的人,这人只会儿瞧着倒是颇为乖巧,他走上前去:


    “怎么样?喝多了?”


    宁咎实在是有些小瞧了古代的酒,这后反劲还真是上头,他坐在这儿的这一会儿比方才喝酒的时候还晕,抬眼看着阎云舟那张脸都跟着晃悠,但是卷王的精神让他不可能承认他喝多了这件事儿,他抬手一挥:


    “怎么可能?我的酒量,雪花不飘我不飘,青岛不倒我不倒。”


    阎云舟微微皱眉,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他通红的脸,抬手用手背贴了一下,他受伤后一直气血不好,手脚常年冰凉,宁咎热的厉害,本能地歪头追着他的手贴贴,阎云舟有些好笑,索性没有将手放下来,由着他贴,侧头和人吩咐:


    “去备暖轿,让小厨房再备些爽口凉些的吃食送到主屋。”


    说完阎云舟便拉着宁咎起来,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让人拿了披风过来给他披上,宁咎实在是热的厉害,浑身和冒火一样,抬手就想将披风摘下去,阎云舟的手臂压在了他的肩头:


    “外面冷,穿着,回去了。”


    宁咎听话不动了,就是这一会儿走路实在走不了直线了,阎云舟腿上疼,还要扯着这么一个醉猫,被他带着走S形路线,后面瞧着的闫管家都忍不住笑了。


    到了屋内,阎云舟腿上疼的有些厉害,扶着床边坐下,宁咎这一顿饭的功夫什么菜都没吃,光喝了一肚子的酒,准备好的吃食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你再吃点儿,喝那么多的酒容易不舒服。”


    回来的时候在外面吹了点儿冷风,宁咎神志清醒了不少,只是还有些晕和困,他知道光喝酒不吃饭不行,坐到了桌前:


    “王爷也没吃,一块儿吃?”


    阎云舟手捏了捏胀痛的膝盖:


    “你先吃。”


    宁咎回头看到了他的动作:


    “腿疼?”


    “之前有个人说要给我换药,也不知道换到了哪里去?”


    宁咎摸了摸鼻子,隐约觉得这个有个人好像是他,他侧头和屋里的小厮说:


    “麻烦拿药箱来。”


    阎云舟笑了一下:


    “你先吃,不差这一会儿。”


    “给你换完,一块儿吃。”


    宁咎打晃过来,阎云舟扶了一下他的手臂,轻笑开口:


    “还能换药吗?”


    “换药又不是什么技术活。”


    宁咎坐下,掀开了阎云舟的衣摆,将裤腿撩上去,伤口周边红肿严重了一些,明天大蒜素的药敏结果应该就可以看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他准备为张林的那条腿做手术,如果手术也没有什么问题,阎云舟这腿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换好了药,阎云舟和宁咎一块儿坐到了桌前,宁咎问出声:


    “今天那三人是不是短时间不会出现在朝堂上了?”


    阎云舟夹了几筷子菜:


    “嗯,文人讲究仪态仪表,今日这事儿大半个朝堂的人都看见了,就是不病也要告假。”


    宁咎点头,果然和他猜的差不多:


    “那就好,这顿酒总算是没有白喝。”


    阎云舟终于忍不住问:


    “你今日给他们喝的酒有什么不同?”


    宁咎难得在阎云舟的眼里看到了好奇:


    “酒还是从前的酒,只不过我用了方法提纯了些,就是让那酒便的更烈了些,更容易喝醉,别的没什么,所以他们麻烦也找不到我头上来,谁让他们酒量不好的,嗯,这个是什么?冰冰凉凉这么好喝?”


    宁咎端起精致的白瓷碗,眼里有些惊喜,这东西就和果肉果冻一样,还是凉的。


    阎云舟看了看那东西:


    “不知道叫什么,是大嫂送过来的,给你醒酒的。”


    这一晚两人睡的都很早,阎云舟是腿上不舒服,宁咎纯是喝多了酒,沾枕头就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


    这段时间因为和阎云舟睡在一个屋子里,宁咎都渐渐养成了生物钟,到了点儿就醒,坐起来由着暖月给他束发,阎云舟已经穿戴整齐,看见那个束发还在打哈欠的人开口:


    “若是困就再睡一会儿,头疼不疼?”


    昨天毕竟喝了那么多的酒,阎云舟怕他宿醉头疼,宁咎的眼睛依旧没睁开,却是摇了摇头:


    “不睡了,还好多事儿等着我呢。”


    今天他要查看大蒜素的情况,折腾了这么多天,今天就要揭晓了,他哪有心思睡啊,阎云舟好笑,这人每日比他还忙。


    阎云舟等着宁咎穿整齐这才准备和他一块儿到厅中用早膳,两人还没有出房间的时候,就见海棠苑大夫人身边的一个女使匆匆过来,神色有些慌张:


    “王爷,小小姐昨晚忽然说肚子痛,请了杨府医过去,这会儿症状也没有什么缓解,人疼的厉害。”


    阎云舟的脸色骤然一变:


    “什么?杳儿怎么了?”


    那女使的脸色也很差,看的出来很担心害怕,声音都有些发抖:


    “杨府医说是肠痈之症。”


    阎云舟听到这个立刻便着人备轿去海棠苑,宁咎自然也跟着,肠痈?他对中医不算是太了解,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个肠痈对应西医是个什么毛病。


    宁咎不等阎云舟说话就跟进了轿子,阎云舟掀开轿帘,语气焦急:


    “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昨晚不报?”


    “小小姐是昨晚睡下之前说肚子不舒服的,开始只以为是吃的积食了,大夫人便着人拿了些山楂糕来,又请了院子里伺候的大夫看,但是小小姐还是没有缓解,只得半夜叫了杨府医,大夫人不想扰了王爷休息,只准天亮再报。”


    宁咎也问出声:


    “肚子疼?是哪里疼?左边还是右边?”


    宁咎从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古代所说的估计就是下腹部的一些炎症疾病,腹膜炎,肠梗阻,阑尾炎应该都算是这一范畴。


    “小小姐说不清楚,一会儿说是肚脐边上一会儿说是旁边。”


    轿子都还不等停稳阎云舟就站起了身,踉跄了一步,宁咎手快地扶住他:


    “慢点。”


    海棠苑中府中的医生都在,阎云舟径直进了房间,屋内的温度有些高,杨生正在开药,床边程清浅的脸色憔悴守着榻上的女儿,床榻上的小姑娘穿着寝衣,手按着肚子,额角疼的都是汗,头发都粘在了脸颊上,往日见着活泼生动的孩子此刻让人心都跟着揪着疼。


    “大嫂,杳儿怎么样?”


    程清浅这才站起身来:


    “折腾了半宿,这会儿好了一点儿。”


    阎云舟看向了杨生:


    “杨叔,要紧吗?”


    杨生的脸色也不好看:


    “王爷,这肠痈之症并不算好治,有些人用了药辅以针灸能熬过来,但是多不去根,时常复发,也有些人疼痛太剧,最终熬不过来。”


    程清浅的脸色骤然煞白,阎云舟攥紧了手,肠痈,军中就有得肠痈而亡的将士,他怎么都不曾想过小杳儿会得这样的病,杨生再一次开口:


    “王爷,我接触过得肠痈的人不多,不如请太医来看看吧?”


    阎云舟此刻也顾不得别的,直接让人拿令牌宣太医,同时京中数得上的大夫都要叫来。


    王府大肆宣召太医,连李启都得到了消息,以为是阎云舟快不行了,太医和京城的名医一个个地被传进来,阎月杳刚刚醒过来,阎云舟就坐在桌边,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把脉,询问症状,孩子疼的厉害也说不清楚,不过结论倒是十分一致,确实是肠痈之症。


    阎云舟到了外厅,一个一个地召见看过诊的大夫,却得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答复,要么跟治不了时时复发时时折磨,要么就是根本熬不过来。


    第31章 让你开刀有几成把握


    一屋子的太医和大夫,最后合计出来了方子,杨生拱手上前:


    “王爷,大夫人,小小姐的肠痈之症是入里化热,温病风邪入胃肠所致,现在的情况还是先用大承气汤,泻下去热,抚燥化瘀,再用银针辅助会稳妥一些。”


    程清浅已经守了孩子一夜,担惊受怕,此刻也没有更好的主意,阎云舟也不敢耽误时间:


    “速速去准备吧。”


    一众太医和大夫退了出去,床上昏睡的小姑娘终于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却是一醒就疼的哭了出来,听到动静的程清浅立刻冲到了床前,阎云舟也立刻撑着起身,宁咎看他手按了一下膝盖,抬手扶了他一下,孩子醒了就好了,醒来就可以问问症状了。


    “杳儿,杳儿,好些了吗?”


    程清浅用手帕擦着女儿额头的汗,榻上的小姑娘手还是一直捂着肚子:


    “娘,我肚子疼,好疼…”


    阎云舟也坐到了榻边,满目疼惜,握住了小侄女的手腕:


    “杳儿,坚强一点儿,大夫已经来看过了,我们喝了药就好了啊,乖,会没事儿的。”


    宁咎犹豫了一下开口:


    “王爷,我想问杳儿几句话可以吗?”


    阎云舟骤然抬头,他虽然不知道宁咎到底有什么本事,但是此刻多一条路也是好的,便点了头,宁咎蹲在了榻前:


    “杳儿,还记得二婶婶吗?二婶婶有几个问题问你,你若是答上来了我就送你小兔子糕点。”


    小姑娘的目光看了过来,嘴唇已经咬的有些发白,她记得二婶婶,前天她还去给他送衣服了:


    “二婶婶…”


    软软糯糯带着哭腔的声音就是宁咎听了也揪心:


    “好,那你告诉二婶婶,最开始肚子是从哪里开始痛的?指出来给我看好不好?”


    阎月杳已经七岁了,对于疼痛是可以描述的,宁咎安抚开口:


    “不着急,想一下。”


    程清浅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是阎云舟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开口,半天阎月杳抬手捂住了上腹,差不多是胃的地方,她记得昨天就是这里痛,娘还给她拿了山楂糕吃,宁咎点了点头:


    “那现在这里还痛不痛?”


    “不痛了。”


    “那现在哪里最痛告诉二婶婶好不好?”


    这一次小姑娘的动作比较快,手一下就按住了右下腹肚子那里,宁咎点头,大概率是阑尾炎没得跑了,始发于上腹,听早上侍女的话说,昨天肚脐周边也疼痛,现在是右下腹痛,典型的转移性右下腹疼痛,是阑尾炎的特征性表现。


    他继而看向程清浅:


    “大嫂,杳儿从前有过类似的症状吗?就是这种肚子痛的情况?”


    程清浅摇头:


    “没有,杳儿一直好好的,这是第一次。”


    宁咎点头,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


    “真厉害,等你好了,二婶婶送你小兔子。”


    说完他站起了身,脸上方才安抚小姑娘的轻松神色不再。


    王府里的孩子养的精细,若是从前有过一点儿症状程清浅都会记得,她说没有过那几乎就可以排除从前有过慢性阑尾炎的可能,现在即便是不做检查,疼成这样,伴有呕吐发热,大概率是急性阑尾炎了。


    急性阑尾炎在现代也是要赶紧安排手术的情况,急性发作期病程的进展很快,非常容易引发腹膜炎,甚至发生穿孔,化脓等情况。


    一旦这些发生,那么在现有的医疗水平下大概率就是必死无疑了,这也是杨生说的,有些人挺不过来就没了,那些没有挺过来的人应该就是出现了这些并发症。


    阎云舟站起来,看着宁咎紧锁的眉头开口:


    “你是不是有别的办法?”


    程清浅听到这话也看了过来。


    宁咎站在原地,一瞬间各种思绪纷至沓来,现在生病的人是阎月杳,是这王府当成眼珠子疼的小小姐,阎云舟对她恐怕比对自己的身体还慎重,没有十足的把握,先不说能不能说服他们做手术,就是真的做,现在的条件可以吗?如果失败了,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这不是现代,即便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只要操作合规医生也没有责任,在这个时代,如果阎月杳死了,阎云舟会怎么对他?


    而如果不说,阎月杳是生是死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才那么大的小姑娘,如果他真的能为她争得一线生机,他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吗?各种思绪在他的心中拉扯,半晌他闭了一下眼睛之后还是抬眼看向了阎云舟:


    “王爷,大夫人我们出去说。”


    三人在厅中落座,阎云舟毕竟曾经听过宁咎那开刀的言论,也看出他的顾虑:


    “你只管说你的办法,用不用本王会决定。”


    阎云舟这句话奇异地让宁咎放下了些心:


    “王爷,杳儿的病症在阑尾,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是肠子末端的一个位置,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地方发生了感染,而且从杳儿的症状来看,发作的很急,吃药和针灸或许可以将症状压下去,那么这种发作日后可能就转为一种慢性的发作,未必致命,但是很痛苦。


    如果吃药没有作用那么就是病情恶化,这个位置的感染可能会诱发阑尾穿孔,也可能化脓,最后累及整个腹部,就无药可治了,我的方法是开刀,将阑尾切除,阑尾本身对人体的作用并不大,切除了以后也并不影响生活,但是就像你们担心的一样,开刀一样有风险,可能治好了,也可能杳儿熬不下来。”


    宁咎闭了一下眼睛,终于将话都说完了,程清浅的脸色都白了:


    “什么?开刀?要,要将杳儿的肚子划开吗?这,这简直是…”


    对于她的震惊,宁咎很理解,他坐在一边并没有说话,阎云舟看了过来,沉声开口:


    “如果,让你开刀,几成把握?”


    阑尾炎手术在现代甚至都称不上什么大手术,别说是宁咎这种业务能力强的卷王,就是他们医院普通的主治也是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个就能做阑尾炎手术的。


    他刚在医院轮值的时候,在普外也不知道急诊切过多少个阑尾了,现在到了这个地方,一个阑尾炎手术的成功率竟然让他犹疑不定。


    宁咎自认手术过程绝不会有问题,但是抗菌消炎光靠这个时代的汤药是不行的,大蒜素现在有没有作用他还没去看,还有一点就是麻醉,这至关重要的两点他现在一个也不能向阎云舟保证。


    “给我一天的时间,晚上我告诉你有几成把握,我先回院子,如果杳儿情况危机,让人去叫我。”


    现在一刻的时间也耽误不得,宁咎甚至都没有等阎云舟的反应就立刻转身出了院子,他现在要先去看看大蒜素到底能不能用,如果大蒜素没有效果那么一切都是白搭。


    走到门口之后他想起了什么之后他骤然回头:


    “王爷,杨府医今日要在这儿看着杳儿的情况,其他有没有信得过的大夫?”


    大蒜素他可以靠自己,但是麻醉他需要这里的大夫配合,阎云舟开口:


    “我让济和堂的周大夫陪你过去。”


    宁咎快步回到了原来的院子,取出了前几天做的培养皿,打开盖子之前他甚至有些紧张,如果没有作用,那么阎月杳就真的只能靠自己熬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调整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骤然打开了盖子,里面深绿色的菌群中间赫然是一个圆圆的抑菌圈,大蒜素对菌群产生了抑制作用,宁咎现在心情的激动程度甚至不亚于他第一次手术成功,有有效的抗生素,对于这个手术他至少多了三成把握。


    宁咎立刻开口吩咐:


    “桃月,快,将那天剥大蒜剁大蒜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大蒜素虽然算是有效,但是现在他的手里没有任何的存货,现代的大蒜素肠溶胶囊,一次用药就是40mg,一天至少3-4次,一公斤大蒜也就能生成8mg大蒜素,一次用药就是十斤大蒜,一天就是三十到四十斤,而阑尾手术后抗生素的用药时间至少是7天。


    这还是现代用青霉素的消炎时间,考虑到大蒜素的效果要比现代工业化生成的青霉素弱一些,但是古代没有滥用抗生素,所以大蒜素的效果应该很好,但即便是这样保守估计也还是要用药7天。


    加上他不能保证一公斤的大蒜就真的能提纯到8mg的大蒜素,加上损耗,那至少需要300斤的大蒜。


    再者,他不可能直接给阎月杳手术,算上他手中伤兵要用到的,那至少600斤大蒜。


    “去找管家过来,让他在今天天黑之前给我备足600斤大蒜。”


    宁咎到了他从前制备酒精的那个院子,将之前在这个院子里帮忙的人都叫了过来。


    “现在我们这里有二十个人,每五人分成一组,一共是四组,你们五个之前是不是有蒸馏过酒?”


    “是,宁公子。”


    在之前宁咎将方法教下去之后,提纯蒸馏酒精这个事儿,几个小厮便学会了:


    “好,你们先站到一边,来,第一组,你们的任务是剥蒜,剥的过程中不能用刀拍,要用手剥,那边有称,每二斤剥好的大蒜放在一边,交给第二组。


    你们第二组的人负责剁蒜,要剁成细末,剁好之后,交给第三组。


    第三组的任务就是将剁碎的蒜末放到那个琉璃瓶子中,瓶子中再加入四倍重量的酒精,将瓶子放在底下砂锅中的盐里,下面点上炭火,记住,盐的温度要始终保持比掌心微热,若是过热就移开炭火,一次加热两刻钟,记住了吗?”


    “记住了,宁公子。”


    这个过程并不难,而且好多人在宁咎上一次制作大蒜素的时候就在一边看着,到现在为止这都算不上是什么技术活,宁咎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最后一组方才被留下的人:


    “你们的任务最关键,你们将加热过的酒精中的蒜末过滤出去,只留下酒精,然后就是你们熟悉的过程,将溶液蒸馏,和蒸酒是一样的做法,不过记着,这个大蒜溶液比酒要容易煮开,不能让煮开沸腾的溶液直接流入冷凝管知道吗?之前我和你们讲过的,要防止爆沸,还记得吗?”


    “我们记得宁公子,您放心。”


    蒸馏并不能算是一个复杂的技术活,熟能生巧,宁咎从最开始制备酒精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这些人也熟练了。


    “好,现在就开始吧。”


    刚开始的时候宁咎不是太放心,还是坐在一边看着众人的动作,有什么不合规的时候及时纠正,好在分工合作,每个过程都不能算难,剥蒜的人手很快,剁蒜的更快,一环接着一环,宁咎计算着大概的时间,希望今天能把这两天的药赶出来吧。


    他在屋子里坐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过程进展的都还算是顺利,桃月这些日子也跟着他学了不少,他离开的时候开口:


    “桃月,你在这里看着,有什么问题去叫我。”


    “是,公子。”


    抗生素解决,也只能算是解决了一半的问题,现在最麻烦的是麻醉,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现代那种复杂的麻醉药品在这个时代做出来,所以这段时间他就在问杨生,同时也在翻看这时代的医书。


    毕竟,这个时代手术很少,但是已经有麻药的出现了,而且种类药方尚且不少,而杨生在军中也多为伤兵处理伤口,也会用到一些麻药,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因为这个时代麻药的应用主要是为了处理已有伤口,所以麻药的类型主要集中于外敷类麻药。


    而外敷类麻药对于阑尾炎这种外科手术几乎没有作用,他总不能在小姑娘的肚子上涂点儿麻药就开刀吧?至于内服的,他倒是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也曾和杨生讨论过,但是他没有试过,既不知道效果,也不知道用了之后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宁咎将从前找到的那本医术给了阎云舟派过来那位周大夫看:


    “周大夫,您看看这个麻药的药方,这医书上讲这个方子会使整个人昏睡过去,麻木不知疼痛,您用过没有,这个方子是不是有用的?”


    周景拿过了这本医书,这医书他没有看过,不是惯常医者研读的那种,他看了半天微微摇头:


    “宁公子,这医书老朽没有读过,这药方也是第一次见,是否真的有用实在不敢说。”


    这医书是杨生找来的,宁咎发现这本书中提到了一点儿外科手术的思路,算得上是这个时代医学界很前卫的思想了,所以这书并不受很多医者的推崇,宁咎接过了医书:


    “多谢周大夫。”


    现在可能只剩下一条路了,他走进了安置伤兵的那个屋子。


    这里有一个伤兵叫张明,他是腿上中了箭,也是箭伤复发,只不过他的情况比阎云舟要严重一些,半条腿已经开始溃烂了,他本是打算做出大蒜素之后就先给他做手术,如果顺利,那么他就会给阎云舟做。


    之前手术的事儿他也和他说了,张明没有什么问题,比之等死,放手一搏还有生的希望,但是原计划中,宁咎给他手术的时候用的就是外敷的麻醉方式,这种麻醉方式比较成熟,在军中处理箭伤刀伤的时候都会用到,但是现在…宁咎使劲握了一下拳头,他难道要用张明来验证一个没有人试过的方子吗?


    他到了屋内,里面几个伤兵见到他都挺热情的,毕竟之前宁咎做的氧气,让几个肺部受伤的人总算是能睡一整晚了,他们是真的感激宁咎。


    宁咎走到了张明的面前,从前受过的教育告诉他病人在医生的面前人人平等,但是现在他或许要亲手打破这个遵守了多年的准则了,张明给他行了一礼,见到他神色有异才试探开口:


    “宁公子是有什么事儿吗?”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张明,我之前说过,要帮你重新处理伤口,如今我的药做出来了,也确实有效,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手术,但是,但是有一件事儿我想和你商量。”


    张明是个从军的汉子,为人直爽,再说,宁咎可是王爷的王妃啊,他赶紧摆手:


    “宁公子,您这是哪的话,您有事儿只管吩咐,我张明无有不从。”


    宁咎抿了一下唇开口:


    “是这样的,原本我为你处理伤口需要用到的是你们军中惯用的那种外敷的麻醉方式,但是,但是现在我想要试一试另外一种麻醉方式,需要你喝下麻醉的药,喝完之后你可能会睡过去,没有任何知觉,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帮你处理腿上的伤口,只不过,这种麻醉的方式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也没有大夫用过,所以效果如何,有没有什么副作用,现在都不能保证,你可以拒绝。”


    宁咎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张明,如果张明不同意,那么他也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愿用他来试药,却不想张明咧嘴笑了: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儿,不就是换个药吗?您只管换。”


    宁咎眨了眨眼,这…这么信任他吗?这和谐的医患关系真的存在吗?他难道是没有听清楚他是在用他试药吗?这换做他从前的病人和家属,听到他这话还不得蹦起来揍他?他不放心地再一次开口:


    “你,你听清楚了吗?这个药我没有用过,所以很可能它的效果不好,达不到止痛的效果,也可能会有些别的问题。”


    张明睁大眼睛点头:


    “听清楚了,您不是说那方子也是医书上写的吗?能写在书上那肯定有人试过,再说,要不是您,我也难逃一死,是我该谢谢宁公子肯救我这条命。”


    宁咎小看了这个时代人对书的信任和崇拜,再者就是他们并没有现代人去医院可以选择的条件,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伤已经是绝症了,能有一丝希望也是好的。


    “好,那我们这就开始,你记着你用药的感觉,等到醒来之后,将你的所有感觉都描述给我,可以吗?”


    “没问题,宁公子。”


    此刻,海棠苑中,阎云舟一直坐在内室的桌边,看着榻上小侄女的情况,他的眉头微微皱紧,已经喂了一遍药,但是大半的药都被阎月杳吐了出去,从早上开始她就在恶心呕吐,这一会儿烧也发了起来,哭都没了力气。


    程清浅眼睛都哭的红肿,一直在榻边哄着女儿喝药,杨生的针灸也已经试了一遍,但是效果甚微,疼痛还是没有明显的减弱。


    阎云舟看向杨生:


    “杳儿喝不下药,要怎么办?”


    “王爷,大夫人,就是灌也要给小小姐将药灌下去。”


    此刻喝不下药,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必须要喝下去。


    程清浅对着女儿实在是下不去手,阎云舟撑着站起来,走到榻边坐下:


    “大嫂,我来吧。”


    程清浅将药递给了他,阎云舟从床上扶起了小姑娘,一只手搂着小丫头的肩膀,放轻了声音开口:


    “杳儿我们再试一试,喝了药才能好病,二叔喂你好不好?”


    之前的吐的实在太难受,再加上那汤药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阎月杳摇着脑袋,哭着闹着不肯吃药,额头正撞到阎云舟胸口,胸口的剧痛让阎云舟脸色泛白,但是依旧没有松开小侄女,他将孩子的肩膀搂住,心横了一下,一只手环过来捏住了小丫头的鼻子,将碗直接喂到了她的嘴边。


    灌下去多少是多少,大口的药就这样被灌到了阎月杳的嘴里,好歹是喝下去了大半碗的药,阎月杳呛咳着哭喊,却因为持续的疼痛连哭声都像是小猫一样,让阎云舟心都跟着揪紧了的疼,但是现在不能心软。


    “还有半碗,杳儿,喝了药才能好,听二叔的话,好不好?”


    小姑娘猫儿一样的声音哭着:


    “不好,不要二叔,娘,我要娘,再也不要二叔了。”


    阎云舟的伤口被撞的生疼,忍着胸口的咳意,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好,等你好了,二叔给你赔罪好不好?”


    将孩子交给程清浅,他被暗玄扶着起身,侧身闷咳出声:


    “宁咎,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做大蒜素的过程可以记住哈


    分组合作,非常有效率


    宁主任终于要手术了


    第一个被开刀的不是王爷也不是杳儿


    宁主任:这个时代的医患关系这么和谐吗?我都已经做好了被砍的准备了。


    第32章 王爷做医助


    张明答应的爽快,宁咎也就不再迟疑,叫来了周大夫,将那药方给了出去:


    “烦劳周大夫将这上面的药材帮我磨成细粉末,均匀混合,每一钱为一份,送到房中。”


    药方上写着的是,白芷2两,制半夏2两,川穹2两,木鳖去壳2两,乌药2两,牙皂2两,当归2两,大茴香2两,紫荆皮2两,木箱5钱,川乌1两,草乌1两,正是宁咎那书上记载的口服的麻药药方。


    这个方子不像是一般中药都需要熬成汤药喝,而是直接用酒调和直接服下,宁咎再一次检查了一下上次闫贺文送过来的那一套手术刀具,这每一个刀具都是他和师傅详细说过的,好在师傅的水平确实过关,应付这一次的手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周大夫将那准备好的药粉着人送了进去,宁咎又让人送了酒进来,看向了对面的人:


    “准备好了吗?”


    张明郑重点头,宁咎看书上写的用量大概是二十钱,他先是给了十钱的药:


    “这一碗酒就着药喝下去。”


    张明在喝到十五钱左右的时候人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宁咎已经剪开了他腿上的裤子,深深按了一下他伤口周围红肿的地方:


    “有感觉吗?”


    张明已经昏睡了过去,耳边的声音就像是隔了好多层的雾一样,言语已经不听使唤,想要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渐渐的他彻底睡了过去。


    宁咎不知道这样的药的药效会有多久,所以他的动作得快,他留了一个杨生身边的小医侍林福在身边:


    “将方才煮好的药水给我。”


    林福立刻将刚才准备好的药端了上来,手术前的皮肤消毒需要用到碘伏,碘伏的主要成分是单质碘和聚乙烯比咯烷酮,这东西他实在是做不出来,所以就用甘草,黄连,黄芩,黄柏,蒲公英,紫花地丁,金银花煮水,将煮过的水来代替碘伏用作皮肤消炎。


    他将药水涂抹在了张明腿上的伤口上,准备开始手术。


    此刻,阎云舟的轿子落在了宁咎的院门前,暗玄掀开了轿帘,门口两边的侍卫都躬身行礼:


    “王爷。”


    阎云舟刚刚下轿,就闻到了里面那堪称灾难的刺鼻的大蒜味儿,门口来往停下行礼的小厮手上还拎着一袋子大蒜,院子里面哪怕没有进去都能看到十分的热闹,阎云舟实在是不喜这股味道,用帕子捂了口鼻这才进去。


    阎云舟进去就见到屋子里那挤得满满的人,人虽然多,倒是各司其职,剥蒜的,剁蒜的,还有用那个瓶子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但是屋里却没有宁咎。


    “宁咎呢?”


    桃月忙出来行礼开口:


    “回王爷,我们公子在隔壁安置伤兵的屋子中,说要为张明重新清理伤口,吩咐说,不经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去。”


    桃月有些怕阎云舟,但还是仗着胆子说了出来,暗玄闻言出声:


    “王爷,张明的腿上也是箭疮复发,比王爷的要严重一些。”


    那些伤兵大多都是暗玄找来的,对每个人的情况都很了解,阎云舟也想起了宁咎之前说的话,折腾了一上午他腿上疼的厉害,有些站不住,看了一眼宁咎所在的房间走了过去。


    抬步上了台阶,抬手敲了门,里面的宁咎刚刚用的刀割破了伤口,听到声音微微皱眉:


    “谁。”


    “是我,可以进去吗?”


    宁咎听出是阎云舟的声音,他抬眼看向那个医侍:


    “去开门,只准王爷进来,站在帘子外面。”


    “是。”


    阎云舟进去就发现屋里有很刺鼻的酒精的味道,为了尽可能创造无菌环境,宁咎在手术之前在屋里用75%的酒精喷洒了一遍,宁咎没有回头开口:


    “王爷就坐在帘后吧,尽量不要走动。”


    这帘子是半透明的纱帘,阎云舟透过纱帘能看到张明躺在榻上,宁咎的手中正拿着一把刀,他是真的准备开刀治疗?他没有多说什么,坐在了帘后的椅子上,就听里面的宁咎开口:


    “林福进来帮忙。”


    林福给阎云舟行了一礼之后就进去了,在看见里面的场景之后他面露惊悚,宁咎,宁咎就这样直接一刀割开了张明腿上的肉?张明的腿本身就因为箭疮复发冒了脓血,如今再被割开一个口子,这画面实在是…


    “将右二的刀递给我。”


    林福一直都跟在杨生的身边做小学徒,平日也不过就是磨磨药粉,煎一煎药,此刻已经被这画面给吓住了,手在触及那刀的时候一个没有拿稳就掉在了地上,随即他竟然就这样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宁咎看着地上的那把刀,再看见地上扬起的烟尘,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压住自己的脾气:


    “你出去吧,动作轻一些。”


    林福诚惶诚恐地出去,阎云舟在侧面看到了里面的状况,林福年纪小,恐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此刻开口:


    “需不需要本王帮忙?”


    现在也没有别人可用了:


    “有劳王爷。”


    阎云舟起身掀开了帘子进去,扶着床案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刀,宁咎瞄了他一眼:


    “有劳王爷用一边的纱布蘸酒精先擦干净手再擦干净刀。”


    “王爷再将一边的口罩带上,两边的带子挂在耳朵后面。”


    阎云舟看见了宁咎脸上蒙住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一边拿过了一个‘口罩’,照着他说的戴在了脸上,又拿起了纱布蘸着酒精擦干净了手,又擦干净刀,然后将刀递给了宁咎,这才腾出了眼睛看眼前的场景,宁咎持刀一点儿一点儿地将伤口扒开:


    “右三的夹子。”


    此刻宁咎仿佛回到了从前每天站在手术台前的日子,右手习惯性地手心向上抬起,阎云舟捏着夹子的柄将夹子递给了宁咎,宁咎专注地盯着伤口,手上的动作不停。


    箭疮复发也就是伤口感染,而他现在需要做的其实就是再一次清创,放在现代,这种情况的手术其实在门诊就可以进行,甚至都不需要住院约手术室。


    “将那个瓶子给我。”


    阎云舟指了指一边的一个白瓷瓶:


    “这个?”


    “对。”


    再次清创的手术,过程也很简单,就是将伤口重新暴露,用生理盐水冲洗已经发炎化脓的伤口,将里面可能没有清理干净的异物冲出来,也将化脓的脓液清洗干净,再切除掉已经坏死的局部组织,不过这说起来简单,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这绝对称得上是大胆到极致的行为了。


    毕竟伤口愈合不易,还要重新割开?再说此刻这个画面也不是谁都能面对的,阎云舟就看宁咎一直在用瓶子里的水冲洗伤口,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里面是药?”


    宁咎眉眼都没有抬:


    “不,是生理盐水,王爷可以理解为是很淡的盐水,这种盐水对人体没有刺激,可以用来清洗伤口,这伤口反复发作,可能是因为挖出箭簇的时候还有其他的东西没有清理干净被埋在了伤口里,也可能是后面有脏东西污染了伤口,需要清洗干净。”


    他尽量用简洁易懂的话来向阎云舟解释,医患关系和谐的前提就是沟通,哪怕是现代,医生在做手术之前也是要和病人还有家属来沟通术式的。


    简单地和病人解释这样治疗的原理和作用,而现在也是一样,无论是阎月杳可能进行的手术,还是之后给阎云舟进行的手术,都需要阎云舟对他有超过常人的信任。


    “右4的镊子给我。”


    阎云舟将镊子递到了他的手上,宁咎从伤口溃烂的组织中用镊子夹出来了一个黑色长条状的东西,阎云舟看着那个东西皱眉:


    “这是什么?”


    “看着像是木刺,应该是第一次清理伤口的时候留下的。”


    宁咎再一次用到了刀,此刻也到了这一次清创手术最关键的地方,那就是切除坏死受损的组织,这个画面对于从未亲眼见过外科手术的人来说确实是很难接受,不管怎么说,刀直接将坏死的肉割下来,这实在光是听着就不是一个美好的画面。


    不过阎云舟从军多年,战场上割下来敌人的首级都不知道多少个了,对比那人头上碗口大冒血的疤,在腿上割肉,虽然瞧着不怎么舒服,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只不过…他的目光落在了宁咎的身上,宁咎只不过是一个被养在庄子上不受宠的侯府公子,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未必见过血,如何真的能如此淡定的面对这样的画面,而且他看的出来,他的手法很娴熟,绝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宁咎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得不让阎云舟对他的过往和来历产生怀疑,但是他查过宁咎的过去,确实没有发现过任何可疑的地方,眼前的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是什么易容假冒的。


    清创手术已经进入了尾声,宁咎再次冲洗伤口,准备缝合:


    “王爷,将一边的针递给我。”


    宁咎再一次给手消毒,给针和上面穿着的引线消毒,阎云舟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然后就见宁咎竟然就这样用针扎进了张明伤口边上的皮肤里?宁咎不用回头也大概猜的到他的表情:


    “用线将伤口缝合,这样更有利于伤口愈合,等到伤口长好了再将线拆除就可以。”


    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那种免拆的线,所以最后肯定是需要拆线的,宁咎是最年轻的副主任,从前在医院做手术的时候,缝合这样的活大多都是交给跟台的住院医来缝合,也是为了练练手,但是纵使已经好久没有缝合过伤口,但是他的动作依旧标准的像是教科书一样。


    被缝合的伤口整齐,线脚均匀,是可以被拿到课堂上做示范的标准。


    最后宁咎剪断了线头,宣告了这一次手术的结束,阎云舟看着宁咎的目光有些复杂,他沉声开口:


    “结束了?”


    宁咎知道,让阎云舟亲眼看着手术的过程,有利有弊,如果张明后续恢复的好,那么阎云舟就会相信他开刀治疗是靠谱的,但是同时,他也会怀疑他本身,因为宁咎的身份实在很难解释他竟然会这些东西。


    宁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儿,只要他开始手术,就一定会面对这样的怀疑:


    “算是结束了一大半吧,重新清理了伤口,原来的脓液和废肉都已经被切除了,但是毕竟是割了这么大的一个伤口,后续要谨防伤再一次感染复发,好在我之前做的药经过实验是有效果的,用上药,应该能熬过来。”


    “就是用大蒜做的那个药?”


    宁咎无语,这人对大蒜可算是深恶痛绝了:


    “王爷,请不要瞧不起大蒜好不好?”


    宁咎掀开了帘子,总算是能去外面透一口气了,他摘下了口罩,看向了林福:


    “你去让人准备两碗盐水,给张明灌下去。”


    阎云舟站了半天,小腿处僵痛,他揉了揉小腿才出来,左腿明显受不得力,宁咎回身看他,抬手将人扶了出来,阎云舟看着林福端着盐水进来:


    “这是做什么?”


    “书上写的,用了那个麻药的方子,最后灌盐水人就会醒过来,我从未用过这个方法,也不知道书上是不是乱写的。”


    阎云舟的目光一顿:


    “你没有试过?”


    方才宁就那么娴熟的动作是第一次?这怎么可能?宁咎反应过来阎云舟问的是什么了,手术他自然不是第一次做,但是这麻药的方子他确确实实是第一次用:


    “是啊,那书还是杨府医给我找过来的,上面写了方子,说是人喝下去就睡过去了,不知疼痛,本来张明这腿上的伤口用不到这个麻药,只需要寻常敷在伤口上止痛的就可以了,但是,若是杳儿需要动手术,那么那种外敷的麻药就没有任何作用了,所以征求了张明的意见之后,我用他试了一下这个药。”


    阎云舟坐下,目光略带审视:


    “宁公子,你和本王直说,这法子你是从哪学来的?”


    来了,宁咎就知道,这场手术之后阎云舟绝对会问他,好在他已经想好的说辞:


    “王爷,这个事儿我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最后搞不好还会说我欺瞒哄骗将我再次下狱。”


    宁咎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阎云舟很显然也没有那么好糊弄:


    “宁公子只直说就好,本王还不至于因为两句哄骗的话就将人下狱。”


    杳儿的情况谁都说不准,阎云舟承认方才看见宁咎处理伤口的样子对他所谓的切除阑尾的方法是更加信上了一分,但是也仅仅只有一分,毕竟张明现在还没醒,谁也不知道他手术后恢复的会怎么样?是治好了,还是更严重了,他不能用杳儿的命来冒险。


    “好,那我说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在庄子外面碰到过一个受伤的老道士,我算是救了他一命,他自称游医,临行前说是要报答我就给了我几本书,还再三交代,将书记在脑子里之后就要烧了,并且谁都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轻易也不能将书上的内容透露出去,更不能轻易给别人治病,否则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阎云舟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身上,似乎不肯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那书上都写了什么?”


    “他给我的几本书中有字有图,那个冷凝管就是书上的图,大蒜素,氧气,酒精的做法那书上都有写,还有很多人体的器官图,还有很多病症如何通过开刀治疗的方式,图片画的很清晰,肠痈之症也有写到,所以我知道是阑尾的问题。”


    这个说辞宁咎想了好久,他也不是没有动过干脆和阎云舟坦白他是异世的灵魂穿越而来,但是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秒钟,就被他给pass掉了,先不说这阎云舟能不能理解所谓异世,所谓未来时空,单就灵魂出窍这个事儿在古代就足够炸裂了。


    那人说不准会觉得是他疯了,到时候再给他绑起来灌大粪水醒神…光是想想就够窒息的,这些天他左思右想编出来了这么一个瞎话,毕竟古代能人异士多的是,这最多算是自己的一个奇遇,就算是阎云舟查不到也很正常。


    再说,即便是阎云舟证明不了他真的碰到过这个能人异士,但是同样也不可能有证据否认,不然也没办法解释他竟然会这些东西,毕竟氧气,酒精,大蒜素在那里摆着呢,由不得他不信。


    而且他已经说了那位高人嘱咐他不要轻易使用,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有露出半点儿不同来也很正常,毕竟那书中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的正常大夫眼中就是大胆又超前的,容易引来杀身之祸也是真的。


    果然阎云舟沉思了一下:


    “宁公子方才用刀的样子可不像是第一次。”


    宁咎很是诚实地点头:


    “嗯,确实不是第一次,刚拿到那书的时候我很好奇,所以曾经抓来兔子试过,我发现兔子器官和那图上也大同小异,后来庄子里杀猪的时候我也去看过,和那图片上的器官图也十分像,所以遇到什么小动物受伤我偶尔会拿来练手。”


    阎云舟不好骗:


    “用什么练?里面那一幅工具你从前也有一套吗?”


    宁咎见招拆招:


    “那当然没有了,那器具的模样我只在图片中看见过,我从前在庄子上哪有人会给我打这些东西,我寻常用的刀就是普通的刀,镊子我自己可以做,剪子用绣花的键子就行,至于酒精我就用酒代替,小兔子很坚强的,虽然我的工具不专业但是还是活了。”


    就在阎云舟准备问什么的时候,里边的林福忽然出声:


    “王爷,宁公子,张明醒了。”


    两碗盐水灌下去之后,榻上的人终于是醒了。


    这简直算是解救宁咎于危难啊,他立刻冲了进去:


    “张明?能听到我说话吗?”


    张明刚刚醒过来,身上大多数的地方还是有些木木的,感知很差,但是他能听清楚宁咎的话:


    “宁公子…”


    宁咎松下了一口气,认人,听力和语言都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几?”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


    “三加三等于几?”


    “六。”


    “很好,这里有感觉吗?”


    宁咎握住了他张明的手臂:


    “能感觉到,但是很轻。”


    宁咎又测试了几次,总算是放了大半的心,麻药的作用确实是在消退了,目前看来没有太严重的问题。


    他让人去将刚刚做出来的大蒜素,这里没有针头,不能注射,就只能口服了。


    阎云舟刚刚要问问宁咎,张明的结果,就听海棠苑的一个小厮匆匆来报:


    “王爷,王爷,小小姐的情况不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麻药的药方出自《种福堂方》卷四,麻药篇


    大家可以背诵哈,万一能用上呢


    原谅作者才疏学浅,实在是在古代搞不出来碘伏,所以只能用中草药替代皮肤消毒了


    因为这是第一次手术,时间匆忙,所以没有做外科手套,条件也有些简陋,后面会逐渐完善的


    第33章 救命就要搭上自己?


    阎云舟抬步就出了院子,宁咎也顾不上别的,立刻也跟了上去,就连抬轿子的脚夫的脚步都快了起来,宁咎和阎云舟一同坐在轿子里,阎云舟半靠着向他看了过来:


    “宁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有几分把握吗?”


    宁咎现在的心也不比阎云舟平静到哪去,他不知道下人来报阎月杳的状况不好,是不好到了什么程度,急性阑尾炎的病情进展一贯很快,但也不是说只要不做手术情况就会急转直下,杨生至少应该会稳住情况争取到一些时间,所以他才会有时间插着这个空隙去为张明手术。


    但是现在时间太紧迫了,张明才刚刚醒来,这麻药有没有什么别的副作用还说不准,再者孩子的麻药用量和大人的本就不同。


    就是现代也要经过麻醉师的评估和计算的,如果过多那么可能对孩子的身体负担太大,如果过少那么很容易发生术中知晓,它可能会给孩子带来严重的心理和精神障碍。


    即便是过了麻醉这一关,开腹腔手术和腿部清创手术在这个时代的难度也是不一样的。


    如果阎月杳的情况恶化的很快,已经发生了阑尾穿孔,那么阑尾腔内的大量细菌和毒素就会进入到腹腔内,这种情况极其容易引起腹膜炎,而大蒜素到底能不能对抗的了这种情况的感染也很难说。


    宁咎捏紧了拳头,迟疑了一下开口:


    “大概有六成吧。”


    如果单说手术,宁咎不说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可以保证术中他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麻醉,术后抗感染都算上的话,成功率也就只有六成,六成,刚刚及格的一个概率,宁咎实在想不到有一天一个阑尾炎的手术他竟然能给出如此低的成功率。


    阎云舟没有说什么,这个概率已经有赌的成分在里面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这个办法。


    还没有到海棠院,两个人尚且有说话的时间,宁咎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王爷,如果,如果最后免不得我来给杳儿治疗的话,如果失败了,你会如何对我?”


    这个时代阶级是他没有办法忽视的,阎云舟一句话就能定了他的生死,他不会傻到觉得自己一个被赐婚到府里的人可以和阎月杳比分量,如果真的失败了,阎云舟会如何?


    车厢里寂静了片刻,阎云舟看着对面紧紧盯着自己的人:


    “宁公子,你的方法很冒险,所以,不到最后一刻本王是不会选择你这种治疗方式的,如果选了,那么自然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所以,如果失败,本王不会怪你。”


    无论刚才看见宁咎为张明清创的过程多么顺利娴熟,阎云舟也明白,重新处理腿上的伤口和将人的肚子划开将里面的肠子切出一段出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但凡杳儿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用到这个方式。


    宁咎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阎云舟的话是将他的方式当成了人道主义豁免手术了,在最后没有办法的时候死马当活马医,会让自己试一下。


    站在阎云舟的角度上来说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站在一个外科医生的角度,这就不算是什么好消息了,都拖到了最后一步那必然情况已经十分危机,或许已经阑尾穿孔,已经腹腔感染,甚至更严重。


    轿子被停在了海棠苑的门口,院子里都是大夫,从门口都还没进去就能闻到这满屋子的药香,阎云舟脚步急促,甚至看的出明显的跛态,宁咎也跟了进去,杨生此刻正在床前为阎月杳施针,但是床上的孩子现在疼的捂紧了肚子在床上翻滚折腾,杨生也只能赶紧拿下她身上的针。


    程清浅一直守在榻前,此刻眼睛红肿一片,阎云舟看向杨生:


    “杳儿的情况怎么样?”


    杨生此刻也是愁眉不展:


    “不是太好,这会儿烧起来了,一直都退不下去,中午压下去的疼痛此刻再次复发,肠痈之症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有些人熬不住,最后…”


    他没有说下去,肠痈虽然不是必死无疑的绝症,但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有些发作的轻的会有好转,最棘手的就是这种发病很突然,但是十分剧烈的,慢慢的人就熬完了。


    阎云舟坐到了榻边,看着被折腾的小脸儿煞白的侄女,也是心痛万分:


    “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杨生拱手开口:


    “王爷,大承气汤的效果不明显,现在只能换方子,小小姐可能有些内里出血的迹象,可以用石榴皮煎煮,有止血的功效,再取金银花,蒲公英,紫花地丁,白花蛇舌草,大黄等熬煮,一起给小小姐灌下去,加大剂量,有些人靠着这个方子可以挺过来。”


    阎云舟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摆了摆手就示意杨生下去准备,但是却被宁咎骤然打断:


    “等等,王爷,现在是杳儿发作的急性期,不能再吃东西喝药了,要尽量减轻肠胃的负担。”


    阎云舟还不等说话一边的杨生便急切开口:


    “这不喝药怎么治病?”


    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不喝药怎么治病?这简直堪比中医西医的世纪对白,就连程清浅都看了过来,宁咎顾不上别的,先蹲在了榻前查看阎月杳的情况。


    榻上的小姑娘已经被一天的疼痛折磨的半昏了过去,周身上下都只剩下了疼,宁咎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明显的高烧,他试图叫醒小姑娘:


    “杳儿,杳儿?现在还是右下腹疼吗?”


    阎云舟也低头,握住了小丫头的手晃了晃:


    “杳儿?和二叔说,现在是哪里疼?”


    熟悉的声音唤起了小姑娘一点儿神志:


    “二叔,好疼,肚子都疼。”


    宁咎听了这话心中一沉,也顾不上许多了,当下就要解开阎月杳的衣服,却被程清浅拦住,急声开口似有不满:


    “宁公子。”


    阎月杳今年也七岁了,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是也到了知礼数的时候,就是杨生方才下针也多是在手臂的穴位上。


    宁咎医生当久了,别说是这屁大点儿的孩子,就是再长上十岁在他眼里也是不分男女的,程清浅的声音这才让他想起来,时代不同,这个时代男女大防十分严重,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我隔着衣服探一探她的腹部。”


    时间不等人他也顾不上程清浅是不是会怪罪了,便抬手隔着衣料轻触阎月杳的腹部,疼痛的刺激会导致腹壁肌肉的紧缩,尤其是急性阑尾炎进一步恶化,整个腹部都会发硬,触手之下果然,不能再等了。


    宁咎抬头目光发紧:


    “王爷,杳儿的情况并不好,腹部收紧,原来位于右下腹的疼痛蔓延到整个腹部,有穿孔的危险,需要立刻开刀。”


    程清浅和杨生俱都睁大了双眼:


    “开刀?不行。”


    杨生也急忙开口:


    “王爷,不能开刀啊,这腹部开了刀可不像是手臂和腿上,不能贸然啊。”


    宁咎之前也和杨生讨论过清创的事儿,杨生对于为张明腿上的旧伤重新划开再愈合倒是还能接受,毕竟有些医书中也提到过再一次让伤口愈合的办法,只是风险大用的人很少,但是这给肚子开刀和给腿上的伤口开刀这是两回事儿,将肚子开一个口子切肠子,这人还能活?


    程清浅也极力反对,宁咎也看向阎云舟:


    “王爷,这是急性发作,若是慢性发作吃药或许会管用,但是现在杳儿的情况并不是慢性发作,症状在恶化,光靠吃药挺过去的机会或许连三成都不到。”


    阎云舟的手中也曾握着众多人的生死,但是却没有哪次比现在更难,大哥走的早,就留下了一儿一女,这两个孩子他视如亲子,杨生他自然是绝对信任的,但是宁咎方才的‘手术’他也看在了眼里,半晌他看向了宁咎,沉声开口:


    “宁公子,现在的杳儿还没有到无药可治的地步,你要此刻就选择为她开刀吗?如果她有不测,你可愿担罪责?”


    宁咎心凉了一下,随即心里有些嘲讽地发笑,是了,刚才阎云舟的意思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会用他的办法。


    但是现在,杨生说出要换药方,阎月杳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他若是现在就要手术,自然要承担责任,承担他耽误病情,延误治疗,手术失败,害了阎月杳性命的责任。


    担吗?如果不担,他大可以等到阎月杳情况危急,杨生无计可施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或许已经不单单是急性阑尾炎手术那么简单了,阑尾穿孔可能导致腹腔广泛感染,并发弥漫性腹膜炎,甚至容易导致败血症和其他脏器不可挽回的损伤。


    在这个没有辅助检查设备,没有有效药物的情况下,纵使是他也未必还能挽回这个年轻的生命,到那个时候他手术失败阎云舟确实不会怪他,但是他就真的能看着事情到那一步吗?


    他也盯着阎云舟的眼睛,这个人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他现在的处境真是说不出的憋屈,救命就要搭上自己,不救又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可真是…我艹了…


    “是,我坚持现在手术,现在手术尚且有六成的机会能活,若是再这么喂药下去,杨府医能保证有六成的概率杳儿能活下去吗?既然都是赌命,那为什么不赌一个机会大些的?如果手术失败,但凭王爷处置就是了。”


    他是医生,到了什么时候他都是医生,他做不到在还能挣扎一下的时候袖手旁观。


    宁咎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很执着的信念感,强烈的就是阎云舟也要侧目,他看向杨生:


    “杨府医,若是换药,你有几成把握杳儿能撑下来?”


    杨生常年在王府,也是看着杳儿长大的,他不会说谎:


    “从前用过这个方子活下来的人不足一半。”


    阎云舟深吸了一口气:


    “宁公子准备一下吧,为杳儿开刀。”


    程清浅都为他这个大胆的决定惊住了:


    “瑾初,这,开刀?这简直儿戏。”


    阎云舟也知道这个确实很难接受:


    “大嫂,现在开刀杳儿活下来的机会还大一些。”


    军中那些平日里身子强健的汉子死于肠痈之症的例子还在阎云舟的眼前打转。


    宁咎顾不得别的先去让人将他在院子里所有手术能用到的东西都拿过来,然后他还是回头看向了程清浅,面对这个并不信任他的病人家属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大嫂,杳儿有多少斤?”


    程清浅知道阎云舟绝不会用杳儿的性命来冒险,也不知道这个宁公子怎么会让阎云舟如此信任,但是此刻她也没了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他,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回答了:


    “杳儿四十五斤左右吧。”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根据张明的用量算出阎月杳需要的麻醉剂量,小孩儿的药剂使用是可以根据年龄,体重,体表面积等多种方式计算出来的,其中体表面积的计算方式准确率最高。


    “去给我拿纸笔过来。”


    海棠苑的侍女只以为他是要开方子赶紧去拿了纸笔,宁咎随便坐在了茶桌上,蘸了一下笔墨就开始计算,他还记得体重和体表面积的计算公式,杳儿的体重小于30kg。


    体表面积=(体重X0.035)+0.1


    阎云舟过来就见宁咎握着笔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纸上不知道在画什么奇奇怪怪的符号,最后宁咎算出的结果是0.8875。


    “你在写什么?”


    宁咎头都没有抬:


    “算一算杳儿需要的麻醉用量。”


    儿童用药剂量=(成人剂量X儿童体表面积)÷1.73,最后算出的结果四舍五入是7.7。


    也就是用那方子上的药粉7.7钱,大概是成人用量的一半,但是考虑到这个手术的时长肯定要长于张明那个清创的手术,为了防止术中知晓,所以宁咎准备给阎月杳服用8钱的药量。


    “宁公子,东西都送过来了。”


    宁咎看向阎云舟:


    “王爷,一会儿还请你留下来帮我。”


    阎云舟知道他作为的帮就是方才那样,点了点头:


    “好。”


    宁咎站起身看向程清浅:


    “大嫂,让人给一边的软塌铺上一层干净的床单,再帮我准备干净的绷带和纱布,一会儿手术的时候房间中除了我和王爷之外屋内不需要留人,现在闲杂的人就可以出去了。”


    程清浅一一照做,屋内立刻开始忙活了起来,宁咎又让人烧了热水,再一次准备了给皮肤消炎的药液。


    屋内的人动作很快,很快软塌就被布置好了:


    “好了,将药和酒还有热水都放下,都出去吧。”


    程清浅放心不下,想要留下,但是最后宁咎还是没有同意,一会儿她绝不可能接受得了看到的画面,阎云舟心中自然也有数:


    “大嫂,有我在没关系的。”


    “暗玄,守好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宁咎看了看那床,这个地方没有什么无菌布,所以没有办法,他只能用医用酒精将纱布浸泡再拧干铺在床上,勉强应付,身上盖着的洞布也是依法炮制,拧的很干。


    宁咎将取来的8钱药和酒和在了一起,递给了阎云舟:


    “王爷,这是麻药,你来喂吧。”


    阎云舟接过了碗,小姑娘这会儿已经疼的有些半昏迷过去了:


    “杳儿,我们将药喝了,二叔保证,喝下去就不疼了。”


    他抱着孩子拍哄,他这边喂药,宁咎那边用酒精撒遍了大半个屋子消毒,然后开始净手,再一次用酒精给手术器具消毒。


    阎云舟连劝带灌,总算是将那一碗带着药的酒都给阎月杳灌了下去,然后哄弄地轻轻抬手拍着她,宁咎抬眼就看见了这一幕,阎云舟确实是十分疼爱这个侄女。


    慢慢的药效开始发作,阎云舟怀里的孩子已经睡下了,宁咎走过来递过了口罩,又看了看阎云舟身上的衣服:


    “王爷将外袍脱了吧,有几点需要注意的地方需要提前和王爷说,一会儿的时候王爷将衣袖都挽上去,洗手的时候连着手臂一块儿洗,然后用酒精棉擦拭,手术期间手除了碰器具之外不要碰任何其他的东西,看见那边床上铺着的白布了吧,手不能放在那以下的位置,也不要随意走动,因为开腹需要尽量无菌,所以不能引起烟尘来。”


    宁咎的声音极其认真,阎云舟一一听着:


    “好,我记着了。”


    最后他看了看床上已经睡过去的孩子,看向阎云舟:


    “王爷,杳儿的上衣需要除去,你来还是我来?”


    腹部开刀自然不可能穿着衣服:


    “我来吧。”


    女大避父,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但是生死关头,阎云舟自然也不是那等迂腐的人,他除去了孩子身上的衣服,然后将侄女抱到了铺好的软塌上,宁咎摆好器具:


    “王爷来洗手吧。”


    两个人先是用热水洗了两遍,尤其是宁咎,洗的非常认真,连着指甲所有的地方都清洗了一遍,他本来是准备用羊肠做一个手套的,但是现在时间匆忙,只能徒手了,他用酒精将手指缝,指甲的位置都仔仔细细清晰了一遍,然后又刷了手臂,两个人都只着最里面的单衣,怕中途袖子掉下来,宁咎干脆用剪子将两个人的衣袖都剪掉了。


    “王爷我们准备开始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两个人谁的心里都发紧,宁咎用煮好的药水大面积为腹部消毒,将方才剪好了洞,过了酒精的纱布盖在了阎月杳的身上,那个洞的位置正是阑尾所在的位置,现代很多阑尾炎手术已经开始选用腹腔镜了,但是今天自然只能用传统的开腹法。


    宁咎拿起手术刀的那一瞬间就是全神贯注,修长的手指握住刀柄,在右下腹做了一个长约4cm左右的麦氏切口,这个过程他已经十分熟悉,阎云舟却在看着皮肤血液渗出的那瞬间心都提了上来。


    “给我右一刀。”


    阎云舟手只接触了刀柄将刀递到了宁咎的手中,宁咎换刀切开了腹直肌前鞘,然后熟练地分离腹直肌:


    “给我左二钳子。”


    阎云舟照做,宁咎接过止血钳夹住出血的血管:


    “给我最右边的那条针线。”


    然后结扎,再次换刀将后鞘和腹膜同时切开,腹腔正式打开,此刻已经能在腹腔中看间轻微积液了。


    宁咎早年在普外不知道出急诊的时候做过多少台急性阑尾炎的手术,一打开腹腔基本对患者的情况就有了判断,此刻腹腔能够看见脓液,颜色淡黄,但是没有气味,他推测阑尾应该已经有穿孔的迹象了,现在需要洗干净脓液,不然腹部会再次发炎。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


    “王爷将那边的竹管递给我。”


    这是他之前准备好的,这个时代没有引流管,打开腹腔必然需要引流,所以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了,阎云舟将竹管递到了他的手上,这竹管宁咎之前已经浸泡了酒精消过毒了,他将竹管的一侧伸到了腹腔的脓液中,然后用嘴吸住了另一头,这是他能想到唯一可以清理干净腹腔的办法了。


    他这个动作就是阎云舟都愣住了,宁咎吸一口就用盐水漱一次口,然后再换一个竹吸管,来保证腹腔不会接触他口腔中的物质,这个体验实在是不好,但是学医首先需要克服的大概就是这个过程了吧。


    好在腹腔中的积液并不算多,几次之后宁咎最后一次用一大碗的盐水漱口之后,腹腔积液终于算是清理干净了,现在就是手术最关键的一步,准确找到阑尾。


    阑尾手术其实最难的一部分就是找到阑尾,因为阑尾的解剖位置多变,宁咎沿着三条结肠带开始找,找到末端就是阑尾的根部,此刻阑尾已经明显水肿,充血,离彻底穿孔仅一步之遥。


    虽然已经有黏连,浆膜水肿但是没有彻底穿孔,宁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手术途中一声叹息,就是阎云舟也是脊背一凉,终于控制不住开口出声: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改成晚上九点,因为吃完饭的时间好紧张,八点可能来不及。


    作者不是医学专业哈,手术是我查的文献,有不专业的地方敬请谅解


    ps:作者郑重承诺,周末有加更


    关于换算公式是可以记一下的


    这一章写的我脑细胞死了一片


    宁主任还是一个合格的好医生的,不肯放弃任何一个有希望的患者


    第34章 这一次真的将人得罪了


    事实证明,哪怕强如阎云舟,一样怕医生叹气,尤其是这种,刀都开了的情况下,阎云舟的目光紧紧盯着一边的宁咎,那人戴着口罩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能从他的眼中看出流露出来的一丝情绪。


    宁咎侧头,就看见阎云舟眼中明显的担心还有隐隐的惧怕,他微微垂眸,手指轻轻一指:


    “看这里。”


    阎云舟立刻低头,开了的口子里面一片血肉,他根本看不明白,宁咎指着一处长约6cm,粗约1.5cm的一截开口:


    “这一截就是阑尾,看见了吗?已经明显有了水肿,这边上就是充血,看这个点,这个地方再迟一会儿就会完全穿孔,阑尾穿孔,就会累及整个腹部,到时候即便切除整个阑尾后续的恢复也很麻烦。”


    如果真的引起了腹部广泛性感染,那么就不是阑尾切除之后常规抗炎那么简单了。


    说完宁咎也不理会阎云舟是不是听懂了,直接抬手:


    “左三号两个钳子给我。”


    阎云舟这才抽回了目光立刻将钳子递到他的手上,宁咎用双钳夹断了阑尾系膜,将钳子递给身边的人:


    “线。”


    他开始用线结扎,然后在阑尾底部的盲肠将肌层再一次缝合,然后抬手:


    “右四号钳子。”


    阎云舟递给他钳子,眼睛不住地看着他的动作,宁咎用钳子钳住结扎末端的阑尾,然后在钳下切断阑尾,阎云舟看着他将那一段东西切了下来:


    “盘子。”


    宁咎将切下来的阑尾放在了阎云舟的递过来的盘子上,阎云舟欲言又止,这东西毕竟是长在身体里面的,这样切下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阑尾末端本应该用苯酚处理,但是这个地方实在找不到苯酚,所以宁咎便用乙醇和盐水混合清理了切断的阑尾末端,然后迅速包埋阑尾末端,整个手术进行到这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结束了。


    最后宁咎检查了腹腔中有无潜在出血点,最后一项就是清理手术器械和纱布数量,在现代的手术台上自然是有器械护士来清点,但是现在自然只能宁咎自己来。


    他手术之前所有的器具都是摆放整齐的,准备了几块儿纱布,几个棉签,几根线心中都牢牢记着,好在阎云舟每一次从他的手中解过器械都会放在原来的位置上,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哪处缺了哪个东西,少了的几根线和结扎处对上,纱布和脏污的纱布对上,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阎云舟怕打断他的思路,所以也没有敢问出声,宁咎再一次抬手:


    “线。”


    阎云舟将线送到了他的手上,他低头看见宁咎似乎已经在缝合伤口了,忍不住开口:


    “结束了吗?”


    宁咎眉眼都没有抬一下,手上的动作不断,在缝合腹膜和后鞘:


    “嗯。”


    “线。”


    阎云舟又递给了他一根线,宁咎接着缝合腹直肌前鞘和皮下还有皮肤,宁咎虽然在现代已经甚少做缝合的工作了,但是他缝合的技术很好,阑尾没有真的穿孔,所以手术的刀口也没有扩大,4cm左右的伤口缝合之后,也只有细密的一条线,并不算狰狞,终于,他剪断了线,在伤口处再一次消毒之后,敷上了一块儿纱布,终于直起了身来。


    宁咎看向了阎云舟,摘下了口罩:


    “手术的过程没有问题,后续7-9天将线拆除,手术就算正式结束了。”


    宁咎就像是每一次步出手术室面对家属的时候一样交代着,态度有些冷淡,阎云舟看了看盘子上切下来的东西:


    “这个切下来对以后有没有什么影响?”


    这确实是很多家属都会担心的问题,宁咎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是一次两次:


    “阑尾对于人体的作用并不大,到了成年之后它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这段时间注意一些,不要跑跳,注意伤口,也不要手提重物,等到伤口恢复,不会对以后生活造成什么影响的。”


    现代有些医学研究表明阑尾算是一个免疫器官,但是到了成年以后,阑尾本身的免疫功能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了,切了和没切没有什么区别,阎月杳是王府的小小姐,一群人照顾着,只要这段时间不发生感染没有什么问题,那么后面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王爷帮杳儿穿上衣服吧。”


    宁咎站在一边再一次将所有的手术器械消毒,阎云舟小心地帮侄女穿好了衣服,轻轻抱着她到了床上,他也看出了宁咎的神色冷淡,知道方才的事儿他是在意的,安顿好阎月杳之后阎云舟看着那个还在擦拭刀的人出声:


    “宁公子,这一次多谢你。”


    宁咎没有侧头看他:


    “王爷谢早了,只是手术成功了,后面还要抗感染,若是一个不甚,或许王爷下一次就是要我的命了。”


    阎云舟的眼底浮现出了一抹苦笑,之前的情况他不得不多确认一下,他怕宁咎是在书上看来的一时冲动就要手术,怕他对这个事儿儿戏,所以他开口逼了他一次,也有想要知道杳儿当时确切情况的心思在里面,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到了非动刀不可的地步,但是很显然,他将人得罪的狠了。


    阎云舟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这种事儿他解释,宁咎也不会信了,他站起身,躬身向宁咎施了一礼,这是他第一次给宁咎行礼,有感谢也有歉意:


    “后面还望宁公子多照看。”


    “自然,我也要为我自己的身家性命负责任,王爷且放心。”


    宁咎收拾好东西之后这才去开了门,程清浅等人一直等在外面,此刻看见门开,立刻上前一步,她的发髻散乱,眼睛通红,盯住了宁咎甚至有些不敢问出口,宁咎理解身为母亲的担忧:


    “手术的过程没有问题,大嫂放心吧,只不过,刚刚开刀,要避免伤口出现问题,这几天屋内最好减少伺候的人,进出身上要用酒精喷洒,接触杳儿的时候要戴上口罩。”


    人越少感染源就越少,王府从前那屋内一堆人伺候自然是不行的,程清浅再一次开口:


    “是,是杳儿没事儿了是吗?不会再痛了是吗?也不会,不会…”


    那个字她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宁咎也不能在这个关节上打完全的包票:


    “手术成功,后续等待伤口长好,伤口后续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了。”


    程清浅甚至有些不敢进屋:


    “我想进去看她,需要注意什么吗?”


    毕竟是开了刀,她甚至不敢想孩子现在是什么样,宁咎看出她的紧张,抬手给了她一个口罩:


    “戴上口罩就可以了,身上一会儿用酒精洒一下。”


    阎云舟站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坐下,左边的一条腿又酸又疼,他缓缓按着膝盖,微微垂着眼眸,遮住了身上一切的不适,程清浅清理了身上之后进来就扑到了床前,阎月杳还没有醒,身上穿着衣服也看不见哪里被开了刀。


    阎云舟胸口有些发闷隐隐地疼,看见宁咎进来问了一句:


    “不给杳儿喂些盐水吗?”


    之前他记得宁咎是给张明喂了盐水人才醒过来的,宁咎抬眼看了他一下开口:


    “杳儿是开腹手术,现在不能喝水,等她自然醒来吧,醒来伤口有些疼是正常的,千万不要用手揉,也不要让杳儿用手碰,不过虽然疼也会比之前的绞痛好很多,醒来以后要等她正常排气排便之后才能进食进水,这个一定要记住,如果不排气排便再饿也不能吃。”


    程清浅立刻点头:


    “好,我记着了,那吃的东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这三天先以流食为主,粥,肉汤,鱼汤之类的,不要吃生冷,硬的也不要吃。”


    程清浅一一记着,三个人都在等阎月杳醒来,宁咎坐在了一边,阎云舟靠在榻边的位置,脸色不太好,隐隐有些气喘。


    阎月杳是半个时辰之后醒来的,她醒来屋里的所有人才算是终于放下了些心:


    “杳儿,杳儿?”


    宁咎也起身上前,小姑娘刚醒,还有些懵,宁咎引着她开口说话:


    “杳儿,认得人吗?叫一声好不好?”


    “娘,二叔,二婶婶…”


    小丫头迷迷蒙蒙的声音响起,宁咎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心里升起了一种满足又释然的感觉,就像是他在现代第一次独立完成手术之后的感觉一样,他忍不住抬手攥拳和小丫头的手碰了一下:


    “杳儿真厉害,真坚强,现在还疼的厉害吗?”


    阎云舟和程清浅都紧盯着小丫头,阎月杳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一些,似乎也想起了之前那剧烈的疼痛:


    “好了一些,但是还是有些疼。”


    其实不用说,阎云舟也看得出她的情况好多了。


    宁咎这几天肯定要看顾她的情况,但是住在原来阎云舟那院子里,一个西边一个东边太远,实在是不方便,但是他毕竟是个男子,直接住在海棠苑肯定更不方便,他就让人临时将海棠苑隔壁的碧荷院收拾出了一间房,住了进去。


    阎云舟晚上也准备回了院子,走之前去碧荷院看了一眼,这里久没有人住,虽然房间有定时修缮,但是毕竟不比有人住的院子,屋内没有地龙,也没有升铜炉,冷的紧,灰尘也大一些,被褥都要重新准备。


    程清浅安排了侍女和小厮过来在紧急打扫,阎云舟进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灰尘有些大,激的他咳出了声来,这一咳就有些停不下来,身子都在发抖,腿上的僵痛感更甚,甚至有些站不稳,全靠一边暗玄扶着他的手肘,宁咎听到了声音向门口看了过来。


    以为他这是不放心阎月杳,过来敲打他,他迎了出去:


    “院子里的灰大,王爷早些回去吧,放心,这边有什么情况我都会遣人立刻去风华院。”


    要说心里没有憋屈那绝对是骗人的,宁咎从小到大都是数得上的天之骄子,一路跳级,十五岁上大学,读书对他从不是什么难事儿。


    学医是他自己的意愿,学医不像中学学习数理化,听懂了做题没有什么难度,学医没有任何的捷径,大厚本子要一本一本地啃,数不清的考试,看不完的文献,一路下来,不说多苦也绝不轻松。


    宁咎凭自己的本事不到30岁就做了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属于他的职业生涯可以说是刚刚开始,他可以凭借他的手挽救无数患者的生命,开启一个外科医生璀璨光辉的一生。


    就在这个时候他穿到了这么一个落后的时代,做个阑尾炎的手术都要小心翼翼,救别人的命还要遭受威胁,他现在若不是碍于阎云舟的身份,定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的态度。


    阎云舟看出宁咎的不快,顿了一下:


    “我让暗玄留下,一会儿让人送桃月过来,这边你不熟悉,有什么需要直接和暗玄说,缺什么少什么让人去风华院取。”


    住在这里确实是委屈宁咎了,宁咎看了一眼一边的暗玄没说什么,这或许是阎云舟不放心,他不好拒绝:


    “暗玄留下就好了,桃月就不用了,她一个小姑娘住过来也不方便。”


    他也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还用人守夜。


    阎云舟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又嘱咐了几句才回了院子。


    碧荷院收拾的差不多了,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屋内已经升起了铜炉,驱散了方才的阴冷,这碧荷院中有一个池塘,夏季的时候里面会种满荷花,也是一处赏花的地方,可惜现在是寒冬腊月,池塘上冻着上面还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在月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辉。


    宁咎没有急着躺下,而是裹了披风坐到了池塘上的那个亭子中,这院子里除了阎云舟留下的暗玄,其他人他都遣散了出去。


    这院子不似阎云舟的风华院里外的侍从侍卫,也不似隔壁海棠苑那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这有些简陋的院子在月光下平添了几分静谧,到了这个地方这么长的时间,数现在最静,静的仿佛换了一个天地。


    宁咎低头就能看见如清霜一般地月色映在这亭边池塘上的积雪上,夜风清凉拂面,头仰靠在了亭子边的柱子上,抬眼看着在这个没有任何雾霾的时代,那清泠明亮的月色,点点闪烁的星光尽数映在了眼里,难怪那些个古人写了那么多吟咏月亮的诗句,是好看,可惜,他现在一句也没想起来,宁咎的唇边浮现出一抹自嘲的轻笑。


    暗玄就守在门前,人虽然是在这院子里,但是心早就已经飞回了风华院,他看到刚才王爷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好看,好像不太舒服,他看着远处坐着的宁咎就想起了刚才的开刀手术,肠痈之症就是军中的兵将都抵不住,他真的给小小姐治好了?


    他其实能看出来宁咎方才对王爷的态度是有些不对,想来是因为手术前王爷说的话,他有些紧张,从前宁咎说过要为王爷开刀,他从前也和杨府医一样觉得有些儿戏,但是现在他治好了小小姐,那是不是真的有办法给王爷治病?但是现在宁咎明显心里是有气的,那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就不给王爷治病了?


    没一会儿就有人送了饭菜来,暗玄立刻去叫宁咎:


    “宁公子,王爷命人送了饭菜来,都是您平常爱吃的。”


    暗玄大概从未对宁咎这么‘谄媚’过,以至于宁咎转头看着暗玄的笑,身上都有些发麻,暗玄见他看过来,又自认为礼貌地笑了一下,宁咎更麻了,老兄,其实咱们可以不笑的。


    宁咎也饿了,不会和好吃好喝过不去,他一坐下,暗玄就站在了他身边,简直是将平常桃月的活都干了,布菜,斟酒,甚至斟酒之后他还跑过去按了按他晚上睡的床铺:


    “宁公子,这床铺会不会有些硬啊?我再让人加一床褥子吧?这屋子里没有地龙,后半夜可能会冷,我再让人拿一床被子来。”


    暗玄的声音愣是惊悚的宁咎夹菜的手都顿了一下,回头看这个阎云舟身边的冷面暗卫,这真的是暗玄吗?不会他也被什么人穿了吧?


    暗玄回过头就看见宁咎盯着他看:


    “宁公子有什么吩咐吗?和我说就可以。”


    要说认识,宁咎认识暗玄也正八经有段时间了,这人平常对着阎云舟好像也不是这样吧?怪吓人的。


    “没有,你要不要过来吃?”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面露询问,暗玄立刻摆手,躬身开口:


    “您吃,属下不敢。”


    宁咎…他还是觉得从前那个冷脸的暗玄正常一些。


    他这边刚刚吃完饭,隔壁海棠苑就来人了,他说过阎月杳排气排便之后让人来通知他,看着那侍女神色正常,应该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快步去了海棠苑,麻药的劲头这会儿应该已经彻底过去了,伤口还是隐隐疼着,程清浅和他说了刚才排便排气的情况,宁咎点头。


    “挺好的,时间上也正常,准备用些汤水吧,一次别用太多,半碗就好,睡前再用半碗,等半个时辰再睡。”


    他转身:


    “暗玄,我让送过来的药送过来了吧?”


    暗玄立刻点头:


    “送过来了。”


    宁咎去看了看,准备了40mg左右的大蒜素,现在没有胶囊只能这么吃了:


    “喝完汤之后将这个喝进去。”


    宁咎又去找了杨生,毕竟大蒜素的作用他现在也拿不准,最好还是辅助一些去热消炎的中药,杨生一直都在院子里,方才也看了阎月杳的伤口,甚至看见了宁咎切除的东西,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将人的肚子划开,切了东西下来人还能活着,不单单活着甚至肠痈的状况还好了不少,这简直颠覆了杨生的认知。


    在听了宁咎的需求之后他立刻就开了方子,宁咎仔细问了方子的效用,点了点头:


    “就用这个方子吧,劳烦杨府医药不要太多,半碗即可。”


    现在还是不能给肠胃增加太大的负担。


    顺利排气排便,也用了药,宁咎在步出海棠苑的时候和身后的暗玄说:


    “差人给王爷报信吧,就说小小姐这一关过了。”


    暗玄小心开口:


    “宁公子要不要亲自去和王爷说?我见王爷方才似乎不是太舒服。”


    平常宁公子还是挺关心王爷的,谁料这一次宁咎直接出声:


    “方才杨府医已经回了王爷的院子,有杨府医在王爷不会有事儿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到了隔壁院子,难得这么安静,虽然是简陋了点儿,但是一个人住也不错。


    身后的暗玄面色发苦,杨府医在今晚王爷是不会有什么事儿,但是杨府医也治不了王爷的病啊,他怕宁咎这是真的记了仇,不会给他们王爷医治病了。


    此刻回话的小厮已经到了阎云舟的院子,阎云舟回来之后胸口就憋闷的厉害,用了氧气缓解了一些。


    但是咳嗽却怎么都有些停不下来,震得整个胸腔都跟着疼,方才洗了热水澡,由着医侍给伤口重新上了药,但是腿上的疼痛也没有缓解多少,身上就没有几处是舒坦的,他靠在床头闭眼缓神。


    回话的小厮进来:


    “王爷,宁公子说小小姐这一关过了,后续只要伤口不发炎感染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让王爷放心。”


    阎云舟心总算是定下了一些,缓缓睁开了眼睛,甚至想的到宁咎说这话时候的表情,眉眼间有些苦笑,这一次他是真的将人得罪了:


    “和宁公子说本王放心他,着人将宁公子能用到的东西送过去。”


    “是。”


    阎云舟后半夜便起了烧,杨生赶了过来,用了药:


    “王爷,要不要叫宁公子回来?”


    阎云舟咳的越发止不住,手按着帕子捂在嘴上,声音仿佛要将肺给咳出来,高烧让他平日里苍白的面色反而泛起了潮红,只是这潮红丝毫没有让人的气色变的好看点儿,反而更添了一分病态,他喝了几口茶水,将咳嗽压了压,闭着眼睛好容易缓了一口气微微摆手,开口声音破碎沙哑:


    “不用了,今天他也累了一天,别扰他休息了。”


    第35章 王爷长嘴了


    前半夜还是晴朗夜空,后半夜月亮就已经被乌云遮住了,甚至在将将亮天的时候飘起了雪花,阎云舟守着北境多年,那边气候恶劣,腿上除了箭伤复发,关节也因为多次埋伏在雪地里有些旧患,天气暖和的时候还好些,天气越冷越难捱,尤其是雨雪天气。


    胸口持续发闷,连带腿上的疼痛这后半夜实在是睡不下,杨生叫人煮了热的生姜水过来,拧了毛巾热敷在阎云舟的膝盖上。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犯了,吃药效果甚微,除了挺过去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阎云舟冲一直守着他的杨生摆了摆手:


    “杨叔去歇着吧。”


    杨生知道阎云舟的性子,纵使有些不放心也还是退了出去,阎云舟好在是咳嗽好了一些,闭着眼唤了一声:


    “暗玄。”


    话开口之后是暗雨进来,他这才想起来暗玄今晚在宁咎那边的院子里。


    “王爷。”


    阎云舟实在是睡不着,睁眼开口:


    “将礼单的账册拿给我看看。”


    办完寿宴之后因为杳儿的事儿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看礼单,暗雨在榻边加了两盏灯,然后才将账册递给阎云舟,阎云舟披着衣服坐起来一些,展开了那长长的礼单,从上扫到了下,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过生辰,朝中大臣出手送礼自然都是不俗,这礼单上面虽然不说都是什么奇珍异宝,但是也胜在有特色有新意,但是阎云舟要的不是特色不是新意,是银子啊。


    床头的人微微撑着额角看着这礼单上面的珊瑚树,名家字画,古玩收藏已经开始头痛了,这些东西是值钱,但是不能直接变成粮草,而且有些朝中重臣送的甚至是孤品,就是拿出去典当都要一眼被人认出来。


    礼单是按照朝中大臣品级的高低往下排的,这送礼也是有讲究的,比如那株珊瑚,就是一位二品大员送的,既不僭越又名贵衬的出阎云舟的身份同时也衬得出他二品的身份,这一层一层都是有门道的。


    阎云舟直接将单子翻到了最后一页,从后往前看,九品小官送的东西就没有那么扎眼了,绸缎,玉器,甚至直接是黄金制品,这些相对来说换成银子就省事的多。


    “拿笔来。”


    外面天都还没亮阎云舟的屋内已经聚齐了王府管事儿,还有些暗中养的人,半宿没睡加上身上还不舒服,阎云舟的脸色很差,终于他将单子递给了库房的管事邹褚:


    “画出来的这些个物件挑出来,分发到底下开着的铺面中,扮作客商分成几批运出京城,到抚州,雍州,燕州分别出手换成银票,一并交给燕北将军。”


    邹褚原来是军中管后需的,后来伤了一条腿就留在了这王府中做了管事,他知道北境如今的情况立刻接过了单子:


    “王爷,属下略略算过,这些未必够啊。”


    他在军中管的就是这个,自然对北境军的军耗心中清楚,阎云舟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


    “你先将这些不扎眼的给运出去,那上面一些珍奇的孤品留在王府,剩下的古玩字画一类的直接暗中运到燕州,连同本王的信件一道交给景郡王和转运司洛大人。”


    邹褚立刻点头,眼前一亮:


    “是了,洛大人一定有办法。”


    碧荷院中已经养成生物钟的宁咎早上到了寻常起床的时间就醒了,今天这屋子里没有阎云舟,他倒是自由的很,懒了一会儿起来,就发现送水进来的人竟然是暗玄?平日里就是阎云舟梳洗也用不着暗玄端水吧?宁咎越发觉得暗玄反常。


    暗玄看着他起身,躬身行礼:


    “宁公子请。”


    宁咎狐疑地去洗漱,这一晚隔壁的院中都没有人叫他过去,那阎月杳的情况就应该还算是稳定,他洗好了之后早膳都没用还是不放心地去隔壁院子看了一眼。


    程清浅一直守在女儿的房里,经过通报宁咎戴上了口罩,身上洒了酒精才进去,小丫头还没醒,屋内只有程清浅和她的一个贴身侍女:


    “大嫂,昨夜杳儿睡的好吗?”


    几人到了外间,宁咎小声开口,程清浅虽然疲惫,但是总算不像是昨日那样担惊受怕的厉害了:


    “晚上醒来了两次,伤口有些疼,不过比之从前疼的模样是好多了,晚上她说渴,我便喂了半碗水,不要紧吧?”


    “不要紧,排气之后喝水可以正常喝的,还烧吗?”


    “昨夜烧起来了一些,后半夜出了汗这会儿退下去了。”


    宁咎点了点头:


    “好,这三日有些反复的烧是正常的,只要不是太高就不用担心,一会儿用了汤之后我会让人送药过来,按时喝,不用太担心。”


    宁咎走之前再一次查看了阎月杳的伤口这才起身出去。


    阎月杳的情况稳定,宁咎就准备回院子看看大蒜素制备的情况,还有张明的状况他也得瞧瞧去,昨天根本就算是赶鸭子上架。


    暗玄见他要回院子,立刻开口:


    “宁公子还没用早膳,不如回风华院用吧。”


    宁咎顿了一下:


    “不用了,时间还早,不叨扰王爷了,让人将早膳直接送到隔壁的院子,我得去看看张明的伤。”


    说完他就率先往风华院隔壁的方向走去,清晨的风凉一些,宁咎正好清醒清醒,到了风华院他和身边的人开口:


    “暗玄你不用跟着我了,去伺候王爷吧。”


    说完他直接向着隔壁的院子走去,暗玄确实不放心阎云舟,拱手施了一礼进了风华院。


    这隔壁的院子原是因为阎云舟不喜大蒜的味道,所以开辟出来给宁咎放大蒜的,他索性连着蒸馏酒的设备都搬了进来,西厢房此刻住着的是张明等几个伤兵,东厢房就是药房,是为阎云舟煎药的地方,平时清晨的这个时候那里不会有什么人,顶多有个守着炉子的小厮,但是宁咎一从大门进来就见到里面那个身影是杨生?


    这不是阎云舟平常用药的时间,思及昨天暗玄的话,他还是没忍住走了进去:


    “杨府医,怎么这么早就来药房了?”


    杨生听见声音回头,宁咎倒是被他眼底的红血丝吓了一跳,这是一夜没睡吗?杨生的脸上难掩疲惫,但是看见宁咎脸上却一喜,以为宁咎这么早回来是看王爷的。


    “宁公子,王爷昨晚胸闷咳喘,半宿没睡,腿上和膝盖上的旧伤也疼的厉害,怕惊了公子好眠,这才没有让人去唤公子,正好您这会儿回来了,我这儿的药马上就好,正好一块儿和您过去。”


    宁咎…他可没说他回来是去看阎云舟的啊,不过咳喘一夜没睡?他还没说话,杨生已经滤出了药液装在了罐子里:


    “宁公子,走吧。”


    宁咎顿了一下,算了,看一眼就看一眼,本来他也是要过去和他说说阎月杳的情况的。


    阎云舟的院子白日只有院门口留人值守,只有晚上门前才会留人,此刻阎云舟起身,门口的侍卫便下去了,宁咎和捧着药罐子的杨生进了院子,临到门口杨生才想起来有一味和这药泡服的山参片没有拿:


    “宁公子我去取一下山参片,您先进去。”


    说完他转身就拎着药罐子又走了,徒留站在门口的宁咎,说实话他现在确实不怎么想进去,就在他想要转身和杨生一块儿出去的时候,就见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出来是暗玄,他脸上的热情宁咎是第一次看见:


    “宁公子,快请进,这外面风凉。”


    门口开了宁咎总不可能这个时候走,只能抬步进去,屋内的药味儿比每天早上都要浓重不少,温度也更高一些,诈然进了这么热的屋子让宁咎周身都打了一个哆嗦,他向里面看去,阎云舟起身了,只不过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眼底暗青,脸颊颧骨处却有些殷红,分明在发烧,这么热的屋子他身上还披着厚实的披风,靠坐在软塌上,咳嗽有些严重,阎云舟见他过来却笑了一下:


    “起的这么早啊,用早膳了吗?”


    “还没。”


    “暗玄让人摆膳吧。”


    暗玄立刻出去吩咐,阎云舟靠在躺椅上咳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宁咎开口直接说了一下阎月杳的情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问,阎云舟看了他片刻,缓声开口:


    “宁公子,昨晚的事是我无礼,现在我向你赔罪,我大哥战死那年比你才大了三岁,只留下了这一对儿女,我那个弟弟的事,你也知道,如今,偌大王府也只有这两个孩子了,我只得慎之又慎,还望宁公子见谅。”


    宁咎倒是没有想到阎云舟会主动提起昨晚的事,说不平心中自然是不平的,若是阎云舟不提也就算了,但是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他也不准备什么都憋在心里,他也盯着软塌上的人开口:


    “如今,杳儿没有死,手术成功了,王爷是这般说辞,若是,昨天的手术失败了呢?王爷今日恐怕不是请我见谅,是请我下牢房了吧。”


    阎云舟斜倚在软塌上,乌沉沉的目光尽数落在宁咎的身上,他总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矛盾,明明刚来王府的时候谨小慎微,还去打听如果他死了他会不会陪葬,生怕踏错一步丢了性命,看似是事事都将自己的命看的最重要,但有些时候却大着胆子据理力争,眼里丝毫揉不得沙子,昨天那种情况下他只要不做手术,那么杳儿生死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却选择赌。


    也因此阎云舟知道宁咎必然是认为昨日他会说到做到,认为杳儿出了事儿他也必会处置他,明知宁咎未必会信,但阎云舟还是选择解释:


    “宁咎,若是我说,昨日杳儿手术失败我也不会处置你,你会信吗?”


    宁咎站在厅中央,听着他的话,若是阎月杳出了意外阎云舟不会处置他?他内心第一个想法就是不信,他不想高估这个时代那不曾对等的权利,他甚至在想阎云舟这样故意和他解释,是不是生怕他不为他治病了?


    他没有答话,但是阎云舟已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他侧头咳了出来,脸上那高烧引起的嫣红也褪了干净,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你说手术是你从医书上学的,有些东西书上看到是一回事儿,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怕你一时冲动说要为杳儿开刀,也怕杳儿的情况没有危机到那个地步,我做错了决定反而害了她,所以我出言相逼,想让你想清楚,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总是会清醒地做出决定,如此逼迫终究是我不对,昨日多谢宁公子冒险救了杳儿。”


    宁咎听完这个话心中也是有所触动的,撇开身份,权利和地位不谈,阎云舟也是一个病人家属,医患之间最要紧的就是信任问题,于他的角度想要救人还要搭上性命威胁确实不爽。


    但是站在阎云舟的角度,自己不是什么年轻有为的副主任医师,只是一个看了几眼书就要给人开膛破肚的赤脚大夫,换做是他自己,恐怕他也未必敢信。


    阎云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压下了咳嗽开口:


    “这种逼迫本王保证是最后一次,日后再不会有,早膳摆好了,用膳吧。”


    阎云舟没有一定要宁咎表态信与不信,手撑在了软塌上起身,胸口的闷痛加剧,站起来时膝盖连着小腿处都胀痛的厉害,他的膝盖一弯身子便要倒下去,宁咎恍然回神,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将人重新扶到软塌上:


    “怎么了?哪里疼?”


    再怎么宁咎也不会对阎云舟真的视而不见,见阎云舟手按在膝盖的地方,他便去掀他的裤腿:


    “躺下,我看看。”


    阎云舟身上实在没有力气,被他按在软塌上,宁咎掀开了腿上的地方,伤口处有些化脓,前两日还没有这样,再看了看他的膝盖,膝盖处有些发肿,之前没有肿过,他摸了摸,冰凉一片,这是膝关节炎?


    “膝盖有些肿,之前有过吗?”


    “在北境的时候时常犯,到京城已经好多了,可能是这几日天凉下雪的关系,没事儿,老毛病了。”


    宁咎抬眼看阎云舟言语轻松似乎是在安慰他一样的语气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人说起来是个一品亲王,在古代也算是位极人臣,一句话不知道能决定多少人的生死,要说可怜怎么都轮不到他。


    但是也是这个人,拖着一身病痛,经受至亲之人背叛,守着边疆多年,忍着一个不靠谱的皇帝,身后一群仰仗他的人,偏偏他活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死又不敢死,他或许早就已经习惯人人仰仗他,他不敢示弱,恐怕也没有人能够让他示弱吧,他习惯安慰别人他没事儿,习惯安排好一切,直到再也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宁咎深深吸了一口气,阎云舟倒是有些不习惯他情绪浓重的样子,下意识遮了一下裤腿:


    “没事儿,这几日可能有雪,等雪停了就好了,走吧,去用膳。”


    宁咎见他还想起来,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情绪,一把按住了他,然后立刻快步走到了门前,大喊一声:


    “暗玄,让人将早膳摆到屋里来。”


    暗玄本就一直在门口待命,听了这话二话不说去吩咐,倒是阎云舟靠在软塌前摇头轻笑,算了,在屋里吃就在屋里吃吧。


    一张餐桌被整个搬了进来,宁咎转身扶阎云舟起来,期间一句话都没说,大快朵颐,相比他的好胃口,阎云舟高烧之下实在是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勉强动了几口粥,吃了一块儿红豆糕就不用了,不过他也没有下桌而是让人直接将药膳端上来,一口一口慢慢喝,似乎在陪着宁咎用膳一样。


    就在宁咎还准备抓一个绿豆糕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急切地脚步声,甚至都没有让人通传,直接就闯进了屋里来,宁咎一僵,不会是刺客吧,谁料那人直接上前,风尘仆仆,看着像是一个后厨帮厨的屠夫模样,却单膝跪在了阎云舟的面前。


    离近了看宁咎才认出眼前的人,应该是叫朱明,上一次他给阎云舟做急救的时候,就是因为朱明禀报的周穆将军身死的消息,此刻屋内的气氛很紧张,就连暗玄的脸色都有些发紧,宁咎都顿住了动作,很显然也想起了上一次阎云舟心脏骤停的事儿。


    “王爷,北牧和疑似揭族所部三日前进犯随州,他们深夜潜入,百花村被屠村,此刻两部已陈兵在五州山外了。”


    阎云舟的瞳孔骤然锁紧:


    “什么?百花村被屠村?驻守随州的李寒在做什么?”


    “北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潜入了百花村,百花村都是些老幼妇女,仅仅几个人就杀了半个村子的人,附近百户长赶到的时候村子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前来接应的不止有北牧的人,还有些大胡子,高鼻梁脸很白不知是不是羯族的人,他们骁勇善战,拿着的兵器我们不曾见过,百户也伤亡惨重,此刻他们陈兵在外,随时可能进犯。”


    “王爷,这是画像,燕北将军说这画像很像早就不知所踪的羯族。”


    朱明呈上来一个画像,阎云舟展开,就连宁咎都凑上去看,画像中的人满脸的络腮胡子,鼻梁很高,眼窝深陷,一看就不是中原人,但是也不像是和他们从前交手多次的北牧人,北牧三年前已经被打的元气大伤,不可能在此刻忽然来犯。


    阎云舟参阅兵书无数:


    “你说这些人皮肤很白?”


    “是,周身都很白,和北牧的人长得不一样。”


    宁咎也一顿,是白人?他记得历史上五胡乱华,匈奴,鲜卑,羯,羌,氐,其中确实只有羯族是白种人,难不成这个时代也是如此吗?


    “他们陈兵多少?”


    “我来的急,前方的哨兵粗略探及要有五六万人。”


    阎云舟握着这张画像:


    “你来的快,但是快也快不过几个时辰,今日上午边关急报就会递到宫中,若真的是羯族,就免不了一番恶战了。”


    阎云舟在从前的兵书中确实有看见过羯族,羯族并不固定定居于北方,他们神出鬼没,最近一次出现都已经是前朝的前朝的事儿了,他们残忍异常,几乎不将人当做是人,食女人和小孩儿的肉,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每每攻下一城,城墙之外都是被屠城的人的人头,挂满整个城墙。


    确实不出阎云舟的预料,边关奏报是一个时辰之后被送进宫的,正赶上刚刚要散的朝会,自从三年前阎云舟大败了北牧之后,朝中的大臣几乎对北境可以算得上是高枕无忧,这个时候北疆竟然忽然被犯?


    就连李启都大惊失色:


    “什么?”


    “陛下,北牧和那不知哪里来的胡人已经陈兵山下随时可能攻城,那胡人异常凶狠,屠村之后,百户进去的时候,发现被杀的人都不是全尸,整个村子都是被肢解的尸体,甚至,甚至他们将人直接放在大锅里煮。”


    议政厅内,别说是那些门阀贵族,文官清流,就是武将出身的朝臣,也没有见过此等场面,被他们防备又防备,被视作蛮人的北牧也不曾做出如此之举啊。


    “他们有多少人?”


    “此刻大约六万,不知道后面是不是还有?”


    这个数字不知道是让刘启担心还是放心,朝堂上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


    “陛下不必太过忧虑,北境有十二万兵将,来犯者六万,不足为惧啊。”


    来宫中禀报的人是燕北将军亲自挑选的参将,此刻听着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官老爷的话简直骂人的心都有了:


    “陛下,这位大人,北境线绵延千里,这十二万将士驻守九个要塞,如今兵临城下的随州守将不足两万,一旦随州失守,五州山这个天然屏障便尽落敌手,从前北境从未出现过此等胡人,如今凭空冒出来,难道这位大人就能保证这冒出来的胡人就只有六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第一卷 内容差不多了


    王爷长嘴了哦


    后面感情线会开始了


    还在码字,码出来就加更


    第36章 提前安排后事


    “陛下,此刻应该立刻选派将领前往北境御敌。”


    “臣附议。”


    现在北境湖人兵临城下自然是要选派将领前去的,毕竟燕北将军沈燕只是北境其中一个守将,北境边关要塞就有九个,各个城池都有参将把守,而今这胡人来势汹汹,北境需要一个统帅,其实谁都知道此刻去北境的最佳人选是谁。


    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在朝堂上争执不下,有推举阎云舟出征的,因为此刻唯有他能够令北境九个参将信服,再者阎云舟十几岁从军,到现在几乎就没有打过什么败仗,派他出征朝中的人几乎就不用担心北境会失守。


    反对的人自然也很多,阎云舟打仗是厉害,北境的兵将奉他若神明一般,朝中最近上面坐着的这位和焰亲王已经多有摩擦,这个时候让阎云舟回到北境,执掌北境军,很有可能就是放虎归山,即便阎云舟不做什么,这一战若是再胜,那就是真的功高震主了。


    更有甚者,朝中一些没有打过仗的朝臣竟然觉得十二万对上六万是稳操胜券,不愿意错过这不世之功,主动请战的,本来已经要散了的朝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战报,再一次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李启看着下方朝臣的争论,心中也在不断地计算着,这一场朝会开到了快中午都没有吵出一个结果来,朝会后李启将魏振和和魏长青留在了御书房。


    魏振和今日在朝堂上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如每一日一样半眯着眼睛,但是此刻到了御书房他却清醒了过来,李启靠坐在龙椅上:


    “两位大人看,此战要不要派阎云舟前往北境?”


    李启其实心中是不想阎云舟去北境的,毕竟北境是阎云舟的地方,如果他真的有异心那就是放虎归山林,后患无穷,最好就是将阎云舟耗死在京城再慢慢蚕食北境的兵将,但是如今北境的兵乱彻底打破了他的计划。


    此刻如果派阎云舟出征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相比京城,北境那苦寒之地,阎云舟想必死的更快,但是事有万一,如果阎云舟没死呢?


    魏振和此刻笃定开口:


    “陛下,此次派阎云舟出战是最好的选择,阎云舟已经命不久矣,区别也就是早死一会儿还是晚死一会儿的关系,陛下的心腹大患是阎云舟,却不只是阎云舟,阎云舟最大的底牌无非是北境那十二万兵马,若是天下太平,这十二万兵马确实是个隐忧,但是如今不同了,北牧和胡人来势汹汹,我们何不借力打力?”


    李启的眼睛骤然一亮,随即暗暗点头:


    “是了,北境那十二万的兵马理应抵御外敌,歼灭北牧和胡人不知道还会剩下多少,最好都死光了省的朕费力气收拾,阎云舟空有兵马,却无粮饷,只要朝廷扼住这十二万兵将的咽喉,最后阎云舟和这十二万兵马当可被一并解决了。”


    此刻焰王府中,阎云舟已经站在了书房中,宁咎怕他一会儿需要急救,也跟了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进阎云舟的书房,这书房不仅仅有一个宽大的桌案,还有一个做的很大的沙盘,沙盘对面的墙上正是北境的地图。


    宁咎发现这大梁的地图其实和中国古代的地图很像,北方主要是游牧民族,东边临海,南境接壤着十几弹丸小国,西边也和唐朝时期大的格局有些像,也是十几个小国,那些个小国多数都对大梁称臣纳贡,大梁主要的隐患就是北方。


    沙盘上插着小旗子的地方就是北境的九个边关要塞,所占领的地方无不适易守难攻之地,阎云舟站地图前,盯着随州的地界,随州背靠五州山,是五州山外唯一的一座城池,随州失守,胡人的铁蹄就能直接踏过五州山,他微微攥紧了拳,随州驻兵只有不到两万人,面对如此多数量的胡人已经没有守城的优势了。


    朱明也着急:


    “王爷,李寒将军那里的压力很大,一旦敌人强攻,恐怕随州朝不保夕啊,要不要让白城的季将军分兵驰援?”


    阎云舟侧眼瞧了瞧他:


    “无朝廷旨意,守将擅离职守,调兵遣将足够诛九族了,而且白城和随州的距离很近,我们缺乏敌方的动向,骤然分兵,不是上策。”


    “王爷,难道就等着吗?”


    阎云舟扶着椅子坐下,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地图上随州那个地方,随州,算是这九个城中守卫薄弱的一个,所以,他当年在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保命符,李寒跟随他多年,当会善用,坚持十天当不会有问题,他没有开口解释:


    “嗯,等着。”


    宁咎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在现代也是上过历史课的,深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攻城一方若是有三倍兵力就已经具备优势了,五胡乱华时期羯族的狠辣肖勇曾经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若是这个时代的羯族也同史书上一样的话,那么随州已经十分危险了。


    而且,他看向了坐在一边的人,北境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阎云舟真的还会安稳待在王府吗?他会不会出征?


    午膳虽然照着每日的时间摆了上来,但是今天恐怕没有人有心思吃饭,就连宁咎都神色缺缺,心事重重,阎云舟倒是笑了一下:


    “宁公子这是怎么了?”


    宁咎转过头没有卖关子,直接问出了声:


    “王爷,你会出征吗?”


    阎云舟微微摆手,屋内的侍从退了个干净,他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儿酱牛肉:


    “好问题啊,今日的朝堂恐怕吵的底朝天的问题就是本王要不要出征,不如宁公子猜一猜最终宫里那位会如何决断?”


    宁咎撇了撇嘴,刚想官方地来一句‘不能擅自揣测上意’,阎云舟就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开口堵住了他的话头:


    “这屋内没有别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宁咎来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看清了些局势,他在阎云舟的面前连开刀手术都做了,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藏拙的必要了:


    “我猜,皇帝会派你出征。”


    阎云舟点了点头:


    “理由呢?”


    宁咎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吧?


    “理由多简单啊,他希望你死,你在王府里养着和去那天寒地冻的北境哪个死得更快?”


    阎云舟看着宁咎那副这多简单的表情忽然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大眼底,还带着两分苦涩:


    “宁公子仁心啊。”


    宁咎瞧了瞧他:


    “王爷这话可不像是在夸我啊。”


    阎云舟实在没有胃口,放下了筷子,侧头开口:


    “宁公子看来陛下忌惮我,恨不得我早点儿死是因为什么?”


    帝王忌惮朝臣无非那几个原因,功高震主,意图不轨加上手握兵权,宁咎骤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瞳孔剧震,手握兵权,是了,如今这位皇帝最忌惮阎云舟的地方就是因为阎云舟手中握着北境十二万大军的兵权,这会让他彻夜难安,夜不能寐,所以与其说让皇帝睡不着觉的是阎云舟,还不如说是他背后的十二万大军。


    所以宫里那位很可能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同时解决掉阎云舟和他身后的十二万大军?


    “王爷是说这次陛下连边境的大军也会一块儿算计进去?”


    阎云舟靠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李启,魏振和此刻做的什么算盘他清楚,他甚至都料得到他去北境之后他们会在朝廷如何给他掣肘,这一次去北境他或许真的回不来了。


    宁咎心中大震,边境的守将在他的心里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上战场厮杀过敌人的兵将更值得尊重,但是他忘了这是一个王权时代,对于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刀,那么统治者宁可让它折了,北境的将士守着大梁的门户,到头来却成为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宁咎现在几乎都猜得到这场战役有多难,他看了看身边这个一身病骨的人,若是皇帝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定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知道阎云舟无论如何都会守住北境,甚至这种笃定大过了猜忌,他料定阎云舟纵使真的对他不满想反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


    到最后,阎云舟死在了北境,那被他看做心腹之患的十二万守将又能剩下多少呢?无数英魂魂归黄土,却便宜了一个如此的君主吗?所以,阎云舟这一次只要出征就是凶多吉少。


    半晌阎云舟睁眼,他喝茶压下了溢出口的咳意,看向身边的人面上柔和了一些:


    “宁公子,你被身世批命所累,年少坎坷,大了又被皇帝别有用心地赐婚给我,这段时日你在王府中想来过的也不算开心,本王或许再过几日就要前往北境了,我从前的话还作数,不过,北境毕竟远了些,也怕有些安排来不及,所以,若是你想走,我可以提前安排你离开王府。”


    宁咎赫然抬头,怕有些来不及安排?不久之前阎云舟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过你不用怕,本王会提前交代,待我死后自有人安排你假死出京,只是这京都你怕是不能再轻易回来了,大梁境域辽阔,你且去看看吧。”


    所以阎云舟是怕他死在北境,来不及安排他假死出京吗?他知道他或许回不来了,所以要提前安排他的后路吗?宁咎的眼睛忽然开始发酸。


    作者有话要说:


    哎,王爷其实对宁主任挺好的


    这一章写的有点儿感动了


    第37章 王爷手术(起表字)


    桌面上一片寂静,宁咎听完了他的话便低着头沉声思索,阎云舟这一次去北境出征几乎算得上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他想要提前给自己安排好一条生路。


    若是现在走,去哪呢?现在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朗,阎云舟若是死了就那狗皇帝在位也说不准哪天外族就打进来了,若是阎云舟没死,那么皇帝和阎云舟之间必将还有一场争斗,自己躲到哪里会一定波及不到?


    最重要的一点儿是他不想苟且偷生,他不想在这个时代躲躲藏藏,他学医这么多年,既然到了这个地方,不说一定要有一番作为,至少不想庸庸碌碌度日,而若是不走,随阎云舟去北境边疆,或许他真的可以在这个时代发挥最大的价值。


    从他因为一道圣旨阴差阳错到了王府之后,确实几多波折,他对阎云舟的情绪也很复杂,不过凭心而论,他虽然不赞同阎云舟的一些做法,但换个角度倒是也可以理解,就冲这一次他冒死也会出征的举动,对于阎云舟这个人,他就做不到真的就见死不救。


    打定了主意之后他抬头:


    “王爷,你就认为你去北境必死无疑吗?我不准备走,如果你要出征,我随你一块儿去北境。”


    他这句话连阎云舟听了都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宁咎会是这样的一个选择:


    “你要随我一块儿去北境?”


    宁咎是那种从不会自我内耗的人,不会对一个决定犹豫不决,不会翻过来调过去的想这样做对不对,值不值,而是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


    “是,王爷之前答应我的是,在你死前会安排好我的去处,现在知道王爷还能活一阵子,等到真的到了无药可救的那一天我再走也来得及。”


    阎云舟低头,眼中有些许暖色的光芒闪过,轻笑开口:


    “你还愿意救我?”


    宁咎抬眼:


    “如果我说不愿意,王爷会如何?”


    “救人与否是宁公子的自由,我说过,昨日那种逼迫绝不会再有。”


    阎云舟看的出来宁咎这个人骨子里有一股子傲气,他不喜欢逼迫,不喜欢威胁,甚至他觉得或许宁咎应该更想离开王府,能多活一阵子固然是好,但是如果宁咎已经不愿再救他,他也不会用身份逼迫他。


    宁咎虽然对阎云舟颇有微词,但是至少他还是信他能说到做到的,他抬眼看了看阎云舟: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守土卫疆的人总是值得人敬佩的,所以,王爷我这不是为了救你,别误会。”


    阎云舟闻言忽然笑了,抬手亲自给宁咎倒了一杯酒:


    “是,本王不敢自作多情,多谢宁公子高义,这一杯酒敬你。”


    宁咎看了看他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抬手就拦住了他的手臂:


    “既然要治病,那王爷就要听我的,这酒就不用喝了。”


    说完他端起自己前面的杯子一饮而尽,颇有几分豪迈的爽朗,让阎云舟想起了那天宁咎在他的生辰宴上千杯不醉的风采,他顿了一下还是开口:


    “宁公子,北境不比这京城,此刻正是隆冬时节,那边冷的厉害,寒风透骨,若是交战,那环境必然和此处无法相比,你真的要去吗?”


    在阎云舟的眼里,宁咎是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京城的人,虽然小时候是在庄子上长大,但是即便是庄子的条件也比北境也好上太多了。


    宁咎夹了几口菜笑了:


    “王爷,我虽然没有出过京城,不过还不至于没听过说书吧,北境苦寒我有心理准备,不过既然是同行,我需要和王爷约法三章。”


    宁咎不会真的一拍脑门就这么直接和阎云舟去了北境,阎云舟点头:


    “你说。”


    “第一,王爷也说过昨夜的事情不会再发生,那么王爷的身体既然由我医治,我希望王爷对我有足够的信任,在不影响你作战的情况下用药和治疗听我这个大夫的。


    第二,我虽然是和王爷去北境,却也算不上是你的私人大夫,你们不是有军医吗?算上我一个。


    第三,这段时间帮着我做药的王府的这些小厮我要带走,他们已经做熟了,再找人重新来过太过麻烦。”


    既然已经穿到了这个地方,宁咎对于什么做官出仕没有想法,若是重操旧业,他在军队里发挥的作用自然是最大的,在现代的时候没有去做成无国界医生,来这古代做一个随军的军医也不错。


    阎云舟唇边的笑意浓了两分:


    “本王答应你,你愿意为军中将士出力,是我该谢谢你的,王府这些随侍都跟随你左右,人手若是不够你再和本王说。”


    不知是不是说开了一些,两个人这一顿晚膳吃的还算是和谐,下人上茶的时候阎云舟忽然侧头开口:


    “总是唤你宁公子倒是有些生疏,你可有表字?”


    宁咎正在喝茶漱口,鼓着腮帮子眨了下眼,表字?古人的字吗?他不记得宁咎有,桃月也没和他说过,他索性摇了摇头。


    男子及冠之后彼此不方便直呼名讳所以通常称其表字,一般都是加冠礼之后自己取一个,或者长辈所赐,阎云舟自是查过宁咎的,知道他虽然今年已及弱冠,但是宁文鸿却没有为他举行加冠之礼,反而利用这个儿子媚上,送到了他这里来。


    “你今年已及弱冠,我帮你取一个表字可好?”


    宁咎学过课文还背过不少的书下注释,知道古人一般都有表字,阎云舟起就起一个吧,他学理的也想不出太好听的,索性乖乖点头:


    “好。”


    阎云舟思索片刻开口:


    “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煜安,为光明,平安之意,可好?”


    这句诗首先宁咎就没听懂,哪个煜?见他神色迷茫,阎云舟笑了笑,随即抬手:


    “拿纸笔来。”


    一边伺候的人立刻呈上了纸笔,宁咎生怕这人再让他磨墨,身子后仰躲远了一些,那小厮磨墨,阎云舟提笔,笔锋苍劲有力的两个字跃然纸上,宁咎凑过去看:


    “煜安?挺好听的。”


    宁煜安吗?阎云舟点头:


    “那日后就这样唤你?”


    宁咎点了点头,看了看阎云舟:


    “王爷表字是什么?”


    阎云舟换了一张纸再一次提笔。宁咎低头念了出来:


    “瑾初,瑾是美玉之意,很温润的名字。”


    倒是和阎云舟性格地位有些不相符,这名字倒像是一个书卷气世家公子的字,宁咎虽然没有直说,但是阎云舟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字是我哥在我还未加冠的时候就给我取好的,他十几岁就随着我父亲到了边关,我阎家在我父亲那一辈就子息单薄,多数男丁都战死沙场了,我哥当时其实并不怎么想让我以后也入身行伍,加上我那时年少颇为轻狂,所以取下了这么一个和武将世家不太相符的表字。”


    宁咎侧头看着阎云舟的表情,不由得也在想,若是阎云舟的哥哥没有早早战死,他或许现在也不是这个需要扛着整个王府,背负守卫边疆之责的焰亲王吧,哪怕父亲没了,也有兄长护着。


    所以在父兄都没了的时候,阎云舟才一直那么护着阎云枫,就像是他哥从前对他的期盼一样,不求成才,不求报国,只希望他有一个自己的肆意人生,可惜阎云枫终究是走了歪路,到底是世事难料啊。


    阎云舟抬手轻轻抚过了纸上的名字,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才开口:


    “煜安若是不嫌,日后可以以本王的表字相称。”


    “好,瑾初显得王爷倒是没有那么冰冷了。”


    宁咎的骨子里本就没有那么多阶级观念,不过就是叫个名字,答应的也痛快。


    “好了,若是真的和你去北境我还要准备一些东西,现在能定下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吗?”


    “明日朝中必然会有让本王出征的消息,宫里那位定然会在粮草和后需上掣肘,所以本王在离京之前总要让朝廷有足够的诚意,最迟六天吧。”


    宁咎思索了一下:


    “六天,杳儿拆线需要最少需要七天的时间,拆线之后我会观察两天,九天之后我再追上你?”


    阎云舟点头:


    “可以,本王会将银甲卫留下一半,护送你到北境。”


    “好,现在说说你身体的情况吧,你现在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胸口的箭伤和腿上的旧伤,这两处伤口都需要重新处理,但是处理之后定然是需要休养的,现在的情况是,你能挤出多少时间?”


    宁咎有些皱眉,这个情况确实是有些棘手,即便他从未去过北境,也知道古代的边疆条件好不到哪去,再加上还要打仗,那必然是几乎没有休养的条件的。


    阎云舟直接开口:


    “你需要多久?”


    “肺部的状况可以先用药缓解,腿部情况的话,最少半月的时间,从这里到北境要几天?怎么走?能不能用车架?”


    如果不用车架,阎云舟的情况坚持到北境都很难,阎云舟自己的身体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总不能死在出征的路上,随州坚持十天没有问题,而且只要圣旨下来,他就可以调兵:


    “出京的时候可以用车架,到北境要换马,从这里到随州,行军的话五天。”


    宁咎在心中计算着:


    “也就是只有十天的时间?若是缝合伤口十天倒是可以拆线了,但是之后也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你既然是主将,总不是一到北境就冲锋陷阵吧?所以,必须早做决断,若是这手术要做,那么今晚就做。”


    宁咎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而且他不是第一天接触阎云舟的状况,他胸口的伤口是在发炎,但是阎云舟现在主要胸闷,气喘,咳嗽的主要症状其实是肺炎引起的,肺炎并非一定要手术,抗生素治疗才是重中之重。


    反倒是腿上的伤他反而觉得不能再拖,尤其就要去北境了,如果现在不处理,只可能恶化的更快。


    阎云舟也沉默思考了片刻,他知道,现在犹豫不得:


    “十天可以拆线的意思是伤口可以愈合吗?”


    宁咎点头:


    “可以这么理解,那天张明手术的过程你也看见了,伤口需要清理,所以会层层割开,拆线之后表层皮肤已经愈合,但是毕竟是开了刀,里面的肌肉组织需要慢慢恢复,所以大的动作尽量要避免,能养则养,不过,你现在腿上的箭疮已经很严重了,总不会比这更差了。”


    “好,就今晚做,有劳煜安。”


    很显然阎云舟也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宁咎笑了,看来这在古代还真是得先露一手。


    “好,那我去做准备了,一会儿就让暗玄给我做助手吧,你要不要先吩咐他一下?省的一会儿以为我要害你。”


    阎云舟轻声开口笑道:


    “哪还用本王吩咐,他对你殷勤的我都看出来了,他大概是怕你气的狠了,不管我了。”


    有了阎云舟这一句话,宁咎这才恍然,失笑出声:


    “难怪他昨晚到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宁咎自己都没有想到两天,他竟然能在这地方连着做三台手术,他出门直接吩咐暗玄过去准备:


    “我要为你家王爷做手术,处理腿上的伤口,一会儿你跟我进去,一切听我的吩咐就好。”


    暗玄一听就吃了一顿饭的功夫他就要为王爷做手术眼睛都亮了,自然是连声答应,他刚才已经去隔壁看过张明了,他的状态挺好,腿上的伤口虽然他不知道是怎么缝合的,但是瞧着不像从前那么狰狞了。


    宁咎又叫来了杨生,和他商定了阎云舟的药方,然后就是准备器械和药,这已经是第三次手术了,一切已经没有第一次的时候那么赶鸭子上架,宁咎准备好了一切就带着暗玄进了阎云舟的屋子。


    给整个屋子喷洒了酒精,他们又换下衣服之后,他才上前,递过去了一碗酒和那麻醉药粉,眨了眨眼,难得开了句玩笑:


    “不陌生吧?”


    阎云舟已经躺在了软塌上,笑了一下接过了酒和着药粉服下。


    暗玄此刻也十分的紧张,毕竟躺在榻上的人可是阎云舟,宁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


    “你放松点儿,这手术没有昨天的那个难做,别慌。”


    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有一种格外能稳定人心的力量,宁咎带着口罩,只是侧眼看了暗玄一眼,坚定的目光忽然就让暗玄的心放下了一些。


    宁咎剪短了阎云舟的裤脚,将那浸泡了酒精又拧干的布巾垫在了他的腿下,那腿上红肿发炎的旧疮立刻出现在了眼前。


    阎云舟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睡了过去,宁咎和暗玄再一次清洗双手,然后站到了台前,用熬好的药水为阎云舟整个小腿消毒,宁咎再一次看了暗玄一眼,这人的心理素质未必赶得上阎云舟,他还是嘱咐了一句:


    “一会儿不管画面你是不是能接受的了都不要打断我,也不要发出什么打扰的声音,明白吗?”


    暗玄深吸一口气:


    “明白。”


    “好,我们开始,右一刀给我。”


    暗玄按着宁咎方才教他的方式,握着刀柄将刀柄交到了宁咎的手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阎云舟腿上的伤口,血混着脓液顷刻间就流了出来,这个画面实在看起来不是多么美好,暗玄心提着,但是宁咎的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分毫的变化。


    宁咎观察着伤口流出的脓液颜色有些发黄白,还有些粘稠,这样的脓液多半是细菌感染造成的,在现代,这种情况的外伤其实只需要在复发的时候去门诊做一下清创就行了,但是在这个时代,基本只能靠药物,没有办法点对点的治疗,把本来并不复杂的状况拖的越来越严重。


    细菌的感染从伤口开始,慢慢的累及整个腿部,化脓性链球菌致病性强,所以其实这个时代很多死于箭疮复发的人都不是因为伤口本身恶化而死的,而是被炎症爆发,引起的诸多并发症给拖死的。


    宁咎的刀划开了整个伤口:


    “右边的瓶子给我。”


    暗玄将瓶子递给他,宁咎用准备好的用蒸馏水调配的生理盐水一遍一遍地冲洗伤口,脓液被生理盐水冲干净之后宁咎才开始再一次探查伤口。


    他的神色专注,毕竟这个时代不能拍片子,骨头的情况全靠他开刀来探查,如果他没有判断错,这个地方的箭伤应该是会引起骨裂的,甚至有碎骨。


    “右二镊子。”


    暗玄立刻递过去:


    “将旁边的灯离近一些。”


    为了保证照明,这个屋内已经点了很多的灯了,暗玄立刻拿着一个小灯过来照亮,好在宁咎这个身体的眼神还是不错的。


    他用刀划开里面一块儿肉包裹的地方,果然那个地方是一块儿碎骨,已经和组织包裹在了一起:


    “左一刀。”


    他凑近伤口去看,换了一把小号的刀,一点儿一点儿地将那组织拨开,将碎骨取了出来,暗玄紧张到呼吸都不敢大声,宁咎对着伤口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碎骨取干净了之后,才开始进行下一步,切除已经溃疡,坏死的组织。


    长期的感染让伤口附近的组织已经不可能复原,必须手术清理掉,否则以后还会再一次发生感染,不过这对宁咎来说却算不上什么难事儿,毕竟内脏的手术比起这清创来是要精密的多。


    他将镊子递到了暗玄的手上,再一次换刀,他的动作熟练流畅:


    “盘子。”


    暗玄却看着那盘子上被切下来的肉头皮都有些发麻,他杀人也不过是一刀结果,人头也不是没有砍过,但是这细刀子割肉,割的还是他们王爷的肉,他就有些麻了。


    宁咎没有管他是个什么状态,还在专注地清理,本来他以为阎云舟的状况比张明要好上一些,但是此刻看着,这伤口里面的情况比张明还不如,想来是他平常用的药好一些,到底是吊着呢。


    终于组织清除干净了,宁咎的脖子都已经有些发酸:


    “瓶子给我。”


    他再一次用生理盐水消毒,确定伤口没有问题之后准备缝合:


    “右边针线给我。”


    针被递到了他手上,暗玄是第一次看见这针线用在人的身上,宁咎缝合的时候将皮肉对的十分整齐,堪比教科书,这样对伤口的愈合会更加有利,也会较少发生增生的可能:


    “剪刀。”


    他间断了缝合线,之后再次张手:


    “那个最小的瓶子给我。”


    宁咎打开瓶子,里面刺鼻的蒜味儿冒了出来,他用纱布将里面的大蒜素涂抹在了缝合的伤口上还有附近的皮肤上,大蒜素不单是可以内服的,外敷抑菌一样效果很显著,最后他取来了干净纱布将伤口薄薄的包好,保持了透气。


    这个清创手术用了一个多时辰,宁咎总算是直起了腰身,这软塌太矮了,见他终于起身暗玄才敢出声:


    “是,是结束了吗?”


    宁咎点头:


    “是,结束了,算是顺利。”


    阎云舟清理碎骨的时间要比张明时间长的多,宁咎算了算时间就是不喂盐水阎云舟应该也快醒了,索性没有让人准备盐水过来。


    他一边重新净手一边清洗器械,门口杨生,闫贺文都在翘首等着,一院子里的人个个神色紧张,暗玄听到顺利两个字整个人心都轻了起来,就在他准备清理一下这里的时候,被宁咎叫住:


    “哎,那盘子别端走,一会儿给你们王爷好好欣赏一下他伤口里取出来的东西。”


    暗玄一下想起了刚才那割肉的过程,第一次觉得这个宁公子实在是一个狠人啊。


    宁咎出去让一院子的人放心,他看了杨生一眼:


    “杨府医,王爷估计一会儿就醒了,那药可以备着了,这几天的时间王爷的房里不用多人伺候,我会在房里,还有,屋里的温度太高了,地炉的温度降一降,白天开窗。”


    太热的环境伤口容易滋生细菌,二十多度最好。


    说完宁咎就进去守着了,阎云舟是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醒来的,宁咎走上前去,对上那人黑沉的目光,还没等他说一句手术成功的话,阎云舟便皱了鼻子:


    “将你那堆大蒜搬进来了?”


    宁咎…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各位看官,这一章写手术迟到了一会儿


    王爷给宁主任取了字


    先做一个手术,胸口的还要等等


    第38章 滴滴精华,喝下去


    宁咎站在软塌前嘴角都有些抽搐,至于吗?醒来第一件事儿不是问问手术如何,第一件事儿就是问大蒜?不过也好,至少说明鼻子没问题,脑子也没问题,看着榻上那从醒来眉头就一直皱着的人他忽然起了点儿捉弄的心思:


    “是啊,王爷这段时间恐怕要和大蒜结下不解之缘了。”


    阎云舟刚刚醒来,人虽然是清醒了,但是麻药的劲头其实还没有完全褪下去,尤其是四肢,腿上只能感觉到隐约的痛感,除此之外就是麻木的感觉,他撑着想起来,宁咎扶了他一把,在他身后垫上了靠枕,然后转手就将身后的那个托盘拿了过来:


    “看看,这是我一个半时辰的成果。”


    阎云舟一低头就看见了宁咎端着的那个盘子,上面一片血肉模糊,隐约还能看见的一些碎渣,他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


    “你的骨头还有伤口上剔下来溃烂的组织。”


    这做完手术还要给患者欣赏一下切下来的东西,宁咎堪称是第一人,纵使强悍如阎云舟都微微皱眉,这看着别人手术是一回儿是,看着自己的,这…挺怪异的。


    宁咎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


    “放心吧,手术的过程还算顺利,本来我以为你的状况会比张明要好一些,不过开了刀才发现你这伤口里面的情况还不如他,当初那一箭已经伤了你的腿骨,碎骨没有取出来,而是和伤口里面的肉长在了一起,长此以往自然时时会犯,到现在你还能走,也是一直以来用的药还不错,这一次我将你腿中的碎骨都清理出来了,腐肉也清了干净,只要这一次伤口愈合的好,以后就不会时时犯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


    “多谢煜安,时辰挺晚了吧,让人进来伺候你梳洗吧。”


    他这一觉睡了一个半时辰,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宁咎站起身:


    “睡什么啊?要去北境准备的东西可多了,今晚我就要去安排。”


    阎云舟醒来,杨生,暗玄进来了,宁咎从杨生的手里接过了一个小瓶子,眼里的笑意有些明显,他故意将瓶子送到了阎云舟的鼻子前面绕了一圈。


    那浓郁的大蒜味儿让阎云舟瞬间黑了脸,想要抓住他的手腕,但是奈何身上的麻药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手臂僵麻反应慢了一拍。


    “吃药了,你可别小看这东西,它对你腿上的伤口恢复,还有肺部的情况都有很大的作用,每日四次,先连续服用半个月,配上杨府医的药,情况应该会有比较明显的改善。”


    阎月杳年纪小所以他按着三顿为她用药,而阎云舟这一身伤病,他直接将用药量提到了最大,一次40mg,一天四次,不仅是为了腿部伤口预防感染而服药,同时也是为了缓解肺炎的症状。


    阎云舟闭着眼睛,身上的抗拒满屋子的人都看的出来,这味道熏得他头都开始疼,宁咎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眯眼开口:


    “瑾初,约法三章第一条。”


    这一句‘瑾初’让屋内两人齐齐睁大了眼睛,刚才宁咎叫他们王爷什么?自从老王爷还有世子过世之后,能够唤阎云舟表字的全府上下也就大夫人一人。


    阎云舟位列一品,同僚中除了一品大员,就是比他长了不少岁数的二品六部尚书见了面也要规矩行礼,整个朝野上下能唤这表字的恐怕一只手的数的出来。


    阎云舟似乎是忍耐了一下,接过了宁咎手中的瓶子一饮而尽,若不是知道这是救命的药,宁咎都以为他这是壮烈服毒,暗玄立刻极有眼力见地递上了水漱口,就在阎云舟要吐出来的时候,宁咎再一次抬手:


    “别别别,别吐,这药炼制不易,滴滴精华,喝下去。”


    就连杨生都不禁感叹宁咎的大胆。


    时间确实是晚了,阎云舟服下杨生送过来的药就被服侍回了榻上躺着,宁咎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在他房中的软塌中睡下,阎云舟看了看他,思及昨晚他是睡在碧荷院的这才开口:


    “今日还回碧荷院睡?”


    海棠苑阎月杳的状况是每半个时辰就会过来通报一次,烧已经见退,阎云舟总算是放下了不少心,宁咎说实话都不知道今晚他还有没有的睡:


    “杳儿那有问题会叫我,一会儿我去隔壁院,你刚手术完,今晚我留下看着点儿,不过我回来的可能晚些。”


    阎云舟刚刚做完手术,等麻药的劲头都褪下去估计就会开始疼了,这一晚上他估计也没什么好觉睡,阎云舟点了点头:


    “你去忙吧,忙完直接进来就好。”


    宁咎从阎云舟这儿出去就直奔隔壁院,脑子里实在是有一堆的东西,去北境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就算阎云舟不说他都知道那边恐怕纱布,绷带,药品都匮乏,而且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大量的大蒜啊。


    这几天阎云舟,阎月杳,张明都需要用药,现在这大蒜素能供上这几人用就不错了,阎月杳和张明一直都在府中倒是还好,他只要留下一波人在王府就可以,但是在去北境的路上是绝不可能有条件提取大蒜素的,所以他至少要在这几天的时间中将阎云舟这半月的药量都备出来。


    北境是个什么状况他也不清楚,酒精也要提前准备,至少路上用的要准备出来,还有就是这些器具,远远不够。


    他直接叫来了闫贺文:


    “闫管家,北境那边大蒜易得吗?”


    闫贺文从前就在军中,对北境的情况也是熟悉的:


    “若是边境的城中倒是不缺的,那边苦寒,天气要比京城冷不少,到了冬天没有什么吃的,当地的人就会做一些易储存的小菜,这大蒜用的也多,只不过若是打起仗来离了城池,那就不好说了。”


    宁咎是正八经的南方人,出生,读书,工作都没有越过长江去,只不过上学的时候有室友是北方的,经常带一些家乡的咸菜,想来这边北境的居民生活习惯和他那年代的北方也是相似的。


    “这一次王爷若是出征,你会跟着吗?”


    宁咎抬眼问了一句,闫贺文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地点头;


    “会,王爷出征我一定会跟着,宁公子,王爷身体,若是,若是去了北境,还有的救吗?”


    闫贺文艰难的问出了这句话,脸上的风霜感更浓重了一些,从接到北境战报的时候他就知道,王爷一定会赴北境,他知道阎云舟的身体不过是用药拖着,若是回了北境,他都不敢想,宁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这个有了年纪的老人的肩膀:


    “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王爷的病也并非无药可救,我会尽力的。”


    闫贺文给宁咎深深行了一礼:


    “若是王爷真能痊愈,北境上下将士都会感念您的恩德。”


    宁咎不是没有被人谢过,每一次手术成功出手术室的时候,家属都是千恩万谢,倒是不曾想到有一天他救一个人的命能得到这么多人感念的恩德,阎云舟这一命确实太重要了。


    “放心吧,只不过有几件事儿要麻烦管家了。”


    “您说我一定办到。”


    “第一,之前我画过的图样所有的器具都要再来二十套带走,能做多快就做多快,然后将府里能带走的人再叫上一些过来,都到这个院子里集合。


    第二,您看能不能传信给北境的人让他们多屯些大蒜,没有上限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一天晚上宁咎半宿的时间都在隔壁的院子,他准备将大蒜素规模化生产,这东西第一要生产第二要避光储存防止氧化,研究了半宿决定用小木罐子封上蜡来储存。


    第二天的朝堂上,可谓又是好一番争执,争执的议题自然是围绕何人出征一事,仅仅是一夜的时间,很多魏家出身的人竟然开始举荐阎云舟出征,倒是不少武将知道阎云舟身体状况的极力反对,还有些浑水摸鱼的。


    而让李启没有想到的是阎云舟竟然到今天都没有上朝,他以为外族都已经兵临随州城下,以阎云舟的做派今日恐怕就算不用朝臣说话,他就会到阶下请战,竟然没来吗?难道是阎云舟真的快不行了?


    “陛下,焰王府身负守护北境之责,焰亲王又曾经在北境驻守多年,朝中没人比焰亲王更适合挂帅出征的了。”


    “李大人,焰亲王病重,满京城皆知,你这般逼迫到底是别有居心还是映射我朝中当真无人?”


    “宋大人莫要含血喷人,我这是就事论事。”


    议政殿上,谁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吵成了一团,苏北呈和自家父亲苏太尉对视一眼之后出列上奏:


    “陛下,这北境确实是缺一位统帅,但是现在可不仅是缺一位统帅啊,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北境十二万将士的军费都还被户部李侍郎扣押着,谈何御敌啊?为今之计应该立刻着户部筹措粮饷现行运往北境才是。”


    说完他瞄了一眼户部侍郎空缺的位置再次开口:


    “陛下,户部侍郎李大人告病,但是这户部的事儿却不能不做,如今大战在即,李大人恐难担以重任,臣以为当另择一人负责军饷筹措。”


    这话说完倒是有不少朝臣复议,李坤在焰王府丢了那么大的人之后就一直告病在府中,户部侍郎可是肥差,这个时候是拉李坤下来最好的时机。


    李坤在焰王府的事儿自然是瞒不过龙椅上坐着那位的,心中越发对阎云舟行事的肆无忌惮厌恶,他本是想着阎云舟绝不会对北境战事坐视不理,只要他请战他自然能顺水推舟,但是现在他竟然还未上朝,若是他贸然下旨让病重的焰亲王出征,恐怕说不过去。


    此刻焰王府中,宁咎正在为阎云舟腿上的伤口换药,大蒜素自然是再一次被涂在了伤口上,阎云舟侧着头,眉心微拧,面露忍耐:


    “次次都要用这个东西?”


    今早因为喝了那大蒜素,现在阎云舟看什么都没胃口,现在竟然连腿上宁咎也不放过?


    “这东西很珍贵的,拆线之前天天要用。”


    不断有人汇报朝堂上的情况,宁咎换完药之后没忍住地问出声:


    “朝中针对你出不出征的事儿争的这么厉害,皇上能直接下旨让你出征吗?”


    阎云舟瞧了瞧他:


    “自然是不能,他料定我会主动请战,到时候他顺水推舟的同意,还能落得一个体恤功臣的好名声。”


    宁咎也想明白了这里的弯弯绕,阎云舟毕竟是称病在府中,而且还是那种在别人眼里病的就剩一口气需要冲喜的病,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不主动开口,就是皇帝也没办法直接下旨。


    毕竟外族来犯派一个快死的王爷出征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所以这个事儿只能阎云舟先开口:


    “所以你是在等?”


    阎云舟靠在榻上微微点头:


    “两军开战不是儿戏,边境将士的性命既交在我的手上,我就不能让他们因为无畏的争斗而丧命,朝中一日军备不齐我便一日不会出战。”


    “那你不怕随州真的挺不过这么多天吗?”


    宫里那位打的主意是要让阎云舟和外族两败俱伤,或者说他对阎云舟打退外族很有信心,他要让外族耗尽阎云舟的命,最好将那十二万北境军也拼的所剩无几,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阎云舟深深叹了一口气:


    “随州是五州山外最后一城,要塞之地,我在那个地方留了一道屏障,即便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总还有一争的余地。”


    宁咎猜他留下的很有可能是火药,如今他也总算是理解阎云舟为何手中握着这么要命的东西却绝不交给朝廷了,就如今的这位皇帝实在…


    “我有一个问题,我要是问了,王爷可别怪罪啊?”


    阎云舟睁眼就见宁咎满眼抑制不住的好奇:


    “问吧。”


    宁咎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从前听过先帝收复西域,兵发南境,打的南境十余个小国称臣纳贡,南征北战才奠定了如今大梁的根基,先帝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皆十分出色,但是今上比起先皇来,实在是…先皇为何会立今上为太子呢?”


    这实在是宁咎最想不明白的一点了,他到这个时代也有一阵子了,对先皇功绩也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不少,外能御敌,阔土安疆,内能选贤举才,政治清明,这样的皇帝就算是在他所知的历史上也是足够能称为明君圣主,为何选了这么一个儿子继位?


    阎云舟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宁咎看了看他,这话放在古代确实是有些过了:


    “你说让我问的啊。”


    阎云舟直接开口:


    “先皇从不曾立他为太子。”


    宁咎抬头:


    “不是太子?”


    阎云舟看着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缓缓开口,眼中似有追惜:


    “先皇共有四个皇子,现在龙椅上的这位是三皇子,景德八年,先皇还未过而立的时候就立与元后的嫡长子为皇太子,称端懿太子。


    先皇元后体弱,在端懿太子不满十岁的时候便仙逝了,端懿太子是先皇一手教养长大的,颇有储君之风,贤名在外,外可安天下,内可定民心,朝野上下自然都信服,先皇卧病在床的时候放心地由他监国,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端懿太子会因为一场伤寒未及时医治而薨逝。”


    宁咎听到这里颇为惋惜,阎云舟叹了口气:


    “那两年先皇身子渐差,端懿太子的薨逝更是让他的身子雪上加霜,二皇子李冉在幼时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自然是不能承继大统的,四皇子李崇当时才十岁,尚且年幼,所以先皇几乎没的选择,只能立下诏书着皇三子李启继位。”


    宁咎听完之后心情复杂:


    “这,这不是捡便宜吗?”


    阎云舟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不过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当今这位陛下的母亲当年位份不高,也不算得宠,有端懿太子在前,先皇也从未教过其他皇子为君之道,当年这位陛下登基的时候他的母族魏家在朝堂上本没有什么根基。


    这么多年来,魏家步步高升,族中众人皆是平步青云,自然都是如今这位陛下抬举,魏振和不是个心术正派的人,大肆结党,朝中很多朝臣都不敢惹魏家的人,这位陛下却依旧不知节制,外戚专权,社稷岂能安稳?”


    宁咎也叹了口气,这位皇帝根本就是捡漏上位,德不配位,难怪能打出让边境军和外族同归于尽的昏招了,他的皇位是捡来的,自然时时都怕失去,在他的眼中大梁的百姓,天下的臣民都没有他稳坐皇位重要。


    先帝就有四个儿子,当年一个残疾一个年幼,残疾的现在肯定还是残疾,但是当年年幼的如今却应该已经长大了:


    “那位景郡王,是不是就是皇四子?”


    阎云舟见他这样问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没错,今上登基之后,就将年仅十岁的皇四子分封到了苦寒的燕州,无召不得进京,这么多年来,景郡王都再未回过京城。”


    宁咎想起了昨天在阎云舟的书房看见的那个地图,燕州虽然不像是随州这样的边境城池,但是那地方也远离中枢,在这个时代可算是荒芜之地了,所以这位皇帝也是在防着这个弟弟的。


    所以现在看来阎云舟若是真的造反恐怕就是拥护这位景郡王了。


    做完手术第二天的晚上阎云舟说了一句让宁主任冒火的话:


    “煜安,明日我要上朝。”


    宁咎瞪大了眼睛:


    “什么?上朝?你腿上的伤口才缝合了两天。”


    阎云舟也低头看了看腿上的伤口:


    “这件事儿不能一直拖下去,军需官本王不能不过问,就一次,后天早朝就不去了。”


    宁咎低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他缝合的齐整,愈合的倒算是好:


    “上朝要多久?你不能久站。”


    “一个时辰吧。”


    宁咎简直无语,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这TM比两节大课时间还长。


    “王爷与我说什么?我若说不能去您还真不去吗?”


    阎云舟笑了一下:


    “总还是要和大夫说一声的。”


    宁咎…他是不是该谢谢他还怪尊重他的?


    第二天上朝,阎云舟也没有起的太早,宁咎早起为他再次检查了一下伤口,开口问道:


    “从王府到宫里要多久?”


    “两刻钟吧。”


    宁咎算了算时间:


    “我陪你一块儿去吧,在你进宫之前帮你固定一下伤口。”


    毕竟阎云舟的伤不仅仅是皮肉伤,里面的肌肉也有损伤,最好是固定一下。


    下人进来伺候两人梳洗,宁咎看着一边的侍者捧上了朝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阎云舟穿着正式的一品亲王朝服,流云朝服上绣着四爪金蟒,绣工精致细腻,堪比绝世的工艺品,外罩紫色绛纱,腰间系着一条同色鎏金玉带,黑色长发被高高束起,以玉冠固定,身子修长英挺,丰神俊朗,周身上下的气势,与生俱来的贵气再也无从遮掩,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宁咎坐在王府的车架上,目送阎云舟步入了那正阳宫门。


    已经告病多时的焰亲王今日重新出现在了朝堂上,一品亲王,立于百官之前,这两日的争论随着他的出现再一次熄止。


    阎云舟的脚步有些跛,甚至脸色也苍白的吓人,但是却没有人因此就敢看轻他,他直视上座之人,李启每一次被阎云舟这样的看着心中都有一丝不安,他却十分痛恨这种不安,他才是皇帝,他才是大梁之主,但是他却从未在阎云舟的眼中看到过他对他的臣服。


    阎云舟拱手,声音响彻在大殿上:


    “陛下,北牧与羯族陈兵随州城外,臣愿请战,但是陛下也知臣卧病多时,所以臣请陛下派魏长青魏将军为微臣副将,同赴北境。”


    魏长青骤然抬头,就连魏振和都瞳孔一缩,阎云舟这哪是要魏长青去做副将,这分明是让魏长青去做人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征,有高能情节


    王爷现在上朝都知道和宁主任说一声,还是孺子可教的


    第39章 若是走不了?我背你


    朝中的人都知道前阵子针对阎云舟的刺杀案中,魏长青就是大理寺审出来的最大的嫌疑人,但是因为有陛下压着,这个案子被一拖再拖,现在阎云舟点名由魏长青担任副将,北境都是阎云舟的人,这魏长青真的到了北境会不会和李洪一个下场,谁都说不好。


    但是这个事儿又推拖不得,当今陛下为了抓住兵权大肆提拔了外家魏氏一族,而魏长青本就从武又是的当今陛下的嫡亲舅舅,手中也掌着兵,这个副将的位置实在不好拒绝,李启看了看下方的人:


    “也好,就依焰亲王所奏,这一路去北境为防有意外,便由魏卿率麾下一万护城军护送焰亲王一路至北境。”


    阎云舟唇边似有几分冷意,他抬眼开口:


    “陛下,一万兵将若是只为护送微臣未免大材小用了,随州守将不足两万,不如这一万护城军便留守随州吧。”


    李启心思百转,一万护城军留守随州城也未必没有坏处,北境虽然号称十二万大军,但其实分派到个个城中也不会太多,这一万护城军一直都是由魏长青统辖,放在北境也能以防万一。


    “好,就依焰亲王所奏。”


    阎云舟终于开口说了最要紧的一件事儿:


    “陛下,北境此次战事,粮草军饷由何人负责?”


    李启笑了一下:


    “焰亲王放心,北境将士浴血奋战,朝廷自会保证粮饷之需,李侍郎既然病中无法理事,那便由薛郎中暂代户部侍郎一职,总揽北境后需之责。”


    薛埠不是别人正是魏振和的孙女婿,他听了陛下所言立刻拱手正要谢恩,阎云舟却骤然打断了他,直接上奏:


    “陛下,薛郎中资历尚浅,恐难当此大任,还望陛下另择人选。”


    这话一开口朝堂上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正面公然驳斥陛下的话,虽然谁的心中都知道,若是薛埠上任,那必然不会给阎云舟任何的便利,李启的面色一变:


    “阎云舟,你可还知道尊卑?如此不敬,你是要抗旨吗?”


    随着李启的怒喝,议政殿的两旁侍卫已经抽刀而出,剑拔弩张地看向了阎云舟,阎云舟四下看了看这些羽林卫,面上冰冷神色都没有半分波动:


    “臣不敢,只是臣和北境一干将士实在对户部一些大人的办事能力颇有怨言,薛大人从前就在户部任主事,臣从不见他有一次体恤北境将士而上奏之举,若臣记得没错的话,李侍郎从前蛊惑陛下挪用北境军费修建皇极殿这位薛大人也是有份的吧?让此等人负责北境军需,这是让北境的将士既拼命又要饿肚子啊。”


    “焰亲王慎言,你此举可是指责陛下?”


    “焰亲王仗着有些军功,今日屡次犯上,陛下不与你计较,还望焰亲王知道进退。”


    阎云舟这话就是将矛头直指当今圣上,一个不甚就会被扣上造反的帽子,就是有心为他说话的朝臣都不好张口,一时之间议政殿中都是对阎云舟的口诛笔伐,他的神色一厉,周身上下尽是杀伐之气,看向了身侧之人:


    “进退?北境的将士一日两碗米粥的时候周大人还吃着山珍海味在朝堂上打口水官司呢,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言进退?北境的将士不是本王的将士,是大梁的将士,诸位大人可曾有半分体恤过在疆场挥洒热血的将士?”


    这件事儿无论怎么论都是当今陛下理亏,如今外敌当前,谁都不可能在这殿上说任何寒武将心的话,李启的脸色铁青:


    “焰亲王这是不信任朕还是不信任朝廷?难不成焰亲王想着自立门户,反了这大梁不成?”


    李启甚至已经在心中计算着若是今天真的捉拿了阎云舟会如何,阎云舟淡淡抬头:


    “焰亲王府世代忠良,三代人护土卫疆,臣的父兄皆死于战场,若是今日陛下因为臣过问军需一事便给臣扣上造反的帽子,臣无话可说,九泉之下自去给先皇请罪。”


    说完他撩开衣袍跪在了冰凉的大殿上,膝盖在触及那冰冷的白玉砖的时候一阵刺骨的痛意,随着他这一跪,朝中武将也好,一些遵循先帝的旧臣也好,哗啦啦跟着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焰亲王虽然言语冲撞但是焰亲王府世代忠良,焰亲王也是因为边关将士着急,还望陛下宽恕。”


    “陛下息怒。”


    议政殿上跪了一片的人,就连几乎很少在朝堂上开口的苏太尉都上前拱手禀奏:


    “陛下,先帝在位期间南征北战,更是曾亲征北境,对军中将士多有宽待,如今焰亲王只是担心御敌期间粮草不济,并非有他意,户部近年确实越发不合规矩,陛下不如趁此机会肃清户部,另派朝臣总理后续。”


    “臣以为苏太师所言甚是。”


    “臣复议。”


    “臣复议。”


    苏家本就是世家,苏太尉是三朝元老,算起来更是先皇的岳父,由他提起先皇功绩别人半句也无法置喙。


    那跪了一片的朝臣就是将李启和整个户部架在了火堆上,最后是苏太尉直接举荐出身寒门颇有资历却哪边都不沾的老臣程云初接管户部,而原来的户部尚书也自请致仕,这一场才算是能收场。


    宁咎坐在车中等着阎云舟出来,但是却听到了一排甲胄的声音,那甲胄摩擦的走路声越来越近,直到到了他的车架边上:


    “陛下有旨,北牧来犯,恐细作混迹京城,着令严查宫防,宫城外朝臣的车架一律退到护城河后朱雀街,不得有误。”


    宣旨的人正是禁卫军统领薛通,他看了一眼阎王府车架外面候着的闫贺文挑眉道:


    “诸位,动动吧。”


    闫贺文的脸色极差,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青华门,乃是第二道宫门,百官上朝,府中的马车便在青华门外等候,偏偏今日让朝臣的车架退到护城河外,从这里到护城河外的朱雀街需要走上半刻钟,而阎云舟的腿才刚刚做完手术。


    闫贺文只得上前企图和薛通讲情,但是薛通却面带嘲讽:


    “你们焰王府真是要上天了不成,一个小小的管家都能抗旨?”


    宁咎坐在车架里也听明白了,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恐怕冲的就是阎云舟,他掀开了轿帘,却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漫天大雪。


    这个天气阎云舟只可能更难捱,方才来的时候阎云舟还曾给他介绍了朱雀街,离这里也要走上十几分钟,就现在的天气,他怕是一个人走不回去。


    他索性直接下了车架,手拉了一下还要和薛通说话的闫贺文,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薛通,单看这人得志的模样就知道他必然是皇帝那一派的人了,现在就是和他磨破了嘴皮子他也决计不可能通融。


    “闫管家留下一把伞,你带人退出去,我在这里等王爷出来。”


    闫贺文的脸色铁青,但是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车架中备着的伞呈给了宁咎,而薛通认出了宁咎,满脸讽刺地上前:


    “焰王妃这是做什么?听不懂陛下的旨意吗?”


    宁咎抬眼看着他仿佛盯着一个跳梁小丑,声音清朗开口:


    “陛下有旨宫城外朝臣的车架一律退到护城河后朱雀街,不得有误,车架已经退了出去,这位大人还有何吩咐?”


    薛通玩味儿地了一声:


    “车架要退,车架中的人也要退。”


    他身后重重甲胄的人上前了一步,宁咎的面上却丝毫的惧色也没有:


    “陛下下旨是要清查北牧奸细,而我等在此处是因为王爷身体抱恙,并不有违圣意,将军此刻不办差,却对我咄咄相逼,将军是怀疑我是北牧奸细?还是将军认为陛下会不体谅焰亲王病重之体?”


    薛通的脸色一僵,宁咎却再次淡淡开口:


    “将军若是拿不定主意,里面不是正在开朝会吗?不如我们一并进去,看看将军所说的意思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宁咎看着薛通的脸色心底有些嘲讽,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人脑子但凡没有毛病就不敢闹到百官的前面,否则,那位陛下开刀的第一人就是自己眼前这个狗腿子。


    朝臣的车架都退出了青华门,青华门外方才还看不到尽头的车架顷刻间便走了个干净,宁咎一身雪青色束腰长袍立在了青华门外,身姿笔挺,俊华如松,他微微抬眸,从青华门中望去,如云的白玉阶上的宫殿巍峨,琉璃瓦,重屋檐。


    高耸的红墙,白玉铺就的地面都象征着皇权的威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旒冕,当真是气派。


    朝已散,阎云舟几乎快站不住,苏北呈的目光凝在了他的身上片刻,却也只能强自挪开,外面的大雪纷飞,白雪覆满了地面,阎云舟膝盖处肿胀难耐,左腿的伤口牵连着疼,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忍受酷刑。


    议政殿朝臣三三两两的出来了,宁咎手中持伞,他不能进这青华门,只能看着远处散朝的朝臣,终于那个跛态明显的人影映在了他的眼中,那人一身朝服,病骨支离,眼前人影和画面第一次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在这漫天的风雪中他似乎能想象得到方才朝堂之上的波起云涌的画面,阎云舟纵使是赢也是赢的十分艰难吧?他这个位置或许换一个人半天都坚持不下来,偏偏他撑着一幅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身体到了现在。


    步下台阶,阎云舟抬眼看见了那朱门之外独立风雪的宁咎,两人的目光在风雪中交汇。


    那下了朝的朝臣恐怕对宁咎都不陌生,此刻看着那个撑伞独自等在青华门的人时,却恍惚间觉得这人身上的气质有那么一瞬间和阎云舟很像,都是那样的宁折不弯。


    朝臣从宁咎的身边走过,宁咎都没有侧目一下,包括那个便宜爹,阎云舟走出青华门的时候腿上几乎失力,宁咎一把撑住了他的手肘,抬手将他肩头的积雪拂去,将他一直放在手臂间没有让雪打湿的披风给他披上,抬眼轻声问:


    “车架在朱雀街,还能走吗?”


    阎云舟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宁咎的手臂上,厚实的披风让身体总算有了那么一丝回温,看着身边的人他忽然笑了:


    “若是走不了了,煜安待如何?”


    宁咎没有犹豫:


    “我背你。”


    于身份,他是医生,阎云舟是患者,他背他没有什么问题,于大义,他如今所站的土地也有阎云舟的守护在,更没什么问题。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缓了缓腿上的痛意:


    “给我留点儿面子,还是走吧。”


    宁咎没有说别的,手将伞几乎都撑在了他的头上,撑着他的身子慢慢往前走,无视了身边所有窥探的目光。


    到许久之后阎云舟都记得那个独自等在青华门外的年轻身影,而宁咎也永远记得阎云舟如此狼狈的一天。


    到了车架上阎云舟几近脱力,好在闫贺文在车架上早就备了炭炉,车架内还算暖和,阎云舟到了车上才将那压了一路的咳嗽咳出来,宁咎除下了他身上还是湿了一些的披风,立刻低头查看他的腿上的伤口。


    裤子撩开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人的膝盖青白一片,还肿胀的厉害,他紧紧皱眉,早上出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啊,就算是下雪也不会进展的这么快:


    “你下跪了?”


    阎云舟的身子靠在了轿厢壁上垫着的靠枕中,呼吸粗重,闻言笑了:


    “上朝面见天子,如何能不跪。”


    宁咎一怔,是啊,再怎么样,坐在金銮殿上的也是皇帝,他没有一刻觉得反就应该早点儿反。


    他看了看缝合的伤口,他的缝合很规整,此刻倒是看不出伤口被扯裂的迹象,不过里面定然是有牵扯的,除了养没有更好的办法。


    阎云舟到了王府换了小轿,一直到风华阁中,宁咎立刻让人取来了姜油送来了热水:


    “膝盖这样应该是关节炎,先热敷,一会儿我给你用姜油揉揉。”


    宁咎的眉头从进屋就没有松开过,现在下雪都是这样,到了北境只可能更冷,到时候先不说腿上缝合的伤口,就是这个膝盖都够阎云舟受的。


    软塌上,阎云舟的膝盖上被放了两块儿浸了姜油的热毛巾,宁咎坐在榻边就着这热敷帮他揉着膝盖,阎云舟却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让医侍来就好,你在雪地里站了那么长时间,身上也冷透了吧,先去炉火那暖和暖和。”


    宁咎倒是也没坚持,下人打的热水过来了,杨生配的药,让阎云舟泡脚暖暖,阎云舟直接挥手让再端来了一盆,片刻之后宁咎也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一人一个盆泡脚,阎云舟微微闭眼之后才开口。


    “今日圣旨便算是下来了,这三日整军筹备粮草,我三日后便会前往北境,你先留在王府,等杳儿没有问题了,再前往北境,我会留下一半的银甲卫给你。”


    这几天的时间宁咎也算是知道银甲卫了,银甲卫算是阎云舟的亲卫,据说精良无比,以一敌百虽然是夸张了,但是以一抵二十却是有实打实的历史战绩的。


    “整军?兵马不是都在北境吗?怎么还要整军?”


    “皇上派护城军一万由魏长青统领与我一路前往北境。”


    宁咎脸色一变:


    “什么?护城军一万和你一块儿去?那这路上万一…”


    他没有说出来阎云舟也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护城军的统帅虽然是魏长青,但是底下的千户好几个都是从前南境出身的兵将,所以护城军算不上是铁板一块儿,魏长青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赶在路上对我动手。”


    “万一呢?”


    毕竟宫里那位恐怕做梦都是阎云舟早点儿死,阎云舟笑了一下:


    “本王的暗卫不是吃素的,一万兵将说起来唬人而已,魏长青做不到让这一万人尽皆俯首,若是他真的存了冒险一搏的心思,他的命也到头了。”


    见阎云舟这么说宁咎便没有再问下去,毕竟这么多年他和皇帝一直都不对付也没有落下下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在三天宁咎几乎没有让阎云舟下榻,腿上的伤口愈合的倒是还好,毕竟阎云舟本身的身体素质不差,三天的时间转瞬即过,阎云舟看向宁咎开口:


    “我将暗玄留给你,路上也有照应。”


    宁咎摇了摇头:


    “不用,有银甲卫就足够了,我这就是个小角色,没人在意的。”


    阎云舟才是宫里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棋子,一半的银甲卫足够了。


    “你留着,我的暗卫不止暗玄一人,他只是日常随我身边,留下旁人你也不熟悉,有他在终究是方便一些。”


    宁咎听了这话倒是没有再拒绝了,确实,银甲卫他一个也不认识,有暗玄在路上还能有个说话的,闫贺文和杨生是先随着阎云舟一块儿去北境,宁咎将给阎云舟准备好的大蒜素当着他的面交给了杨生:


    “杨府医,这药一日四次,一次一瓶,你务必要看着王爷喝下去,一顿不能少,一滴不许剩。”


    杨生看着自家王爷脸都黑了的样子有些好笑地接了过来:


    “宁公子放心,我必然看着王爷服药。”


    这日大军是在城外集结,宁咎送阎云舟到了城外,他第一次看见阎云舟身着铠甲的模样,这天天公作美,天空清朗万里无云,那人一身银色的铠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平常曾和他调笑的黑眸此刻像是鹰隼一般扫过那一万将士,这一刻眼前的人不是那闭门不出,不问朝政的焰亲王,而是北境那位几乎战无不克的阎将军。


    滚滚沉雪随马蹄远去,宁咎直到眼前的军队已经看不到影子的时候才回身,心中的感觉有些奇异也有些慨叹,他怎么都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会送将士出征,去那真的如诗句中写的那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沙场。


    宁咎回到了王府之后第一次觉得这风华院有些空,看不见阎云舟那张脸他还真是有些不习惯,这几天要看顾阎月杳,他索性直接住在了碧荷院,小孩子恢复能力强,程清浅又照顾的仔细,伤口愈合的很快。


    第七天的时候就可以拆线了,若是放在现代表皮以内可以用可吸收的线来缝合也就免除了拆线之苦,但是现在不行,所以上一次手术的时候他在里面打结的时候留了一丝活线头在外面,这样只需要在外面就可以将里面的线头拆下来。


    只不过这样的手法很考验技术,他也是在医院的时候和一个曾经援非的老主任学来的,那边条件恶劣,并不时常有羊肠线,所以久而久之这一门手艺就练成了。


    拆线的时候屋里只留下了程清浅,毕竟这一次不用打麻药,小姑娘还小,有母亲在还会多些安全感;


    “杳儿,二婶婶要帮你拆线了哦,拆完之后你就彻底好了,我们坚强一点儿不要动好不好?”


    这几日阎月杳也知道是二婶婶救了自己,她睁着大眼睛点头:


    “好。”


    嘴上说着好,但是当宁咎拿出器具的时候她还是紧张的闭紧了眼睛,程清浅也抱紧了女儿,宁咎冲她点了点头,拆线到底是比手术要简单不少。


    他学着那个老主任的方式,动作很缓慢,毕竟是从里面扯出线头,所以多少是疼的,程清浅轻声哄着女儿,十几分钟那线总算是都拆了下来,宁咎都出了一身的汗,感觉比做手术还紧张。


    此刻宫中,一个黑衣暗卫跪在了养心殿中:


    “陛下,宁咎到了焰王府之后好像是做了什么药,阎云舟之所以没有死,就是吃了他给的药。”


    “什么?何人说的?”


    “守在王府外乔装的暗探,消息绝不会有假,这个宁咎已经倒向了阎云舟。”


    之后的事儿李启知道,他的脸色如墨,本以为能克死阎云舟,却不想宁咎不识抬举。


    “宁咎不是也要随阎云舟到北境吗?别让他活着再见到阎云舟。”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独自撑伞接王爷的画面应该挺美的


    宁主任危


    第40章 截杀(贱内)


    焰王府外一辆玄色车架被围在了一队银色轻骑中间,后面还有几个马车上面放着几个大箱子,宁咎在看顾了阎月杳两天之后终于整装待发,准备前往北境了。


    中门外程清浅领着长子过来送行,宁咎也换上了一身极为利落的衣袍:


    “一路小心。”


    “好,大嫂,若是杳儿后面有什么问题,立刻给我送信。”


    随行的除了五百银甲卫还有一些他挑出来的小厮,都是到北境用的上的,这京城从阎云舟走后的第二天就又阴了起来,时不时地飘下一些雪花。


    宁咎上了车架,这车架比起寻常他和阎云舟出行的车架自然是要小上了不少,那种宽大舒适的车架在这京城平整的官道上行驶倒是还好,但若是长途行驶速度上就要慢上了不少。


    暗玄问过宁咎的意思,宁咎给出的答案是尽快追上阎云舟的队伍,为了速度自然是要牺牲一些出行体验了。


    出了城之后风雪更大了一些,好在车架中虽然是简陋了些,但是炭火总还是管够的,宁咎掀开了轿厢的帘子,暗玄就骑马走在车架的边上:


    “暗玄,我们如果快些走几日能追上王爷?”


    暗玄侧头:


    “从京城到北境若是正常骑兵行军需要五天,但是随王爷这一次去北境的护城军中多是步兵,所以王爷的脚程要慢一些,我们若是每日缩短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大概两日能追上王爷。”


    宁咎前后看了看,这五百银甲卫都是骑兵,他抬眼问道:


    “每日缩短两个时辰你们受得住吗?”


    毕竟他这是坐在车里,这外面虽然是骑马不用用腿走,但是到底是饮风喝雪的,暗玄似有笑意:


    “银甲卫昼夜行军都没有问题,要看宁公子是不是吃得消。”


    这么说倒还真不是暗玄看轻了宁咎,这会儿是刚出京城,官道的路还好一些,再往后走,越是往北那路就越是不好走了,没有在这个时代出过远门的宁咎自然不知后面等着他的是什么:


    “我没问题,我们尽快赶路。”


    结果就是没到半天宁咎坐在车里就已经快被颠吐了,他忘了古代的马车没有减震。


    北方天黑的更早了一些,若是寻常人见着天黑必然是立刻就要找附近的城池或者驿站歇脚了,不过这条路暗玄走过不知道多少次,在天黑下来两个时辰之后到了平台县,县城的门已经关了,暗玄拿出了北境通行的令牌这才连夜开了大门。


    宁咎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此刻他没有别的念头,就是无比想念他的奥迪A6,他抬眼看了看周围,小县城自然是完全不能和京都比了,夜晚的街道只剩下更夫打更的声音,眼前算是一个馆驿,暗玄上前开口:


    “宁公子,委屈今天在这里歇脚了,早些休息,这平台县再往北走就要进山了。”


    宁咎点了点头,他实在是累的不行了,总算是不颠了,到了房间只简单梳洗一下连饭都没吃就直接躺下了。


    馆驿之中,自然谁都料想不到会有危险,大队的银甲卫被安排在了下面的营房中留宿,暗玄安排了几人轮值在宁咎的门前,他则是就住在宁咎的隔壁。


    众人歇下快一个时辰的时候是最累睡的最沉的时候,也是守在宁咎门口的暗卫还没有交接最疲乏的时候,夜里起了风,寒风刮在馆驿年久失修的窗子上猎猎作响,那靠进的本就十分轻的脚步声彻底淹没在了这风声中,迷烟混着风雪在暗夜中几乎不会被察觉。


    门口的两名银甲卫吸入迷烟一瞬间就有所察觉,抽刀的那一刻,划破空气的箭簇就射了过来,又急又密,明显是有备而来。


    暗玄听到动静立刻翻身而起,那箭簇被格挡下来了不少,但还是有射进屋子里的,宁咎骤然被惊醒,一睁眼就看见了两支射在了地板上的箭,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门口的银甲卫已经吹了哨声示警,暗玄抵挡着箭雨艰难地凑到了宁咎的门前,大声冲里面开口:


    “宁公子,你还好吗?”


    宁咎已经抱着被子躲在了床的角上,这里射箭也射不进来,闻言立刻开口:


    “我还好,这是怎么回事儿?”


    宁咎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这外面是不是外族打进来了?


    “起火了。”


    其余银甲卫听到了哨声就立刻要往这边赶,但是一排营房却从后面着起了火,接着火箭就射了过来。


    宁咎所住的地方自然也没能幸免,火箭扎在了窗棂上,这已经陈旧的木窗棂几乎立刻就开始着了起来。


    银甲卫确实是训练有素,就算是突如其来的大火也没有拖住他们片刻的脚步,留下的这位副统领张林立刻整军,兵分两路,一路突破重围去箭簇射出来的方向,一路赶往宁咎的房间。


    屋里已经都是烟了,宁咎被呛得眼睛都直流泪,他简直想骂娘,这TM都是碰到第二回 放火了,阎云舟今天也没在啊。


    可惜这一次没有上一次那样的运气,屋里并没有水,他勉强用了桌子上的一壶凉掉的茶水倒在了毛巾上捂住了口鼻。


    外面的火光越来越大,宁咎心里还是开始发慌了,上一次有阎云舟在,那个时候那人那么淡定,一幅绝不会有事儿的样子他多少心中是定的,但是现在他不在,他连外面什么人都不知道,心里没来由地慌。


    暗玄撞开了门进来:


    “宁公子,快走,对方人不少。”


    这个屋内不像是之前在王府的时候,屋内有水可以抵挡一阵子,现在这种情况在屋子里不被烧死也得被呛死,银甲卫已经赶来了一半,宁咎的前面被挡了一层的盾牌,暗玄护在了他的身前。


    很快截杀的人到了,眼前的银甲卫和截杀的黑衣蒙面人厮杀在了一起,雪地上都渐渐被染红,好在那火箭的攻势已经弱了下来,暗玄知道应该是张林已经赶到了放箭的地方。


    截杀的人实在是不少,这几乎已经不算是什么行刺,而是一场战斗,宁咎被护在中间,看着身边有人负伤,别说是宁咎,就是暗玄和护送的银甲卫都没有想到才刚刚出京城的第一天竟然会遇到如此规模的截杀。


    直到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白,这场战斗才宣告了结束,地上已经是满地的尸体了,比起上一次在王府中的刺杀宁咎只是见到了最后的战场,这一次他无异于目睹了整个过程,所有黑衣人尽数被诛灭,宁咎周身都被冻的冰冷,脸上看不见丝毫的血色。


    那出去的一队银甲卫此刻也回来了,张林冲宁咎拱手:


    “宁公子,所有刺客已经尽数被诛杀。”


    宁咎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抽了一口凉气:


    “对方是什么人?是冲着我来的?”


    他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他结下了什么仇家能如此大手笔的过来杀他,若是大张旗鼓的杀阎云舟他还能理解,杀他?图什么啊?


    张林手上拿了几只箭簇:


    “这箭尾羽上的记号被人刻意抹去了,说明这箭并不是野路子来的,抹去痕迹就是为了让我们无从查证他们的身份,但是这本身已经说明这背后的人必然是朝中能调动军队的人。”


    宁咎接过箭簇抬头:


    “箭簇尾羽上的记号代表什么?”


    暗玄知道他不在军中未必知道这些,便开口解释:


    “一般箭簇分兵部统一制备的还有和军中自行制备的,分给各个军中的箭簇尾羽上的标记都不一样,就比如北境军和护城军所用箭簇的尾羽就不同,这些箭簇的尾羽被特意抹去了痕迹,就说明这箭不是私下制备的,而是分配在军中的箭簇,截杀我们的人就是朝中之人。”


    宁咎在心中将所有的人选都筛了一遍,能有如此阵仗,行动如此迅速的必定是朝中位高权重之人,但既然是位高权重之人那就必然知道阎云舟和他此刻并不同行。


    所以这截杀不是冲着阎云舟的,而就是冲着他来的,这才刚出京城一天的功夫,走都没有走出多远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身后的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宁咎的面上森寒,是宫里的那位想让他死,他本就是皇帝下旨赐婚的人,为的就是克死阎云舟,总不可能因为现在阎云舟没死这位皇帝就要弄死他,除非,他在王府做的事宫里那位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白了下去,如果背后的人真的是皇帝,他还能不能到北境都不好说了,暗玄跟随阎云舟多年,自然也想得明白其中的厉害,他立刻开口:


    “宁公子,这背后恐怕势力极大,还是先飞书禀报王爷吧。”


    宁咎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不过还是开口:


    “传吧,只不过现在传信来得及吗?”


    不会信还没到他就没了吧?


    暗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分放松的心态:


    “王爷走之前就怕有什么万一的情况出现,特意留下了一只白玉矛隼,有它在一个时辰内即到。”


    说完他就转身冲着天空长长吹了一个哨子,天此刻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宁咎微微眯眼看向远方,就见天际边一个巨大的飞禽俯冲过来。


    离得近了他这才看清竟然是一只通体白褐相见的鹰,这鹰的体型巨大,那一双翅膀展开能有两米那么长,堪称天空中的王者。


    暗玄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信,直接绑在了那鹰的脚上,抬手拍了一下它的翅膀:


    “小白,就靠你了。”


    宁咎看着那巨无霸展翅飞走,白玉矛隼?这不是海东青吗?而且他看见了那海东青的爪是纯白色的,乃是海东青中最珍贵的品种,阎云舟竟然用这霸主送信?


    阎云舟那边因为有步兵在,脚程自然是照原来全部骑兵要慢上了一些,自他出京,随州的军报便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他靠在车架中,看着军报和北境的地图。


    闫贺文随侍在车架边上,他看着后面那一队护城军,他们跟着倒也不算是完全不是好消息,毕竟行军速度下来一些,王爷也能少遭点儿罪。


    海东青的叫声嘹亮,这一只海东青是阎云舟从小养的,算起来他还是看着它出生的,对它的叫声再熟悉不过,听到那声音之后他立刻抬起头,掀开了轿帘:


    “是不是小白?”


    闫贺文也看向了天际:


    “是,是小白。”


    阎云舟的脸色一沉,他走之前将小白交给了暗玄,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若是平安无事暗玄是绝不会让小白过来的,那巨大的天空霸主略过这一行将士的上方,引起了军营中一阵骚动,就连魏长青都看了过来。


    闫贺文取下了小白脚上的信件,立刻递给了阎云舟,阎云舟看完信件之后目光一寒,他比宁咎更加了解朝堂上的形势,几乎是顷刻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如此迫不及待吗?他摘下了身上的一块儿玉佩,又写了一个条子交给了闫贺文:


    “交给小白,让它立刻送到暗玄的手上。”


    另一边的宁咎那一队并没有在原地停留:


    “宁公子,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们刚刚被打退应该不至于现在再卷土重来,离这里再往北走五十里正是威北将军严华的练军场,严将军和王爷交好,到那里才算是安全。”


    宁咎自然是听从暗玄的安排,他刚才帮着几个负伤的银甲卫包扎了一下,好在银甲卫虽然伤了一些人,但是没有亡的,他让人将伤势最重的两人抬到了他的车驾上,这才重新出发。


    这一晚所有人几乎都没有休息不说还大战了一场,行进的速度微微降了下来,负伤的人在中间,好在五十里并不算远,遥遥已经能看见军营的方向了。


    严华是个武痴,一年365天,他几乎有360天都是泡在练兵场的,好在今天他也在,暗玄打马到了军营前面,银甲卫实在太过好认,没一会儿严华就亲自出来了,在看见暗玄和身后一身血污很是狼狈的银甲卫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暗玄?张林?啥子个情况啊?咋弄成这样?”


    宁咎此刻也下了车架,军营大门口总不会再遇到截杀了吧?


    在这一众套马杆的汉子中间宁咎这偏文弱的身板,又是如此俊朗的相貌实在是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严将军,这位是宁公子,我们王府的,的王妃,路上遇到了截杀,昨晚厮杀了一宿,能不能借兵营给我们歇个脚?”


    宁咎听到王妃这两个字嘴角有些抽搐,但是却没办法反驳,他和阎云舟确实是拜过堂的。


    严华看见宁咎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位就是那大名鼎鼎要克死阎云舟的媳妇?这模样是真不错啊,不过,不大对啊,暗玄从不曾离阎云舟左右现在怎么跑到这个王妃身边了?


    “王妃,有礼了,快请进,歇脚,歇脚没问题啊,快进来吧,我叫军医来。”


    宁咎也拱手向他施了一礼,严华让开了大门的位置,和暗玄挤眉弄眼:


    “什么情况啊?这赐婚的王妃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怎么还跟在他身边啊?”


    暗玄看了看一脸好奇都顶到脑门上的人有些无语,严华武痴,从不曾关注朝堂上的那些动向,信息不知道多久没有更新过了:


    “哎,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就把王妃当做是大佛供着就行了。”


    这一句话严华更是没办法理解了,阎云舟没事儿吧?皇帝送过来一个要克死他的人,他还当大佛供着?王府这么缺大佛吗?


    到了军营当中一夜没有休息的银甲卫总算是能够放松一下精神了,伤员被安排到了营房,军医已经过来了,宁咎也没有闲着直接跟了进去,身边一溜跟着的都是王府中惯常在他身边的小厮。


    这个营房在宁咎的眼里就和急诊大厅差不多,还都是外伤,他帮几个胳膊和腿上扎了箭簇的银甲卫取出了箭簇,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取箭之后,用配置好的生理盐水直接清创:


    “忍着点儿,我帮你把伤口缝合,这样好的快一些。”


    其实这个时代所谓的旧伤复发,多半是在受伤之后的处理上就有欠缺,导致伤口在第一次愈合的时候就有问题,所以伤口时时感染,尤其是人抵抗力差的时候,再遇到季节变化,久而久之,可能刚刚受伤的时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伤,到最后也将命都送了进去。


    这些人昨夜都是为了他而拼杀,宁咎必须从源头上就杜绝感染的可能,这个时代之前没有缝合技术,所以伤口在长好之前都是开放性状态,军中的卫生条件自然不能算是好的,伤口能愈合的好都是怪事儿了。


    他此刻将伤口清创之后再缝合就能最大程度上避免伤口的二次感染,只不过这不用麻药生生缝合确实是痛了一些,但是银甲卫都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宁咎缝合的过程中愣是一声都不吭,还真都是硬骨头。


    宁咎在缝合的刀口上涂了一层大蒜素,这样感染的几率会再次降低。


    他的这一手操作就连多年在军中的军医都给震惊了,这,这在人的身上直接用针缝?


    银甲卫唯阎云舟的命令行事,他们奉命保护宁咎,自然不会对宁咎有任何的怀疑,这样的好处就是患者十分的听话,宁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治就怎么治,丝毫没有紧张的医患关系。


    宁咎这一上午没干别的,就处理伤口了,最后缝合的手腕都酸了,直到中午的时候海东青回来了。


    暗玄拆下了小白爪子上的皮囊,里面正是阎云舟随身的一块儿玉佩,上面还附了一个条子,写着严华启:


    “严将军,王爷给你的信。”


    严华过去展开了条子,上面只有一句话:


    “严兄借三百私兵护送贱内一程。”


    严华的目光自动略过了严兄,三百私兵等种种字样,一双牛眼只盯住了‘贱内’两个字上,他蹭的一下跑到了桌案上,暗玄抬头:


    “严将军?你干嘛去?”


    “我比对比对啊,这信不会是有人冒充的吧?”


    说完他哗啦啦地打开了抽屉,翻出了一个之前阎云舟的亲笔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对起来,暗玄有些无语,过去拉住了他:


    “严将军,就是王爷的信件能冒充,小白也冒充不了吧?小白正在院子里吃兔子呢,你去看看。”


    严华看着一模一样的字迹陷入了沉思,阎云舟有老婆了,阎云舟都有老婆了…


    下午严华就点了三百亲兵,宁咎从营帐出来之后才从暗玄那知道阎云舟来信问严华借兵护送他了,就算是他不懂这个时代的兵制,但是也知道守城兵将的兵马是不能随意出营的,他看向了严华:


    “严将军,这三百兵将出了大营没有问题吗?”


    严华大气地摆了摆手:


    “王爷借的是私兵,我府上看家护院的就有三百人,并不是在册兵将,无妨的,不过王妃可不要小看我这私兵啊,虽然比银甲卫是差了些,但是比那些个杂牌军可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必能将你安安全全地送到你夫君身边。”


    宁咎…他的啥?暗玄有些好笑地转过了头去。


    此刻时间已经不早了,越是往北天黑的越是早,在考虑到那些受伤刚刚处理完伤口的兵将之后,最后宁咎一行还是在这大营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出发。


    这一次出发就多了严华的三百兵将,八百人,又都是精锐,且有了警惕之心,就是碰上大规模的围剿都有一拼的实力,银甲卫的马都是好马,严华的马更是膘肥体壮,第二天一天他们几乎都没有歇脚,脚程很快。


    因为有前一天的事故在,他们今晚并没有歇在城中,而是拿着阎云舟的手令再一次敲开了虎威将军驻地大营的门,颇有,路过宝刹借宿一宿的意味。


    宁咎都没有想到,仅仅凭借阎云舟的一块儿玉佩,他们进军营驻地竟然像是进自家院子这样随便,也难怪他敢真的和朝堂上那位叫板这么多年。


    而宁咎也再一次收获了虎威将军沈兴那双和威北将军一样的好奇又震惊的牛眼,因为威北将军严华特地着亲卫将阎云舟的那封信转交沈兴。


    沈兴看着暗玄一脸空白:


    “这上面的字是啥?贱,啥?贱内?是我理解的那个贱内吗?”


    暗玄摸了摸鼻子然后点了点头:


    “贱内应该只有一个意思吧?”


    沈兴脚前脚后地看着宁咎,好奇的目光写在了脑门上,这就是王爷的贱内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路上谁都知道王爷的贱内来了北境了


    下一章夫夫二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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