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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坏事情不是不想就不发生。◎


    颜隙此时正在药王谷游荡。


    他听其他人说看到唐姣结束了闭关, 往同辉洞府去了。


    整整半年加十五天,他都没能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既然已经往同辉洞府去了, 这就说明她已经顺利突破到了五阶吧?颜隙有些苦涩地想着,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心情,一路停停走走,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唐姣的住所附近。


    颜隙呆呆地对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半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反应过来。


    人又不在,他在门口干等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里那只飞舞的蝴蝶驱走。


    然后,转过身准备回去继续研究修习途中没能弄懂的内容。


    就在这个时候, 颜隙听到背后传来了动静。


    他惊喜地抬起眼睛,看到了——


    他一心牵挂的小蝴蝶正被几个高大的药王谷弟子围在中间,像是押解犯人似的, 禁制裹得严严实实的, 生怕她反手再扔出个传送符箓。唐姣倒是想要挣扎,但是挣不开, 她试图用神识去操纵这些弟子,然而她学都没有开始学,只是看珩清演示了一遍, 又怎么可能无师自通,燕宿还在旁边安慰她,说些什么“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经常来传话的那个弟子也搭腔:“唐师妹, 珩真君让我告诉你, 对方的神识太强, 你现在还不知道如何稳固神识,贸然行事的话只会一起坠向灭亡的。虽然我没听懂。”


    他没懂,唐姣懂了。


    珩清的意思是,她如今还是初出茅庐,很容易被徐沉云引至负面的状态。


    她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只是,难道就让她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那个弟子端详唐姣的脸色,紧接着又是一句:“珩真君还说,他也只是推测,不能完全确认,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是你不用回去,只要通过法决问一句就行了”


    燕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唐姣的神情有所松动,于是也连连应和。


    唐姣终于不挣扎了,脸色却还是很差。


    颜隙还是头一次看到唐姣露出这样的神情。


    在他的印象中,她总是很耐心的,很温和的,鲜少表现出焦急的一面。


    传话的弟子感觉到唐姣放松,心里也不禁松了口气,暗想,也不知道那位珩真君对她说了什么,才让她这么急着要回合欢宗,而且其实回自己宗门其实很正常嘛,珩真君又何必急吼吼地传音给他,让他阻止呢反正已经拦住了,这就算完成任务了吧?


    他还想说点什么,忽然瞥见了一旁的颜隙。


    于是他和其他几人对视了一眼,都纷纷把嘴闭上了。


    颜隙着急地走过来,露出很凶的表情:“快点放开唐姣!”


    燕宿和他还是见过几面的,赶紧朝他挤眉弄眼,可惜颜隙这小子呆头呆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就要去解唐姣身上的禁制,几人都不想惹事生非,既然已经稳定住了唐姣的情绪,他们就该功成身退了,顿时后撤一步,哗啦啦散开,任由颜隙去解禁制。


    颜隙解了半天,没能解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唐姣这时候也冷静下来,小声指挥道:“不对,不是这里。先从手腕下面,再顺着腕骨往上绕,嗯,这里的时候你要催动一点真气,将真气磨得锋利,然后来破这个。”


    咔哒一声,禁制解开,化为光点消失。


    唐姣顿时舒心许多,说道:“谢谢。”


    颜隙说:“不客气。”


    唐姣看了一眼周遭,那几个弟子还在这里,看来还是不放心。


    珩清,到底给他们灌输了些什么想法?


    唐姣微叹,小声问离得很近的颜隙:“你在这里做什么?”


    颜隙同她咬耳朵:“我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珩真君又什么都不说。”


    她应该庆幸珩清没有像对徐沉云那样直接对颜隙说“她在棺里”吗?


    徐沉云听了这话不一定信。


    但是颜隙听了一定会信。


    看来珩清也看得出来颜隙完全就是一根筋。


    颜隙顿了顿,又说:“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抓起来?”


    “我本来打算回宗门一趟。”唐姣说道,“不过现在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了。”


    她和颜隙全程都是小声交流的,以那几个弟子的耳力,应该能听到。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们紧绷的身体终于有所松懈。


    颜隙有点茫然:“我没听说这里有这样的规矩啊。”


    唐姣说道:“误会一场罢了。”


    她现在满心焦灼,没什么心思对颜隙笑。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凝视颜隙,说道:“我晚点再去找你可以吗?”


    颜隙虽然对感情的波动不是很敏锐,不过他还是能看出唐姣如今的心思不在他的身上,毕竟,她的目光频频瞥向房间,似乎很想赶紧回去,他点了点头,应道:“嗯。”


    送走这尊大佛之后,唐姣在众目睽睽之下“嘭”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虽然燕宿他们不一定干得出这种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用了隔音符。


    九阶真君神识遭到重创。


    即使是唐姣也知道这个消息的重要性。


    做完这些后,她急匆匆来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的同时已经取出了玉牌。


    将真气注入玉牌,唐姣开始了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她时而翻动手中的玉牌,时而拨弄花瓶里的花,时而用指尖敲击桌面。


    以前,徐沉云基本上很快就回复了。


    唐姣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又摸出一个传音符,决定问一问宗门的人。


    李少音应该是不知道的,上一次她来给自己送东西的时候就没有直接见到大师兄,而是借助李裳眉之手拿到的东西,唐姣想,怎么那时候自己就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呢?


    柳海棠回复得比她想象中要快。


    柳海棠:“你说师兄?”


    柳海棠:“嗯,有段时日不曾见到他了。”


    柳海棠:“听师父说,他近期似乎准备闭关,不知道具体时间是多久。”


    唐姣一时失言。


    徐沉云对她说过,至少在这二十年间他是不会闭关的。


    如果他忽然决定闭关,那一定是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吧?


    就比如说,神识受到重创这件事。


    她不是不能理解徐沉云的做法,一直以来,作为大师兄,他都象征着合欢宗,特别是在掌门失踪之后,他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像是这种疼痛伤痕,他都默默忍住了。


    师妹师弟们有了困扰,他就悉心指导,悉心解决。


    但是,唐姣想,大师兄有了困扰,又由谁来倾听解决呢?


    柳海棠发觉唐姣沉默良久,于是主动问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唐姣想了想,委婉地询问道:“你有听说任何关于他受伤的事情吗?”


    “好像”柳海棠忽然记起,“之前在微光地域的时候,我们不是还在讨论大师兄去哪里了吗?他最后出现的时候,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血腥味。而微光地域内应该没有能伤害到他的生灵,我偷偷传音问他遭遇什么了,他却只是冲我摇了摇头。”


    是这个时候受的伤吗?


    唐姣咬了咬嘴唇,对柳海棠说:“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柳海棠说:“没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唐姣说“没有”了之后,对面与她道了别,传音符彻底消失。


    剩下唐姣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呆坐了一会儿,转而又去摸索那枚玉牌。


    要是大师兄没有任何答复,或许就是已经闭关了吧?


    珩清也说过,闭关修养能够修补神识,不是特别严重的应该能慢慢调理回来。


    唉!为什么人的脑子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坏的一方面想?


    这么想着,唐姣忽然发现手底下的玉牌开始泛起点点涟漪。


    她赶紧将它拿起来,期待又惶然地喊道:“师兄?”


    片刻后,她听到那端的人柔声问:“师妹,你从浮屠之棺里出来了?”


    虽然他极力压抑声音,可是唐姣竖起耳朵还是听到他的声音暗哑低沉。


    真当听到了徐沉云的声音,唐姣的心情反而变得异常复杂。


    她问道:“嗯。师兄不是要闭关了?”


    这下子轮到徐沉云怔愣。


    他猜测唐姣应该是从同门的某位那里打听来的。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他也没必要隐瞒,只是有些抱歉:“抱歉,我此前说过‘至少在你度过四十岁之前,我都在这里’这句话或许要食言了,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闭关。”


    唐姣:“不得已的原因,是神识受到重创了吗?”


    她听到那端平缓的呼吸一滞,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师兄,我可能有些着急了,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唐姣用手抵住额头,碎发顺着腕节滑落,她说,“我甫一离开浮屠之棺,突破至五阶,就从珩真君那里听说了你想通过他联系我的事情,于是就想着至少要向你报个平安,也传达一下我的喜悦,结果还没高兴多久,就从珩真君口中得知你可能神识重创,身负重伤这件事情”


    如此,怎么能不让人着急?


    一开始的惊愕已经消退,徐沉云宽慰道:“放心,没有师妹想象的那么严重。”


    她说到“受到重创”,他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唐姣咬着牙想,徐沉云是当她笨蛋吗,怎么可能不严重?


    半天没听到她这边有回应,只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徐沉云转移话题:“至于闭关,也不是近期,还有一些时日。”


    唐姣问:“师兄刚才一直不回应,不是为了闭关做准备吗?”


    他这个话题转移得把自己带进坑里去了。


    徐沉云只好承认:“这个是因为我现在对神识的感知越来越弱了。”


    而且,他方才有些疲倦,所以小憩了一会儿,这才错过了唐姣的联络。


    唐姣立刻说:“那现在这么交流,师兄会觉得难受吗?”


    她下一句就是:“珩真君说我现在的神识足以和七阶修士媲美,要不用我的。”


    用?怎么用?即使想通过神识沟通,也得有个媒介才行啊。


    “媲美七阶修士的神识吗?你很努力,也很坚韧,每一次和你对话的时候,你似乎都有新的进步。”徐沉云先夸赞了一下小姑娘,然后才说道,“不用。虽然我的神识日渐消弱,不过,既然它现在还足以发挥这么一点小作用,那就让它继续起作用好了。”


    唐姣语重心长地说:“师兄要珍惜自己的神识。”


    没想到竟然会被自己的小师妹教育,徐沉云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紧接着才微微舒展了眉眼,说道:“好。如果以后我的神识无法维系联络,届时就由你来主导对话吧。”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师兄的神识不必演变到那个地步。”唐姣力挽狂澜,竭力避免徐沉云一语成谶,然后问出了自己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师兄究竟是怎么受伤的?我问过柳师姐了,你是在微尘地域那一次受的伤,对吗?可又是什么让你受了重伤?”


    第62章


    ◎“师兄等等我。”◎


    玉牌那端沉默了一阵。


    唐姣追问道:“师兄, 请你告诉我。”


    虽然她平时看起来很温和,有时候又会显出格外强势固执的一面啊。


    徐沉云如此想着,又听到唐姣说:“如果不是我主动问, 师兄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呢?我许多落魄的、狼狈的样子,师兄都看过了,我又怎么会在意师兄一时的落魄?”


    她说完这句之后, 只听到对岸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徐沉云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说道:“好,我告诉你。”


    唐姣终于松了口气,可徐沉云下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悬了起来。


    他说:“是阴火。”


    唐姣喃喃道:“阴火?”


    “对。”徐沉云说,“正是与你此前一直询问我的那件事有着紧密联系。我一直不肯说, 一是不想你们知道了之后再担心,二是因为许多人对阴火不甚了解,一旦要说出口, 牵扯到的可就太多了。实力越高的人承担的责任越大, 这些本就是我该承担的。”


    唐姣的脑子卡壳,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兄是去了不周山?不可能啊, 我们那时候一起去的是微尘地域,并不是寒炽地域况且阴火不是已经被封住了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徐沉云问,“师妹听过深层地域吗?”


    “深层地域”这四个字一出, 唐姣顿时联想到了传说中的那些故事。


    它是游离在三大地域之外的地域,并不在九州盟的管辖范围内,没有结界,也没有守界人, 危险, 且不可控, 像是唐姣、修真界绝大部分修士都不知道深层地域的位置。


    但所有人都能够隐约感觉到它确实是存在于九州的某处,静静地蛰伏着。


    唐姣说:“听过,可是了解得并不多。”


    “所有修士在登上九阶的那一刻,受到九州盟的传召,就会从盟主那里得知一个消息,那就是深层地域的位置。”徐沉云解释道,“这其实算不上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低阶修士即使知晓了也无法突破屏障,只是为了保证安全,九州盟才刻意隐瞒了这件事情——深层地域,就在九州这片土地之下,其位置、大小,正好对应了三大地域。”


    唐姣忽然感觉心怦怦直跳。


    她听到徐沉云继续说道:“至于深层地域的入口,则是在它的灵脉处。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三大地域之中,微尘地域位于东面,而灵脉位于西侧;尺山地域位于南面,而灵脉位于北侧;寒炽地域位于西面,而它的灵脉,也就是不周山,是位于东侧的。从整个九州版图来看,它们几乎都处于同一个位置上,那个位置正是深层地域的灵脉。”


    “所以,”唐姣想了想,“师兄那时候和我们一起进入了微尘地域之后,表面上是朝南面的万剑冢去了,实际上是为了掩人耳目,绕路在我与风师兄之前去了西面的灵脉吗?怪不得,明明柳师姐也是朝着万剑冢的方向去的,却并没有在途中见到大师兄。”


    徐沉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灵脉本身是没有危险的,它是随着日月更替、星河流转自然形成的,如果不周山就这么一直安定下去,灵气还是会逐渐从山体泄露的,只是当年那场灾难让它提前了,如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硬生生拉上了战场,结果不言而喻。”他说,“山柱碎裂之后,显露在众人眼前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就是深层地域。此地常年被阴火所笼罩,失去了不周山的灵气压制,阴火顿时喷涌而出,从而酿成了百年前的大灾难。”


    “现在的不周山已经笼罩在了水师真君与高阳真君留下的真气中,还算是安定,但深层地域与三大地域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地域的灵气愈浓郁,生灵就愈温和,所对应的深层地域阴火就愈弱;地域的灵气愈薄弱,生灵就愈暴躁,所对应的阴火就愈强盛。”


    唐姣说:“如果从微尘地域的灵脉进入,其实危险并不是很大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徐沉云叹了口气,“只是我上次进入深层地域之后太过深入,未能及时撤退,这才导致身受重伤。”


    从唐姣在浮屠之棺里所见到的一切来看,阴火实在是很凶险的东西。


    连九阶真君都要联合起来去抵御的一种东西,徐沉云竟然选择孤身面对。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问道:“师兄究竟是为何执着于深层地域?”


    徐沉云回答得很快:“为了找一个人。”


    唐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找人?”


    徐沉云说:“对,我要找的人正是合欢宗掌门。”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听到“掌门”这两个字,唐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追问道:“掌门不是失踪多年了吗?师兄为什么会认为掌门是在深层地域那种地方呢?”


    徐沉云说:“其原因,尽管门派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不过你是知道的。”


    唐姣疑惑:“我知道吗?”她感觉她并不知道。


    “你的师父方明舟,数十年如一日地研究九转回魂丹,不是吗?”


    唐姣“啊”了一声,想起来了:“师父他是为了师娘所以才一直闭关的。”


    自从几十年前师娘去世,方明舟就性情大变,一心扑在了炼丹这件事情上。


    “方长老的道侣,是西海龙族的圣女,停玉真君卿锁寒。”徐沉云说,“卿真君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具白骨,方长老一夜白头,抱着她的白骨回到合欢宗,从此就只想着该如何复活她。当时我们也讨论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将一名九阶真君重创到如此地步,未能得到答案,所以找到了当初方长老发现她的地方。”


    方明舟和卿锁寒是道侣,彼此之间能够感知到对方。


    徐沉云去的地方,是方明舟指出他最后感知到卿锁寒的地点。


    残忍的是,他也就只有那一瞬间感知到了许久没有动静的道侣的气息,下一刻那种气息就彻底消失了,连结也随之切断,大抵从那个时候方明舟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可是真正看到那具白骨的时候,仍然万念俱灰,先为她重铸肉身,又以心头血喂养尸骸。


    “在那里,我只看到了一抹灰烬。”


    “我借来了明澄真君的法宝仔细甄别,最后感知到的是阴火和掌门的真气,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人的真气,不过那些真气都太过杂乱了,我无法分辨出都是何人。”


    明澄真君,也就是赵玉微,她的法宝名为通天之眼,能够鉴别万物。


    但是线索也就彻底断在这个地方了。


    无论徐沉云怎么找,都找不到卿锁寒是从哪里出来的,只能推断她和掌门曾经确实在深层地域呆过,而她付出了死的代价离开了,掌门却仍在深层地域,至于她们这两个没有过多交集的人为什么会同时消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层地域,没有人知道原因。


    知道原因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卿锁寒一个人。


    她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对于方明舟近乎狂热地想要复活卿锁寒,合欢宗的上层是持赞同的态度,因为只有卿锁寒活过来,他们才能从她口中知晓掌门的下落,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方明舟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局势越来越不利,所有人都焦急不已,于是徐沉云选择了闭关突破八阶。


    至于加入九州盟,成为刑狱司,也只是为了知道更多的消息。


    “我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终于知道进入深层地域的方法。”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沉云也忍不住懊悔,“我太过急于求成了,明明刚登上九阶不久,根基尚且不稳固,就匆匆忙忙前往了深层地域,结果因此吃了个大亏。如今会是这般模样,多是我造成的。”


    所以当时出发去微尘地域之前,柳海棠问徐沉云“为什么大师兄也在名单上,师兄不是向来最讨厌麻烦事了吗”,徐沉云才会回答“一是为了充人数,二是受人所托,三是因为我前往微尘地域还有要事在身”啊。唐姣想,他说的“要事在身”就是这个了。


    “师兄不要如此诋毁自己。”唐姣很严肃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味地反省也没有用了,不如思考一下以后该怎么办,师兄如今最要紧的是快点恢复状态。”


    一天之内被小师妹教育了两次的徐沉云感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


    他抚摸了一下卧在身侧的白泽。主人精神状态不佳,表现在它身上也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全不似平日里聒噪的模样。徐沉云想了一阵子,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似的,轻笑道:“总觉得,师妹看起来十分温和,很会体谅别人,实际上内心比我更坚韧。”


    唐姣有点不好意思:“师兄觉得不好吗?”


    徐沉云说:“我并不讨厌。”


    既然不是讨厌,那就是喜欢了?


    于是唐姣轻松下来,又想到一件事:“关于阴火,师兄何不问问谢真君?”


    徐沉云惊了一下:“谢南锦?小师妹你到底知道多少?”


    总不能说,她几乎把珩清的老底都揭光了吧?


    唐姣实话实说:“其实关于谢真君的事情,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她大致说了一下自己在门内见到的情景,为了给珩清留点隐私,她保留了珩清的那一部分,只说了她知道谢南锦身份不明,无父无母,以及阴火并没有侵蚀到他这件事。


    “原来如此。”徐沉云不得不感叹唐姣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实在太强了,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消息,而且还很快就接受了,没有任何的排斥,“谢南锦的话,他从记事起就身在九州,对于阴火的事情其实并不清楚,当年阴火事件平息之后,几位真君在幽州域,也就是当时关押修士的地方,对谢南锦进行了无数次的搜魂。”


    搜魂是修真界中人人闻之色变的一件事。


    因为它实在太过痛苦,太过煎熬,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痛苦的审判,谢南锦尚是年少的时候就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他在一隅黑暗之中蜷缩了百年,所以比平常人更加渴望自由,恐惧狭窄之地,唯有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才能承载得住他漂泊不定的灵魂,他当然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所停留。不如说,谢南锦经历了那么多,如今还能维持一线理智已经殊为不易了。


    搜魂的结果是一样的,他的记忆里空荡荡,只有人间,没有彼岸。


    那时候,只有珩清跑去看了谢南锦很多次。彼时珩清的自闭与洁癖已经初见端倪,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不想踏出洞府一步,但是谢南锦问他今日的天气如何,珩清就说天朗气清,谢南锦又问他来时的所见所闻,珩清说,天地寥廓,归雁争鸣,群山静候。


    他说,谢南锦,你真该亲眼看看。


    珩清在其中斡旋,放弃了药王谷客卿的自由身份,选择加入药王谷,成为长老,如此折腾了百年,才将谢南锦放出来,代价是谢南锦加入刑狱司。加入是假,牵制是真,珩清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转而又加入了刑狱司,以身担保谢南锦绝不会背叛九州,他虽然表面上冷冷清清的,实际上很护短,谁救过他,谁对他施以援手,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才不在乎区区的身份。


    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随心而定。


    “那时候,刑狱司除却谢南锦,就只有萧琅和珩清。谢南锦的丹田内植入了一枚尊者烙下的禁制,禁制的另一端由萧琅和珩清掌管,只要谢南锦有叛变的可能性,他们二人有资格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他进行审判,甚至直接动手取他性命也可以。”徐沉云说道,“我加入刑狱司之后,刽子手之中又多了一个我。我起先还不明白谢南锦身为九阶真君为何会主动与我来往,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不过我也不是很在意他的初衷。”


    唐姣静静听着:“所以谢真君如今其实还困于囹圄之中吗?”


    徐沉云笑了:“非也。”


    他告诉唐姣:“珩清拿到禁制不到两息就当着谢南锦的面切断了;萧琅是凤凰一族的族长,自是不屑这种做法,她的原话是‘我如果想要审判你,不需要这种东西’,在不久之后就切断了;至于我,虽然谢南锦是抱着目的才接近我的,只是那时我已经和他很熟悉了,我加入刑狱司的本意并非要审判友人,便也切断了。如此禁制烟消云散。”


    唐姣感叹:“时隔几百年,他又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由。”


    徐沉云话锋一转,“不过,谢南锦也不是完全没有给我建议。”


    唐姣问:“什么建议?”


    徐沉云说:“他建议我突破九阶。”


    唐姣:“他还不如不建议呢。”


    从五百年前起算的那三十多位九阶真君如今都还没有成为尊者的,徐沉云和他们相比简直能算是少年了,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在谈笑风生之间突破九阶,实在是天方夜谭。


    唐姣不得不再次确认道:“那么,唯有闭关了?”


    徐沉云说:“是,唯有闭关。”


    现在所有事情都卡壳了。


    掌门下落不明,卿锁寒魂未归来,徐沉云负伤闭关。


    唐姣想,她还能做什么呢?


    每当她以为自己更进一步的时候,又会出现新的困难,让她觉得无力。


    唐姣胡思乱想:“要不然我去拜托珩真君——”


    徐沉云说道:“我不希望我受制于人,在我不信任他的前提下,他想要替我修补神识,恐怕很难,况且,阴火还残留在我的神识中,他一定也不想冒这个险来帮助我。”


    唐姣感觉口中苦涩不已。


    她沉吟了好长时间,久到徐沉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他听到玉牌那端传来小姑娘轻柔的、近乎温吞,却十分坚定的声音。


    “那师兄,你等等我。”


    唐姣一字一顿,让他听得清楚。


    “你等等我,等我成长起来,我来帮你,可以吗?”


    “师兄与我只是师兄妹之间的关系,非亲非故,只是以一宗门相系,却在我无数次陷入困厄的境地之际帮助我,因此,我也想帮助师兄。我在浮屠之棺中面对过几百次阴火,早已不再害怕它,也不畏惧冒险,所以——师兄可以卸下防备,相信我一次吗?”


    她说得如此真诚恳切。


    即使隔着玉牌,徐沉云也能想象唐姣此时的表情。


    那一定是十分的耀眼而夺目,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坚定吧。


    徐沉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或许,正是因为年纪很小,所以有足够的勇气,也不害怕失败重来吗?


    徐沉云抿了抿嘴唇,面上浮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我相信你。”


    他说:“即使身处黑暗尽头,我也会记得这句话的。”


    第63章


    ◎“这次,我会赢过你。”◎


    那之后, 唐姣又和徐沉云聊了一段时间。


    她问徐沉云当时为什么要从珩清那里询问她的情况,徐沉云的回答则是“我收到你托李师妹带回来的花之后,就想通过玉牌联系你, 准备对你表达谢意,不过我没有联系上你。我猜想你可能是正在修炼,所以才试着联系了珩清, 问了问你的情况怎么样”。


    唐姣托着脸颊,说:“珩真君对你的语气是不是很差?”


    徐沉云无奈地笑了一下,“确实不好。不过,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再加上之前我们两人那一次交锋,他肯定对我的印象也不好, 所以可以说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吧。”


    唐姣想起来:“师兄那个时候就已经负伤了吧?我说呢,出来之后我总感觉师兄的脸色不大好,但是当时没想太多。我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那时候我能察觉到就好了。”


    徐沉云说:“这个怪不得你。是我自己刻意要隐瞒的。”


    尤其是, 这伤上加伤,还是为了替她夺回契书才酿成的后果。


    唐姣咬着嘴唇, 眉头皱着,心想,她可能很长时间里都会介意这件事了。


    徐沉云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 说道:“你不想知道珩清那时候怎么答复的吗?”


    “我知道的。”唐姣说,“还是珩真君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她在棺里’不知道的人真以为我已经半截入土了呢。师兄在听到珩真君答复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


    “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想起来他的意思应该是你在浮屠之棺内修炼。”


    也不知道珩清是故意的, 还是无意的。


    徐沉云觉得他多半是故意为之。


    要是唐姣并没有询问他黄泉碧落镯相关的事, 他也就不会猜到她会踏入那扇门, 单听到“棺”这个字,无论是谁第一反应都是“棺材”吧?听到这句话之后都会心慌吧?


    当时的徐沉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倒是那端的珩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三言两语的交谈之间,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了底。


    徐沉云知道了唐姣确实进入了浮屠之棺,并且如今还在门内修炼。


    而珩清知道了徐沉云确实从唐姣口中知晓过浮屠之棺这件事。


    从这一刻,他也明白了,这个大师兄对唐姣来说,应该是特殊的存在。


    否则像唐姣这样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是断不可能让师兄师姐替她担心的。


    虽然他没料到这件事的原委基本上是徐沉云推测出来的罢了。


    “果然,我猜师兄也不会真的听信珩真君的话,毕竟师兄早就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是会踏入那扇浮屠之棺的。”唐姣被打了岔,心情好了一些,好奇问道,“白泽在吗?”


    “在。你想跟它说话吗?”


    徐沉云将神识切开一道缝隙,对望过来的白泽说:“是小师妹。”


    巨大的毛绒绒头颅立刻凑了过来,一对鹿角架在徐沉云的脖颈上,把他的身形都往旁边挤出两寸,略显聒噪的欢快声音充斥了整个脑海,它说道:“可爱的小姑娘,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很想我啊?下次你回宗门的时候,我特许你给我梳理毛发,怎么样?”


    唐姣笑道:“好啊。不过你要和大师兄一起好好修养哦。”


    白泽明显怔了怔,狐疑地望向徐沉云。


    神魂相连,徐沉云听到那端传来它疑惑的声音:她知道你受伤的事情?


    徐沉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白泽:欸哟嗬,不是谁也不准备告诉吗?连李裳眉都不知道你的具体伤情。


    徐沉云:是珩清察觉到了这一点,然后告诉了她。


    白泽:然后你就真的承认了。


    徐沉云:


    它还准备很惊奇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被说动”,结果那端直接屏蔽了它的声音,白泽在这里碰了壁,冷哼一声,于是跑去找唐姣告状,嘴巴很徒劳地张开又闭上。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白泽:此生最恨小肚鸡肠的男人。


    唐姣问:“怎么不说话啦?”


    徐沉云说:“白泽现在有些累,不想说话。我代它答应你。”


    白泽心中腹诽,是是是,是我不想说话。


    唐姣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不过没有细想。她听到徐沉云的这句话之后,就立刻让徐沉云也赶紧去休息,像当初徐沉云问她“怎么这时候还没有睡下”一样,唐姣也告诉徐沉云“我耽搁你太长时间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想,好好地去休息”。


    徐沉云说:“那我去休息了。”


    唐姣生怕多说两句就再聊起来,匆匆说了个“师兄再见”就切断了。


    然后,她再次看向手中温润的玉牌。


    大概是因为太过信赖徐沉云,即使情况再糟糕的情况下,只要唐姣听到徐沉云的声音,听到他的解释,她就总是会莫名感到安心,如今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慌乱无措了。


    即使坏事情总是要发生的,那也只会在很遥远的未来发生,并不是现在。


    现在就担心未来的事情,未免有些太杞人忧天了。


    与其一直烦恼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如趁着现在努力。


    唐姣将玉牌收好,手抚上胸口的时候,感觉到心脏的跳动渐渐趋于平静,很安稳、很坚定地跳动着,一如她越来越清晰的目标——起先,她是为了自己而不懈修炼的,她要证明自己,要让别人发现自己,如今这个理由又多了一条:她想为徐沉云做点什么。


    她将这种滚烫的感觉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当天晚上,唐姣如约找了颜隙。


    两个人愉快地聊了一晚上的丹方。


    唐姣走的时候,神清气爽。


    倒是颜隙,一晚上都没找到机会开口,颇为郁闷。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那天起,唐姣似乎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她以前其实就很上进也很勤奋了,现在已经是近乎疯魔的状态,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药草的苦涩香气,勤奋到其他三个人都有种被什么猛兽追赶的错觉,再加上她这么快就登上五阶,众人顿感危机,于是也绷紧了弦开始猛修炼。


    至于每天来得最晚、走得最早的珩清,看起来反而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个。


    对此,珩清表示乐见其成。


    唐姣一天到晚,除了炼丹就是找珩清学习操纵神识的方法。


    她起先对神识的理解只停留在表面上,随着时间推移,在对神识的操纵越发熟练的同时,她对神识的理解也越来越深了。唐姣偶尔也会想起徐沉云,会想,这个方法能不能帮到他呢?他现在闭关了吗?修养得如何了?他还能等我到什么时候呢?等到休息的时间结束,她就清空了脑海中的所有念头,继续投身于修炼之中,如此一日复一日。


    时光易逝,白驹过隙。


    很快,七年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年是十年一度的丹修大会再次举办的一年,也是徐沉云闭关的第六年。


    梁穆和楼芊芊都已经过了四十岁,所以无法参加丹修大会。


    这次参加丹修大会的,就只有唐姣和颜隙两个人。


    冥冥之中,命运正在与十年之前相呼应,只是和十年前不同的是他们不再是队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唐姣想,虽然颜隙本人似乎没有察觉,不过她一直在追赶他。


    依旧是老样子,排队,等检录。


    检录的人问:“姓名?”


    颜隙答:“颜隙。”


    少年的身形已经完全成熟,浑身的气质如同藏锋的鞘,仍然张扬,却更沉稳。


    他慢吞吞地回答检录人员的问题,最后将手放在明镜上,催动真气。


    “三十二岁,五阶后期。”


    唐姣听到身后的一众弟子传来了熟悉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不说颜隙是否习惯了,就说她都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


    颜隙检录结束之后,侧身站到一旁,双手抱胸等着唐姣检录。


    后面排着队,踮脚极力张望的弟子们看到两个人似乎认识,甚至关系还挺亲近的,不由咽了咽口水,屏息凝神,看着唐姣神态自若地走过去,一一回答检录人员的问题。


    问到“师从何人”的时候,唐姣稍加思索。


    然后,她说:“合欢宗长老,方明舟;药王谷长老,碧水无痕,珩清。”


    围观的众人又开始嘶嘶嘶地集体漏气儿。


    “珩清?!她说的是那个珩清?”


    “珩清不是从来不收徒的吗?”


    其实她还拒绝了来着。


    唐姣想,不过她还是决定将珩清也带上。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在心里也将珩清当作师父了。


    只不过得委屈珩真君一下子,排第二位师父了,第一位还是正统的方长老。


    唐姣一出场就很高调,甚至风头盖过了颜隙。


    这就导致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听她的年龄和修为。


    明眸皓齿,仪态如柳,亭亭玉立的温婉姑娘将手放到明镜上的一瞬间——


    “二十八岁,五阶中期。”


    喧闹的场地骤然安静了一瞬间。


    偷听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不敢置信地拉过旁边的人询问。


    “二十八岁?!五阶中期!我有没有听错?”


    被拉着的人也是恍恍惚惚的,回答:“好、好像确实没有听错。”


    唐姣不是很在乎他们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她通过检录之后,就和颜隙离开了。


    两个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药王谷的山门前。


    唐姣止住脚步,仰起脸,朝颜隙笑了一下。


    但是这次的笑容中并不是全然的善意,更带着一种宣战的意味。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是对手了。”


    她将手握成拳,伸向颜隙:“这次,我会赢过你。”


    颜隙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亦是充满了强烈的胜负欲,高傲自信。


    他伸出手和她碰了一下拳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会输。”


    两个人碰完拳,相视一笑,一个朝左走去,一个朝右走去。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从来到丹修大会的这一刻起,唐姣和颜隙就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就是——夺得头筹!


    第64章


    ◎高手来炸鱼了。◎


    如果要说这次和之前有哪里不同的, 大概是李少音对唐姣痛哭流涕,发誓他们合欢宗的众弟子这次第三考核的时候怎么说都要来现场旁观,为此, 她还提前来踩好了点。


    珩清这次是考官之一,唐姣觉得他多半是为了来瞧一瞧自己到底表现得如何,有没有给他丢脸, 不过要这样一个足不出户的人露个面,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所以唐姣决定装聋作哑——正是有珩清是考官这层原因,唐姣跑去问了他同门弟子能不能陪同。


    珩清眉头一皱,那个“不能”都快到了嘴边。


    唐姣:“七年之前,不知道是谁将我拦住, 不许我回合欢宗。”


    “”珩清的脸黑得像锅底,说,“行。”


    他让唐姣去问一下合欢宗到底有多少人要来, 然后就担子甩给祁燃去办了。


    祁燃, 也就是梁穆的师父,九阶真君, 为人和善,唐姣偶尔受珩清之托找祁燃办事的时候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是那种无论弟子年纪多大, 他都会塞几颗糖给你的长辈。


    祁燃笑眯眯说:“要几个名额呀?十个够吗?”


    唐姣忙不迭地拒绝道:“五个应该就够了。”


    李少音、婵香子、风薄引、洛翦星、柳海棠,正好五个。


    祁燃低头记录了一下,又问:“徐真君不来么?我可以给他一个名额。”


    唐姣说:“大师兄还在闭关呢。”


    祁燃遗憾道:“这样啊,我还说这次让他不要硬闯, 走正门进来。”


    唐姣联想到上一次破阵法的事件, 后续收拾烂摊子的好像就这位祁真君。


    她有些尴尬地赔笑, 从祁燃手中接过了出入令牌,飞速地道了别,脚底抹油跑了。


    至于令牌,已由药王谷的弟子送往合欢宗,如今应该都送到他们手中了吧。


    上一次参加丹修大会的时候,自己是怀揣怎样的心情呢?唐姣想,那时候的她孤身在药王谷,人生地不熟的,很是紧张,这是她第二次参加丹修大会了,心境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毕竟她在药王谷的时间比在合欢宗的时间还要长了就像回到家一样。


    在其他弟子还紧张忐忑地等待之际,唐姣安安心心地打坐到了考核开始那天。


    和之前一样,上午是药王谷惯例的开幕仪式。


    “此次的评委,分别是我药王谷的珩清真君、祁燃真君,此外,还特别邀请了清风阁的赵玉微真君、雨霖宗的温梦真君。”这次的主持人并不是朱晦然,而是另一位药王谷的长老,听楼芊芊说,朱长老如今正在沉迷炼丹无法自拔,没空参加,所以推拒了。


    四位真君。可谓是群贤毕至,一个个都是重量级。


    至于其他还有好些评委,在真君的光环笼罩之下都不是那么突出了。


    台下的弟子们一时间都有些跃跃欲试。


    唐姣的目光扫过去,瞥见颜隙的师父,她一直以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赵玉微,确实如她想象中那般相貌清丽,温柔沉静。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赵玉微冲她微微一笑。


    唐姣:?


    啊。她想起来了,赵玉微当年也看到了她和颜隙携手离开地域的画面。


    或许换作之前的她,此时会有些局促。


    不过唐姣每天都扎堆在真君堆里,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并没有错开视线,也对赵玉微回以微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赵玉微眸光微动。


    身旁的温梦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调侃道:“是在看你的弟子吗?”


    赵玉微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在席上,轻笑道:“不。我也并非为他而来的。”


    温梦问:“难道不是吗?那你是为了什么才从百忙之中抽空的?”


    雨霖宗的温梦真君与祁燃真君关系颇佳,所以她受到邀请就欣然前来了。


    至于赵玉微,要说她不是为了她的弟子颜隙而来的,温梦还真不相信。


    “我了解颜隙的水平,他的实力一向很稳定,所以我不会特地关注他的情况。”赵玉微说着,目光又落在方才那个小姑娘身上,说道,“比起他,我对唐姣更感兴趣。”


    温梦回忆了一下唐姣,很遗憾,她的记忆中搜刮不出这个名字。


    不过,听到赵玉微这么说,她也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一旁听了半天的祁燃悄悄向珩清传音:“你的弟子十分引人注目呢。”


    他说完这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说:“哦,忘了她还不是你的弟子。”


    珩清:“废话太多了。可以闭嘴吗?”


    祁燃也不恼,笑吟吟地闭嘴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珩清垂下目光,正巧与唐姣对上视线。


    眼神交流间,火光四溅,珩清说“赢得漂亮些”,唐姣轻轻地点了点头。


    珩清这才满意地收回神识,心里冷笑一声。


    赵玉微多半是来看看能让她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弟子春心萌动的是什么样子的人。


    可能会叫赵玉微失望了。


    首先,唐姣现在脑子里是一点情情爱爱都没有。


    其次,赵玉微还真的有必要担心一下颜隙。


    不是他的弟子又如何,不是照样将你赵玉微的弟子打爆。


    嗯,高阶丹修之间那种奇怪的胜负欲又出现了。


    唐姣可不知道这四个真君之间的暗流涌动。


    因为仪式结束之后,她很快就来到了第一环节考核的场地。


    拿到题,几乎是下笔如飞,以极快极短的速度写完了题,大致检查一遍就交了。


    她是七个考场里交卷最快的那个,今年的出题人有意刁难,还坏心眼地挑了几个冷门的丹方,考官接过唐姣递过来的卷子,迟疑了一下,确认道:“你确定要交卷吗?”


    “嗯。”唐姣点头,“我全都写完了。”


    考官扫了一眼,确实如她所说,全都写完了。


    虽然没有仔细看,但是这么略略一扫,也能看得出似乎还挺有条理的。


    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便收下了卷子,示意唐姣可以离开了。


    唐姣转身离开之际,余光看到考场中的其他弟子,抬起头看到她潇洒离场,眼里的情绪复杂,羡慕中带着惊讶,惊讶中带着猜疑,猜疑中又带了自己写不写得完的焦急。


    这个嘛——唐姣想,她已经在研究上古丹方了,这些对她来说当然信手拈来。


    她也没有去刻意等成绩。


    在收笔的那一瞬,她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满分了。


    颜隙的话,唐姣认为他应该也是满分,就是速度可能比她慢点。


    她在很游刃有余地按照自己平时的计划进行修炼的时候,也听到了其他人急着拉帮结派的声音,一如上一次参加丹修大会的她。不过,这一次她已经不需要和谁结盟了,倒不如说,和谁结盟都只会拖她的后退,她一个人单独行动反而少了约束,更加方便。


    收到第二环节考核的通知时,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唐姣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来通知唐姣的弟子很钦慕地问道:“我听说,你是不是都没有去看放榜?”


    唐姣笑道:“是呀。不出意料的话,是第一吧?”


    那个年轻的弟子点头如捣蒜,感慨有实力的人果然很自信。


    从他的口中,唐姣得知,因为她交卷的时间实在太快,考官那边连审了她好几遍,确实没有发现半点纰漏,于是在给她满分的同时,特地交代要将她的名字放在第一个。


    他走之前说了一句“你肯定有底牌还没有用吧”。


    唐姣但笑不语。


    现在的她,底牌不可谓是不多。


    底牌?你指的是脑海中浩如烟海的知识,还是深厚精密的神识?又或者是她分离丹药的能力?还是说,天品法宝春山白鹤鼎?无论哪一样,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人震惊。


    以她的水平,压根就不需要再像之前那般用符箓来辅佐了。


    许多事情,她自己就能够完成,彻底摆脱了丹修对其他修士的依赖。


    唐姣一来到检录地点,许久未在人前出现的她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或是善意的,或是恶意的,这些她都不是很在意。毕竟她有所准备,这次的她必定会取代上一届的颜隙,被所有人视作强劲的对手,成为所有人攻击的对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无所谓,并且感到兴奋,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评委们只会静静观望,考核场地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阻止。


    这也就意味着,唐姣终于可以对除了珩清和梁穆以外的人试一试神识了。


    为什么是梁穆呢?这还是珩清让她去找的。


    梁穆的法宝,也就是镶嵌在双眼中的灰色,是精神操纵类的法宝,正是有法宝的增幅,梁穆才在一开始成为他们四个人之中神识最强的那个,当然,现在变成唐姣了。他对神识的操纵颇有心得,所以珩清就让唐姣去请教梁穆,大有偷师学艺的意思在里面。


    唐姣起先是拒绝的。


    即使这些年再如何相处,她和梁穆之间的关系还是止于同窗。


    而且,她还记得从地域中出来后,梁穆的确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笑容,潜台词是“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虽然这个宣言在两个人同时跟随珩清修习之后彻底作废了,不过梁穆确实是对唐姣起过杀心,也付诸行动了,二人都心知肚明,相处起来难免有隔阂。


    在第无数次被珩清轰出来,让她必须去找梁穆不可之后。


    唐姣迫不得已,请求了场外援助,也就是楼芊芊。


    楼芊芊听了之后,告诉唐姣,既然如此,那就另辟蹊径,去贿赂梁穆吧!


    唐姣问,怎么贿赂?她感觉梁穆没有感兴趣的东西呀。


    楼芊芊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笑容神秘且充满了恶趣味。


    “梁师兄喜欢吃甜食。”她笑道,“很可爱吧?一条毒蛇居然喜欢吃甜食。”


    唐姣确实没想到,着实被这个事实震惊住了。


    翌日,她就提着一大筐甜食去找了梁穆。


    梁穆看到之后,脸一阵红一阵青的,紧接着抬眼就瞥见刚好路过的颜隙正在鬼鬼祟祟地往这边瞧,似乎很疑惑他们怎么在一起,他一时间无语凝噎,赶紧把唐姣拉进来。


    感谢颜隙在中助力,若不是他,唐姣觉得自己没这么容易就成功。


    有了梁穆的提点,加上时不时的陪练,她的进步飞速。


    很快,梁穆就告诉她,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教她的了。


    唐姣这才回到珩清那里继续修习。


    为了答谢梁穆,她时不时的会帮他分离丹药。


    她这项技能在四个人之中已经不是秘密了,所以彼此交流也方便。


    梁穆告诉她,合欢宗功法本来就与神识这方面有点关系,所以唐姣才会进步得这么快,并且当初唐姣差点摆脱了他的法宝禁锢,也正是因为合欢宗的功法,如果有时间,唐姣应该回合欢宗翻翻有没有相似的招数——还真有。李少音替唐姣拿来了,遂学之。


    使用条件和梁穆的法宝差不多,都是通过对视来达成的。


    这项技能叫媚术。


    唐姣想到,她对珩清用过媚术,珩清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呕了一声。


    按他的说法就是“有种很黏糊糊的感觉,像蛛网掉在身上,别用了有点恶心”。


    这丝毫不解风情的师父哦,她该拿他怎么办?


    唐姣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珩清怎么会觉得恶心。


    她也对梁穆用过媚术,不过梁穆的法宝摆在那里,两两抵消掉了。


    这合欢宗的媚术,对特地修炼过此道的人没什么用。


    但是,再加上神识的操纵,就不一样了。


    即使不通过对视,唐姣也可以借助神识操纵对方,只是在学习了媚术之后,在对视的加成之下,她操纵对方要更加容易一些,算是一个小小的加成,总之,聊胜于无嘛。


    唐姣在梁穆面前只暴露了很小一部分神识,所以不知道效果到底如何。


    她听着主持人解释规则,暗想,趁着这次丹修大会,她要好好地试验一下。


    第65章


    ◎“开始自相残杀吧。”◎


    这次的第二环节考核设在了微尘地域。


    确认每个参赛者都进入地域结界, 并且拿到玉牌之后,考核正式开始。


    “先解决掉最棘手的那个。”


    “唐姣,对, 她的底牌应该是最多的。”


    “她似乎是单打独斗的,没有队友,就先拿她开刀好了。”


    “”


    杂乱的低切私语声, 不断沿着唐姣的神识传达到她的脑海中。


    那位至始至终都很沉静的少女,旁若无人地记录好出现在穹顶上的收集名单,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凶险一般,已经自发组成队伍的修士们开始慢慢地收缩包围圈。


    就在其中一名修士的手快要搭在她肩膀上时。


    少女在掌心中落下了最后一笔,顺势抬起目光,正巧和他对视上。


    她的身形微微一侧, 修士的手扑了个空,一时悬在空中,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最终,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露出和善的笑容, 问:“你要和我们组队吗?”


    唐姣说道:“不用,我习惯单独行动。”


    修士顶着队友们的目光,再接再厉:“你一个女修, 单独行动太危险了”


    唐姣眯着眼睛笑了笑。


    在众人眼中,她就像是乖巧的兔子一样温软可欺。


    修士感觉事情将成,便说道:“一起行动吧。收集药材也更快些。”


    一旁准备离开的颜隙竖起耳朵。


    沉默持续了一阵后,他听到唐姣说。


    “我一个人更快。”她诚实道, “你们有点拖后腿。”


    颜隙心中微微一哂, 也不是很担心唐姣, 吃下一枚踏风丹施施然离开了。


    她这话一出来,无异于是引发了众怒。


    有种给脸不要脸的感觉。


    修士面子挂不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们是好心好意,你是什么意思?”


    唐姣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修士,将他们的脸记在心中。


    “字面意思。”她说。


    不等他们再有反应,唐姣竖起两指,口中念了个“现”。


    铮地一声,桃花剑应声出现,溅开烈烈霞光,温顺地悬浮在空中。


    她足尖一点,跃上了剑,双手负于背后,乘剑而去。


    姿态潇洒,神色从容。


    只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徒留下那群面面相觑的修士,脑海里只浮现了四个字:丹修御剑?


    唐姣早就摸清楚了微尘地域的布局,乘奔御风,径直朝第一味药材的方向飞去。


    这柄桃花剑,自然是当初珩清许诺她“可以和前三名一起进入藏宝阁选择法宝”得来的。剑的攻击效果并不强,比不上唐姣的神识来得凶狠,不过可以御剑而行,十分方便,而且潇洒——后者是比较重要的一点。唐姣一直很喜欢剑,此次也算是圆了梦想。


    其他三个人选择的法宝,同样弥补了各自的缺陷。


    颜隙拥有的是辅助性的法宝,进入藏宝阁的时候就坚定地走向了攻击性法宝;楼芊芊原本就已经拥有雷霆之枪了,于是选择的是辅助性的法宝;至于梁穆和楼芊芊一样。


    要是大师兄没有闭关,还可以教自己一招半式。


    唐姣每每念及此处之际,都会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来日方长,以后总能有机会的。


    再次踏足微尘地域,唐姣的实力已经足以碾压大部分灵草灵兽了,一路上基本没受到太大阻碍,她依照名单上的药材一一收集,不到半天时间就将药材收集得七七八八。


    引风火,借天品法宝的气息压制灵草。


    动作之娴熟,即使是赵玉微见了都要称赞一句好。


    在其他参赛者还在勾心斗角,与灵草灵兽缠斗之际,唐姣已经深入了灵脉。


    桃花剑清鸣,自半空飞过,风声刮过耳畔,浓郁的灵气隔绝在丹药凝聚而成的屏障之外,低眉望去,成群结队的灵兽在广袤的大地上奔跑,她的身形从蓝色巨人的身体中利箭般的穿刺过去,灵气顷刻迸裂成细小的光点,紧接着又重新聚拢,牵引在她身后。


    远远看去,好像拖曳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如同银河星绸。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唐姣收起桃花剑,轻盈地落了地。


    她能感觉到,如今还没有其他人抵达灵脉。


    这里广袤无垠,只有她一个人行走在荧蓝色的光芒之间。


    唐姣肆无忌惮地散开神识,大多灵兽趋利避害,纷纷躲开了她,她得以顺利地寻到了自己的目标,也就是最后一味药材,名为“洛神泪”,有了春山白鹤鼎的压制,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从残垣断壁之间摘取下来。至此,名单上的八种药材唐姣全集齐了。


    她仰起头,看了一眼穹顶上的沙漏。


    药王谷给的时间是两天一夜。


    她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把药材全部集齐了。


    现在出去未免太早了。唐姣想着,转过视线,望向灵脉更深处。


    那里的灵气浓郁得像是酝酿一场骤雨,视线受到阻挡,只看得见一片混沌。


    她用了不到两息的时间思考,然后果断选择了深入。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神识会回答她前面都有什么东西。


    唐姣开始攀登。


    山脉积雪,没至腿弯,风霜呼啸着从两侧奔过。


    徐沉云告诉她,在每个地域的灵脉中都藏着深层地域的入口。


    唐姣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她确信自己踏足了灵脉的每一处,却并没有找到所谓的“入口”。想来也是,这地方如果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话,当初徐沉云也就没有必要闭关了,她心中感到遗憾,止住了脚步,没有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而是选择返程。


    “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古老生物与自己产生交汇的感觉,很奇妙吧?”


    “所谓的地域,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们只是闯入其中的外来者而已。”


    “如果将九州比作浮在水面上的陆地,那么地域就是相连的暗流,暴露在世人面前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它们镶嵌在九州,如同点缀于夜空的熠熠繁星。”


    十年过去,唐姣对谢南锦曾说过的这句话感触更深。


    她那个时候没能听懂他的话,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也就明白了,谢南锦所说的“相连的暗流”、“冰山一角”、“镶嵌在九州”,背后所隐藏的都是深层地域。


    不知道的人当他是随口一说,知道的人估计冷汗都要被他吓出来。


    唐姣想,她什么时候也能够亲眼窥见那暗流之下的冰山呢?


    大概是很遥远的未来吧——想到这里的时候,唐姣的思绪一顿。


    她的神识传来信号,距离她有段距离的一棵树下,有五个人正在打坐休息。


    神识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拥有鹰的视觉,犬的嗅觉,以及无比锋利的獠牙利爪,它将那五个人的相貌、身上所携带的东西,全部完完整整地传达给了唐姣。她看到那些熟悉的相貌之后,很快意识到了这几个人便是当时进入地域之后就开始对她发难的修士。


    也怪这五个人运气不好,直接撞上她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唐姣吃下一枚清萍摇风丹,撤去桃花剑,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群人。


    五个人完全没有发现不速之客的到来,还在聊天。


    “你觉得这次对我们威胁最大的都有谁?”


    “唐姣和颜隙吧。”


    另一个人说:“颜隙是上届的榜首,即使我们不去对付他,自然会有人对他下手。主要是这个唐姣,风头太大了,而且很狂傲,不挫挫她的锐气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唐姣认出来了,这个说话的人就是当时对她搭讪的人。


    “你们有谁了解她的吗?”


    “没有啊。”说话的人皱眉道,“她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合欢宗有这号人物——合欢宗不是向来不善炼丹吗?奇怪了。”


    “我在排队检录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后来特地找人打听了一下。”


    “怎么说?你查出什么了吗?”


    之前开口的人继续说道:“她也是上一届丹修大会的参赛者,而且还是被药王谷特别邀请来参加的,不过她在最后的考核环节上被淘汰了,所以没有拿到任何的名次。”


    那人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看起来像队长的人严肃道:“你确定她之前一点风头也没出?”


    “我确定。”对方立刻回答道,“她上一届的时候,在第二考核的过程中基本上是跟颜隙绑定的,我估计就是沾了颜隙的光才能进入了决赛。至于为什么进步这么大,我猜”他话锋一转,嘿嘿笑了两声,“毕竟是合欢宗的修士,还能有什么原因?”


    在场的五个人都是男修。


    他这么一说,话题一下子从“修为”转变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说“看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我之后遇到她了一定要让她尝尝苦头”,那个笑了两声,随口排出几句黄腔,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更甚者开始探讨她与颜隙之间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双修几次,横竖是将她视作物品般的打量审视,完全没当成个对手。


    随着话题的深入,五个人的警惕心都渐渐放了下来。


    唐姣就坐在距离他们不到十尺的上方,树枝上,很淡漠地听着。


    解释?她为什么要解释?


    解释她和颜隙压根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还是解释她的修为全部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修炼来的?


    她是合欢宗修士——光凭这一点就足以称得上罪过了。


    既然是合欢宗修士,那就免不了被窥探隐私。


    先猜测她有没有过道侣,再猜测有几个道侣,如果有那就是罪过,没有更是罪过,无论怎么样都是错,无论怎么样,真相早已没有人在乎了,围观的群众如此一哄而散。


    其中一个人笑道:“颜隙居然就这么放心他的小情人,也不怕我们出手——”


    他的目光一凝,声音戛然而止。


    其他四个人发觉他沉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却见他直勾勾地看向他们的身后,头顶的树上,神色惊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枝桠上坐着一个神情平和的少女,红衣低垂,见到他们望过来,她轻轻地牵扯嘴角,露出非常甜美的微笑,落在他们眼中,却变得格外森冷可怖。


    唐姣抬起手臂,玉似的肌肤晃眼。


    她竖起手指,指向自己,好奇地问道:


    “小情人,指的是我吗?”


    五个人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唐姣问出这句话,本来也没想着要听回答。


    神识威严,铺天盖地降下来,犹如阴雨之际的雷鸣,象征远古时期最神秘也最危险的存在,让所有人都感觉背脊发凉,冷汗津津,即使张嘴,唇齿间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这是五阶修士的神识吗?


    这根本就是,七阶?还是更高?


    所有人的心中都回荡着这个恐怖的想法。


    他们都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挪开视线,那双灵动的眸子仿佛蕴含了什么魔力,只是看上一眼就呼吸困难、头脑发晕,意识变得混沌沉溺。


    他们看着她启唇,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


    那是非常温柔的语气,如同殷殷劝诱,可惜话中的含义却截然不同。


    “你们五个人。”


    她笑:“现在开始自相残杀吧。”


    第66章


    ◎“这个结局更适合你。”◎


    修士几乎要破口大骂。


    他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五个人犹如被丝线牵引的傀儡,僵硬地活动四肢,转过来面向了自己的队友。


    彼此从对方的眼中都能看到相同的情绪:惊恐。


    他们不像是这修真界最高贵的修士。


    更像是发狂的野兽, 毫无形象,近乎癫狂。


    没有武器的话,就用牙齿, 就用指甲,抽出被火焰烧灼得滚烫的树枝,即使肌肤被烧得呲呲作响也没有松手,划破皮肉,撕裂伤口,用牙咬碎喉咙, 血液登时铺洒一地。


    无法控制身体的恐惧感在这一刻占了上风,修士目眦欲裂,眼睛、口鼻、耳蜗中都涌出血来, 血管突突地直跳, 青筋暴起。如果此时有其他人在场,恐怕会被这血腥而恐怖的一幕震慑住心神, 然而唐姣却很平静地托着脸颊,如同看猴戏般的欣赏这场表演。


    修士是没有这么容易就死去的。


    真气是最忠诚的仆从,不断地替他们填补伤口, 然后再次被撕开血痂。


    到了后来,他们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其中一个修士,也就是最开始对唐姣口出狂言的那一位竟然挣扎着蠕动唇齿, 朝她喊道:“唐姣, 你最好永远不要落到我手中!”


    “如果你落到我手中, 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扒光你的衣服,将你□□至死,到那时候,你会见证真正的地狱!唐姣,我期待那天来临,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


    即使认清了实力多么悬殊。


    他还是能这样狂妄放肆地喊出“荡.妇”、“婊.子”之类的词来辱骂。


    这样的蝼蚁,猪狗不如的畜生,要怎么才能真正让他绝望呢?


    唐姣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缓缓的、一下又一下的,敲击,随着思绪沉溺。


    然后——停住了。


    她有了一个好想法。


    意识混沌之间,修士听到那个妖女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很轻快愉悦地笑了起来,她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地俯瞰这场灾难,却说道:“好,我采纳你的提议了。”


    提议?什么提议?


    她是不是疯了?


    不等五个人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的意思。


    唐姣打了个响指,命令道:“扒光他的衣服。”


    不止是之前发话的修士,其他四个人也登时一愣。他们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开始撕扯那个修士的衣服,裂帛之声响彻寂静的山林,直到那人身上未着寸缕,脸上露出极端绝望痛苦的神色,他不断地惨叫着,然而却连逃也逃不掉,被箍着脖颈强拽了回来。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


    “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激怒她啊!”


    “让我对男人做这种事情还不如让我去死——”


    他们的声音颤抖,几欲哭泣,可偏偏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然后,其他四个人以一个非常屈辱的神色开始解腰封。


    听到下面的动静逐渐变得激烈起来,唐姣轻轻地皱了皱眉。


    她不是很想仔细端详下面的场景,那个场景实在有点辣眼睛了。


    不过看到他们脸上那种绝望到恨不得自杀的神情,她又感觉心情大好。


    所以,她耐着性子看了一阵。


    时不时地出言品鉴两句,譬如“□□至死这个结局,更适合你”之类的话,修士几度要咬断舌头,都被唐姣用神识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正是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了唐姣感觉到有人靠近。


    这个时候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血水淌了一地,场面狼狈。


    唐姣遗憾地叹了一声,站起身,足尖一点,重新隐去了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那个无意间路过的倒霉蛋听到细细簌簌的动静,谨慎地拿着一柄短刀走了过来,他还以为是什么猛兽在捕猎,但是听那呼吸声,似乎又不像,更像是人——可是人能发出这种声音吗?他惴惴不安地往前挪动,拨开重重枝叶,令人大跌眼镜的场景映入眼帘。


    身后的人碰到了他的背脊,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首当其冲接收到这幅场面的人抖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只憋出来一个:呕。


    他拨开队友,冲到旁边的树下疯狂地呕吐起来。


    队友不知道他在犯什么神经,皱着眉头望向他之前看的方向。


    然后他也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头皮发麻,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骂了句“我靠”。


    随着唐姣的离去,那五个人已经被解除了神识操纵,纷纷恢复了意识,然而恢复意识之后纷至沓来的就是几近癫狂的精神。这种场景被其他门派的弟子看见了,他们以后也不用在修真界混了,特别是那个被压制的修士,直接暴怒而起,五人顿时厮打起来。


    至于之后几死几伤,剩下的那个人也选择了自爆丹田,全军覆没,已是后话。


    从这一刻起,这个诡异的事件就在所有参赛者之间广为流传,最后越描述越神奇,传到了各大门派,各大修士耳中,最终竟然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听说了丹修大会的惨案。


    他们给这个神秘的始作俑者取了一个外号。


    “游魂”——意喻来无踪去无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能让人心神欲裂。


    当然,这个时候的唐姣还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竟然造就了有名的恐怖传说。


    也没有人能将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少女跟那个传说联系在一起。


    在传说中,大多数人坚定地认为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极端变态男修干出来的。


    她离开之后,先去找了一汪灵泉,用清澈的泉水洗了洗眼睛。


    然后召出桃花剑,御剑朝地域的入口处飞去。


    即使中途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唐姣仍是第一个顺利完成任务的参赛者。


    脚踏桃花之色轻盈地飞出地域结界的那一瞬场景,被许多人默默记在了心里。


    她去提交药材,审核通过之后,名单上顿时出现了她的名字。


    【合欢宗——唐姣】鲜明的五个字位列榜首。


    珩清没什么表情。


    如果唐姣不是第一,他才要动摇。


    祁燃感叹道:“这是有史以来最快的吧?”


    看到第一个竟然不是颜隙,赵玉微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温梦“诶呀”了一声,眼中的兴趣更深,“连我都对她有些好奇了呢。”


    她问:“她的师父是谁?”


    祁燃说:“方明舟。”


    温梦笑了一下:“那位赫赫有名的小白脸啊?要我说,不如随我去雨霖宗。”


    坐得最远的珩清这才转过视线,冷飕飕地瞥了温梦一眼。


    “她是跟着我修习的。”他说,“温梦,收起你不必要的想法。”


    温梦笑容不改:“珩真君,话不能说得这么满,你又不是她什么人。”


    他们两个人眼神碰撞之间,火花四溅,中间还隔着祁燃和赵玉微,祁燃纯粹在看乐子,因为他心里清楚唐姣是哪边也不去,而赵玉微则是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沉吟片刻。


    她怎么觉得她的弟子有点高攀了?


    无论是实力,还是品性,都不输颜隙,尤其颜隙还有迟钝这一个致命的缺点。


    还是得看看她炼丹的样子再说。赵玉微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唐姣不知道这四个评委心怀鬼胎。


    她确认审核通过之后,就开始四处张望,找那个记录影像的法决在哪里。


    负责维持秩序的弟子认得她,见她张望了半天,于是好心给她指了个方向。


    唐姣对他笑了笑,道了声谢,对方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好。


    她转身走到那枚画着复杂法决的符箓面前。


    脸颊已经褪去稚嫩的少女,面若桃杏,眉梢藏黛,笑脸盈盈地凑过来之际,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呼吸微窒,她朝着法决那端一定在看的人招了招手,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声音柔软温吞,似春风拂面,说道:“宗门的大家,要来看我决赛时的表现哦。”


    与此同时,法决那端的李少音含泪捂心口,风薄引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婵香子很温和地说了一个“好”字,洛翦星说“可惜,小姨最近有事不在宗门”


    唐姣说完之后,便直起了身子。


    她扫视了一圈,见地域的大门中迟迟没有下一个人出来,于是朝台上的评委——主要是朝珩清——挥了挥手示意,说道:“我不想继续等下去了,现在可以先走了吗?”


    得了评委们的允许后,药王谷立刻开始烧灵石,供唐姣一个人回去。


    随着传送阵法的嗡鸣声消散,她回到药王谷,顶着过路人震惊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往住所走去,途中也有人忍不住问她是提前离开了吗?她就回答,对,我已经通过了。


    连续成为第一环节和第二环节考核的榜首,唐姣直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开始,唐姣听到旁人在议论她,大多是在称赞,或是嫉妒。


    在等待最后的考核过程中,她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你知道吗?她曾在地域中重伤过一名药王谷弟子。”


    “明明都是队友,她却如此不顾及情面,心肠委实歹毒。”


    “啊?还有这种事情吗?”


    “是啊是啊。”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那个药王谷弟子如今还卧床不起呢。”


    “好可怜,没想到唐姣居然是这样的人”


    晁枉景?这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唐姣都快忘记有这号人物了,现在又重新记了起来。


    似乎是瞧见了唐姣,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渐渐地沉寂下去。


    然而那充满了恨意的目光却依然黏在她身上,并没有因此而畏惧半分。


    唐姣回望过去,正好和那个人对视上。


    如此僵持了片刻后,终究还是那个人神色不虞地挪开了视线。


    不认识的面孔。她默默地记在了心里,打算找个时间去问一问燕宿。


    第67章


    ◎她是当之无愧的头筹。◎


    从燕宿的口中, 唐姣听到了并不意外的消息。


    那些四处散布谣言的、将她的名声搞得很臭的人,是晁枉景的同门师兄弟。


    哦,不对, 现在已经不能用“同门”来形容了,毕竟那位长老已经自请卸任,离开药王谷了。他们这些被留下来的弟子们就遭殃了, 一个二个的都变成了没人要的弟子。


    天赋好一些的,就归入其他愿意接收的师父门下,待遇比以前差了许多。


    天赋不怎么样的,其他师父名额宝贵,也不愿意为了他们破例,纷纷婉拒。


    这些流离失所的弟子们, 像是皮球般的被人踢过来踢过去,他们加入药王谷的时候都满怀期望,如今却沦落到这个地步, 被唐姣一个人弄得狼狈不堪, 怎么可能不恨她。


    她这十年以来都在珩清的庇护下,音讯全无, 所以他们没什么机会下手。


    现在终于逮到唐姣重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表现得又如此出色,他们心中的嫉妒一日比一日恐怖, 几乎要将人烧得疯狂,所以按捺不住,决心要趁着此次机会毁掉她。


    毁掉她?有那么容易吗?唐姣听到的时候,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不过, 不得不说, 这些谣言确实对她造成了很大影响。


    那些散布谣言的人都是药王谷弟子, 同出一门,他们的话肯定更有说服力,这直接导致药王谷内的许多弟子看着唐姣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怪异,如果唐姣是珩清的弟子,那么由珩清出面解释一下就好了,可惜她并非珩清的弟子,这处境就变得有些进退两难。


    他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做的,完全不计后果。


    唐姣和他们不一样,她今后还要继续在药王谷呆的。


    要是放任谣言继续发酵下去,她在药王谷的处境就很艰难了,不要说人际关系对修道不重要,事实上,对唐姣来说很重要。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希望名声变差,也没有人希望自己周遭全都是敌人,她可不希望事态真变成李少音说的“被药王谷穿小鞋”。


    迟早是要有这么一天的——她想,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必须要把晁枉景这个隐患彻底铲除了。


    为了使计划变得更加圆满,唐姣向燕宿问了一下晁枉景的情况。


    燕宿本来就因为这件事一直对唐姣心怀愧疚,她只是这么一问,燕宿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全部告诉了她,唐姣也得以知晓,这十年来,晁枉景不可谓是不惨。


    那名长老当年确实是替晁枉景去向珩清求了药。


    只是珩清拒绝了。


    他压根就没有听说过什么晁枉景,也从来不给谁卖面子。


    长老恳请珩清了许久也没能换来他的松口,而那件事情在九州盟上暴露之后,有损药王谷的名誉,他的恳求也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因为谷主委婉地提醒他时间到了,意思是让他立刻收拾东西滚蛋,他无计可施,为了保住最后一线薄面,只得就此离开宗门。


    这下,晁枉景就完完全全变成了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他想要向某人揭发长老,但是没人信,而且大家都很忙,谁有空听他说这些?


    本来晁枉景的师兄,也就是当时出面九州盟那位,一直勤勤恳恳地照顾他,但是晁枉景是什么性子,易怒又自负,常年的病榻生活让他的性格愈发狂躁,谁对他好,他反而不领情,屡次和师兄吵架,在一次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过后,师兄就直接摔碗走了。


    从此,也没人想触晁枉景的霉头,全都远远地避开他了。


    药王谷能为他留出一席之地,已经是仁至义尽,不可能做出更多的事情。


    也就是最近那帮小肚鸡肠的人想要借此机会搞臭唐姣的名声,所以才假意端起了昔日同门的情谊,忍辱负重跑去照顾了一下晁枉景,换做以前,他们也不想跟这人接触。


    唐姣听完之后,沉吟了片刻。


    燕宿观察唐姣的神色,决定安慰她一下:“要不然我去解释”


    “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解释都是错,反而越描越黑。”唐姣说道,“师兄信不信,要是师兄真的出面替我解释了,明天谣言就会传成不知道我用什么手段蛊惑了师兄?”


    燕宿的喉结滚了滚,暗暗地想,好像还真是。


    “那怎么办?”他苦恼道,“我总不能眼睁睁见着你一直被冤枉吧?”


    唐姣说:“师兄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燕宿唉声叹气:“哎,这,这样真的好吗?我良心实在不安哪。”


    唐姣听他这样说,垂下眼睫,过了一阵,又说:“那请师兄帮我个忙吧。”


    燕宿赶紧说:“师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替师妹办到!”


    “也不难。”唐姣说,“师兄替我去看看晁枉景。”


    燕宿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不由一怔,“啊?看他做什么?”


    唐姣轻笑:“晁枉景,他也算是我多年未见的‘老友’了吧?我还是很想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不过如果我去探望,一定会激起他强烈的反抗情绪,所以就由师兄替我探望他吧。师兄不是答应过,无论什么事情,师兄都会满足我吗?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老友?换成他,早就恨透了晁枉景,怎么可能跑去关心他的近况?


    燕宿不理解,却见唐姣如此坚定,只好答应了。


    “师兄去探望他的时候,不要提及我,只当是一个师兄对师弟的照顾就好。”唐姣提醒道,“师兄就跟他随便聊一聊,表达一下惋惜,顺便问问,如果他痊愈了之后,都准备做些什么事情,回来之后再告诉我他的回答。我相信以师兄的话术,聊天不难。”


    燕宿一一记了下来,答应在三日之内必定告诉唐姣结果。


    他不负众望地在最终考核开始的前一天完成了任务,找到了唐姣。


    “说实话,我真不想看见他那张脸。”燕宿说,“不过,大概是因为他师兄离开之后,就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来看过他,所以他对我还是很客气的。和传闻中一样,他基本上和废人没什么两样,自尊心又很高,不肯在人前露面,我依照师妹说的那些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提及以后的事情,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非常怨恨,又非常地渴求。”


    “他说,如果能痊愈,他当然要继续修炼,爬到顶峰,报复所有瞧不起他的人。”


    看来晁枉景的野心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而愈发强烈。


    想来也是,一个人的天性如此,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件挫折就悔过自新了呢?


    也好,若是他就此一蹶不振,那才叫无趣。


    唐姣听了之后,没有对晁枉景作出任何评价,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她在打什么算盘,燕宿想不到。


    不过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心中也算是轻松了许多。


    至于唐姣打算怎么对付晁枉景,那是她的事了,他相信她绝不会吃亏的。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最终考核的当天。


    唐姣收拾好所有心情,专心应对最后的考核。


    依次进入场地,被弟子引导着走到各自的位置时,她略略一扫,果然从人群之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李少音、风薄引、洛翦星、婵香子,还有一个,并不是她预想中的柳海棠,而是之前她有印象的那个同届加入宗门的年轻弟子,在拥挤的人潮中略显局促。


    柳海棠可能是有事情,所以没能来。


    唐姣大概能够猜到原委,没有感到遗憾。


    看到她的目光扫过来,五个人纷纷朝她挥手,唐姣亦是点头示意。


    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叫宋枝,似乎感觉到唐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做停留,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比她还要紧张似的揪紧了衣角,最终还是抬起手,小声地朝她喊出一句。


    “加油啊!”她说。


    唐姣朝她竖起了一根手指,露齿一笑,骄傲自信。


    ——我会赢回第一的!


    宋枝立刻明白了唐姣的意思,眼中光芒闪烁,用力点了点头。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唐姣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站定,将心绪渐渐沉静下来,神识收拢,紧紧地包裹住自身。她将精神专注到极致,调动浑身的神经,周遭的一切喧闹仿佛都与她没有关系,此时此刻,唐姣眼中只有台上准备宣布的主持人。


    “众弟子,落鼎!”


    五个字顺着真气喷涌而出。


    唐姣指尖一划,春山白鹤鼎应声落入凹槽之中。


    这一次,春山白鹤鼎不再像之前那般放肆,沉静得如同冰川下流淌的暗潮,纵使如此,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唐姣的身上,想看看她在这次考核又能带来怎样的惊喜。


    她浑然不觉他人的关注是一种压力,抬起头看向那张丹方。


    只消一眼,唐姣就看出来了,那是五阶破毒丹的丹方。


    这次的最终考核实在太简单了!她甚至有点儿失望。


    如果这次还是像上次那样,选择一种所有人都完全没有见过的上古丹方就好了,这样才能展现出她真正的实力,尽管破毒丹的制作过程也并不简单,途中很容易将相斥的毒素弄混,但是对唐姣来说完全没有难点,她这些年可是炼了成百上千的上古丹药啊。


    算了,简单点就简单点吧。


    唐姣自我安慰着,手中不停,井然有序地捣药、称取、装填,开鼎炼丹。


    她自己不觉得,然而站在台下的风薄引心中却一震,既是欣慰又是惊愕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是洛翦星点破了这一点,问道:“我怎么感觉,唐师姐的动作特别快?”


    李少音、婵香子、宋枝这三个人都是符修。


    听到洛翦星这么说,她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她们此前一直关注唐姣,没有注意其他人,这时候才发现唐姣的熟练程度不是其他人能够比拟的,她几息间就能完成的动作,往往其他人需要花上十几息甚至几十息才能完成,这就导致整个场地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景象:唐姣好像和其他人不在一个时间。


    就算是颜隙,他的炉鼎“临江仙”本来就是求稳不求快的,较唐姣慢了许多。


    这才过了十年,小师妹就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即使是方明舟本人见到这一幕,也必须承认唐姣天生就是炼丹的料。


    十三年前,招新大会上,又有谁能预料到这一幕呢?众人不由得感慨。


    唐姣也没去注意时间,她的精神非常集中,直到丹成的那一刻,才有空腾出闲心,取过陈列架上的玉石,将真气注入其中,手臂一扬,玉石登时飞至锣前,撞出一声响。


    “九号参赛者,合欢宗唐姣,丹药已成。”她说道。


    全场寂静。


    唐姣心觉奇怪,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沙漏。


    从落下的沙子来推测,也仅仅只过了一个时辰而已。


    负责检查丹药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走过来取了丹药,呈上评委席。


    那枚丹药在所有丹修大能的面前巡了一遍,随之产生的是剧烈的讨论,大约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们似乎终于争论出了结果,坐在最中间的祁燃清了清嗓,宣布——


    “在座的评委已经核实,这枚丹药没有任何问题,确是五阶解毒丹无疑。”没等台下的人发出议论声,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更加让人震惊的话,“此外,这枚解毒丹的药效要比普通解毒丹高出两倍,出现了越阶的情况,唐姣,你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一阵静默之后,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不止是他们,就连其他参赛者也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唐姣。


    就这么一个节骨眼上,好几个人分神炸了鼎。


    可是这又如何呢?他们已经彻底输了。


    面前这个红衣的少女,并非药王谷、清风阁、雨霖宗之中任何一派的弟子,她只是合欢宗的弟子而已,什么修士都有的合欢宗啊!大会有三次考核,她就拿了三次榜首。


    无可辩驳,唐姣就是这次丹修大会上当之无愧的头筹。


    纷乱的低语声之间,她听到许多人口中重复的“天才”二字。


    天才吗?她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称呼过。


    至于真正的天才唐姣侧眸,望向场地另一侧的颜隙。


    清风阁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正愣愣地看向她。


    那种神情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不甘,痛苦,悔恨,不敢置信,没有实感。


    这就是唐姣在上一次丹修大会上,最深刻的感受。


    如今,也叫这个总是说“以后会有机会,名利不是一切”的天才尝了一遍。


    什么以后?什么时运不济?在唐姣的眼里,每一次都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这次,我会赢过你。”


    这是唐姣对颜隙的宣战。


    而在时隔十年的丹修大会上,她终于做到了。


    至此,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看这个来自合欢宗的丹修。


    第68章


    ◎一点小小的合欢宗震撼。◎


    唐姣一离开场地, 就受到了同门弟子的热烈欢迎。


    李少音扑过来抱住她,像是揉面团似的,揉搓她的脸颊, 口中还不住地说道:“不愧是我的小师妹,你看到其他弟子的脸色了吗?笑死我了,一个二个呆若木鸡似的。”


    婵香子也笑着伸了手指过来戳戳唐姣, 说:“小师妹方才的表现真是太厉害了!虽然我早料到你一定会大有成就,不过当真看到这一天来临之际,还是被你惊喜到了。”


    风薄引双手环胸,疑似偷抹眼角的泪水,感慨万千:“若是师父能够看见就好了,可惜他一直未能出关, 平白错过了你这些年的成长还有庄轻,她这个师姐当得也真是不称职,此次丹修大会, 若是她有幸看见了, 不知道会不会重燃对炼丹的兴趣。”


    洛翦星极力扒拉人群中间的唐姣:“唐师姐,唐师姐, 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些评委说的越阶炼丹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师姐教教我好不好?”


    就连素来腼腆的宋枝也兴致勃勃地挪过来,欢喜道:“唐姣, 恭喜你夺得头筹!”


    唐姣被他们的攻势弄得头昏脑胀,一时不知道先回答哪一方,听到宋枝的话,她赶紧从李少音的臂弯间探出一个脑袋, 摆了摆手, 谦虚道:“还没有公布最终成绩呢。”


    婵香子说道:“头筹不是你, 难道还会有别人?”


    风薄引也赞同地点点头,“实至名归。”


    洛翦星:“嗯嗯!”


    风薄引说:“洛翦星你学着点。”


    洛翦星苦恼道:“那我也得学得会呀师姐!”


    唐姣拍拍李少音的手臂,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话:“师姐要勒死了——”


    众人这才发觉唐姣的脸憋得通红,赶忙让李少音松开她,唐姣终于重见天日,忙里偷闲大口呼吸了一下,问了两个她之前就想问的问题:“对了,柳师姐和银月兔呢?”


    洛翦星举手。


    唐姣说:“请说!”


    洛翦星说:“小姨她几个月前就有事离开宗门了,我们传法决给了她,问她能不能来看丹修大会,她隔了好长时间才回复,说她事务繁忙,没办法来了,实在很遗憾。”


    “事务繁忙”这四个字,用在徐沉云身上,非常合适。


    用在柳海棠身上,就有点奇怪了,她在宗门外面还有什么事务,其他人真不知道。


    “也不知道柳师妹一天到晚在做什么,她的道侣是剑宗的弟子,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去找她道侣了,结果她说不是,她是出去挣外快了,最近缺灵石。”李少音摊了摊手,说道,“至于肥兔子嘛,它吃了十年的白食,终于来到了进阶的关键时刻!它倒是特别特别想来,让我们一定要用法决记录下来,这不,我都录着呢,等回去之后给它看。”


    为了防止引起骚动,六个人边说着,边朝着候场区走去。


    “原来是这样。”唐姣点点头,说道,“话说我没想到柳师姐竟然有道侣?”


    在她的印象中,柳海棠除了睡觉以外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冷冷清清的,又一向独来独往,让她听到李少音这话之后,不由得有点好奇柳海棠的道侣究竟是怎样的人。


    唐姣没想到,其他人听到她这番话,竟然齐齐沉默了,相互对视一眼。


    那四个人也就算了,就连宋枝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最后,还是婵香子说:“我想,这件事还是交由小师妹自己探索好了,毕竟这样才有惊喜感——给你一些小小的提示吧,柳师姐的道侣是一名八阶剑修,因其剑法独特,在修真界中很有名,和大师兄也是相识多年的好友,是个温柔细心,心怀万物的人。”


    唐姣问洛翦星:“你见过你小姨的道侣吗?”


    洛翦星理所应当地回答:“见过啊,每年都来,每次给我带好多礼物。”


    李少音说:“我记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吧?有三十多年了?”


    洛翦星点头如捣蒜:“在我家的时间比我还要久呢,我都算晚来了一步。”


    无论唐姣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有哪位剑修符合这些条件。


    温柔细心,心怀万物,从她这些年的经历来看,高阶修士很难有这样的品性,大多男修都极端自我,比如珩清就是典型的例子,即使温吞如祁燃,偶尔也会露出另一面。


    但当她想要追问,五个人都很默契地闭上了嘴巴,非要让她自己探索不可。


    唐姣别无他法,只好将这件事默默地记在心里,等下次再问柳海棠本人。


    洛翦星很想知道唐姣究竟是怎么修炼的,眼巴巴望着她,眼睛扑闪扑闪的发光,他那张脸一旦作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效果就十分超群,其他人也有些好奇,于是跟着问。


    唐姣迟疑了一下。


    因为她的修炼经历,确实不太好模仿。


    她只能提前给洛翦星做心理准备:“师姐的修炼经历蛮奇特的,你听听就好。”


    洛翦星:“嗯好。”


    于是唐姣清了清嗓,开始说了:“我在浮屠之棺里修炼了将近三年。”


    洛翦星、宋枝不知道,所以没有太大反应,但是知道的人纷纷傻了眼。


    李少音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的浮屠之棺莫非是那个?”


    风薄引瞳孔地震:“那扇立于寒炽地域,不周山上的门?”


    就连婵香子也笑容微僵,追问道:“那扇如今还尚在阵法封印中的门?”


    “是,也不是,我进入的不是本体,而是珩真君复刻下来置于洞府之中的。”唐姣宽慰道,“它没有本体那样危险致命,不过,这些年我确实在里面受尽了心灵折磨。”


    婵香子摸了摸下巴,感叹道:“这样啊,常人确实无法模仿。”


    风薄引说道:“果然这世上没有人是不劳而获的,这些年辛苦师妹了。”


    李少音那厢早就开始晃唐姣的肩膀了:“你这个小笨蛋,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唐姣被晃得头晕,听出师姐话语中的关切,便道:“我就是怕你们会担心我啊,以师姐的性子肯定要替我打抱不平一番,所以没敢说,不过至少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茫然的洛翦星和宋枝此时也从婵香子口中得知了浮屠之棺的由来。


    他们不由得肃然起敬,连带着看向唐姣的眼神也变得崇拜起来。


    “至于之后的事情,师姐师兄们应该是知道的。”唐姣说,“这几年我都跟随珩真君学习操纵神识的方法,和楼师姐、梁师兄、颜师兄一起研究上古丹方,炼丹不辍。”


    风薄引对洛翦星说道:“你是模仿不了唐姣了,你的天赋和努力程度都不够。”


    洛翦星只是慢半拍,又不是笨,听了这么多也反应了过来,并不恼,老老实实承认道:“我也觉得,我模仿不了师姐的道路,还是安安心心地死磕丹药,学习双修吧。”


    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甚是搞笑,唐姣心里乐呵着瞧了半天。


    等这两人说完之后,她从百纳袋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依次递给这五个人。


    “这是李师姐的,李师姐平日里到处跑,所以我在瓶子里放的多是用来提升速度的丹药,还有提升攻击力的丹药;这是风师兄的,风师兄平日炼丹辛苦,炼的又经常是毒药相关,而宗门在这方面储备的药材并不多,所以我放了许多药材,希望能够帮到风师兄;这是婵师姐的,婵师姐经常制符,难免耗费真气,所以我准备了许多回春丹,还有一些近来新学习的上古丹药,对制符似乎有帮助,师姐带回去之后可以找时间试试。”


    唐姣一一递给他们。


    “然后,这是给星星的,你平日里静不下心来炼丹,又经常犯饿,所以我给你准备的是静心丹和辟谷丹,不过在辟谷丹中我加了一些小小的配方,味道应该要好很多。”


    洛翦星美滋滋地接过了,说道:“谢谢师姐!”


    “至于宋枝,抱歉,我事先不知道你会来。”唐姣看到宋枝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关系,她取出一个瓶子,递给宋枝,“这是一枚四阶突破丹,我想你以后应该用得上。”


    宋枝触到那个尚余一丝温度的瓶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会妥善使用的。”


    然后,唐姣又摸出了一大堆多余的丹药,交给风薄引,让他替自己上交至宗门。


    李少音看着唐姣随手拿出来就是几十枚起步,不由得乍舌,摸了摸她的脑袋,调侃道:“你这么着急就将这些东西都拿出来,难道是想赶我们走吗?大会还没结束呢。”


    “当然不是要赶你们!”唐姣连忙解释,“只是——我觉得大会结束后,我多半没有什么时间,我当初和珩真君约好要在大会夺得头筹,接下来要商议下一步计划了。”


    众人不得不感慨,这个珩清当真是很严苛。


    他们不知道的是珩清还说过要让唐姣在五十年内登上七阶。


    唐姣从来都是闷声干大事的类型,在事成之前,她不太喜欢大肆吐露豪言壮志。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自己真的做到了,师兄师姐们再吃惊也不迟。


    她心情很好地想着。


    就在这时候,持续了两个时辰的最后考核终于结束了。


    传话的弟子跑过来通知唐姣,所有参赛者都该去等候评委公布成绩。


    唐姣和众人道了别,跟着弟子走出候场区,重新踏上场地。周遭的弟子已经所剩无几了,看来是淘汰了许多人,剩下来的都是没有出什么大岔子的弟子,只不过,能够站到最后的也只有前三名,这就是丹修大会的残忍之处,她在上一次已经深刻体会过了。


    人群之间,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和颜隙对视上的那一瞬,唐姣朝他扬起了明媚的笑容,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意识到唐姣在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颜隙的眼神有片刻的闪烁。


    他幅度很轻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这个向来傲气肆意的少年垂下了目光,盯着地面上所绘制的炉鼎花纹愣神,此时此刻,不知道他的心中都想了些什么。


    没等唐姣仔细分辨,台上的祁燃开始宣布名次。


    于是她只好将注意力放在祁燃的身上,听到他从后往前诵读名次:“第三名,药王谷弟子,刘玄鹤;第二名,清风阁弟子,颜隙——获得这次丹修大会榜首的,是每个环节都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的弟子,她就是合欢宗的弟子,唐姣!让我们恭喜他们!”


    期待了十年的这一刻终于来临之际,唐姣心中意外的平静。


    这是她应得的,并不是误打误撞运气好碰上的,所以她才如此平静。


    被祁燃念到的三个弟子依次步上台阶,唐姣站在中间,颜隙站在左侧,名为刘玄鹤的弟子站在右侧,待三人站定之后,台下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假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唐姣是无可辩驳的、此次大会的榜首。


    掌声渐息,祁燃转向唐姣,宽和地说道:“唐姣,原本按照规矩,前三名有机会进入我宗跟随真君进行修习,而你已经跟随珩真君修习多年,这一项奖励对你来说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所以我们商议之后决定,你可以提出一个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你。”


    这一点,颜隙也是相同的。


    特地问这么一句,是因为想听她说出加入药王谷吗?


    唐姣看向珩清,然后就意识到自己是想多了。


    珩清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神色如常。


    比起他,倒是眼前的这一位祁燃真君笑眯眯的,更令人捉摸不透。


    她的目光掠过台下的人群,其中有满脸高兴的同门弟子,有羡慕不已的参赛者,有不幸被淘汰下来愁眉苦脸的弟子,也有许多恶意的目光,似乎觉得她配不上如此名誉


    那么。


    趁此机会,给药王谷一点小小的合欢宗震撼好了。


    “祁真君知道十年前的那一案吗?”


    唐姣忽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尤其是那些散布谣言的、听信谣言的弟子,更是瞪大了眼睛,觉得她疯了。


    祁燃笑容不改,眸光渐深,说道:“嗯?你指的是?”


    “十年前,我与贵宗门的弟子晁枉景一同前往微尘地域进行探索,却因为一些小事起了摩擦,我不慎将他打伤。”唐姣半真半假地说道,“这些天,我也从许多人的口中重温了一遍当年的经过,这才知道原来他如今都还无法正常修炼,确实‘很可怜’。”


    在场的评委都是人精,她这么一说,就立刻明白是有人在散布谣言了。


    谁最怕翻旧案?不是唐姣,而是药王谷的这些长老们。


    那些到处传播谣言的弟子根本就不明白这一点。


    你们不是想要将当年的事情广为流传吗?好,那我就推你们一把,直接挑明。不消唐姣出面制止,只需在场这些长老们摄人的目光就足以让台下那些人悻悻地低下了头。


    祁燃笑了笑:“是吗,都是哪些人在旧事重提呢?可否指与我?”


    他目光所经之处,犹如被风吹低的芦草,弟子们齐刷刷地低下了头颅。


    如果是一般人,到了这一步就已经达成了目的。


    但是,对于唐姣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祁燃想要她提出一个要求,而她想要的东西,不是简单的说出来就能得到的。


    她想要药王谷的认同——真正意义上的认同,将百年积攒下来的恩怨在她身上彻底翻篇,长老们、弟子们,不会因为她是合欢宗的弟子而低看一眼,反而会更加认可她。


    为此,唐姣要做出一件在大多数知情人眼中匪夷所思的事。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避重就轻,说道:“我不记得了。”


    祁燃饶有兴趣地说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想要药王谷怎么处置这件事?”


    “听说当年那位长老没能为自己的弟子求得一枚重铸经脉的丹药。”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唐姣抬眼与祁燃对视,说道,“我希望,能够借助此次机会为晁枉景讨一枚丹药,让他今后可以继续修炼,化干戈为玉帛,以往的事情一笔勾销,真君认为如何?”


    场下一片哗然,散布谣言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被谣言所洗脑的弟子们终于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情,感觉事实好像并非如此,而李少音露出了“师妹你是什么普渡众生的活菩萨吗”的痛苦神情,婵香子心思更细腻一些,赶紧把她拉住,免得她举手表示反对。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唐姣真的有这么好心吗?


    祁燃听懂了,大多长老也都听懂了。


    重要的不是丹药,而是“化干戈为玉帛”。


    小小年纪,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而且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祁燃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在完全不知道事态怎么变成这样的颜隙和刘玄鹤目光中,他说道:“我认为很好,诸位长老想必也能接受,就是不知珩真君愿不愿意给?”


    一直懒散地听着,忽然被点名的珩清:?


    他这时候才在旁人的提示下想起来了晁枉景这号人物,也想起来当初不给丹药的正是他本人,他挑了挑眉,目光与唐姣撞上,不出意外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狡黠意味。


    这种小事情,唐姣私底下问他要一枚,他也就给了。


    又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丹药,本不需她大动干戈借此机会来提。


    可是她偏偏就选择在所有人都在场的时候提了,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珩清稍一沉吟,唐姣还以为他是要拒绝了。


    没办法,珩清的脾气说风就是雨的,又不在乎名声,她实在有些拿不准。


    她只好站在祁燃的背后,悄悄地朝珩清挤眉弄眼,意思是我帮你打扫一个月!


    珩清接收到了,心思一转,更不打算告诉唐姣他其实是打算答应的她的。


    唐姣:半年?一年!一年总可以了吧!


    珩清这才悠哉游哉地开口说道:“好。”


    祁燃听到珩清答应下来,点点头,唐姣顿时松了口气。


    如果此时晁枉景在场,唐姣只想对他说——


    听到了吗?你那宝贵的未来也就值我给珩清打扫一年的洞府。


    不过,别急着期待未来,因为我给你的惊喜还在后头。


    她轻轻笑了一下,台下的李少音等人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背脊发凉。


    第69章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丹修大会圆满结束, 落下帷幕。


    唐姣偶尔遇到药王谷的弟子,视线交汇之际,对方并没有错开, 而是犹豫了片刻,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似的,这才走过来对她说:“抱歉, 之前是我们以偏概全了。”


    无论这些弟子是被师父勒令来道歉的,还是出于良心发现,都没有区别。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得理不饶人,这时候便友好地说道:“没关系。”


    让唐姣略微感到意外的是某天上门来的一位弟子。


    这名弟子,她并不陌生, 正是当初替晁枉景出头的那名师兄。


    明明他早就和晁枉景闹翻了,在师弟终于恢复正常的关键时刻,还是决定忍让。


    他登门拜访唐姣, 向她道了谢——为了她求的那枚丹药而道谢。


    “以前的事, 就让它翻篇吧。”唐姣轻描淡写地说道,像是不经意一般, 提及了晁枉景的名字,“他如今应该已经服下丹药了吧?他恢复得怎么样了,能正常修炼吗?”


    师兄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


    “他已经恢复了。”他斟酌着措辞, 说道,“珩真君的丹药实在神奇,晁师弟现在已经可以正常修炼,不过他卧病在床的时间太长了, 可能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唐姣想, 卑劣者永远没有悔改的一天, 反而是尚有良知的人感到煎熬,晁枉景即使是得了好处也不愿意当面感谢她,装都懒得装一下,好似觉得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他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旦得了便宜,就更加变本加厉,觉得是她亏欠自己。


    嗯,这样也好。


    他越卑劣,就衬托得她更高尚。


    唐姣体贴地没有追问下去,说道:“这样啊,替我向他问一声好。”


    师兄明显松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应道:“我会的。”


    可怜的师兄,愚钝的、盲目信任师父与师弟的师兄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唐姣想,以这个人的性子,大概回去之后会真的将她的这些话传达给晁枉景吧?晁枉景肯定会因此而暴怒,一口咬定她是假惺惺的,埋怨师兄怎么如此轻易就相信了妖女的话,二人再度争吵起来,本就不甚坚固的师兄弟情谊彻底碎裂。


    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一个时机。


    以晁枉景自视清高的性子,肯定过不了多久就按捺不住,急于证明自己。


    等到那天来临,就是她应该动手的时候了。


    比起这个,唐姣现在更需要操心的是给珩清打扫洞府。


    为了那枚重铸经脉的丹药,她在丹修大会上答应了珩清,要替他打扫一年的洞府。


    那是丹修大会结束后的某一天。


    楼芊芊和梁穆恭喜了唐姣夺得头筹,然后四个人一如既往地开始修习。


    修习结束,众人纷纷散去,临别之际,唐姣本来想追上颜隙,跟他搭话的。


    自从丹修大会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唐姣能够感觉到颜隙隐隐约约对她有些抵触,但是又没有恶意,好像只是和自己较劲似的,既焦急,又茫然,一只脚踏进沼泽中,却不知道是该任由沉沦还是该逃离,这直接导致了颜隙有些躲着唐姣。


    名利于我而言,不过浮云。


    我从来不在乎这个,我只在乎我自己的炼丹是否有长进。


    然而,如果真是如此,在得知唐姣成为了头筹的那一瞬间,为何我高兴不起来?


    颜隙用了很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不是如此依恋她,想要和她更加亲近吗?


    他的心思没有唐姣那么细腻,又不擅长表达,身侧没有谁能替他出谋划策,自然不知道自己对唐姣的感情并不是简单的友情,而是喜欢,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更希望自己表现出更加完美的一面,所以更加斤斤计较地钻牛角尖,所以高楼倾覆之际才更痛苦。


    这位不谙世事的天才头一次遭遇这种境地,难免不知所措。


    颜隙听到唐姣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追了上来,他现在整个人都很矛盾,既希望她真的追上来,又不希望她见到自己这番窘态,纠结中迟疑了片刻,并没有停下来等她。


    唐姣眼睁睁看着颜隙脚步顿了顿,反而走得更快了。


    她心里莫名,步子一迈,提起裙摆小跑着去追那逃跑的少年。


    唐姣一追,脚步啪嗒啪嗒地作响,急促得像是催命的厉鬼。


    颜隙听到身后的动静,心头一紧,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索性也加快了脚步,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追逐了起来,唐姣还在后面喊:“颜隙,你为什么要跑?”


    颜隙说:“你不要追我。”


    唐姣说:“那你倒是停下来啊!”


    颜隙没停。


    但是唐姣跑到一半就被匆匆赶来的珩清逮回去了。


    颜隙站在洞府的出口处,止住步伐,忍不住回头看去。


    就差一点,唐姣就能追上他了,但是也就差了这么一点,远得像是天堑。


    红衣少女被真气所裹挟,还在极力挣扎,问珩清为什么忽然要拦她,珩清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只说了句“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唐姣就立刻变得老实下来,也不说要继续追颜隙了,连看也没有再看他一眼,两个人吵吵闹闹地朝同辉洞府深处走去。


    她的身边永远不缺人。


    无论她在哪里,就如同月光吸引星辰一般,闪闪发光。


    自己又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一直都很自信肆意的少年忽然感受到了自卑的情绪。


    要变得更加强大,不输任何人,让她再一次将自己视作对手——


    这一刻,未来的丹修大能在心中默默地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很多年之后,有人谈及颜隙是为什么如此刻苦修炼,仅仅只是因为喜欢炼丹吗?彼时已经沉淀下来的颜隙思索片刻,如此回答:可能只是为了让喜欢的人多看自己一眼。


    对方惊讶地说:“即使有您这样的天赋也还不够吗?”


    颜隙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回应。


    当然不够。他想。


    因为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总有人乘东风,破巨浪,填平沧海。


    将时间推到现在,这时候的唐姣还不知道颜隙偷偷摸摸背着所有人做出了什么决定。


    她被珩清带到杂物室,正盯着眼前的打扫器具发呆。


    珩清跟她一一讲解,那个帕子是擦什么的,这个帕子是擦什么的,那个桶里装的是什么水,用来打扫哪个地方,这个扫把只可进外室,不可进内室,炼丹室另有专门器具用以清理听得唐姣一愣一愣的,这才知道原来打扫清洁一事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说实话,她有点后悔当初为了那枚丹药而做出的牺牲了。


    早知事情会如此发展,不如让晁枉景在病榻上做一辈子的废物算了。


    不行,不行,唐姣,打起精神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清醒一些。


    来都来了,除了硬着头皮顶上,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唐姣做好心理准备,抬头说道:“我记住了。”


    珩清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指了其中一样器具:“我方才怎么介绍的?”


    怎么感觉这个说话的语气跟教她神识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唐姣默默想着,一边回忆,一边回答了珩清的问题。


    珩清点头,掐指一算时间,说道:“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打扫,一个时辰之后,我来查收。你大可放心,为了不影响你修炼的进度,我会将你打扫的这段时间加快。”


    哦——唐姣也明白了。原来珩清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生活的,加快打扫的时间,放慢修炼的时间,这样就可以不影响修炼进度,真是将一天的时间都规划得精细无缺了。


    唐姣满口答应。


    一个时辰后,她又后悔了。


    同辉洞府这么大,其中的器具又如此多,很容易磕磕碰碰,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又小心地清理灰尘,生怕一个不注意给砸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根本不够用!


    能不能让晁枉景把药吐出来?唐姣绝望地想。


    珩清过来检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小姑娘咬牙切齿地擦拭炉鼎上的灰尘,目光像是要将鼎身烤穿,动作倒是很仔细,就是这个表情,跟看见仇人差不多了。


    唐姣眼泪汪汪:“我想修炼。”


    “”珩清语重心长,“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唐姣说:“我觉得我也没必要扫天下,真的。”


    珩清发现唐姣是越来越为所欲为了,以前遇到这个情况还要忍让,现在连忍都不忍了,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让她竟敢这样放肆,简直和在太岁头上动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在旁边双手抱胸看了一阵。


    在发现唐姣差点打碎花瓶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你让开,我给你演示。”


    珩清一把扫开唐姣,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开始薅袖子打扫清洁。


    “看见没有?就以你刚才那个速度,猴年马月才能将我的洞府打扫干净?首先你用的方法就不对。”他边说边清理,清理干净之后转过头一看,唐姣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不像是学徒,更像是亲自来检查的监工,珩清把帕子一揉,“你站得那么远做什么?”


    唐姣小声嘀咕道:“不是珩真君让我让开的嘛。”


    不过,不得不说珩清的动作确实很专业,一看就是老手。


    她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十年过去,珩清对她的洁癖没有那么以前那么夸张了。


    即使唐姣靠近,珩清也没有下意识躲开,当然,有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快点教会她,免得她越打扫越忙,两个修为都不低的丹修就这么凑在一起聊打扫的秘诀。


    就在这个时候。


    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欢快的、很随意的呼唤。


    “珩清,我带着新药材来探望你了——”


    唐姣和珩清还站在那个架子前,齐刷刷地回过头看向来者。


    只见那位锦风驰夜,谢真君,一身锦衣昭昭,华光万千,他没有披白袍,在这个洁白的天地之间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动作向来轻快,疾如风雷,正说着,一条腿就已经跨进了门槛,唐姣盯着他走过来的方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喊道:“等等!”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眼睛都直了,看着谢南锦落下那一步。


    就在那里,地上还有一滩水迹。


    这是唐姣在人间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拖地之前先洒水,这样打扫起来更方便。


    因为珩清的给的时间太紧张,她还没来得及拖掉那摊水迹。


    谢南锦毫无察觉:“嗯?”


    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下一瞬,脚下打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脸上的笑容微滞。


    谢南锦毕竟是九阶真君,反应不可谓是不快,一个鹞子翻身就要站起来,唐姣刚松了口气,马上,她落下的心就又悬了起来,因为谢南锦——他又摔了。如果说谢南锦第一次滑倒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没有料到,那么,唐姣不得不怀疑,这第二摔应该是装的,因为没有人在摔倒的时候来得及喊一句“啊我摔了”,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滑行了至少十尺,其间冲翻了原本立得好好的架子,架子上的东西摇摇欲坠,劈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对,其中就有唐姣刚才差点打碎的那个花瓶。


    谢南锦简直不像是摔了,更像是扔了一枚毁天灭地的符箓。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满地狼藉,什么瓶瓶罐罐的碎了一地。


    唐姣几乎以为他要一头撞碎洞府的墙壁,幸好他没有,最终还是停下来了。


    “”


    “”


    谢南锦爬起来,拍了拍衣服,旁若无人地说道:“这地真滑。”


    唐姣开始掐人中,捶胸口呼吸。


    珩清怒火朝天,脸黑得要命,如同酝酿了一场大暴雨。


    他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到自己的炉鼎前,从炉鼎的斜侧抽出一柄长刀,刀身出鞘,溅开凌冽冷光,映着他充满杀意的眼神——这位珩真君舔了舔后槽牙,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用平静到极致的语气说道:“谢南锦,我觉得今天也该决出个你死我活了。”


    唐姣记: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第二次大灾难降临修真界


    不对不对不对!她惊恐地想,这两个人可不能真的打起来啊!


    作者有话说:


    【唐姣】LV.5


    新增个人履历:单杀九阶真君(不是


    第70章


    ◎有,但也不多。◎


    说时迟, 那时快。


    珩清一刀劈过去,谢南锦翻腕召出一面令旗,深红旗面一卷, 一震,长刀的攻势被轻飘飘化解,刀身错落而过, 将齿状的细穗激荡得四散飞扬,远远看去犹如黑云压城。


    他躲过一招,轻盈地旋了个身,顺势闪至门侧,脸上还带着从容的笑意。


    唐姣趁此机会赶紧阻拦,珩清站得近, 她主要就去拦珩清,一边用神识去安抚他的情绪,一边连连劝道:“打不得打不得, 真的打起来毁的东西更多, 两位真君冷静!”


    而且——


    不是她瞧不起珩清。


    她是真的觉得珩清打不过谢南锦。


    毕竟,两个人擅长的领域不同, 是个人都能看出谢南锦身法更胜一筹。


    珩清不言,对面的谢南锦听到唐姣这么说,噗嗤一声, 展眉而笑,煽风点火一般的搭腔道:“是啊是啊,珩清,你现在还来得及将打碎的东西复原, 再拖下去就难了。”


    话音落下, 珩清的神识直接沸腾起来, 一巴掌就把唐姣的神识拍开了。


    唐姣:关我什么事?


    幸好珩清还是有理智的,没有立刻暴走,而是催动黄泉碧落镯,神秘静谧的气息横扫整个洞府,有源源不断的真气加持下,那些被谢南锦打碎的摆设重新聚拢,飞回架子上,恢复到原本的状态。扭转时间耗费的精力与真气都是巨大的,做完这些之后,珩清的脸色明显变得苍白,唐姣少有见到他吃瘪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被瞪了。


    珩清说:“你躲开。”


    唐姣:“我躲哪儿”


    “去”字还没说出来,原本双手抱胸,百无聊赖看热闹的谢南锦忽然动了。


    唐姣完全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只是一晃眼,人就已经闪到了跟前。


    令旗与长刀相接,发出刺耳的一声钝响。她也就听到这么一声,再睁眼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洞府的阵法外,大约是珩清给她传出来的,经常帮珩清传话的弟子正扒拉着阵法很担忧地看着呢,看到唐姣忽然冒了出来,他没有惊讶,反而松了口气。


    唐姣说:“那个,珩真君和谢真君打起来了。”


    弟子平静道:“向来如此,习惯就好。”


    唐姣还是有点担心,于是问:“这样打下去,不会演变成百年前的那种情况吗?”


    “不会。”弟子摊摊手,解释道,“他们两个人平时就在洞府里打架,同辉洞府是独立的小世界,影响不到修真界的。而且,珩真君善于防御,不善攻击;谢真君善于攻击,不善防御,基本分不出个高低来,最多打个,我想想,打个四五十天的时间吧?”


    嗯,唯一的好消息是她至少能把这四五十天的打扫给推掉了。


    唐姣也坐了下来,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阵法外的台阶上开始聊天。


    她问:“谢真君每次来都这样吗?”


    弟子说:“不能说每次,不过至少十次里有八次都这样。”


    他举例道:“上一次谢真君刚去完地域,浑身是血就过来了,踩了一地的淤泥,珩真君就动手了;上上次谢真君带来的药材中有一样他不想给,刚好珩真君很想要,两个人争执不下,珩真君说‘你拿了又没用’,谢真君说‘我不能留着欣赏吗’,然后就打起来了;上上上次谢真君来的时候,珩真君刚好闭关,谢真君直接扫荡了几百瓶丹药走了,珩真君出关就发现自己的丹药基本都空了,怒气冲冲地劈开阵法,捉拿谢真君。”


    弟子举了一堆例子,唐姣听下来,发现这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是要犯贱的。


    可怜她从徐沉云的口中知晓珩清和谢南锦的往事时,还被狠狠地感动了一下,觉得这两个人的友谊真是情比金坚,现在她知道了,这两个人确实是有友情的,但也不多。


    弟子问:“他俩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啊?”


    唐姣就把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弟子,末了,又说:“谢真君当时其实已经站稳了脚跟,以他的水平,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滑倒,我觉得他第二次应该是故意的。”


    弟子说:“自信点,把‘我觉得’三个字去掉,绝对是故意的。”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是我的错才导致他们打起来的呢。”唐姣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问,“对了,谢真君来的时候,说他‘带着新药材’是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药王谷内会为丹修提供药材,不过九阶真君所炼制的都是高阶丹药,所需要的药材也珍贵许多,就像祁燃真君,经常会离开宗门,雇几个高阶修士组队去地域进行探索,方便获取想要的药材。”弟子说道,“珩真君性情如此,向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但是他又确实需要高阶药材,刚好谢真君平日里经常闲逛,所以两个人达成了协议,谢真君看到药材就把它收集下来给珩真君,作为交换,珩真君会给他提供丹药。”


    找个九阶气修跑腿,肯定不愁药材不够用。


    怪不得唐姣总是觉得珩清洞府内的药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说起来,之前就是谢南锦替珩清将药王谷的令牌交给自己的呢,她不由感慨,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总觉得那时的一幕幕景象已经很遥远了,明明才过了十年而已。


    两个人聊了一阵,推脱掉打扫洞府任务的唐姣就回住所继续修习了。


    大约二十天后,两位真君的这一仗终于打完了。


    如果不是因为珩清耗费了太多真气在倒转时间上,他们应该还会打得更久。


    唐姣过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两个人已经变得心平气和,珩清正在看桌上的药材,谢南锦正坐在窗前喝茶,这应该是归功于两个人的真气都耗空了,脾气也跟着消失了。


    见她来了,珩清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唐姣走过去,珩清指了指桌面上满满当当的药材,说道:“你挑吧。”


    略略一看,桌上的药材,上至祖龙蜕皮,下至云母含珠,各式各样的全都有。


    唐姣顿时有种冲昏了头的幸福感,顿时理解了为什么谢南锦经常犯贱,以珩清的脾气却还是能够容忍他——忍,都可以忍,谢南锦哪里是气修啊,简直是移动的宝库嘛!


    她确认了一遍:“真的可以随便我挑选吗?”


    珩清挑了挑眉,说道:“随便挑,不过你挑了什么药材,就一定得用上。”


    刚想把手伸向传说级别的药材的唐姣默默地换了方向,挑了几样她如今的水平能够用得上的五阶药材,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顶着珩清的目光,摸索走了几样六阶药材。


    谢南锦在旁边看唐姣挑选,不时指出某样药材是他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唐姣听着,指了指祖龙蜕皮,问道:“谢真君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这是她最好奇的一样东西,也是她在书中读过无数次的传说级别药材。


    书中将其描述为“轻薄如蝉翼,飘渺似云绸”,而色泽“质朴如土石”,混在一群花花绿绿颜色明艳的药材之中,却并不逊色,上面隐隐透着的龙族气息让人心神激荡。


    “这个啊,是我在冥川之底找到的。”谢南锦说道,“平时没什么人靠近冥川,也就没有发现这张祖龙蜕下来的皮,沉在水底裂谷中,可惜的是我发现的时候也太晚了,当时已经有好几只冥川骨兽将它视作了食物,百年之中一点点吞噬拆解,我从它们嘴里抢出来的时候,这张皮也就只剩下了一半,好在它们的内丹里还残留了祖龙的气息。”


    唐姣心里吐槽谢南锦到底是怎么散步,才能散到水底下去的。


    她听到这里,忍不住追问道:“所以谢真君?”


    “当然是全杀了。”谢南锦打了个响指,祖龙的气息登时充斥整个房间,将窗棂撞得咯吱作响,几欲破裂,唐姣呼吸困难,犹如不可逼视的神明越过洪荒降临此间,不过谢南锦很快就将气息收了起来,说,“感觉挺有趣的,所以我就把这些内丹吸收了。”


    谢南锦,真的很不好惹。


    四个刑狱司,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唐姣深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垂下眸子,看到桌前的珩清正在端详手里的祖龙蜕皮,眉眼含情,神色温柔,脑子里估计在想要怎么完美地利用药材,她想,珩清怕不是看到了这张皮才完全消了气。


    珩真君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回应了谢南锦一句:“杀得好。”


    谢南锦这时候反而谦虚道:“过奖过奖。”


    唐姣觉得很好笑,但是不敢笑。


    她转移话题:“我之前看到谢真君拿着一面令旗,那个是真君的武器吗?”


    谢南锦抬了抬手,那面格外巨大的令旗应召出现在他的手中,纤长的柄端在地上轻轻一敲,漆黑的细穗流泄而下,垂至他的臂弯,似黑蛟。他问:“你说的是这个吗?”


    唐姣:“嗯嗯!”


    然后谢南锦就把令旗递了过来。


    唐姣不解,但还是接过,听到他说:“你试试将真气注入其中。”


    她依言照做,很快就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同寻常。


    这种感觉,和她使用春山白鹤鼎的时候很像,但是因为她与令旗之间没有羁绊,所以那股气息有些疏远,并不亲近,有了主人的应允,令旗还是在她的手中运转起来——


    下一刻,唐姣对着满室的金色幻影,呆住了。


    那些金色的幻影都身着甲胄,如天兵天将,戒律森严,神色肃穆,静候发令。


    “此旗名为‘敕召诸将’,和你的春山白鹤鼎一样,都是天品法宝。”


    她顺着谢南锦的示意翻过旗面,果真从上面看到了“敕召诸将”四个字。


    竟然能驱使天将,唐姣满是激动地将令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长时间,心里想,这个比珩清的黄泉碧落镯还要炫酷,刚这么一想,她就感觉到春山白鹤鼎很不满地动了动。


    唐姣赶紧安抚它:没有的事,还是你最厉害。


    春山白鹤鼎:我不信。


    唐姣:我看谢真君没怎么用到这些将领,都是直接把令旗当作武器来使的。


    这话并不违心,以谢南锦的实力,顶得上在场的所有金色幻影。


    春山白鹤鼎心情逐渐好转,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又听得谢南锦随意说道:“我看你对我的法宝很感兴趣,要不然借你用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我过来的时候你再还给我?”


    春山白鹤鼎:???????


    唐姣心道不妙,猛地将手里的令旗递给谢南锦,义正言辞道:“不用了。”


    她嘴上说得坚定,心里却在滴血,毕竟,谁不想有一个可以召唤帮手的法宝呢?


    谢南锦接过令旗,手腕一抖,金色的幻影尽数消散,他遗憾道:“那好吧。”


    珩清此时终于将目光从手中的祖龙蜕皮上挪开,淡淡道:“没有人能够同时操纵两样天品法宝,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事,所有天品法宝都很傲慢,瞧不上其他法宝,也不能容忍自己的主人接纳新的法宝,两样天品法宝在一起会打起来的,你本就该拒绝。”


    他又瞥了一眼不断拱火的谢南锦,没好气地说道:“能不能别瞎搅合了?”


    春山白鹤鼎:就是就是!


    谢南锦听到珩清这样说,也是笑眯眯的,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唐姣被他的笑容惊出浑身冷汗,这才发觉自己险些上了他的当。


    谢南锦这个人啊。


    见识广,有心机,实力强,笑面虎。


    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这个人不是敌人。


    不过,转念一想,她似乎有件烦恼的事情可以向他打听——


    唐姣说:“我可以请教谢真君一件事吗?”


    “什么事?”谢南锦起了兴趣,“是关于散步的心得吗?”


    唐姣听到他提及散步,颇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谢南锦沉吟片刻:“嗯——那我就想不出来了。你要问什么?”


    唐姣委婉地问:“我的一个朋友,有个想杀的修士,她该用什么手段呢?”


    珩清拿着祖龙蜕皮的手一抖,暗想,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好在谢南锦情商很高,没有戳穿唐姣,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既然你会这样问我,这就说明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是她动的手,对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哦。”


    唐姣马上拒绝:“那太劳烦谢真君了,更何况杀猪焉用牛刀?”


    “杀猪焉用牛刀。”谢南锦将手抵在唇下,笑了笑,“我喜欢你的这句形容。”


    他说:“既然如此,那就雇人帮你杀人,如何?”


    唐姣强调道:“帮我的朋友。”


    珩清的嘴角抽了抽,扶额闭目。


    谢南锦好脾气地附和道:“好好,是你的朋友。”


    唐姣说:“真君说得有道理,那么哪里可以找到专业的杀手呢?”


    谢南锦开始翻找自己的百纳袋,也不知道他的百纳袋中到底装了些什么,唐姣甚至看到他摸出来了一个酥饼,然后嘀咕道“不是这个”,又揣了回去,翻找了好一阵后,他终于取出一封漆黑的信,封口写了个“影”字,唐姣从那上面感觉到了法决的气息。


    她接过信,不知什么材质的纸张在掌心中微微泛凉,“这是?”


    “这是一封来自夜色的邀请函。”谢南锦说道,“赴约的方法很简单,等到子时一过,用真气催动上面的法决,就能传送过去,我相信你能在那个地方找到你想要的。”


    作者有话说:


    春山白鹤鼎,一款更符合珩清心意的炼丹法宝。


    黄泉碧落镯,一款更适合谢南锦行走九州的时空法宝。


    敕召诸将旗,一款能够为唐姣带来绝对自保能力的攻击法宝。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形成了完美的闭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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