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表面上仍是一怔,随后道：“……那也没必要将人赶尽杀绝。”
魏源闻言却是长叹一声：“倘若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这般绝情。青妩仙子每年都要下山一趟,短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既然她割舍不下红尘，那只有我来做这个恶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愧疚，只看神色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施慈假作相信他，面带愧疚道：“我等误会城主,在此向城主道歉。”
魏源他神色不像作伪，满意地眯起眼睛：“不碍事,不碍事,误会解开了便好。”
旁听了半天的季云舒此时问道：“请问城主，那日追杀冯琼的死士又是些什么人？”
魏源有些惊讶，似乎没有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季云舒竟然有此一问,不过他早就为这找好了说辞：“那些不过是我用秘术制作的人偶罢了,看起来肖似人类,却没有人类应有的灵动,只会听从命令行事，想必二位在和他们交手的过程中也发现了这点。”
这说词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季云舒。
不过他此时却没有拆穿魏源的话,只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魏源朝施慈笑道：“你这位师弟看起来沉默寡言，没想到却观察入微,想必于修行一道上的感悟也不差吧？”
这是要试探季云舒道行？
施慈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师弟向来喜静，若是有什么地方怠慢了城主,还请城主见谅。”
他将重点放在“沉默寡言”上，对后面的话却只字不提。
魏源摇摇头表示不在乎，又问：“还未请教二位小兄弟姓名？”
施慈介绍道：“在下施慈，师弟名季云，师父叫我二人下山历练，谁知刚下山便遇到了青妩仙子。”
季云舒的大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修行中人恐怕没有谁没听过他的名字，要是直接报出真名，恐怕立马就要引起警惕。
好在他深居简出，见过他真容人不足一手之数，施慈才能报个假名字蒙混过关。
至于施慈……他本就不是什么有名的人，也只有殷正尧等层次的人知晓他的存在，还大多未见过他本人，哪怕报上真名也无妨。
入城以来他都在掩饰自己的身份，连明遐都乖乖窝在他袖子里没有出来，就是为了契合自己“初出茅庐”的人设。
一个避世许久、对一切阴谋诡计都不太懂的人，总比摸爬滚打许久的人更让人放得下心。
他的表现也的确像是个愣头青，魏源对他的说辞并没有怀疑。
季云舒只抬头看了施慈一眼，并没有反驳他。
在季云舒看来，这座城池里所有的人都是“活死人”，虽然他们表面上还活得光鲜亮丽，实际上早就被抽干了灵魂，只要死去就会和那些死士一样化作沙尘。
这些人并无半点威慑力，唯一能让他稍微放在心上的只有那位一直没出现过的“白云仙人”。
不管魏源和他背后的白云仙人有什么阴谋，他自一剑斩之！
只是施慈想要弄明白不老城的谜团，他也不会说什么扫兴的话。
索性他们的能力足够自保，不惧这些牛鬼蛇神。
季云舒并不擅长与人交际，于是整场宴席中只有施慈在和魏源你来我往，二人都不着痕迹想从对方嘴里套话，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
到底施慈知道的比魏源多，这场试探下来他得到了不少消息，虽然还不太清楚消息的真假，但是想要别人信，总得带着三分真七分假，也让他们对不老城有了大概的了解。
眼看试探已经进入尾声，魏源也没了兴趣和他东拉西扯，起身道：“施慈小兄弟和季云小兄弟初来乍到，想必对琳琅城不太了解，正好城主府中有多余的客房，不如二位小兄弟到我府上歇歇。倘若二位决定在此住下，自然会有人前来登记，给二位分配府邸。”
有进入城主府的机会施慈自然不会拒绝，当即感激道：“多谢城主大人，那我等便叨扰了。”
魏源摆摆手：“不碍事。我还有公务未处理，先行一步，二位在琳琅城中好好逛逛，也好多熟悉熟悉此地。”
说罢，他带着属下头也不回离开了。
看来是试探一番颇为满意，对他们彻底放下心来。
等魏源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施慈和季云舒这才有空四处逛逛。
从魏源口中得来的消息说下一次派发圣水的时间是三天后，届时会由他亲自主持，仙子们并不会出现，而属于十二位仙子的圣水，会由城主府的人亲自送到楼阁中。
除去派发圣水，七日之后还有白云先人迎娶“夫君”的事宜，这是她亲自下的令，需要一人照顾她饮食起居。
若是此人照顾的好，便可直接坐地飞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白云仙人挑的人都是刚进城中不久的，而琳琅城本地的居民就没有这个福分了。
当然，后面的是从别处得知，他们出了酒楼就有人迎上来攀谈，十分热情。
琳琅城中处处都透着古怪，譬如这些金银珠宝从何而来？圣水又是靠什么维持长生？白云仙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无数个疑问充斥在施慈脑子里，整座不老城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等着他将谜底一一揭晓。
除去这些，不老城同人间的城镇并没有什么区别，有的人沿街叫卖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有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吟诗作对，也有少女们坐在亭台中下棋打闹。此处散发着一股积极向上的光彩，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对他们来说，住在这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漫长的生命不会让他们心生厌倦，反而让他们生出更多的探索心。
施慈和季云舒行走在街道上，萦绕鼻尖的腐臭越来越浓，那些行人在他眼中与尸体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有一具光鲜亮丽的躯壳。
不老城的占地面积十分广，城中足足有数万人，城池正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雕像，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戴着面纱，看不出真实样貌。
她衣袂翻飞，踏着一朵祥云翩然而下，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声“神仙”，此人正是琳琅城的白云仙人。
施慈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逛完了白云城，等回到城主府中已经不早了。
城主府厢房外带着一个大花园，其中奇珍异草多不胜数，假山怪石、小桥流水，看起来十分精美。
施慈和季云舒寻了一处亭子欣赏景色，一人坐在石桌旁，一人抱剑而立，远远看去半点看不出他们在商量怎么探索不老城的秘密。
“季兄对魏源此人怎么看？”
季云舒眺望远方，道：“满口谎言，不可尽信。”
施慈也这么认为。
他道：“虽说魏源此人有些难缠，但是并不妨碍我等寻找真相。所谓的‘圣水’绝对有猫腻。”
季云舒点点头：“我从未听说有什么东西能让人长生不老，即使是天地同寿的神仙也会因为自身磨损归为沉寂。更何况，那些长生不死之人身上没有半点灵气，反而有一股让人十分不舒服的气息。”
施慈也察觉到了，他沉思道：“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种气息，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他也没有纠结，提议道：“不如我们等三日后再一探究竟？”
季云舒赞同的点点头。
想到先前二人因为外人在场不好交流的模样，季云舒又道：“施兄可会传音入密的法子？”
施慈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传音入密，他还真没研究过。
他摇摇头：“一路走来并未有用得上它的时候，我便一直没有研究。”
季云舒了然，他道：“用法力凝成一线，将声音藏匿其中，送到想要交流的人面前……这法子并不难，只需要对法力的精准掌控便能操纵自如。”
施慈顺着他说的方法试了试，专注于一点，而后将声音送出去。
他并未开口，季云舒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季兄？”
季云舒神色缓和了些，赞道：“施兄悟性不俗。”
施慈也微微一笑：“季兄讲解十分详细，便是愚笨之人也能学会，我虽不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可自认也不是蠢人。”
有了这法术，日后也方便交流。
城主府的守卫十分森严，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巡逻的侍卫已经路过好几拨，施慈和季云舒商议完，也没有在这徒有其表的地方赏景的心思，二人分别回了厢房，不一会儿便有暗中监视的人报给魏源。
他们谈话的时候特意注意了周围人，监视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好在因为先前施慈的表现，魏源并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他的心思全都在七日后白云仙人“娶夫”的事件上。
这并非第一次，却是十分特殊的一次。
这次会来一位特别的人物，哪怕是白云仙人也要以礼相待的那种。
为了不出岔子，他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不能容忍一点错误。
这时候误入城中的小虫子们就不足挂齿了。
以往也有许多误入不老城的愣头青，最后都会才成为这座城池的一部分，魏源并不觉得施慈他们是特殊的。
虽然阴差阳错阻止了他杀冯琼，不过既然青妩老老实实待在城中，那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冯琼并非必死之人。
他必须保证七日之后，该在的人全都在场。
因为城主府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施慈并没有在这三天内做出夜探城主府的事，反而老老实实窝在房间里看书。
季云舒则在练剑，没有用法力，纯练习招式。
三天的时间很快一晃而过，施慈和季云舒跟随众人一同前往白云仙人的雕塑旁。
此时这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为了领圣水。
施慈他们混在人群中，看着上方高台上的魏源笑眯眯让人将一瓶瓶圣水发下去，那些领到圣水的人有的当场饮下、有的捧着它离去，每一个都充满狂喜。
这意味着他们又多活了一个月。
他们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所谓的“圣水”像是枷锁，将他们困在了不老城？
这群人同瘾君子何其相似，圣水又像是另一种毒.品。
很快前方的人领到圣水离去，轮到施慈上前，魏源见到他时还假装有些惊讶，亲自拿着圣水递给他：“二位小兄弟这是准备在琳琅城住下了？”
施慈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和师弟商量完，觉得不老城没什么不好，我等修行之人为求长生，在不老城中，已然能实现长生。”
魏源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这种为了长生不老而走捷径的修行之人他见过不少，甚至琳琅城中许多人都是这样。像施慈和季云这种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怎么能拒绝圣水的诱惑？
只是他还得试探一二。
他笑道：“季云小兄弟也同意了？他看起来不似渴求长生之人啊。”
季云舒上前一步，平静道：“长生的魅力无人能拒绝，我自然如此。”
魏源笑了笑，将圣水递给他：“那便恭喜二位小兄弟了。”
季云舒点点头，接过圣水。
他二人对所谓的圣水着实好奇，但也没有当场打开，而是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魏源派来暗中跟踪他们的人还在，他们只得施了个幻术假装自己已经喝下圣水，跟踪的人这才离去。
且不说魏源那边接到他们喝下圣水的消息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施慈一脸凝重打开瓶口的塞子，霎时一股裹挟着怨气的水流像是见到天敌一般冲天而起，明遐从他袖子里探出头来，一团火焰将“圣水”困在其中。
施慈伸手，火焰缓缓落在他手上，中间包裹的水流被蒸干，只剩下里面四处逃窜的怨气，可是它无论从哪个方向，头都会撞在火焰上。
如此反复几次，本就不大的怨气越发小了，它萎靡不振地聚在中间，尽量不碰到周边燃烧的火焰。
这怨气虽说体积不大，但是却十分有活力，和施慈以往见过的都不同。
他盯着这团怨气，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就靠这东西维持所谓的‘长生不老’。”
也难怪那群人只剩下空壳，灵魂的力量都被吸收干净，剩下些许维持活动，灵魂脱离□□之后连着剩下的些许也消散在空中。
他将这团怨气递给季云书：“季兄，看。这不老城竟然是以怨气来维持所谓的长生。”
季云舒皱眉从施慈手里接过怨气，法力凝成一把小剑，轻轻戳了戳它：“这般有活力的怨气十分少见，不老城不简单。”
怨气被剑戳得东躲西藏，却又不小心撞在火焰上，顿时又小了一圈。
明遐觉得有趣，从施慈袖口飞出来，落在季云舒肩上，歪着头看它，也变出一小缕火焰逗弄怨气。
季云舒看了它一眼，手一握，怨气连同包裹住它的火焰瞬间湮灭。
他看向施慈：“我们得找到圣水的源头，恐怕那里聚集了大量怨气。”
施慈点点头，思索道：“既然是由魏源派发圣水，他应当知晓不少详情。”
季云舒看着对面那座即使隔了很远，依旧能看到半个脑袋的白云仙人雕像，摇了摇头：“不妥。魏源不过是幕后黑手手下的一枚棋子，真正的关键，是那位‘白云仙人’。”
施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此时阳光正好，白云仙人的雕塑头顶碧空，在阳光的折射下竟然像是在发光。
只是不知道这座圣洁的雕像下，是何方妖魔。
“季兄所言极是，若是轻易出手打草惊蛇，恐怕想知道真相就没那么容易了。”
白云仙人创造不老城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瞧着有趣吧？
还有这每七七四十九日娶的一位“夫婿”，当真是成仙去了？
恐怕是命丧九泉吧。
那到底该如何接近这位白云仙人呢？
施慈望着雕像走神。
见他皱眉沉思，季云舒没有打扰，反而低头看着明遐。
明遐正有些疑惑地在他肩上蹦蹦跳跳，一副迫不及待想飞出去看看却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模样，瞧着十分有趣。
它时不时“啾啾”两声，季云舒垂下眸子，仿佛在认真听它说话。
明遐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在施慈袖子里待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能透口气，自然想飞出去看看。
季云舒沉默着听它叽叽喳喳许久，忽然伸手在它额头一点，火红的鸟儿从头开始覆上一层新羽，几乎瞬间就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麻雀。
明遐一愣，张开翅膀看了看，忽然兴奋起来，振翅在天上飞了一圈，又落到季云舒肩上蹭了蹭他的脸。
季云舒微微勾唇，摸摸它的头。
施慈回过神就看到这一幕，不由有些惊讶：“季兄道法高深，我替明遐谢过季兄。”
他不是没想过办法将明遐变成一只普通鸟儿，只是明遐十分特殊，自己法力不济，只能维持短短片刻，此时季云舒一出手，他瞬间感觉到两人的差距。
若非明遐主动变回去，想必能维持小麻雀的形象十天半个月。
季云舒没有接话，只问他：“施兄找到接近白云仙人的法子了？”
施慈点点头：“几日后她不是要‘娶夫’吗？届时我化作那位新郎的模样，随迎亲之人一起进去。”
季云舒皱眉：“单你一人去？是否有些危险？”
施慈浑不在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季兄不必担忧，几日后还请季兄在外同我里应外合。”
他们二人还能敌不过那劳什子白云仙人？
只是这次的娶夫恐怕不同以往，看魏源警惕的模样，希望不要有什么大变故才好。
他二人敲定主意，正要去外面问问这次的倒霉鬼是哪位，就看到一群人敲锣打鼓捧着喜服往一个方向走，后面跟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好么，得来全不费功夫。
施慈和季云舒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往送喜服的队伍走去。
捧着喜服的是位中年人，身上穿着城主府样式的衣裳，身后跟着一队侍卫。
施慈靠近人群，朝旁边的人问道：“这次是哪位郎君这么幸运？”
那人还记得施慈，惊讶道：“是你呀，小兄弟你和你同伴也决定在琳琅城住下了？”
施慈点点头：“没错，琳琅城乃是世外桃源，我心向往之，能住下来是我的幸运。”
见他这么上道，那人喜笑颜开：“哈哈哈哈，别人想进来还不一定能进来，二位都是有缘之人！”
想到之前施慈的问题，他又道：“你们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次的幸运儿是李家那位小公子，据说他生得俊朗，又擅长题诗作画，也难怪能得白云仙人青眼……说来也巧，他正是两个月前进琳琅城的有缘之人。”
施慈作惊讶状：“是吗！李公子也是才入城的！”
那人见施慈捧场，又道：“和李公子一同入城的还有他兄长，只是他兄长才来就被白云仙人带走了，他们家真是烧了高香，才能兄弟俩都成仙。”
说罢，看了施慈和季云舒一眼，有些嫉妒道：“你和你同伴生得也不错，说不定就是下一位幸运儿。”
这“幸运”施慈可不敢想要。
他笑道：“那就借这位兄台吉言了。只是你们怎么知道那些人都成仙了？”
那人摆摆手：“大家都这么说。更何况，白云仙人是神仙，她心怀慈悲，肯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成仙，足以看得出她心怀天下，这样的人重新娶夫，一定是因为那些人都成仙了！”
施慈心说这可不一定。
万一是入妖魔口了呢？
队伍走得很快，但即使如此，也绕了大半个城。
那位李公子的确生得不错，面皮白净，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是神鬼志怪话本里妖怪们最喜欢的书生模样。
他面带微笑接过喜服道谢，并没有如以往被选中的其他人那般欣喜若狂的模样，倒叫其他人高看一分。
之前和施慈说话的人此时还在他旁边，扭头朝施慈感叹道：“读书多果然不一般，换了其他人早就激动不已，他竟然沉得住气……嗯，或许也和他兄长成仙了有关？”
施慈没有说话，这位李公子可不像高兴的模样。
端看他接过喜服时手腕上暴起的青筋就知道他在忍耐，施慈可没有错过这位李公子眼底的那抹恨意。
看来这还是位“知情人”啊。
他和季云舒换了个位置，站到人群边，看着道喜的人群慢慢走完，待李公子送走最后一个人，这才上前道：“还请李公子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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