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攻击


    “哎哟, 我?腿疼,胳膊腿,腰疼, 背疼,脖子疼, 哎哟!谁来帮我?瞧瞧,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才练了一盏茶时?间, 乌城便躺地上哭天抢地, 撒泼打滚儿, 好似真?要?活不下去?。


    秋东幽幽瞧了一眼, 心道这一天终于来了。说实话,这几?人比他?想的更?能坚持。


    他给了准备上前查看情况的乐重恩一个眼神,乐重恩意会, 不动声色靠近秋东,两人静静观察乌城的表演。


    就见?在乌城躺下的第一时?间, 立马有人上前围在他?身边, 演技比乌城还夸张, 捏着?嗓子惊讶大喊:


    “天哪,乌城, 你的手腕都肿了, 还有肩膀上全是淤青, 哎哟, 膝盖也疼是不是?这也太吓人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乌城你坚持住, 想想家里的父母兄弟, 想想你新买的斗鸡,想想怡红院的绿柳姑娘, 他?们可都等着?你平安回家呢!”


    “兄弟知道你难受,你放心,殿下最是心善不过了,一定会马上为你找大夫的,来,兄弟扶你起?来,咱们去?边儿上缓缓!”


    三两句话的工夫,几?人就麻利的抬着?乌城往校场外去?了。


    期间乌城还悄摸摸观察秋东的反应。


    秋东好似没瞧见?他?们的举动一般,嗖一声,箭矢破空,正中靶心。


    乐重恩在秋东边儿上举着?石块儿扎马步,胳膊隐隐发抖,面部表情控制的十分完美,很是淡然的问秋东:


    “殿下,就让他?们这般走?了?”


    秋东从背上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目标,语气轻松:


    “走??傍晚之前,他?们会自己?回来的。”


    见?秋东心里有数,乐重恩便不再多言。


    毕竟他?们话都放出去?了,可是要?争丰都城第一马球队的,这时?候队员跑了一半儿,传出去?岂不是丢人丢的满丰都城人尽皆知?


    秋东料到会有今天这一遭,怎会不提前做准备?


    早给?乌城他?们准备了大礼等着?呢。


    他?的马球队一共十二人,八名正式队员外加四名候补。但对候补的训练他?也一视同仁,从不手软。


    那些自来跟秋东一起?长大的伴读,如乐重恩和?费久沉等人还好,即便跟不上进度,好歹听话。


    在秋东的鼓励加威胁下,在乐重恩和?费久沉两个作甚都要?做到最好的卷王的带动下,咬牙跟上训练进度。


    尽管每天都累个半死,但想想他?们这支马球队在丰都城大放异彩,独占鳌头,名利双收,赢得数不尽的钱财和?追捧的美好愿景,还是能继续坚持一下的。


    但剩下的六人纯属临时?拉出来凑数的真?正纨绔子弟,练不动就直接摆烂。


    他?们明面上不敢反抗秋东的权威,实操过程中摆出一副“再练下去?就要?死了,殿下您不会这般狠心想要?我?命吧”的狗怂样儿。


    跟这些人讲理想,讲利益,讲集体荣誉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平日里行的就是最不讲道理的欺男霸女之事,怎么舒服怎么来,从不会顾忌他?人死活。


    其中带头摆烂的就是之前乐重恩跟秋东说过的那个,礼部员外郎家一场斗鸡输掉八千两的庶子,乌城。


    乌城就跟滚刀肉似的,嘴上比谁都恭敬,行动上比谁都拖沓,摆明了“我?就这德行,只能给?队伍拖后腿,赶快放我?回家吧”的架势。


    此人前几?日逐步试探秋东的底线,今儿是彻底打算借病开溜了。


    只不过开溜的乌城几?人也没想到他?们会离开的如此顺畅。


    还以为多少会遭到二殿下的责问呢,结果二殿下什么都没说,就跟没瞧见?他?们不见?了一般,着?实让人开心的同时?又摸不着?头脑。


    几?人出了马球场,见?真?没人追上来,心下惴惴。有人小声道:


    “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是啊是啊,咱们就这么走?了,回头殿下怪罪下来,咱们只怕担不起?。”


    乌城踩着?仆人的背爬上马,大咧咧道:


    “怕甚?没见?二殿下迫切的想拿到魁首吗?说不定咱们离开,还叫他?有了理由可以把咱们这几?个不中用的换掉。随便从侍卫中找几?个都比咱们强,指不定殿下这会儿心里有多高兴呢!


    要?不然为何会放任咱们离开?放心吧,回头最多口头上斥责几?句,不会真?责罚的!”


    其他?人一听,觉得乌城所言十分有理。


    如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二殿下是真?铁了心要?搞马球赛,专门建这么大一马球场,肯定是准备大捞一笔。


    可他?们既吃不了苦,又帮不上忙,肉眼可见?的废物,到时?候给?二殿下的计划拖后腿的话,才是坏了二殿下的大事。


    早日脱身,就是他?们对二殿下最大的支持。


    不得不说,这番分析可谓对他?们自身的认知非常清楚了。


    几?人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翻身上马,一路直奔丰都城。


    斗鸡场,小花娘,温香软玉,众人追捧,才是他?们纨绔该过的日子啊。


    整日天不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训练,天黑了还不能上床,得听完费久沉那家伙讲完又臭又长还听不懂的战术,写一篇听后报告才能入睡。


    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然而他?们自认为妥帖,却完全想不到,秋东从丰都城一众膏粱子弟中把他?们挑出来,为的就是用他?们打掩护。


    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此时?乌城带人风风火火进城,直奔怡红院,一进门便扔给?龟公一块儿碎银子,跟回自个儿家似的嚷嚷:


    “叫绿柳来伺候爷!”


    结果龟公收了钱,为难的凑上来,小声道:


    “乌爷,您换个人伺候吧,今儿绿柳姑娘出台去?了!”


    乌城上楼梯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道:


    “出台了?爷可是包了她一整年,才几?天不见?,她就出台了?”


    乌城身后几?人也嚷嚷起?来: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把你们妈妈叫来,让她给?我?们个交代,是不把爷几?个放在眼里了?”


    龟公也不怵,他?们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但客人不依不饶,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便道:


    “乌爷,您可赖不得我?们,是二殿下特?意叫人传话,说您几?位被他?征调了,谁敢影响二殿下的马球队拿魁首,定不轻饶!


    您说说,二殿下都那般讲了,我?们如何还敢接待您?”


    龟公用更?加小的声音对乌城道:


    “实话跟您说了,绿柳是妈妈特?意安排出去?的,就怕二殿下那头不满,且您几?位今儿最多在咱们怡红院吃顿饭,留宿是万万不行的!”


    乌城:“!!!”


    乌城不信邪,绿柳不行,还有桃花,杏黄,一口气点了十五个姑娘。


    结果姑娘们各个跪下求他?,涕泪连连,好似他?是来送她们上刑场的:


    “乌爷饶小女子一命啊,小女子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怎敢与二殿下对着?干?”


    “姐妹们也只是在这儿讨口饭吃,挣扎着?活下去?而已,您就可怜可怜姐妹们吧?”


    “待二殿下的马球队大获全胜那日,姐妹们且歌且舞,为您祝贺三天三夜都行!”


    现?在您高抬贵手,别霍霍我?们这些可怜人了。


    那可是二殿下,拜了国师做师父的二殿下,整个丰都城内谁不忌惮三分?外头那些臭道士可口口声声说二殿下是他?们的道家下一任执牛耳者。


    在那些道士嘴里,二殿下自打拜了国师为师后,瞬间就成天上下凡的神仙,法?力无边。


    不管是真?是假,她们这些小人物可都惹不起?。


    乌城虽然纨绔,但还干不出强迫女|妓这种没脸没皮之事,只得黑着?脸,被龟公似是送瘟神一般给?送出怡红院。


    站在怡红院门口,几?人愤慨中带着?一丝迷茫:


    “乌哥,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乌城一咬牙,翻身上马,恨恨道:


    “去?斗鸡场!”


    然而结果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好歹怡红院还胆大包天,油锅里的银子也想捞一把,愿意收留他?吃顿饭。可斗鸡场不同,见?到乌城,直接把他?拦在门外。


    拦门之人语气虽温和?,但表达的意思就一个:


    “您被二殿下征调了,在他?的马球队没拿到魁首前,我?们这里不敢招待您。”


    接下来,乌城他?们辗转至常去?的酒楼,画舫,赌场,瓦舍戏园子,乃至银楼,文房四宝店,所有说书?先生出没的场所,甚至是常游玩的寺庙道观。


    结果无一例外,他?们被拒之门外。


    眼看着?马上就天黑了,几?人又累又饿,在街上胡乱买了两个烧饼,边走?边吃。


    有人提议:


    “不若咱们直接回家吧!在家里好吃好喝,睡到日上三竿,没事儿听听曲儿,逗逗鸟,还能和?小厮丫鬟做耍,顶多就是被长辈责骂两句,可那也比在马球场累死累活要?强啊!”


    “反正马球场那日子,我?是一日都不想再过了!才几?天啊,我?浑身上下就没剩下一块儿好皮肉,好几?次我?都觉得我?这条小命要?交代在那里了!”


    说到动情处,一个大男人没忍住,呜咽出声。


    其他?人想起?这些时?日的痛不欲生,也不由悲从中来,不够坚强的当场落泪,彼此抱头痛哭。


    乌城一咬牙,做了决定:


    “回家!大不了在二殿下拿到魁首前,咱们都不出门好了!”


    他?们以为家是最后的港湾。


    可等真?回到家中,才发现?事实如此残酷。


    乌城觉得一夜之间,连最疼爱他?的姨娘也变了幅嘴脸,让他?陌生的不敢相认。


    他?被姨娘亲自带人拦在垂花门前,姨娘还是那个喜欢打扮的富贵逼人的姨娘,面容是那般和?蔼可亲,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他?如坠冰窟:


    “城儿啊,你怎的这时?候回来了?二殿下可是特?意叫叫人传了话来,道他?要?与你一同训练,直至你们得了太子殿下的亲自召见?。


    姨娘连你面见?太子殿下时?穿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你母亲和?父亲也早早将此事写信告知老家的亲朋好友,大家就等着?你出人头地呢,你万不可懈怠啊!”


    乌城吃了一肚子气,还不好对姨娘发,赌气道:


    “我?懈怠了又怎样?”


    他?就要?懈怠!不懈怠的话,迟早被二殿下给?训练死!


    只见?他?姨娘一脸惊恐,捂着?胸口喘不上气似的,震惊道:


    “你懈怠的话,就会见?不着?太子殿下,从而让你舅舅和?姥爷早就吹出去?的牛搁在半空里,让他?们在江南颜面无存,他?们就会断了咱们母子的供给?。


    自此我?无法?穿金戴银,你没钱去?外面花天酒地……”


    要?知道乌城作为一个五品礼部员外郎家的庶子,能挥霍无度的最根本原因,就是他?有一个做江南富商的姥爷。


    而他?的富商姥爷对乌城母子是真?大手笔,银钱上从没短缺过,才让他?前半辈子过的如此洒脱。


    想想没有银钱,他?就要?和?其他?兄弟们一样,小小年纪三更?睡五更?起?,日日读书?习武,天天被先生罚站打手板。


    一直到成了亲,还不时?伸手跟家里长辈要?钱,然后遭到全家人的奚落。


    乌城瞬间打个冷颤。


    长痛不如短痛,他?脚步沉重的出了乌家大门,牵着?马失魂落魄行至城门口。


    哎?


    正好与其他?五人相遇!


    六人面面相觑,不用说都知道对方也是被家里人给?赶出来的,顿时?垂丧不已。


    有人不由悲从中来,小声抱怨道:


    “丰都城那般多纨绔,二殿下干嘛盯着?咱们不放?这是不折腾死咱们不罢休吧?”


    “呜呜呜,吾命休矣!”


    乌城无精打采的爬上马,他?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决定亲自去?问问二殿下。


    究竟看上了他?什么,他?改还不成吗!


    于是在秋东六人做完当天的训练,乐重恩和?手底下人叮嘱马球赛细节问题,费久沉查看马球场经营计划,杜恒拟定比赛邀请人名单时?。


    乌城六人蔫头耷脑的回来了。


    乐重恩往上空瞧了一眼,晚霞满天,绚丽又耀目,正正好是傍晚。


    和?殿下今早说的时?辰分毫不差。


    他?不由将视线移到秋东身上。


    秋东正在廊下查看乐重恩几?人今日写的战术分析,微风习习,吹起?他?额前一缕发,让他?整个人瞧着?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和?活力。


    然而在乌城看来,秋东简直是整个的丰都城头一号大魔王,比朝中广为流传的妖道国师更?可怕三分。


    最起?码国师只蛊惑陛下一人,从未做出过伤害他?之举!


    乌城脚下用了十分力,蹬蹬蹬走?到秋东面前,张嘴想问秋东为何要?跟他?过不去??他?到底是哪里得罪过他??


    然而在秋东看过来的一瞬间,对上那双黑黝黝没一丝多余情绪的眼睛,乌城像是被什么可怕的野兽给?盯上了,大热天后背冒冷汗,汗毛直竖,头皮发麻,四肢动弹不得。


    秋东双手后背,笑的十分温和?:


    “玩儿够了?”


    乌城哆哆嗦嗦:


    “够,够了。”


    秋东:“那就去?训练吧,把下午落下的补回来。”


    乌城脑子昏昏沉沉:


    “补,补回来?”


    “是啊,勤学苦练,一日都不得懈怠,补回来才能休息。”


    秋东转身进了屋,乌城似是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一般,软踏踏往地上倒。


    五人还不知他?方才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围着?他?嚷嚷:


    “哥,你怎么就答应了呢?说好要?跟殿下认真?谈判的!”


    “是啊哥,你好歹抵抗一下啊,咱们灰溜溜回来还一声不吭,回头要?被费久沉那家伙嘲讽死的!


    他?本来就看不起?咱们,又被他?抓住把柄,只要?想想从他?嘴里冒出来那些歹毒的话,我?现?在就不想活了。”


    乌城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听小伙伴如此说,脑子一抽,当即道:


    “那咱们就去?找二殿下告状,让二殿下收拾他?!”


    说完这话,连乌城都愣住了。


    廊下一时?寂静无声,此时?的沉默,振聋发聩!


    等一行人在校场上鬼哭狼嚎训练时?,有人忍不住发问:


    “我?们折腾来折腾去?,到底图什么?”


    是啊,到底图什么呢?该做的训练一点儿没少不说,连今晚的正常休息时?间都即将失去?。


    乌城望着?挂在天边清冷的月色,心里发狠。


    明天!就明天,他?一定要?亲口问问二殿下,如何才能放过他?们!


    然而等到了第二天一早进行训练的时?候,秋东语气幽幽宣布:


    “今日训练内容略作调整!”


    具体调整为,在场的十二人中,两两组队,互相对着?彼此头顶的瓦罐儿射箭,距离依次从十丈,到二十丈乃至七十丈。


    秋东道:


    “只对着?靶子是练不出好箭法?的,在马球场上,马球也不会乖乖放在那儿等着?你去?击,所以这就当是我?们的第一次战前演练了,来吧!”


    好死不死,秋东选中的队员正是乌城。


    乌城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在秋东举起?箭,对准他?头时?,全部化为乌有。


    昨天他?还庆幸二殿下好脾气,他?临阵脱逃又灰溜溜回来,二殿下也一句实质性的责问都没有。


    原来真?正的惩罚在这儿呢!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军中用箭,一个不好是能要?了他?小命的东西!


    果然,乌城偏头一瞧,他?们六人此时?正排成一溜儿,头上盯着?瓦罐儿,惊恐的双腿打颤。


    而他?们对面,是二殿下和?他?的伴读们,已经搭弓,将目标瞄准了他?们。


    说什么换个训练项目,不过是光明正大要?他?们小命的借口罢了。


    二殿下,不愧是妖道国师的徒弟,是纵横丰都城数年,屡屡顶撞陛下,至今安然无恙的男人,狠辣至极!


    吾命休矣!


    秋东和?乐重恩几?人对视一眼,眼里带上笑意。


    他?瞄准的时?间稍微长了点儿,对面的乌城便摇摇晃晃,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都说一支箭最有威慑力的状态,便是它将射未射之时?,这话果然有理。


    见?差不多了,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


    哐当!


    伴随着?瓦罐儿的碎裂声,是乌城跪在地上痛苦求饶之声:


    “呜呜呜,我?错了殿下,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从今往后您说什么是什么,求您饶我?一命吧,我?真?的不想死啊殿下!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


    其他?几?人也不遑多让,哭的比乌城还可怜,约莫是人生头一回面对生死抉择,感?触格外深,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抱着?小伙伴大声控诉道:


    “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我?这辈子年纪轻轻就要?被活活吓死啊?”


    “我?今儿可算是知道为甚杀人取乐的都是畜生了,他?娘的就不能来点干脆的吗?”


    “对了,我?大哥身边那婢子怀孕了真?的不关我?事啊!为什么都说是我?造的孽?我?他?娘的只在外面玩儿你情我?愿的小情趣,从不对府里那些歪瓜裂枣下手的好嘛!”


    秋东:“……”


    原以为要?多来几?轮,才能让这几?人彻底放弃抵抗的念头,终究还是他?多想了。


    如此,足矣。


    秋东一挥手,带着?乐重恩几?人去?一边儿继续练去?了。


    说了今天练射箭,就不带开玩笑的。


    他?们六个人两两组队,朝对方脑袋顶上射也是这么多天第一回,心头压力都很大,不过是见?二殿下一脸淡定,他?们也不好先慌了阵脚,没表现?出来罢了。


    事实上,在他?们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不自觉看着?秋东行事的习惯。


    秋东当然发现?了这一点,鼓励他?们:


    “放心来吧,你们水平如何咱们彼此心里都有数,不过十丈而已,不可能脱靶的!”


    乐重恩不动声色将手心的汗抹在袖口,和?费久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紧张,然而开口时?,一个比一个嘴硬。


    乐重恩道:“我?是障碍赛头名保持者,不可能输给?你!”


    费久沉道:“我?日日练箭,蒙着?眼睛都能射中,你做我?孙子都不够格!”


    果然,在嘴毒上,费久沉遥遥领先。


    秋东不去?管那两人,和?杜恒对视一眼,往各自的位置走?。


    不得不说,今天的训练着?实挑战人的心态。往最亲密的伙伴身上射箭,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即便他?们对自己?的箭法?有把握,心头还是忍不住发紧。


    就连在不远处抱头痛哭的乌城等人,也被这边的局势吸引了视线,紧张的不敢呼吸。


    那可是太子,是皇后的侄子,是太子妃的族弟,是谏议大夫的孙子……这要?出了意外,乌城感?觉在场的老鼠都得被牵连进去?不得好死!


    全场最坦然的就是秋东了,很是轻易的把箭射向杜恒,没有丝毫犹豫。


    几?乎是在同时?,秋东头顶的瓦罐儿也应声而裂。


    秋东面无异色,杜恒面色苍白。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乐重恩和?费久沉对彼此放完箭后,见?对方完好无损,才后知后觉,暗骂今天真?是昏了头 ,二殿下如此离谱,堪称自杀式的要?求,他?们为何会直接同意?


    秋东当然不会说这就是近日苦练出来的服从性。


    他?笑眯眯挨个儿拍了众人肩膀,连乌城几?人也没放过,很是随意道:


    “紧张什么?都是蜡头箭而已!”


    比赛开始


    秋东说是蜡头?箭, 并未让在场之人有任何松懈,此刻他们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今日可以是蜡头箭,明日便能是玄铁箭。


    箭头?对准的是他们还是敌人, 不过在二殿下一念之间。


    乌城前所未有的明白,有那么一刻, 他若继续负隅顽抗,二殿下是真想杀了他的。


    再不敢生出丝毫歪心?思, 在二殿下温和的朝他看过来时?, 乌城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拉着小伙伴开始训练, 彼此很认真的纠正对方的错误,即便对方失误,蜡头?箭射在自己脸上, 也?能含笑给对方鼓励。


    不就?是鼻青脸肿嘛,那也?总比没了命好。


    除了视线不敢与秋东对上外, 场面一时?间非常和谐。


    秋东看他这么快就?服软了, 收起心?底略微的遗憾, 给乐重恩一个眼?神,转身去了隔壁校场。


    乐重恩作为二殿下身边第一贴心?人, 自是明白打一大棒再给个甜枣的道理。在中午休息间隙, 乐呵呵挤到乌城身边, 和他勾肩搭背侃大山。


    “晚上殿下让人安排烤肉, 还有丰都?城有名的针灸推拿师帮着缓解疼痛,你想吃甚么提前给负责准备膳食的庖厨言语一声儿。


    到时?候边吃烤肉边推拿, 那滋味儿真是绝了, 保管第二日起来神清气爽!


    对了,中午还有殿下特意让人准备的消暑汤, 初尝微苦,细品回甘,关键是一碗下肚,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清爽极了,乌兄你绝对不可错过啊!”


    乌城躺在地上当死狗,本是不想搭理乐重恩的,但对方说的实在太诱人了,不由纳闷儿:


    “你们日日这般吗?”


    乐重恩笑的十分矜持:


    “自然。”


    乌城悲愤了,拳头?狠狠捶在地上:


    “殿下为何如此偏心?,都?是马球队成员,为何独给你们私下开小灶?”


    乐重恩一脸“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怎可如此冤枉殿下一片好心?”的谴责:


    “我每日都?唤你一起来吃,是你说只想随便吃点赶快歇息的,为此殿下还特意叫人给你们开小灶,准备你们需要的膳食很费工夫的。


    你忘啦?殿下遣人将针灸推拿师送去你院子?,你说人家推拿师老胳膊老腿儿,你一指头?就?能把人摁散架了,让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拿你寻开心?!”


    乌城抬头?望天?,巨大的乌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好似连云也?在嘲讽他的愚蠢,他用胳膊遮住双眼?,流下了追悔莫及的泪水。


    想想他这些天?吃不好睡不香,夜里疼的在被窝打滚儿,有苦说不出的憋屈,原来都?是自找的吗?


    乌城觉得事情?真相并非如此,但他拿不出证据。


    斗不过,根本斗不过。


    乐重恩等他缓过气儿来,才推心?置腹般小声道:


    “乌兄啊,咱跟你说句良心?话,殿下虽性情?直爽从不轻易与人为难,可一旦他做了决定之事就?很难改变,你与其想着反抗自讨苦吃,不如顺其自然好好享受吧。”


    乌城翻个身不想搭理讨人厌的乐重恩,享受?说的多?轻松啊!这是能享受的事儿吗?


    他都?已经决定屈打成招,在二殿下的淫|威下做缩头?乌龟了,还不允许他心?里悄悄抱怨两句?合着得心?甘情?愿开开心?心?才行?


    二殿下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乐重恩似是看出他的小心?思,摆出与他谈心?的架势道:


    “乌兄啊,我听闻你外祖家乃江南富商,每年?单是送进丰都?城的金银财宝便是车载斗量,其中一小部分到你手里,但大多?数都?进了你父亲兜儿里,这里面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你比我更明白对吧?”


    乌城耳朵一动,没吭声。


    乐重恩无声轻笑,继续道:


    “你就?没想过,那些钱全部花在你身上,你日子?过的该有多?舒服?”


    乌城扭曲着往乐重恩跟前挪了点儿,他当然想过,可想有个屁用!


    乐重恩道:


    “以前是没机会,但眼?下二殿下把机会送到你手里,你不牢牢抓住还往外推,不傻吗?


    一旦你得了二殿下青眼?,别?说让你外祖父高?看一眼?,就?是你父亲行事也?得多?思虑你的意见,那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吧?”


    乌城简直不敢想他在家中说话一言九鼎,所有人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的场景。


    乐重恩拍拍他肩膀走了,给足乌城时?间消化。


    然而这还不算完,秋东认为管理下属,讲究一个恩威并施。


    所以用过午食,费久沉又去找乌城“谈心?。”


    费久沉向?来毒蛇,和乐重恩打配合倒也?恰恰合适。


    彼时?乌城正在仆人的伺候下捏脚,见着费久沉他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


    费久沉压根儿就?不和他客气,坐在乌城对面,开门见山:


    “这场胜利对殿下很重要,对我也?非常重要,若是因你耽搁了我的好事,即便殿下不说什么,我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亲自盯着你,且好自为之!”


    警告一番,潇洒离去。


    乌城人都?麻了,仔细对比下来,二殿下竟然是最好说话的那一个,简直离谱!在连翻的软硬兼施中,他再也?升不起任何小心?思。


    他不仅要管住自个儿,还得管好他的小伙伴,免得一不注意被小心?眼?儿惦记上。


    乌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中。


    随着比赛时?间的推进,忙碌的绝不止一两人。


    姜霜已经带人实战好几天?,赛后复盘也?越来越熟练,一群闺秀们认真的态度好似在对待一场对她们而言十分要紧的战役,各个精神紧绷,想做到最好。


    气氛比秋东那边好了不知?多?少。


    秋东远远瞧了一阵儿,觉得姜霜是个特别?有领导魅力之人,在她的带领下,充分调动起了女?郎队的积极性,众人的参与感和集体荣誉感极强。


    姜霜一抬头?瞧见秋东在窗外,将复盘的任务交给旁人后,寻了出来。


    两人往外走几步,确定不会打扰到旁人,秋东才问:


    “感觉如何?”


    姜霜一身火红胡服,扎了简单的高?马尾,没有任何首饰装扮,素颜朝天?,却美的不像话:


    “这十几人是我从丰都?城所有适龄闺秀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论是意志力还是体力和经验,我想再也?找不出比她们更强的队伍了!”


    “那想法呢?”


    姜霜一时?没明白秋东的意思:


    “什么?”


    “那她们是为了什么才参与进来,想夺得胜利的呢?”秋东道。


    姜霜从地上捡了跟歪七扭八的树枝,在半空中比比划划:


    “我们都?想夺得胜利,这还不够吗?”


    够,也?不够。


    秋东指指王宫所在方向?,再指指他自己,缓缓道:


    “有多?少人是冲着太子?阿兄去的,又有多?少人是冲着我来的?她们觉得这是条捷径。”


    姜霜不理解:


    “这难道是什么错吗?谁能不带任何目的的做事呢?勇敢的争取自己想要的,也?不被允许吗?阿弟你就?敢说你那边的所有队员都?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吗?”


    得,才做了几天?“大将军”便脾气见长,听不得一点儿反驳的话。


    秋东摇摇头?,估摸着姜霜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这点变化。


    “我不是要对你的同伴们质疑什么,只是提醒你,一旦她们拼命努力过后,发?现还是无法达成所愿,你就?得做好如何安抚她们,保证她们中间不会有人因此做出不可挽回之事的准备。”


    他敢放心?用乐重恩和乌城他们,是有自信能掌控他们。


    而姜霜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与其说那些女?孩子?是被姜霜说动,参与进来。倒不如说是她们暂时?因为姜霜的公主身份,围绕在姜霜身边,从而更好的达成她们的目的。


    想进太子?东宫也?好,想吸引王后的注意力嫁给秋东也?好,亦或者想表现的出色从而扬名,以期未来嫁个好人家也?好。


    都?是短期利益结盟。


    一旦她们达成所愿,或者大失所望,这个利益团体都?将分崩离析。


    那不是姜霜希望看到的结局,也?不是秋东想看到的场面。


    姜霜隐隐明白了这点,但她自己都?说不好,她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结果。


    秋东陪她绕着校场慢慢踱步,一圈儿又一圈儿,到了夜幕笼罩四野之时?,将人送回她住的院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有些事,得自己想通才行。


    比赛的日子?就?在一日日训练中逐渐来临,这天?他们和侍卫们临时?凑出来的马球队打完一场,毫无疑问大获全胜后,现场并没有人欢呼,反倒忧心?忡忡。


    乐重恩迟疑的提议道:


    “殿下,不若咱们找外头?的马球队先?比划比划,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实在是侍卫们输的太利索了,比他们想的更加不堪一击,让他们想不怀疑侍卫集体给他们放水都?不行。


    尤其乌城,压根儿就?不相信菜鸡如他,竟然在第一次实战练习中能轻松带球接连过了两个侍卫,成功把球传到费久沉手里。


    他大声嚷嚷:


    “简直不可思议,我做梦都?没敢这么美过!”


    其他人和乌城想法大差不差,费久沉盯着侍卫长上下打量,眼?神不善:


    “这真是你们的真实实力吗?这样让我很难相信你们能把王宫守卫好啊!”


    杜恒跟着道:


    “明日便要比赛了,真不用给我们来这一出增强信心?,我们更需要了解我们的真正实力。”


    侍卫长苦笑,他也?不敢相信的好嘛!但这就?是事实。


    这些公子?哥儿在二殿下一个月的魔鬼训练下,身体素质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一般王宫侍卫早不是他们的对手,只不过他们自己没察觉而已。


    秋东想了下,重新翻身上马,指着远处的大山道:


    “不管明日结果如何,咱们自己知?道尽力了,问心?无愧就?行,有什么明日上了赛场自然见分晓。走,下午咱们去林子?里打猎去,松缓松缓!”


    乌城第一个响应,利索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一扬马鞭,欢脱的冲向?远山。


    “殿下,待我打只兔子?咱们今晚烤了吃!”


    在场其他人多?少接触过君子?六艺,骑马打猎游玩是家常便饭。可他乌城不同,真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无缚鸡之力,以前上马还得踩在仆人背上,更别?提张弓搭箭了,根本没那么臂力好嘛!


    如今他可是能拉开轻弓,准确射中十丈内所有目标的入门级选手啦,怎能不兴奋?


    费久沉跟着架秧子?:


    “兔子?有甚好吃的?最近都?吃腻了!要不然咱们打麻雀来尝尝吧,看看谁打的多?!对了,输的一方要管赢的人叫爷爷!”


    杜恒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骑马追在后头?,大声道:


    “我肯定没问题,就?怕有些人不敢比!”


    乌城觉得他苦练一月的箭术被小瞧了,当即大声应战:


    “比就?比,谁不敢谁是孙子?!”


    秋东:“……”


    你们是否忘了我的存在?


    看乌城带人积极往林子?里钻,乐重恩骑在马上,溜溜达达跟在秋东边儿上,无奈道:


    “估摸是这段时?日憋坏了,不说旁人,就?我自身而言,明明只是短短一月而已,出来恍然有种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秋东一摆手,立即有侍卫在溪边开始生火,搭帐篷,准备烤肉工具。


    有条不紊,训练有序。


    他翻身下马,在溪边找了块儿干净大石头?落座,这才问乐重恩:


    “你不去吗?”


    乐重恩用溪水洗把脸,很糙汉的掀起衣摆擦了,丝毫不见月前事事讲究的贵公子?样儿,随意在秋东对面落座。


    山林中传出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溪水清澈见底,一尾巴掌长的小鱼从他眼?前欢快游过,乐重恩几次张嘴,最终还是把压在心?底这么多?天?的疑惑问了出来:


    “您究竟想做什么?”


    秋东将一条腿伸直,挑眉道:


    “敛财啊,看不出来吗?”


    乐重恩却不肯被轻易糊弄过去,盯着秋东眼?睛,坚持问:


    “除此之外呢?”


    秋东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用马鞭指着眼?前这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反问他:


    “你知?道这溪水往年?有多?宽多?深?”


    乐重恩常来这里打猎,自然知?晓:


    “夏季最深处可达三丈,最宽处有十丈。”


    “如今呢?”


    “不足两丈。”


    就?是乌城来了,也?能轻松蹦跶到河对面。


    秋东眼?神悠远,在波光粼粼的河水映照下好似在发?光:


    “丰都?城并非整个姜国干旱最严重的地区,尚且如此。那些真正受灾地方百姓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我都?不敢想。


    重恩,我要做身为姜姓皇子?该做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若愿意帮我一把,我会很开心?。”


    当然,秋东心?里想的是,我可不是在问你的意见,既然已经上了我的贼船,想轻易下去,做梦比较快!


    乐重恩愣住。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的认识到秋东长大了,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整日被太子?殿下摁着才能耐下性子?去读书习武的少年?郎。


    不知?不觉中,他有了背负起皇子?责任,承担国家命运的觉悟,且已经默默展开行动。


    乐重恩想说些什么,秋东摇头?。他不急着和对方要一个答案,让他趁着比赛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尽管秋东很自信的知?道,乐重恩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摆手:


    “去吧,一道儿去松缓松缓,过了今日,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如此安谧闲暇的时?光,好好珍惜吧!”


    秋东说的是实在话,可惜眼?下无人能懂他的良苦用心?。


    乐重恩心?事重重的走了,费久沉面色复杂的回来。


    秋东丝毫不意外他出现在这儿。


    这家伙自打前些日子?无意间发?现乐重恩也?对姜霜有意后,那是防贼一样防着乐重恩,恨不能十二个时?辰眼?睛都?长在乐重恩身上。


    “都?听见了?坐吧。”


    可惜费久沉是个倔种,虽然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早已对秋东的印象大为改观,但说话毒蛇的毛病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改。


    不仅没坐下不说,还居高?临下道:


    “我是太子?殿下的表弟,殿下所行之事,在不伤害太子?殿下的前提下,我都?会尽量相帮。”


    行叭,前世能在乱世之中,和乐重恩互相扶持,成为一代权相之人,有点小脾气也?不是不能忍。


    秋东摆摆手:


    “还是那句话,今儿且好好享受仅有的静谧时?光,日后回想起来,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


    费久沉心?里骂骂咧咧走了。


    他觉得自打秋东执意要建马球场,搞马球赛开始,就?变得神神叨叨,总说些高?深莫测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把这归结为上位者的通病,好比太子?殿下,好比他家中祖父,很多?时?候说一半儿留一半儿,让下面的人去猜。


    年?轻的费久沉还不明白里头?的门道,但不妨碍他觉得秋东已经在向?成熟的上位者成长了。


    其实在这点上费久沉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如今国事多?艰,靠太子?殿下一个人苦苦支撑实在辛苦,有二殿下相助,太子?也?能喘口气。


    秋东见费久沉走远了,对身后道:


    “你也?去吧,回头?如实与太子?阿兄禀报便是。”


    虽然他本就?有借着今日放松的机会,稍微给几人透个底的意思,可事情?做成这样,多?少有点让人哭笑不得,只能说这几人是真有默契。


    杜恒是太子?的人,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瞒着太子?,当然了,也?是秋东认为他暂时?没有隐瞒太子?的必要。


    打发?了杜恒,秋东难得清闲,随手叉了条鱼搁在架子?上慢慢烤,侍卫想上前帮忙,结果发?现二殿下动作娴熟,根本用不上他们。


    于是只得默默后退三步,心?里琢磨他最近跟在二殿下身边是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了。


    秋东不晓得他让侍卫有了失业危机,手上的鱼正是外酥里嫩香脆可口,散发?诱人香味时?,他还没来得及往嘴里塞呢,就?见乌城鬼哭狼嚎的从林子?里狼狈逃出来,边跑边大声嚷嚷:


    “快让开!让开!救命啊,救命!”


    乌城身后还有人大喊:


    “快躲起来!都?躲起来!”


    “快跑啊!跑!”


    秋东耳朵一动,听到空中隐隐约约传来那股声音的第一时?间,快速在河边薅了一把芦苇,大喊一声:


    “跳河!”


    说着就?往嘴里塞一根芦苇,扑通一声跳下去。


    周围侍卫也?终于瞧清了情?况,忍不住倒吸口气。


    只见乌城身后追着密密麻麻一大群马蜂,层层叠叠好似一片乌云,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移动。


    乌城身后有人举着火把防护,试图救出他。然而无济于事,自身难保。


    好家伙,这要是被蜇中了,怕是小命不保!


    侍卫们当下有样学样,薅了芦苇杆儿塞嘴里,毫不犹豫跳河。


    秋东的行为直接给了乌城启发?,他当即拔足狂奔,临到跟前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然而这可怜的家伙是个旱鸭子?,跳下去条件反射胡乱扑腾时?,才想起他根本不会戏水,瞬间感到一阵绝望。


    关键时?刻还是秋东游到乌城身边,往他嘴里塞了一根芦苇,然后摁着他头?让他看脚下!


    扑腾什么扑腾,水位站起来才到你脖子?,怕甚?给我好好缩着!


    乌城被秋东噼里啪啦无声教?训一顿,竟然奇迹般的平复下心?情?,咬着芦苇杆儿乖乖吸气,也?不乱扑腾了。


    当然,他能不死紧的抱着秋东腰,恨不得整个人挂在秋东身上就?更好了。


    秋东用手势比划,让乌城放开他独立行走,水位很浅,没有紧张的必要!


    乌城连头?发?丝儿都?是拒绝的,紧紧抱住秋东就?跟抱住了再生父母一样,说实话,亲生爹娘都?没给过他眼?下的踏实感。


    呜呜,二殿下这该死的安全感!


    乌城觉得他是个小娘子?的话,肯定已经在这一刻爱上了二殿下。然而他是个糙老爷们儿,只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娘子?,所以往后他会把二殿下当亲爹孝顺的!


    这般想着,又把他爹扒拉的更紧了两分。


    秋东单方面被喜提好大儿,黑着脸任由乌城在他身上挂了一盏茶时?间。


    那是让他差点儿怀疑人生,质疑自己当初为何会选乌城入伙的一盏茶。


    直到一行人上岸,将外裳脱了搁在大石头?上晒,他都?还在琢磨这个问题。


    找个地方落座,眼?前白花花一片,光膀子?的大老爷们勉强穿个大裤衩来回收拾残局,腿毛遮盖下看不出小腿原本肤色。


    秋东觉得辣眼?睛,偏头?看向?后头?赶来,还穿着衣裳的乐重恩等人。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重恩怕他在水里待久了着凉,将他的外裳披在秋东身上,这才指着乌城和费久沉道:


    “还不是他两干的好事!”


    说好打麻雀的人,结果半路发?现一窝马蜂。乌城五谷不分,以为遇上了蜜蜂,兴致勃勃和人商议,想弄点蜂蜜回去尝尝。


    偏费久沉还不消停,认出那是马蜂却不阻止,故意与乌城争抢。


    向?来行动比脑子?快的乌城当下就?只简单用帕子?捂住手脸,去做了那个捅马蜂窝之人。


    动作快的乐重恩想拦都?拦不住,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秋东了解情?况的间隙,乌城和费久沉已经打了一架。


    费久沉眼?眶青了一只,乌城嘴角破皮,此时?正被光膀子?侍卫们摁着一左一右站在秋东面前。


    乌城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逮着空隙还朝费久沉伸脚,然后被侍卫们无情?镇压。


    费久沉高?傲仰头?,一副“不与蠢货一般见识”的欠揍样儿。


    说实话,相比于乌城,秋东对费久沉的失望更大。


    他一直都?知?道费久沉的性子?有问题,目空一切的劲儿迟早要出事。


    原本的费久沉是经历了流放,全家惨死,沦落成人人可欺的罪犯,才沉淀下来,认清了底层群众的力量,一步步重新爬到高?处。


    秋东本想着慢慢磨他的性子?,一切都?来得及。结果他猛不丁来这么一下,秋东是真有些恼火。


    他坐在大石头?上,面色严肃,问费久沉:


    “可属实?”


    费久沉敢作敢当:


    “属实。”


    秋东一手搁在大腿上,紧盯着费久沉双眼?,语气沉沉:


    “于情?,你们同为丰都?城官员家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于理,你们同吃同住月余,说一句同袍手足毫不为过。


    于仁,你明知?马蜂会蜇人至死,不说是乌城,便是任何一个无辜路人,也?不该陷对方于此境,除非你与他有杀亲之仇,可你有吗?


    于义,他是你即将一起上赛场的手足兄弟。于忠,你可有想过他今日出了事,耽误明日的比赛又该如何?你明知?我为这场比赛前前后后付出了多?少!


    费久沉,今日这事,你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我道你不仁不义不忠可有一点错了?


    然而你最大的不该,是你的傲慢!你仗着聪慧且见多?识广,欺负乌城不懂行。你告诉我,你这一身勤学苦练而来的学识,是为了一朝一日欺凌弱小的吗?你就?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失望吗?!”


    “殿下!”


    “一个玩笑而已,久沉他绝对没想那么多?,这话太重了!”


    乐重恩没想到秋东会把话说的如此过,这般评价传出去,费久沉还怎么做人?


    就?连乌城也?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可能朝他们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严重方向?而去,不得不给费久沉求情?:


    “殿下,我们,我们闹着玩儿呢!费久沉他就?是嘴巴讨厌而已,绝不是个心?思恶毒之人!”


    所有人都?意识到二殿下是真生气了,现场再也?没了之前轻松的氛围,哗啦啦跪倒一地,连道:


    “殿下息怒!”


    秋东不为所动,看向?跪在那里面色苍白的费久沉,再次问道:


    “你可知?错?”


    乐重恩不断给费久沉使眼?色,希望他不要在这个当口和殿下对着干。


    费久沉抿紧嘴,双手紧握成拳,再出口时?,语气喑哑:


    “谢殿下教?诲,臣知?错,请殿下责罚!”


    他们这些皇子?伴读为了出入宫廷方便,身上多?少都?挂着一两个闲职。平日宫里不讲究这些,便你来我去的,只有在特别?郑重的时?候,才会以臣自居。


    听他自称为臣,乐重恩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这是真知?错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秋东似是没瞧见下头?的眉眼?官司,语气稍微和缓了些:


    “那便罚你当众给乌城道歉,今日的比赛算他赢,可行?”


    行!


    费久沉脑子?里至今还是殿下那句“学了一身本领是用来欺凌弱小的吗”质问,振聋发?聩,将他这段时?日所有的傲慢和骄矜给击的粉碎。


    他向?来是敢作敢当之人,当即转头?对着乌城,深深一礼:


    “对不住,是我欠考虑了。还有,你是我爷爷!”


    乌城心?里有被殿下偏爱了的窃喜,还有被费久沉当众道歉的得意。


    要知?道在他家里但凡出了点什么荒唐事,全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作为一个从未被人偏爱过的人来讲,乌城此刻心?情?简直复杂难言。


    他差点儿一个冲动,直接喊秋东一声爹。


    沉浸在幸福中的乌城,再看向?费久沉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包容。


    “算了,我知?道你就?是想整我一下,不是真想要我的命!”


    说完这话,乌城感觉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芒。人生头?一回体验到站在道德制高?点俯视众生,魂儿都?快飘起来了!


    秋东完全没给乌城自我沉醉的时?间,接着道:


    “乌城,你无视马蜂可能带来的危害,执意捅马蜂窝,你自己瞧瞧,那几个侍卫为了救你被蜇成什么样了?你可曾想过万一今日我们没有躲过,被蜇的是乐重恩,是本殿下,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乌城瞬间面色惨白。


    说到底,那会儿他就?是一时?上头?,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意气用事,只想和费久沉争个高?下。


    秋东见他是真的害怕了,接着道:


    “念你在事发?后孤身把马蜂引开,而非故意往当时?在场的人群里引,勉强算将功补过,便罚你给所有受到牵连之人致歉,并为他们延医问药,承担期间所有花费,可行?”


    行!


    连费久沉那种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人都?能抹下面子?当众致歉,他能比费久沉差了?


    不就?是致歉吗?现在便致!


    就?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到此为止,终于可以大口喘气时?,就?听殿下缓缓道:


    “费久沉,乌城,你二人乃初犯,为了给众人一个警醒,便罚你们手牵手直至明早,待会儿回去也?同乘一马不许放开,就?这么定了!”


    秋东根本没给和人商议的余地,直接吩咐侍卫:


    “瞧着伤的不轻,先?回去找大夫瞧瞧,打的猎物都?带回去,晚上叫庖厨烤了吃。”


    说罢翻身上马,用眼?神无声催促两人。


    被催促的两人简直把对彼此的嫌弃刻在脑门儿了,嘴唇哆嗦,浑身都?在抗拒。


    在确定秋东不会改主意后,于众人偷偷看好戏的神情?中,忍着恶心?,咬牙牵起彼此的手。


    然后两人便为了同乘一骑时?谁在前谁在后,差点儿打起来。


    费久沉据理力争:


    “我骑术好,当然是我在后面控马!”


    乌城跳脚反驳:


    “鬼扯,你在前面控马,难道我在后面还会掉下去不成?”


    费久沉:“我有能力听我的!”


    乌城:“你对不起我在先?听我的!”


    费久沉:“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最后两人用猜拳的方式,确定了乌城在后,费久沉在前,于袖子?底下手牵手的回程的模式。


    秋东见那两人嫌丢脸,干脆捂住脸,生怕路上遇到熟人的样子?,幽幽道:


    “往后谁再搞不利于团结的事,这就?是现成的例子?,都?照着这个标准罚!”


    乐重恩和杜恒对视一眼?,双双打了个冷颤。


    二殿下,恐怖如斯!


    经此一遭,也?算歪打正着,整个队伍中似有若无的隔阂彻底消散。


    晚间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对着费久沉和乌城打趣的声音特别?大。


    乌城的损友还当场提笔作画,将如此值得纪念的宝贵时?刻画了下来。


    秋东一瞧,还真是惟妙惟肖,生动活泼,一拍脑门儿道:


    “打发?人拿去装裱,回头?挂在咱们马球场的陈列室里,让来往的客人多?多?了解咱们马球队的人文风俗!”


    妙啊!


    除了当事人外,所有人都?很开心?。


    可当事人毫无办法,只能在第二天?解除禁制后,恨不能离彼此八丈远,且内心?暗自发?誓,日后再在马球队里搞事,自己就?是头?猪!


    丰都?城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马球比赛就?在这种氛围中开始了。


    一大早所有报名后接到邀请函的马球队陆续进场,他们的亲属以及特意来看比赛之人也?逐渐被提前安排好的人引到了相应位置。


    得益于马球场足够大,否则单是客人们的马车就?要堵在两里地外进不来啦!


    现场说一句人山人海也?不为过,好似出动了半个丰都?城的人,好几十年?没见过如此盛况了。


    太子?和几位大人待在二楼包间往下瞧,难得被眼?前的热闹晃了神,一时?间真像是回到了祖父在世,姜国鼎盛时?期。


    太子?喝口茶,问内侍:


    “二殿下呢?”


    内侍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


    “正在候场,这是三十六进十八的比赛,每日上午比一场,下午比一场。二殿下他们抽到了第一个出场,对手是虎威将军的嫡幼子?杨豹,再有一盏茶功夫就?该上场了。”


    太子?惊讶的放下茶盏,看向?对面老者:


    “我记得杨豹那小子?可是有一身蛮力,同龄人中少有敌手,单论武力,我阿弟和您家中宝贝孙孙怕不是对手,可别?第一场就?败北?”


    “尽力即可,只要能看到他们成长,咱们做长辈的便该知?足了。”


    老者正是王后父亲,太子?的外祖父,费久沉祖父,当朝丞相。


    事实上今日在场的不止费久沉祖父,杜恒的族叔,乐重恩祖父,乃至于乌城父亲,大大小小十二位家长,一个不少。


    就?等着给自家孩子?加油助威呢!


    别?看秋东把人关在马球场里搞封闭式训练,事实上马球场每日发?生了什么,是一点儿不漏的在秋东的允许下,传回了各家。


    就?连昨日费久沉和乌城之间发?生之事,在场诸位也?心?知?肚明。


    太子?闻言,紧紧盯着外面,像每一个第一回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般,有操不完的心?,嘴上应和道:


    “阿弟带人练了这么长时?间,第一场就?输的话,难免打击士气。这负责抽签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有人暗箱操作?实在太巧合了!”


    丞相理智上觉得不可能,因为整个马球场都?是二殿下的,要说搞暗箱操作,难道不是他在背后偷偷暗箱别?人更有可能吗?谁能操作得了他?


    但眼?下这个局面吧,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实际上,这结果还真是秋东暗箱操作来的。


    他特意选了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放在第一个出场,为的就?是让队员们对自身实力有清醒的认知?,顺便也?向?其他马球队展现实力。


    从此刻开始,就?稳稳把他们的名声给打出去。


    乐重恩等人完全理解不来秋东的良苦用心?,这会儿紧张的手心?冒汗。


    乌城一紧张就?话多?:


    “怎么如此倒霉碰上杨豹了呢?我几年?前亲眼?目睹杨豹当街举起一匹受惊的马,我的天?哪,他一马球还不得把我砸进坑里刨都?刨不出来?”


    这事整个丰都?城谁人不知??正是因为知?道的太清楚,才心?下惴惴。


    秋东见他是真紧张,拍拍手,吸引大家注意力,耐心?道:


    “杨豹再强也?只有一个,马球是团队赛,讲究互相合作,不是让他一人带着球满场跑的。


    咱们此前针对杨豹的队伍做过分析,连击溃对方的计划都?有整整三套,上场听我指挥,我若出了意外听重恩的,重恩也?出了意外,还有久沉顶上呢。


    平日如何,上了场还如何,在咱们自己的场地,还能怯场让人看了笑话?”


    那当然不行!


    在自个儿家里还能被人打嘴巴子??是个人都?不能忍!如此一想,简直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和杨豹他们干一架!


    而此时?,杨豹也?正对他的小伙伴们信心?满满道:


    “遇上咱们是二殿下倒霉,他之前放话要拿魁首,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旁人无可奈何或许会顾忌他的身份进行相让,我杨豹可不怕他!


    兄弟们,是时?候让二殿下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马球了,别?整日拿过家家那套,就?以为他天?下无敌,笑死个人啦!”


    “走,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这头?,秋东挨个儿拍拍队员肩膀,听着外头?动静,翻身上马,举起马球杆儿,当先?朝马球场而去:


    “走,让对手瞧瞧咱们的厉害!”


    秋东知?道此时?有很多?人正等着看他笑话,等着看他被杨豹打的狼狈逃窜,但他只能说:


    幻想,到此为止吧!


    双方在场上不过一炷香时?间,秋东这边就?以压倒性的分数,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取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直到下场,乐重恩几人和在场所有人一样,才缓缓回过神。


    他们,竟然轻松赢了杨豹!


    进山剿匪


    这场胜利彻底拉开了秋东他们一路走向最顶点的帷幕, 炎热的丰都?城因他们?躁动不安,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们?,见证他们登顶的过程。


    一开始有无数人暗中怀疑秋东的队伍打假球, 然而一场场比赛下来,他们?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成为整个丰都城坊间百姓热议的话题。


    明面上马球队成员最终不仅得?到了太子殿下亲自召见?,还被太子殿下重重赏赐, 因而成为风靡丰都城的少年风流人物。


    私下里, 秋东经营的马球场属于垄断性产业, 丰都?城独一份儿, 连带的赌场以?及各种消费,一场比赛办下来,进账可观到太子殿下都惊讶的程度。


    而秋东并非是个小气?人, 对待陪他一路取得?胜利的弟兄,大手一挥, 银钱一堆。


    是丰厚到能让乌城都?高兴的半夜在床上打滚儿的程度。


    如?今谁人不知, 跟着秋东一起打马球的十一人, 早就名利双收?被太子殿下授予了闲职不说,还各个腰包鼓囊囊成了不差钱的大爷!


    就连最纨绔的乌城, 也被好几户门第相?当的人家瞧中, 想?将女儿嫁给他, 俨然走上了人生巅峰。


    这就让不少人从中看到了希望, 打马球给了那些文不成武不就家里没有门路之人一条通天?路,能让他们?借着打马球光宗耀祖, 谁不心动?


    民间各种马球队由此兴起。


    且秋东的马球场并不会因为比赛结束就彻底封存起来, 随着马球赛在这个夏天?的风靡,更多人喜欢邀三五好友来这边打马球。


    每个球场按照大小规格收费, 甚至会贴心的准备马匹,服装护具,价格也从平民到天?价,标的明明白白。


    家中养不起马的普通人也能出几个铜板,在□□的指导下,感受一番打马球的乐趣。


    如?此下来,每月的进账依然非常可观。


    这些是乐重恩能想?到的,还有令他完全没想?到的进账方式:


    “如?今民间自发组织了各种名目的马球赛,丰都?城内几乎日日都?有比赛进行,他们?的首选场地还是咱们?马球场。


    不仅是因为咱们?这里的有受过?专业训练的裁判员,有标准的场地,更是相?信没人敢在这里弄虚作?假!”


    秋东点头,这正是他的目的。


    敛财在其次,主要是培养百姓打马球的习惯,从而增强体?魄,这于如?今的姜国而言并非祸事。


    任何时候上行下效都?是最便捷的引导。


    这场比赛不仅在儿郎们?中间形成了打马球的风潮,女郎之间也不遑多让。


    此次比赛中女郎们?在赛场上英姿飒爽,鲜活明媚,很是吸引了旁人的眼球。


    期间有位女郎既没有傲人的出身,也没有惊艳的相?貌,既不是公主姜霜队伍的成员,也不是名门闺秀的伙伴,可她在球场上勇敢的救下了即将落马的对手,即便最后她的队伍输了,她还是忍着眼泪鼓励其他姐妹。


    这一幕被前来观赛的王后瞧见?,王后觉得?那位女郎人品贵重,将之安排在她的甘泉宫做女官。


    可谓是一步登天?。


    由此,还形成了大户人家专门挑出身普通的女郎组成马球队,进行培养,送她们?参加比赛的产业,也算是给了普通女郎一口?能养家糊口?的饭吃。


    这些事秋东不会跟任何人去讲,他从校场出来,用帕子擦掉额上汗水,问乐重恩:


    “费久沉人呢?”


    自打比赛结束,费久沉等人从中得?利后,便是秋东主动提出解散马球队,他们?也不乐意。


    还非常积极主动出谋划策,想?扩大他们?马球队的影响力。费久沉脑子好使,第一个提出:


    “咱们?该扩军了!只咱们?这点人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打不了几场比赛,待将来马球赛风靡整个姜国时,里面有多大的利益我简直不敢想?,你们?不想?趁早准备,好到时候分一杯羹吗?”


    其他人自然是想?的!


    于是就有了费久沉他们?各自去“招兵买马”,组建马球队一事。


    在外他们?全都?属于二殿下手里的马球队,一起吃住,一起接受严苛的训练,放出去取得?的荣誉就是二殿下的荣誉。


    对内彼此又?存在一定竞争关系,乌城就经常叫嚣他带出来的队伍绝对不可能比费久沉差。


    秋东由着他们?折腾,只不时拿出更加专业严苛的训练计划,能跟上进度的自然会留下,吃不了这份苦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这里不伺候大爷。


    更多时候秋东会亲自下场训练新?人,同时暗中观察新?人的心性,留着以?后备用。


    此时,乐重恩一身轻便宽松的胡服,跟在秋东身边,低声解释:


    “又?有人混进来试图偷咱们?的训练秘术,费久沉和杜恒带人去处理了。”


    这事儿说起来无奈,自打秋东用月余时间就把?乌城那样的纨绔都?给训练的有模有样后,丰都?城好些人便明白他手里有特殊的锻体?术,从而不断派人前来打探。


    可好的锻体?术,就跟各家不外传的功法,技艺一般,是可保家族延绵数代的宝贝,哪能轻易让人学了去?


    为了防止锻体?之法外泄,乐重恩他们?想?了很多法子,对招收进来的新?人也再三排查。


    但这边的成果实?在太诱人,总有人冲破层层防线,试图窥探他们?成功的秘密。


    秋东原本想?说,这东西只要不落到外族人手里便无碍,回头一想?,若落入野心勃勃的藩王手里,简直就是主动给人家送人头,便也由着费久沉带人去处理。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得?回宫一趟。”


    秋东这话说的有几分无奈,近两月他大多时间宿在外边儿,如?今比赛结束,王后已经连着让人催了三次,再不回宫,怕是王后真要恼了。


    乐重恩见?他郁闷,忍不住憋笑:


    “王后娘娘为您选好了妻子,您好歹回去瞧一眼吧!”


    秋东无视乐重恩的打趣,翻身上马,直奔王宫方向。


    此事确实?愁人,但躲是躲不过?去的,还得?想?办法解决。


    希望到时候王后不会气?的直接拿鞭子抽他吧。


    王后且没想?过?秋东好好一血气?方刚的儿郎不想?成婚的可能,瞧着秋东黑了又?瘦了的脸,拉着人坐在对面,让内侍吩咐小厨房上菜,心疼道:


    “外面的事哪有忙完的时候?你且得?保重身体?为先,才能踏踏实?实?,长长久久做你想?做之事。”


    这约莫是每个当母亲的都?会有的盲目滤镜,总觉得?自家孩子永远是白白胖胖的才最健康。


    秋东给王后展示他小臂上硬邦邦的肌肉,很自信道:


    “劲儿都?在这里头呢,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王后被逗的不行,给秋东手里塞了块儿糕点叫他先垫垫肚子:


    “你这孩子说话越发没谱,你那小队配合起来确实?默契,一打三不是问题,可你这小身板儿一打十?怕是连十个阿霜都?打不过?!”


    时人眼里孔武有力的大将军,除了杨豹那那种天?生神力的怪胎,就是各个身形高大,一身肥膘,走路晃三晃,说话跟打雷似的大汉。


    不说其他,那种类型简直赢在了起跑线上,凭借身高体?重就能轻松碾压普通人,关键他们?一身肥膘还抗打,要不然怎会用“膘肥体?壮”来形容大将军呢。


    秋东这修长匀称的身形,确实?是瞧着不太能打。


    他没有和王后争论这件事的真实?性,在陪王后用了午膳后,主动问:


    “您唤我回来,是我的婚事有人选了?”


    说起这个话题王后瞬间就忘了所有忧愁,亲自带秋东去她处理公务的小书房,展开一卷轴,欢喜的唤秋东过?去瞧。


    “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这是郭家女郎,此次随着阿霜一并组建马球队,性格坚韧,人品贵重,温和贤良,定能将你的内院打理的妥妥帖帖。”


    秋东打眼瞧去,是个眉眼间十分鲜活的姑娘,依稀和宫里的郭贵妃有两分相?似。


    心里便明了了。


    “是郭飞虎郭将军家的女郎吧?”


    兵部侍郎郭飞虎,与当今的郭贵妃乃堂姐弟关系,而如?今姜国唯一的公主姜霜,便是郭贵妃所生。


    因而,这位郭家女郎,和姜霜其实?是表姐妹。


    从王后给他挑中的人选,就能看出她对秋东婚事的用心。


    王后听他一下点出问题关键,便知这孩子什么?都?明白,颇为欣慰道:


    “正是如?此,你若无异议,母后便安排人叫你们?私下见?一见?,将婚事定下来,你郭母妃对此也乐见?其成。”


    秋东一顿,心道这人选还真有些棘手,处理起来轻不得?重不得?。


    面上不动声色道:


    “那就有劳母后,儿一切听母后的安排。”


    王后觉得?秋东没有第一时间反对,那心里肯定是中意郭家女郎的,在送走了秋东后,亲自往郭贵妃的寝殿走一趟。


    郭贵妃可等着她的好消息呢。


    殊不知秋东正私底下琢磨法子,要将这个好消息给搅合散了。


    他溜溜达达路过?长宁宫门口?,被姜霜早就打发守在路口?的内侍给请进了长宁宫。


    秋东一进去,便有藤球扑面而来,好在他反应灵敏,微微侧身,一脚将藤球原路踢回。


    是姜霜正带着宫人在蹴鞠。


    见?是他来了,姜霜风风火火将内侍遣散,拽着秋东往凉亭走。


    边走边挤眉弄眼的打趣:


    “阿弟你可是要和纤云表妹成亲了?我跟你说啊,你别瞧表妹内敛不爱讲话,做甚么?也不拔尖儿,她心里清明着呢,娶回家有你享福的时候!”


    秋东觉得?她表情有意思,逗她:


    “你就如?此确定郭家女郎想?嫁给我啊?万一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一场?”


    姜霜索性也不走了,坐在秋千上晃啊晃,一副胸有成竹样儿,得?意的朝秋东勾手指:


    “今儿阿姐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件事!”


    秋东弯腰,凑近姜霜,只听她万分笃定道:


    “你不知道吧?你带人比赛的时候,纤云表妹挤时间都?要一场不落的去给你助威,虽然她行动隐秘,但还是没逃过?我这双法眼啦!”


    秋东眼皮一跳,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姜霜还一副“怎么?样?我这个秘密值不值得?你感谢”的得?意表情看秋东。


    秋东直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打量她:


    “傻子!”


    说完便圆润的溜了,免得?姜霜恼羞成怒要和他决一死战。一脚踏出长宁宫门口?时,才大声道:


    “没事儿多找费久沉说说话,那小子心眼儿多,你看他最近在干嘛,你也跟着学学去!”


    免得?好不容易打出名头的女郎马球队,因为已经拿到胜利,各自回家等着嫁人就分崩离析。


    你脑子不好使,想?不出破局的办法,那就去找脑子好使的嘛!不管是你心上人费久沉,还是倾慕你的乐重恩,可都?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顺道儿也磨合一下,万一他们?都?不支持你的想?法,你还能尽早找旁人。


    姜霜被秋东气?的脸颊鼓鼓,叉腰兀自生了会儿气?,虽然气?没消,还是觉得?秋东说得?对,换了衣裳,吩咐内侍:


    “走,出宫!”


    另一头秋东也准备去东宫瞧瞧他的宝贝侄女蔓蔓后,就出宫去验证一下他的猜测。


    说起这位郭纤云郭女郎,秋东并非全无印象。在整个王宫只有三个孩子的前提下,姜霜的表妹,就是他和太子的表妹。


    大家还是奶团子的时候,经常一起玩耍。不过?这些年各自年龄大了,才逐渐少了见?面机会。


    总体?来说,郭纤云给人的印象是个非常标准的大家闺秀,秋东估摸着郭家是照郭贵妃去培养的女儿。温婉大气?,性情恬淡,即便不能常伴帝王侧,也能做合格的宗妇。


    王后能选中她也是必然之举。


    但是吧,这位郭女郎在原本的剧情中,她是乐重恩的王后啊!


    乐重恩是因为他祖父劝谏皇帝,从而全家流放。而郭纤云,是因为她父亲兵部侍郎郭飞虎中饱私囊,贪污军费,主犯斩立决,家属流放。


    不管怎么?说吧,京中这些天?之骄子辗转反侧,最终在流放地重逢了。


    彼时,乐重恩在他舅舅,也就是安西道节度使计蒙的暗中帮助下,已经在流放地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兵马。


    计蒙认为他大外甥心性非凡,将来定然是人中龙凤,于是做主要把?闺女嫁给乐重恩。


    但是吧,彼时的乐重恩明面上还是个流放犯人,计蒙妻子肯定是不乐意这门婚事的。计蒙妻子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


    “若是咱们?女儿心悦重恩,非他不嫁,我自然大大方方为他们?操办婚事,可咱们?女儿她已经有心上人了呀!


    老爷您此举实?在糊涂,先是棒打鸳鸯,再是凑成一堆怨偶,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到了这里就有些难办了,毕竟计蒙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因此和大外甥撕破脸吧?没这般荒唐的!


    而乐重恩呢,他只是想?通过?与舅舅家的表妹结亲的方式,得?到更多舅舅的支持,只要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就行,人选是谁其实?无所谓。


    可计蒙膝下只一个女儿,换人?他没得?换!


    于是,在双方的友好协商下,计蒙从家婢中挑了一人,年纪,性情,样貌,才学,样样不比他闺女差。然后大张旗鼓的将之收为义女,记入计家族谱,出了丰厚嫁妆,风风光光把?人嫁给他大外甥。


    这个以?计蒙养女身份嫁给乐重恩的女郎,便是郭纤云。


    郭纤云与家中女眷历经九死一生,到了流放地后,在郭家旧部的关照下,进入计府做丫鬟。从昔日的大家闺秀到流放地毫无尊严可言的犯人,再到伺候人的丫鬟,郭纤云见?识了世情险恶。


    她更懂得?抓住每一个能向上爬的机会。


    替计家小姐嫁给乐重恩,是她主动争取来的机会。


    果然,她因为和乐重恩相?似的出身与经历,天?然就对彼此多了莫名一分信任。


    她抓住这一分信任,在乐重恩一路往上爬的途中,充分给他帮助。她为乐重恩守过?大后方,为乐重恩上过?战场杀过?人,为乐重恩孤身深入北地买粮,为乐重恩九死一生。


    他们?或许没有男女间的情情爱爱,可他们?是能互相?交托后背的战友,是能彼此交托身家的亲人,是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想?法的伙伴,是愿意让他们?共同的孩子继承他们?打下来江山的夫妻。


    如?今,王后要让这么?一女郎给他做妻子。


    秋东行至东宫门前,招来内侍小声叮嘱:


    “想?办法传消息到郭家女郎郭纤云耳里,就说我已经同意了王后的提议,想?尽快娶她过?门。记住尽量不动声色,勿要叫人家看出端倪,懂了吗?”


    内侍虽然不明白秋东此举的用意,但主子吩咐的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都?得?尽力完成:


    “是,婢子明白。”


    瞧着内侍身影远远离开,秋东眼神微微闪烁,随后缓步进入东宫。


    正巧与前来给太子送吃食的太子妃撞上,叔嫂俩互相?见?礼后,秋东微微皱起眉:


    “阿兄还未用午食?”


    太子妃抚着腹部,瞧着眼前的宫殿,面带忧愁:


    “近日朝中事务繁忙,前有各地节度使进京述职,后有地方上报,山匪横生,劫掠百姓,样样都?得?安排人去办。


    这不,才将打发了礼部官员,兵部的又?来讨主意,殿下晨起至今,水米未进。”


    秋东从内侍手中接过?托盘,温声道:


    “嫂嫂且回去歇着吧,兄长这边我去劝劝。”


    太子妃眉眼间的忧愁并未因这句话而减轻分毫,她太知道丈夫的为人了,这天?下一日不太平,他就得?一日日熬下去,她真怕丈夫哪一天?先天?下而倒下。


    “有劳阿弟了。”


    秋东目送太子妃离开,转身进了身后大殿。


    书案后,太子一如?既往的忙碌。几个兵部官员站在下首,据理力争,唾沫都?快喷到太子脸上了。


    秋东听了一耳朵,是为剿匪之事吵嚷,吵的太投入,连殿内多了他这么?一大活人都?无人发现。


    秋东叹气?,在皇帝完全不管事的情况下,太子早早担负起这个家,自此没有一夜能睡的踏实?。


    做太子做到了他阿兄这份儿上,福是一天?没享着,罪是一样没少受。


    秋东一手托着托盘,一手牢牢捂住饭菜,从激情洋溢互相?对喷的两方人马中穿过?,最终将之搁在太子案几上,这才虎着脸道:


    “诸位大人!时辰不早,不若先去偏殿用些茶水点心,叫殿下也用了午食再说,可行?”


    咦惹,诸位大人见?秋东这幅神色,立即同意了他的提议!


    “耽搁了殿下用午食,实?乃臣等不是!”


    “殿下且用,臣等于偏殿再商讨商讨!”


    “是极是极,也好叫殿下歇息片刻!”


    他们?的道理是说给讲理之人听的,似二殿下这般如?今怀里抱着聚宝盆,看朝中哪位大人顺眼,就通过?太子,出钱支持哪位大人提议的不讲理之人,当然要恭恭敬敬才行啦!


    等殿内只剩秋东二人时,太子才捧起碗筷,略有几分狼狈的用午食。


    秋东跪坐在旁边,没好气?道:


    “那些人就是欺负阿兄你脾气?好!”


    太子摇摇头,没解释。


    这与脾气?好坏无关,是下面人为各自的阵营争取利益罢了,剿匪说的容易,可究竟是令就近的驻军去剿,还是朝廷派大军去剿?便是派遣,派哪一路去呢?


    都?知道打仗才能获得?军功,都?想?着山匪战力不强,是送上门的功劳,都?想?分一杯羹,可粮草从哪里来?军备从哪里来?


    一张嘴就是钱哪!


    太子不说秋东都?明白:


    “这是盯上我给您的那笔钱了?”


    他前脚才把?马球场这段日子的盈利交给太子,后脚就有人迫不及待扑上去啦?


    “哼,我看那山匪的存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没有这笔钱,下面那些官员指定还想?不起来往上报呢,其心可诛!”


    太子任他抱怨,终于在阿弟的碎碎念中吃了个八分饱,细细品一道清凉解暑的梨子汤,笑的特别幸福:


    “一尝就知是你嫂嫂的手艺,阿弟你也尝尝!”


    说罢亲手给秋东盛了一碗递过?去。


    大约是相?爱之人总会在意彼此心意的缘故吧,太子每回都?能准确尝出太子妃亲手做的菜,而在秋东吃来,和宫内庖厨做的味道并没有多大差别。


    毕竟太子妃的手艺,也是入了宫才跟着庖厨学的。


    “嫂嫂有了身孕不能太过?操劳,您这边该吃饭吃饭,该歇息歇息,叫她少操些心吧!”


    太子露出一丝苦笑,甜蜜又?忧伤。


    得?,秋东就知道他又?没听进去。


    这样一个责任心超强,又?富有同理心,恨不能天?下承平,四海安泰之人,他是巴不得?一天?有二十个时辰,一刻不得?歇息,叫百姓都?过?上太平日子才好。


    让他放着公务不管,他会良心不安,睡不安寝。


    见?阿弟着恼,太子哄道:


    “过?几日各地节度使进京述职,想?来京中会热闹一阵子,你不是想?把?马球推广到各地吗?阿兄找时间带诸位大人去你的马球场玩儿好不好?”


    秋东偏头,这还用你说?


    乐重恩他们?早就做好邀请函,就等着邀请那些大人去打友谊赛了。


    太子见?状,只好转移话题:


    “等节度使离京,你的婚事便要提上日程了,宫外给你准备的宅子你去瞧了吗?缺什么?只管跟阿兄提,阿兄叫人给你添置。”


    说起这个秋东就无语,那宅子他还真去瞧了。


    据说是前几年他父皇穷疯了,抄了几个贪官的家。贪官家眷下狱,宅子就此空置下来。那可是能让老皇帝都?为之心动的大贪官家的宅子,秋东原想?着就算家产全部被老皇帝拿去充了他的私库,但剩下的门框门窗门槛儿也能值点钱。


    嗨,您猜怎么?着!


    他那天?去瞧的时候,里头连门都?没啦!


    是谁的手笔可想?而知,他都?不得?不感叹,周扒皮去了也得?甘拜下风!


    最后还是太子和王后动用他们?的私库,才让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因而,秋东此时颇为嫌弃道:


    “就您私库那点东西,留着给蔓蔓做嫁妆吧,嫂嫂肚里这个若是小子,且是个吞金兽呢,可别到时候闹出太子养不起儿子的笑话!”


    太子喝完最后一口?梨汤,一脸满足,特别自然道: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这个会赚钱的小叔叔在嘛!”


    合着你们?父子赖上我了是吧?


    秋东在太子得?意大笑中离开,心道就算为了不让你儿子日后赖上我,你这个当爹的也得?好好活着吧!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还真有件事值得?他去做。


    他一路飞奔回马球场,找到乐重恩几人,神秘道:


    “想?不想?玩儿点刺激的?”


    彼时乐重恩几人正拿着队员们?写的复盘报告,细细检查,与当初秋东带他们?时一般无二。


    他们?也是亲自带了下属才发现,检查这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儿是怎样一种精神折磨。


    即便是那些瞧着十分有天?赋,能力出众的家伙写的,照样字里行间充满高高在上不切实?际的愚蠢劲儿。


    让人恨不能扒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狗屎。


    二殿下,受苦了呀!


    时至今日,几人从秋东身上,忽然理解了“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道理。


    作?为在不久前下定决心把?秋东当亲爹孝顺的乌城,第一个响应:


    “殿下您要玩儿什么??只管说,我陪您!”


    秋东脚踩在凳子上,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桌面上,指着其中一处道:


    “近日各地陆续上报,接连出现山匪一事,你们?听说了吧?”


    其他三个人精眼皮直跳,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只乌城毫无所觉,特别实?诚的配合道:


    “当然听说了,据传那些山匪嚣张的很,大白天?进城掳掠。我姨娘还专门叫人给我传话,叫我出门务必带足了人手,我现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出任何差错!”


    秋东食指在某处重重点了两下,语带决然:


    “那就这儿了!咱们?百十号人训练这么?长时间怪无趣的,叫兄弟们?抄家伙,咱们?剿个匪,放松放松!”


    不是,殿下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剿匪,放松?


    难道您终于良心发现,知道咱们?平时的训练比剿匪还辛苦了?


    乐重恩和费久沉对视一眼,理理袖口?,大跨步出屋,各自“整军”。


    杜恒紧随其后,只剩下乌城,对上秋东温和的视线:


    “还有疑问?”


    乌城就算有疑问也不敢说,心里泪流满面。他就是一打马球的,别说剿匪,平时连只鸡都?没杀过?!


    秋东见?他不说话,收起地图,摆手:


    “还不滚去准备,要我请你吗?”


    乌城哭唧唧跑了,秋东是他二爹,他还真不敢反抗他的权威。


    不就是要他命吗?他给,他给还不行嘛!呜呜!


    一个时辰后,百人队伍整装待发。


    秋东一身黑色劲装,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骑在马上,一一从这些人脸上扫过?:


    “都?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的吧?现在,我数五个数,不愿意跟我走的,立即离开!日后你还能安心打马球,什么?都?不耽搁。但等到了战场再后悔,别怪我军法处置!”


    “一!”


    “二!”


    “三!”


    有几人的马躁动不安,马主人犹豫问出声:


    “殿下,此刻离开,您真能让我们?继续跟着马球队打比赛吗?”


    秋东对说话之人有印象,平时训练很踏实?,特别能吃苦,家境一般,下面几个弟妹靠他每月从马球队领的月钱过?日子。


    “当然!我姜秋东说话算话,日后谁若以?此事为难你,你尽管来找我!”


    这人从马上翻下来,朝秋东磕了个头,无声牵着马站去一边。


    秋东:


    “四!”


    又?有十几人从队列中走出,朝着秋东磕头后,缓缓站去边儿上。


    秋东:


    “五!”


    剩下的人目光坚定,再无躲闪,秋东一指前方,大声道:


    “很好,目标抬头山!出发!”


    近百骑从官道上浩浩荡荡消失,如?此大动静,很多人注意到了,不一会儿消息就报至宫里。


    太子头疼的问:


    “可确定是二殿下带的人?”


    内侍道:


    “是,二殿下等人并未隐藏行踪,也未做任何遮掩,连同乐少爷,杜大人,费表少爷,不会认错的。”


    “可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内侍一个哆嗦,觑着太子神色,谨慎道:


    “据马球场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二殿下是带人去抬头山剿匪。”


    太子差点儿以?为他年纪轻轻就耳背了,剿匪?那可是真刀真枪,会死人的!就阿弟手下那帮人,有一个见?过?血,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的吗?


    不会天?真的以?为杀人就跟杀鸡一样简单吧?


    “胡闹!”


    太子急的在地上打转,一拳狠狠打在案几上,恨声道:


    “传令郭飞虎,叫他亲自带人去盯着,务必将人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是。”


    而此时的秋东,一早料到太子会派人追出来,所以?路上叫人做好扫尾的同时,还做了最重要的一点:


    “不去抬头山,改去四女山,咱们?务必速战速决!”


    他把?地点选在四女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秋东看过?下面人送到太子手里的战报。


    首先四女山的地势并不险峻,山上的盗匪防御起来难度大,而山上的盗匪老老少少加起来不超过?两百人,秋东他们?只要战术得?当,攻上去的可能很大。


    他把?这些分析给乐重恩他们?听。


    此时已暮色四合,一行人在距离四女山两里外安营扎寨,四周点了火把?,众人围在秋东身边啃干粮。


    秋东环视一周,面容在火光的照应下有几分不真切:


    “我把?你们?怎么?带出来的,就要怎么?带回去,所以?这事不能蛮干,得?有计划!”


    一路都?很沉默的费久沉终于开口?:


    “殿下您说该如?何?咱们?照办就是,再没有孬种的!”


    杜恒重重的拍拍费久沉肩膀,知道费久沉是被临出发前忽然退出的那些人给气?着了。


    说实?话,他这会儿心口?也憋着一口?气?呢!退出的队员里,不仅有费久沉的人,还有他和乐重恩的人,在这件事上,就连乌城的眼光都?比他们?好!


    要知道那些队员,可是他们?在丰都?城无数蜂拥前来,想?跟着他们?打马球赚前程的人中,精挑细选,日夜相?处,亲自带着他们?训练,给他们?安家银子,像送儿子似的送他们?参加比赛!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对爹娘都?没如?此用心过?。


    费久沉是真被伤到了。


    秋东自然能看出他们?的失落,可这事儿吧,在费久沉看来,他为手下的兄弟们?付出良多,好比再生父母。


    可他那些兄弟们?不一定如?此想?,他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没了他们?家就得?散。他们?只是出来混口?饭吃,可不能连小命都?搭上。


    秋东不好告诉费久沉,跟着他干,这才是开头,日后要面对的多着呢,权力更迭中,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多正常呐!


    秋东挨个儿拍拍肩膀,吸引几人注意力:


    “咱们?分成四队,化整为零。重恩你明早带人假扮成过?路商贾,最好能被他们?劫掠上山,方便里应外合。


    久沉你带人去附近城镇打探消息,最好能从他们?间隔多长时间下山采买,采买何物,与何人接头中,大致推测出山上有多少人,男女比例,甚至山下村民有没有他们?的同伙。


    我带人在四周查探地形,尽量对山上的局势有所了解。


    杜恒你带人在附近策应,万一发生意外,灵活应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我呢殿下!”


    乌城迷茫的指着自己鼻尖儿问。


    在秋东手里,就没有绝对的废柴,他拍拍乌城肩膀,语气?十分轻松道:


    “你就负责带人去附近的城镇做一个纨绔,大手大脚花钱,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给大家的行动腾出空间。


    这事你最擅长,有什么?问题吗?”


    乌城小心翼翼竖起食指,期待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花钱走公账吗?”


    他现在手里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他辛辛苦苦换来的血汗钱,才舍不得?挥霍呢!


    秋东一脸假笑:


    “你说什么??”


    乌城立马认怂:


    “好的我知道了,用我自己的钱,我会注意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


    说完就拉着他的队员溜了,他可得?和兄弟们?好好琢磨琢磨,究竟如?何才能既省钱又?办大事。


    其他组也不遑多让,纷纷凑在一起开小会,群策群力完善细节,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攻打下四女山。


    秋东这头情绪高昂,气?氛正好,星光下是一张张热血冲动又?野心勃勃的脸。


    而另一头亲自带人直奔抬头山的郭飞虎郭大人,此刻脑子都?快炸了。从马上翻下来,举着火把?仔细查看地形后,一拍大腿,懊恼道:


    “坏了!快马加鞭追了一路连个影子都?没有,二殿下他们?的目的地,怕是根本不在抬头山!快,分头去找,另外飞鸽传书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


    郭飞虎上了年岁,一整天?水米未进,此刻猛的起身眼前一黑,身形踉跄,吓了周围人一跳。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咬牙爬上马背,大声道:


    “本官无事,找二殿下要紧,速去,去!”


    那可不是简单的一个二殿下,是国师唯一的徒弟,是会生金蛋的二殿下!


    郭大人在马上奔波时,偶有念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行事如?此不羁的女婿,他这老丈人真能承受的住吗?


    那位要真出点事,他怕是难辞其咎!这到底是来结亲的,还是要他老命的?


    秋东完全不知道他给郭大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就算知道也顾不得?许多。


    他原是打算在四女山附近踩点的,然而无意间幸运的发现了一个偷偷从山上下来,行事鬼鬼祟祟的匪人。


    秋东临时改变主意,带着人顺藤摸瓜,一路瞧着那人进了镇上最大的青楼。


    青楼秋东是不能去,他们?全是生面孔,进去很容易被人盯上,从而暴露行踪。


    找了家茶寮坐下,叮嘱道:


    “乌城到哪儿了?叫他去处理。”


    事实?上乌城正带着包括那匪人的相?好在内,一众妓|子,光天?化日,招摇过?市,显摆他的阔绰呢。


    接到任务后,兴奋的搓搓手,和街角的秋东擦肩而过?,笑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上了,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回,咱这就回楼里,姐姐们?穿戴好新?衣裳,好瞧瞧都?合不合身!尤其杏花儿姐姐,你可得?回房里叫弟弟仔细瞧瞧才行!”


    嗨呀,实?在想?不到,这趟任务的重点,竟然会落在他乌城身上,对付争风吃醋的嫖|客,他最有经验啦!


    秋东见?乌城左拥右抱,花团锦簇,被人簇拥离开前,还朝他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便放心的把?战场留给乌城。


    匪人的话可以?做参考,却不能全信,该踩的点儿照样得?他去踩。


    表妹先请


    事实上, 秋东谨慎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


    傍晚一行人聚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其余人烧火做饭,秋东坐在帐篷前?拿着?笔写?写?画画, 整合得来的情报。


    乌城蹲在秋东边儿上,首先道:


    “殿下, 据那匪人交代,山上人口共计两百出头, 其中青壮年近一百人, 余下皆老?弱妇孺, 他们抱团取暖, 战力不强。


    下山的各路口有巡查队昼夜巡视,寨子里以劫掠过?路商贾为生,他们只劫财, 不伤人。”


    而费久沉盘腿坐在另一边,严肃道:


    “根据他们每回下山采买生活所需数量推测, 山上至少有三百人, 以青壮年居多。附近村镇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年轻妇女失踪, 间或有尸骨出现在山脚下,极有可能是被山匪掳掠而去。


    本地人谈之色变, 言及匪人杀人夺宝, 无恶不作, 穷凶极恶。”


    乌城傻眼?, 一拍大?腿:


    “娘的,那小子在床榻间也没对相好的说实话?”


    秋东看着?纸上字迹, 推测道:


    “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至少在他看来是真话。在他眼?里,只有山上的原原住民才是他们自己人, 也就是那本来的二百来人。


    后面劫掳上去的妇女和过?路商人,顺从听话的被留下,反抗的则成为附近村民看到的枯骨。”


    秋东指尖顿了顿,看向费久沉道:


    “山匪不可能给劫虏去的外人与他们自己人一般的待遇,那些人是消耗品,死了还能继续补充。所以山上的人远比你推测的多一倍有余。”


    费久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忍不住倒吸口气,手心不自觉在膝盖上擦了擦。


    他们可只有不到百人,乐重恩还带走了一部分。要在地势不利的条件下,对上敌方近七百人。关键敌人各个穷凶极恶,手上沾染鲜血,杀人如麻。


    而他们,顶天了也就打过?猎。


    气氛一时?间很是沉重。


    杜恒为着?秋东安全?考虑,主动提议:


    “殿下,要不我们通知?附近驻军,叫他们派兵支援?”


    杜恒都不敢想,若是秋东因此出事,他的下场会有多惨。


    秋东摇头,将他白日里根据乐重恩留下的线索,一路摸到寨子附近后画的地形图给三人看: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据我观察,他们的换防存在一定漏洞,这便给了我们可乘之机。且山匪为了保持他们原住民的绝对统治,掳掠回去大?都是女人,那些女人的战力并?不强,我们的主要敌人还是那一百多青壮年。”


    乌城心眼?儿少,向来秋东说什么是什么,当即双眼?亮晶晶道:


    “殿下言之有理,何况咱们还有乐重恩在山上做策应,那小子鬼心眼?儿贼多,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和费久沉这种只会气人的家伙可不一样,我不信他会坐以待毙!”


    费久沉视线和秋东对上,好似终于明?白了秋东坚持要带他们来四女山剿匪的用意,一咬牙,缓慢而坚定道:


    “一切但听殿下吩咐!”


    杜恒左右看看,有种上了贼船下不去的感觉,面对秋东三人压迫的目光,只能视死


    铱驊


    如归的表示:


    “但凭殿下吩咐!”


    大?不了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护殿下安全?,除非贼人从他的尸首上跨过?去。


    于是,四更天时?,秋东带人一路小心翼翼摸上四女山,掐准匪人换防漏洞,一马当先,冲进匪寨,砍下了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原本费久沉他们还有些紧张,但见秋东已经冲出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霎时?喊杀声震天,双战成一团。


    杀敌这种事,最难的是开头,砍人脑袋和砍动物脑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一旦突破最初的心理障碍,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字:


    “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傻子都知?道该如何做。


    秋东首当其冲,带领所有人往主寨方向冲,手起刀落,英勇异常的同时?,还有闲心帮同伴在背后补刀。


    毕竟是第一回真人实战,都没多少经验,有疏漏在所难免,秋东从贼人身?上抽出长刀时?,如此宽容的想。


    杜恒很快发现他被二殿下给保护了的事实,心下顿生几分惭愧,下手都狠了三分,颇有种知?耻而后勇的模样。


    一行人在秋东的带领下,很快杀到主寨外。


    然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因为寨子里的老?人孩子们举着?铁锹挡在主寨前?,目光凶狠的盯着?秋东一行人,使得他们的前?行速度不得不被拖慢。


    双方陷入僵持,气氛紧绷,谁都没主动开口。


    乌城凑到秋东身?边,小声问:


    “这也太卑鄙了,让老?弱妇孺顶在前?面,咱们还如何下手?”


    秋东警告的看了一眼?乌城:


    “小心戒备,注意我指令,随时?准备动手!”


    人就是如此自负的玩意儿,明?知?眼?前?的老?弱妇孺是正儿八经的山匪,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仍然下意识看轻对方。


    以至于奇怪的念头占了上风,让他觉得下不了手。


    秋东暗中给众人下指令,双方几乎是同时?有了行动。


    然而队伍里此时?不少人抱着?和乌城同样的想法?,不忍心下杀手。


    生死之际,心慈手软的代价,就是失去自己的小命。


    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方才还鲜活的一条性命,瞬间被一个瞧着?不到十岁的孩子,举着?沉重的锄头砸扁了脑袋,当场失去呼吸。


    乌城他们目眦欲裂,再也不敢小瞧这寨子里任何人,举起手中武器,鲜血在火光下喷薄而出,扭曲又危险,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杀光所有敌人,给自家兄弟报仇!


    此时?此刻,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的,约莫也就费久沉了。一刀捅死个面目狰狞的老?妇后,喘着?粗气大?声对秋东喊:


    “不对劲!那些青壮至今不见踪影,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秋东抽空往主寨方向瞧了一眼?,里头灯火明?亮,隐约夹着?打斗声,笃定道:


    “是重恩那边动手了,他们人手不足,咱们要快点解决掉这里去支援!”


    事实上,乐重恩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仅在被掳后的第一时?间,就把贪生怕死又有几分小聪明?的狗腿子演的入木三分,从而得到了二寨主的赏识,在寨子里拥有相对自由。


    又通过?他惊人的观察力,成功策反了被三寨主新劫掠来的“五夫人”,两人联手,成功在今夜所有人聚众饮酒时?,毒杀了三寨主,引起寨子里的内讧。


    这也罢了,他还在“新主子”二寨主耳边挑唆,将三寨主的死因归结于大?寨主,让二寨主怀疑是大?寨主已经容不下他们兄弟,想挨个儿铲除掉。今日是老?三,明?日便是他老?二。


    很快口角就上升到拳脚相加的内斗,乐重恩带人在暗处偷偷补刀。


    于是,在秋东他们好不容易解决掉挡在外面的老?弱妇孺冲进去时?,主寨内已经不剩几个完整战力。


    寨子很快就被秋东接管。


    三个寨主两死一伤,被人拖下去看守。


    秋东坐在大?寨主的虎皮椅上,仔细擦带血的刀。外头是乐重恩他们带人搜寻山寨,处置匪人的动静。


    烛火哔波声中,是996颤巍巍的声音:


    “宿,宿主,杀,杀人了,嘤,好可怕~”


    是啊,杀人了,有什么问题吗?


    秋东甚至是笑着?问的:


    “以前?身?居高位,因我而死的人还少吗?”


    996结结巴巴:


    “但,但是都没有这般血腥直观,好,好吓统!”


    刀背上照出秋东扭曲的影子,秋东垂眸,心想他以前?可能并?不是个影帝,因为他对今日这般血淋淋的杀人,并?不陌生。


    影帝可做不了这个。


    乐重恩进来禀报,站在下首,语气多了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敬重:


    “殿下,已经清点完毕,贼人尸首共三百具,依照您的吩咐,割其左耳,方便弟兄们领功。其余伤亡者天一亮就遣人送去当地官府。


    另有金银财宝数箱,以及无辜被掳的女子五十三人。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秋东嫌弃的丢掉沾了血的帕子:


    “那些女子愿意归家的,给她?们安置费,叫她?们家去,不愿归家的一并?带回京中,留给阿姐去安置。至于金银,给足阵亡弟兄的家眷补偿外,此次参与者人人有份,剩下的带回去。”


    说起这个,刚进门?的费久沉心情也颇沉重。


    都是朝夕相处,和他同吃同住,跟着?他一招一式练出来的兄弟,就这么没了,心里多少不好受。


    “殿下,统计出结果?了,此次兄弟们阵亡三人,轻伤二十八人,重伤五人,已经安排人给他们做了简单包扎。”


    对眼?下的结果?,可以说在秋东的预料之中。


    但费久沉|沉默良久,还是开口道:


    “其实这山上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仗着?人多势众,欺辱附近手无寸铁的村民罢了,整日游手好闲,逞凶斗狠玩儿女人,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更没有排兵布阵的意识,脑子也简单的很,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


    从个方面来讲,都不是咱们的对手,认真计较的话,咱们一个打七八个也不成问题,不应该出现如此多伤亡。”


    费久沉无疑是痛苦的,他手下那些人是他用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好手。此前?对山匪没有准确认知?时?还不觉得的如何,此刻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很多伤亡根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乌合之众?”


    秋东一早就知?道这个事实,要不然也不会傻到带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兵送人头。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过?是叫他们见见血罢了。


    没有见过?鲜血的士兵,永远都长不成真正的士兵。


    “可就是这些乌合之众,让咱们伤亡掺重啊!”


    这话说的费久沉和乐重恩都低下了头。


    此时?,两人心里还有个清晰的隐忧,如四女山这般为祸乡邻的匪徒,声势浩大?,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相信任何驻军都能轻易解决。


    但是没有!从当地官府到附近驻军,任由其发展壮大?,视而不见,可见姜国如今的官场腐败到了何种可怕的程度。


    秋东起身?,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空,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大?踏步往出走:


    “后续交给杜恒和乌城处理,咱们回城!”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丰都城时?,正好辰时?三刻,他们离开的浩浩荡荡,回来时?动静惊人。


    各个身?形狼狈,手脸上沾染的血迹早已擦干,黑色的衣裳上好似也没留下什么痕迹,马侧挂着?鼓囊囊布袋子里不知?装了何物,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骇的周遭百姓自动退避三舍。


    守城官见是二殿下,不敢阻拦,硬着?头皮,正想捏着?鼻子意思意思检查一番就放行,谁知?跟在二殿下身?边之人意外的好说话,主动打开了布袋子叫他们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其中一个小兵当场惊叫一声,跌倒在地,呕吐不止!


    费久沉见状,轻哼一声,拢起布袋子,打马扬鞭,跟在秋东身?后往王宫方向而去。


    若非二殿下不宜在此事上大?出风头,他定要借着?今日将之宣扬的全?丰都城都知?晓。


    因而,秋东去太子东宫报平安时?,太子闻到阿弟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后,当先道:


    “太医一早候着?了,去后面叫瞧瞧可有哪里不适。”


    然后便是吩咐内侍:


    “给郭大?人传信,就说二殿下已平安归来,让他带人撤回来。”


    本来太子是积攒了一肚子教训阿弟的话,可期间经历郭飞虎跟丢人,他趁夜不眠,胆战心惊,此时?已然精疲力竭,再无教训人的气力。


    等太医在三确定秋东身?体?无碍后,太子还不放心,赶秋东去浴池泡汤。


    亲眼?所见,秋东身?上确实没有多余的伤痕后,太子才在池子边儿落座。疲惫的揉着?眉心,颇为头疼道:


    “我方才听久沉说了,阿弟,你是想染指兵权吗?”


    太子又不蠢,他仅从费久沉的描述中,就听出秋东在练兵以及行军作战中有极高的天赋。


    不论四女山之行,是阿弟蓄谋已久,还是顺水推舟,阿弟都向他这个兄长展示了他的能力。


    “你要知?道,这天下所有人都能染指兵权,唯独你我二人不行。”


    秋东舒舒服服泡在池子里,饮一口珍贵的果?子酿,缓缓点头:


    “我明?白,所以我现在是个一心敛财的纨绔,以后也会是。”


    他们那皇帝爹之所以能放开手脚霍霍这江山,正是因为老?家伙把兵权牢牢握在手里,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儿,都能保他高枕无忧。


    兵权是老?皇帝的命根子,若秋东敢打兵权的主意,就算他是对方唯二的皇子,照样落不了好下场。


    太子隔着?雾气道:


    “你明?白就好,我会让人对外宣称四女山的匪徒是一帮乌合之众,你们能剿灭对方纯属巧合。你放心,该记的功劳一个都不会少。”


    这原本也是秋东的打算,他们兄弟两能想到一处并?不稀奇。在没把握之前?,还是不要跟老?皇帝硬碰硬的好。


    稀奇的是,太子接着?道:


    “若你想暗中培养自己的人手,便大?胆去吧,朝臣和父皇那边我自会为你解释。”


    秋东惊讶抬头。


    太子揉揉秋东脑袋,缓缓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瞧着?他,语气认真:


    “此前?一直觉得让你围着?马球场打转着?实浪费,如今你既然早有打算,我这做兄长的岂有阻拦之理?”


    秋东伸手,拽住太子袍角,笑的十分真心:


    “阿兄,谢谢你。”


    太子对秋东而言,如兄如父。今日更是给了他身?为兄长能做到的最大?支持,甚至不惜为他去对抗老?皇帝。有些事虽然秋东也能解决,但有人护着?,被人偏爱的感觉,总是让人流连的。


    “日后别?做这种令人忧心之举,有事可以直接与阿兄商议。”


    太子的袍角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把空间留给秋东,远远丢下一句:


    “对了,今早郭大?人家女郎入宫探望贵妃娘娘,贵妃那边特意遣人来问你何时?归家,且瞧着?办吧!”


    秋东双眼?闪过?微光,对此前?的猜测更多了三分肯定。


    “知?道了,回头就去贵妃娘娘宫里请安。”


    太子便觉得他阿弟只要不搞事时?,总能善解人意。一抬头与太子妃担忧的目光对上,温和的牵起她?的手,扶着?她?的腰并?肩而行。


    “可是为阿弟的事而来?”


    太子妃温柔抚着?肚子,浅声道:


    “阿弟究竟是如何想的?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并?没有错,像之前?用马球场打掩护不是做的很好吗?连咱们也一并?瞒了过?去。为何突然行此险招?”


    太子轻笑,递给太子妃一撮鸟食,叫她?逗廊下秋东送的八哥,缓缓解释: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


    “阿弟一声不吭,父皇就不怀疑他的动机了吗?况且此前?父皇态度强硬的让阿弟拜国师为师,依照阿弟往日的脾气,早该和父皇大?闹一场才对,若他真乖乖认下,当做无事发生,父皇才该心生疑窦。”


    太子妃恍然。


    秋东此番一闹,父皇只会觉得这就是秋东对他的报复,虽然动静大?了点,亮出的爪子直指他手中的兵权。但在父皇眼?里,意义跟以往无二,小孩子过?家家,笑过?便忘,他老?人家不会搁在心上。


    “阿弟选的这个时?机,真是大?胆又巧妙!”


    太子妃感慨。


    如此也算在父皇那里过?了明?路,日后想做点什么不用再藏着?掖着?。毕竟如今阿弟手里人少还能藏住,待人多了,想在丰都城境内神不知?鬼不觉的难度可想而知?。


    这是太子妃能想到的,但太子没说的是,最后由他出面宣称此次剿匪一切不过?是巧合,把不希望父皇多加干涉的态度摆出来,他这种一如既往拉偏架的行为,会彻底让皇帝放下最后一丝戒备。


    太子在心里感慨,阿弟是真长大?了。


    他的反应,恐怕也在阿弟的预料之中。


    对此,秋东只能说,不愧是他半个爹,太子确实够了解他。


    从头至尾,他要的只是让老?皇帝放松警惕,其他人的态度并?不十分重要。


    等他神清气爽从汤池出来后,便直奔郭贵妃处。秋东想过?消息放出去,郭纤云会找上门?的可能,但对方如此迫切,他多少是有点意外的。


    不过?这份意外被他完完整整压下去,在郭贵妃宫里见到郭纤云时?,他表现的很惊喜。


    “自上次马球场匆匆一别?后,已有数日未见,表妹一向可好?”


    郭纤云回的大?方又不失礼数:


    “劳殿下惦记,臣女一切都好。”


    郭贵妃见两个小儿女郎才女貌,般配得很,笑着?打趣:


    “你们幼时?也常在一处玩耍,道一声青梅竹马毫不为过?,怎的今日竟生疏客套了?”


    秋东笑盈盈凑到郭贵妃跟前?,厚着?脸皮道:


    “这不是大?家都长大?了,前?些时?日在马球场惊鸿一瞥,着?实被表妹在赛场上的英姿给惊着?了,多少有几分不敢相认嘛!”


    郭贵妃见他说话间耳廓红了一片,瞬间明?了秋东的心意,有意撮合道:


    “既如此,你二人且去外头花园里说说话,我可晓得你们马球都打的极好,想来有很多话好讲,也叫我这老?妇人歇歇神儿。”


    秋东似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面皮微红,举止克制:


    “那就不打搅娘娘了,表妹且随我来。”


    秋东表现的如此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对郭纤云有意。郭纤云又不瞎,面上大?方得体?,手心已将帕子攥成了一团。


    心头再无侥幸。


    秋东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叫人在已经种了蔬菜麦子的花园里,摆上郭纤云爱吃的茶水点心,位置是特意选的阴凉通风处,备上软垫,才请她?落座。


    可谓殷勤备至。


    他此番行为,叫等在殿内的郭贵妃听的双眼?放光,直呼“好”:


    “回头叫人给郭大?人传话,就说嫁妆可以备起来了。”


    然而,被所有人看好的两人,彼此间气氛凝滞。


    秋东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面上满是强装镇定的慌乱:


    “表妹,你是不是说错了?”


    郭纤云用充满歉意的语气道:


    “殿下,您没听错,这门?亲事我不乐意,因为我心有所属,此生只想与他结为夫妻,此前?只以为是走个过?场,万没料到王后娘娘最终会选择我。”


    秋东心里:果?然!


    秋东嘴上:“简直荒唐!”


    秋东行动上:伤心欲绝,神情低迷,黯然离去。


    父子局


    秋东这一低迷, 直接在长秋宫住了两日,期间谁也不见,万事?不管, 可叫周围人?担心?坏了。


    由此,他被郭纤云拒绝之事便渐渐传开, 大?家面上碍于?当事?人?双方的身份不好说什么?,私底下的议论从未曾少。


    姜霜几次上门探望秋东, 未见着人?, 直到第三日, 忧心?秋东出?事?, 隔着门窗大声与秋东说话:


    “这回确实是纤云不对,我娘已经特意?训斥过她了,母后也在?重新翻名册, 一定?能给你寻个更好的。阿弟你实在难过的话,阿姐陪你上郭家找郭大?人?要?个说法去!”


    秋东正在?殿内写接下来的计划书, 闻言搁下笔, 起?身活动肩颈, 行至门口,用极其委屈又善解人?意?的语气道:


    “难为表妹做什么?, 在?咱们姜家人?跟前, 便?是表妹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事?已至此, 她定?也受了许多委屈。”


    姜霜忽然就有一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荒谬感,尽管她阿弟还没嫁出?去, 却已经满心?满眼在?为旁人?家的女郎打算, 以至于?罔顾事?实了,气的破口大?骂: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那整个丰都城谁有?既然不愿, 为何不在?母后择人?前悄悄给我娘递个话?我娘与母后说一声的事?罢了,又岂会闹的今日这般难看?”


    旁人?自?然不敢在?此时火上浇油,只能温言软语劝慰,可秋东是充分掌握了绿茶技术的高手?,善解人?意?道:


    “女郎家面皮薄,婚姻大?事?怎好自?己出?面?表妹也是年轻不知事?,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母后不一定?会选择她。”


    姜霜听了更是生气,恼怒的踢一脚房门,痛的她咬牙切齿:


    “走过场?旁人?家能走过场,可依照郭家和皇家的关系,他家走的什么?过场?她自?己心?里没数吗?”


    样样比照着郭贵妃养出?来的女儿,想嫁去旁人?家,那也要?人?家敢接。


    秋东嘴角带笑,觉得姜霜的直爽性子,在?这时候特别可爱,他语气委屈:


    “表妹到底不是郭夫人?亲生的,行事?难免有几分顾忌。”


    笑话!


    此刻郭飞虎郭大?人?也在?家中如此质问女儿:


    “既不愿,为何不提前与家中商议?叫你母亲进宫与贵妃娘娘说一声,你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但你当时一声不吭,却临门一脚反悔,将事?情做的如此不体面,叫外人?如何看我郭家?”


    郭大?人?坐在?正堂上首,神色严肃的审视女儿。


    郭纤云站在?下方,抿着唇,直视父亲双眼:


    “母亲并非女儿生母,从未生育过子女,哪里懂女儿家最需要?的是什么?,她只会劝我嫁给二殿下有诸多好处,怎会进宫帮女儿说话?”


    郭大?人?听的怒火中烧,拍桌子怒斥道:


    “放屁!你母亲为人?最是公允,且不谈这些?年你记在?她名下,受她诸多照顾。就事?论事?,她又不傻,明?知你不愿的情况下还极力促成此事?,是想我郭家与皇家结仇吗?”


    知女莫若父,郭大?人?这辈子膝下共三个孩子,各个都是庶出?,全部记在?郭夫人?名下教养,郭纤云是唯一的女儿,聪慧的紧,平日里难免娇宠几分,几乎是瞬间他便?料定?女儿没说实话。


    一拍桌子,大?声呵斥:


    “说,那让你昏了头的小子究竟是谁?你二人?如何相?识的,他又是如何蛊惑你的?”


    郭纤云咬紧嘴唇,一言不发,气的郭大?人?砸了手?边茶盏,叫人?将她关进闺房反省。


    郭大?人?面对一地狼藉,心?里发狠,一定?要?将蛊惑他闺女的小子给挖出?来,抽皮扒筋,一泄心?头之恨。


    然而在?秋东看来,这事?还真跟旁人?没多大?关系,一切皆属郭纤云的个人?行为。


    此时,秋东早已猜到郭纤云倾慕之人?正是乐重恩,当时挤时间看比赛也是为了看乐重恩。


    此前她默认王后将她列入备选名单中,是因为她知道乐重恩心?悦公主姜霜,她觉得自?己没机会了,于?是默许了家里的安排。


    可在?马球场训练的日子里,姜霜与费久沉之间隐晦的情谊骗不了人?,她便?觉得她还有机会。


    但彼时已经覆水难收,她只能祈祷王后选不中她,或者秋东选不中她。


    在?乐重恩从未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时,她就能为了赌那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果断拒绝秋东,是有点恋爱脑在?身上的,完全没有原本故事?中经历了家破人?亡后的清醒果决。


    从她的言行中,秋东只看见了一个被家族保护的相?当天真的闺阁女子,也算勇气可嘉吧。


    他虽设了套,还预想过对方不往里钻该如何,但能如此顺利,多少有点惊讶。


    到了第五天,秋东终于?完善了所有计划,面色有几分憔悴的走出?长秋宫去给王后请安。


    在?王后的嘘寒问暖中,秋东开门见山道:


    “此事?于?儿子倒没甚,对郭家表妹一个女郎家却影响颇深,不看僧面看佛面,别叫贵妃娘娘和阿姐也跟着遭人?非议。


    还得劳烦您出?面宴请郭夫人?与郭家表妹进宫,也好叫外头都晓得咱们的态度。”


    他顺水推舟利用了一波儿郭纤云,此番给她把面子做足,之后如何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王后听完是又宽慰又心?疼,欣慰于?孩子终于?长大?了,知道顾全大?局。可话说回来,谁的孩子谁心?疼,见秋东受此委屈,对郭家难免有几分迁怒。


    但这种不利于?朝堂团结的话她不会说出?口,只温和道:


    “好,母后叫人?安排,你且放心?。对了,这回你在?宫中多住些?时日,母后着手?办两场赏花宴,叫你亲眼瞧瞧那些?闺秀,全都可着你的心?意?来挑。”


    秋东熟练的拿起?小剪子帮王后剪窗花,手?下极稳,眉眼低垂,十分颓丧:


    “母后,孩儿的婚事?还是先缓一缓吧。”


    王后见状又心?疼了两分,觉得秋东是被郭纤云的举动给伤着了,心?里恼怒的很,面上还要?强颜欢笑:


    “都听你的,待你何时想成亲了,再与母后说。”


    心?里却已近琢磨了数十种在?风波过后尽快安排郭纤云出?嫁法子。否则她一个未出?嫁的女郎天天杵在?阿东眼跟前,阿东还如何有心?思开启下一段感情?


    王后雷厉风行,在?秋东剪窗花时,便?已经吩咐人?出?宫传召郭家母女,将宴请的时间安排在?当天下午,且叫人?给郭贵妃传话,邀她一并作陪。


    时间安排极紧,这面子给了,又好像没给,也从侧面说明?她的一个态度。


    轻轻将此事?揭过去,是看在?郭贵妃和郭大?人?的面儿上,但郭纤云此人?,算是彻底在?她心?里画上了大?大?的叉。


    秋东将剪好的窗花整起?来搁在?笸箩里,对王后撒娇道:


    “接下来郭夫人?母女孩儿便?不见了,免得瞧了心?里头不舒畅。”


    王后觉得秋东已经仁至义尽,心?胸宽广,是个顶好的孩子,哪里会苛责他更多?


    可老皇帝完全不这么?想,他不知从哪里听闻此事?,不好好在?他的摘星楼炼丹,破天荒专门叫人?传召秋东过去叙话。


    彼时秋东刚从甘泉宫出?来不久,见是皇帝身边的内侍,隐晦勾起?唇角,面上摆出?桀骜不驯的样儿,一路被带进了摘星楼。


    一路虽没见几个伺候的宫人?,但秋东能明?显感觉到,摘星楼布防外松内紧,高手?都隐藏在?暗处。


    看来老皇帝也知道他做的事?情招人?恨,防着人?家上门寻仇呢。


    这方面来讲,老皇帝着实是个有自?知之明?之人?。


    秋东见着他的时候,老皇帝正穿一身深蓝色道袍,歪歪靠在?榻上浅眠。


    秋东敷衍的请了安,老皇帝没应声儿,他自?顾起?来,发现殿内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从角落扒拉出?个蒲团,塞屁股底下落座。


    “在?朕跟前不是挺能耐的嘛,怎的到了郭家那小女郎面前就怂的和孙子一样?听说她戏耍于?你,你非但未曾惩罚,还处处为她着想?丢尽了朕的人?!”


    皇帝连身都没翻,幽幽开口。


    秋东摆出?一副“你懂什么?是感情”的表情,不屑道:


    “您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是时时刻刻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绝不做叫她不开心?的事?!”


    皇帝终于?被小儿子的炸裂发言给惊住了,窸窸窣窣盘腿坐起?来,居高临下打量秋东,不置可否道:


    “那朕确实不懂你的喜欢,朕只知道天子富有四海,只要?朕想要?,就能得到!包括女人?,权势,财富。”


    秋东耸肩:


    “所以你是皇帝,而我只是皇子。”


    皇帝似是被他的油盐不进给气着了,更直白的怂恿道:


    “喜欢就抢回家,任她心?里装的是谁,见了皇家的泼天富贵,无上权势,便?没有不心?动的。


    若你运气不好真遇着不为功名利禄所诱惑的女人?,再放人?回去也就是了,反正你又不吃亏。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相?貌好看又温柔小意?的女人?。”


    秋东坐在?蒲团上仰视老皇帝,但他的话里可没有一点儿仰视的意?思,甚至有几分实事?求的阴阳怪气:


    “您身经百战,刀枪不破,做事?无所顾忌,不怕被天下人?责骂。


    我不同,我只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人?,做事?顾忌身边人?的感受,在?乎身前身后名,还想留一点清白在?人?间。”


    皇帝揉揉眉心?,换了请教的语气问秋东:


    “你是朕唯二的皇子,天底下哪个女人?的心?情能凌驾在?你的感受和尊严之上?你为何如此愚蠢,要?自?降身份和她们打成一团?


    你生来高高在?上,对方如此愚弄于?你,你就该做出?惩戒,让对方知道愚弄你是要?付出?代价的,否则长此以往,谁还能把你当回事??”


    秋东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在?膝盖上,深有感触道:


    “虽然我觉得您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个道理不适用于?男女之间的感情,在?身份上我们确实存在?差距,但在?感情上,我们是平等的。”


    老皇帝是真没想到小儿子会说出?如此惊人?之语,定?定?的打量他。


    秋东任他来瞧。


    老皇帝终于?确定?小儿子说的是心?里话,内心?复杂极了,摆摆手?,厌烦道:


    “快滚,瞧见你朕就心?头冒火,朕怎会生出?你这种蠢货!”


    秋东利索的翻身滚了,嘴里还骂骂咧咧:


    “养儿子的时候你干嘛去了,别人?把你儿子养大?了,这时候跑出?来挑东捡西,哪儿来的脸?”


    老皇帝扔了个茶盏到秋东脚下,同样骂骂咧咧,父子两表情如出?一辙,是多年争执中培养出?来的奇怪默契:


    “没出?息的东西,不就是女人?嘛!回头朕叫人?给你送几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吃点好的吧!”


    秋东原本走远了,又回头扒拉在?门框上朝老皇帝比了个中指:


    “呵,留着您自?个儿享受吧,我还想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呢!”


    说完撒丫子就跑,把闻讯而来的国师撞了一个趔趄,匆匆留下一句“抱歉”就消失在?摘星楼内。


    身后主殿中,皇帝已然没了方才的愤怒,安然躺在?榻上,对半空中道:


    “叫盯着的人?都撤了吧。”


    迷迷糊糊打鼾时,皇帝还在?想,他竟然生出?了个沉迷儿女情长,心?慈手?软的种,简直可笑。


    可笑,也令他安心?。


    原以为那小崽子真生出?了染指兵权的野心?,他还颇为烦恼了两日。如今瞧着,就是个手?握利器却只会玩儿过家家的小儿罢了。


    翻不起?浪来。


    皇帝翻个身,对在?床头打扇的内侍道:


    “送几匹好马过去,叫他安心?在?马球场做耍吧,当一辈子小孩儿也是他的福气。”


    福气吗?


    秋东收到马的时候也这般想,他利用郭纤云之事?,一举两得,既解决了婚姻大?事?,又彻底打消了皇帝的怀疑,如今得了马,也算意?外之喜。


    不过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好比太子就在?秋东打出?连招后,明?白了他的意?图。


    在?看清秋东并非真对郭纤云有多不可自?拔的感情后,心?下反倒放松了许多,单独召见郭飞虎郭大?人?,言语里几多敲打警告,以至于?郭大?人?冷汗连连。


    末了,太子指着一摞被单独挑拣出?来的折子,示意?郭大?人?瞧瞧。


    “知道该如何做了?”


    郭多人?内心?苦涩,面上不敢表露分毫,保证道:


    “臣明?白,臣会好生与这些?参二殿下的大?人?们探讨一番的。”


    秋东知道他私自?带人?剿匪一事?,是郭大?人?与弹劾他的朝臣辩驳时,便?知是太子的意?思。


    既然太子已经施了威,就得有人?去施恩,恩威并施才有效。


    他找上正准备出?宫的姜霜,两人?行在?王宫甬道内,伺候的人?远远跟着,他才问:


    “是去安置那些?从四女山带回来的女子吗?”


    说起?这个,姜霜就忍不住长长的叹气,眉眼都耷拉下来了,手?里的马鞭无精打采乱甩:


    “哎,她们被山匪劫掠,遭遇了非人?折磨,获救后却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既然你把她们送到我手?里,我总得给她们找条活路。


    阿弟你还不知道吧,那些?拿了安置费结伴回家的女郎,一个被族人?连夜沉了塘,两个被父母卖去青楼,还有一个被兄嫂克扣了身上所有银钱,然后把人?许给村中老鳏夫,绑着成了亲。


    更多的是直接被亲人?赶出?家门,扬言要?彻底与她们断亲的。


    只有一个女郎家中父母哭着接纳了她,可她全家都活在?流言蜚语中,被人?指指点点,她阿弟刚定?的亲事?也被女方家遣媒人?上门给退了。”


    姜霜心?情很沉重,她自?认见过很多宫外穷苦百姓的生活,可听到那些?女郎的遭遇后还是有种深深的愤怒和无力感。


    秋东却道:“她们不是又结伴逃来丰都城,请求你的庇护了吗?”


    “可我能为她们做什么?呢?她们更需要?的是父母的关怀,是亲人?的怜惜,是周围人?的宽容,这些?我都做不到。”


    秋东道:“你无需做到这些?,你只要?给她们谋一条生路,时间会让她们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如今的姜霜并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只烦闷道:


    “可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安置她们。”


    秋东牵过马,温柔的挠挠它下巴,示意?姜霜先上马:


    “你是公主,只要?把握住大?方向即可,想做什么?交代下去,自?有人?抢着为你排忧解难。比方说郭家表妹,此时你将她带在?身边做事?,她定?然会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顺道儿就把恩给施下去了。


    姜霜却不太想再和郭纤云产生更多交集,也不想让秋东再惦记对方,翻身上马,烦躁道:


    “你怎的还对她念念不忘?你忘了她叫你颜面扫地啦?”


    秋东站在?马下,勾勾手?指,等姜霜俯下身,凑近她耳边道:


    “你不气她有眼无珠了?不想看她吃爱情的苦了?忘了她的心?上人?就在?我那马球队了?白得一劳力,何乐而不为?”


    被这么?一提醒,姜霜忽然就想看看郭纤云到底有多硬的骨头,能为了那男人?做到何种程度,她终究会不会得偿所愿,又会不会后悔当日所为?


    说到底,姜霜恼怒的同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恨铁不成钢。一个女郎,不能,至少不应该冲动行事?,丝毫不顾及她的所作所为会给家族带去怎样的影响。


    姜霜心?里已经认定?了秋东的说法,嘴上还是警告:


    “我会十二个时辰盯着,你若还敢对她生出?旁的心?思,别怪我直接动手?!”


    心?思自?然是不可能生的,秋东且忙着呢,根本没空关注姜霜那边究竟在?做什么?。


    他将之前写的计划书拿出?来,内容是完全不同的两份,分别交给了乐重恩和费久沉。


    等两人?粗略看完,秋东才道:


    “这就是我的态度,如果能接受,接下来咱们就大?干一场,如果不能接受,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两人?颇无语的看着秋东,他们都看完了才说这话,是不是过于?敷衍了?


    看都看了,再想离开,怕不是嫌自?个儿活的太好?


    不过两人?确实很欣赏秋东的魄力就是了,费久沉先问出?了声:


    “殿下,会不会动静太大?了些??”


    这可是实打实从各处大?量买马,招收青壮年进行训练,尤其是打着在?各地开办马球场的名头,不论从哪方面想,都很值得被人?怀疑吧?


    被人?参一个拥兵自?重的话,随时都能人?头落地,要?不要?这么?刺激?


    跟着二殿下干,好处是够热血,够刺激!坏处是过于?刺激,时不时挑战他们敏感的神经。


    秋东不好直接告诉他们,接下来不管他怎么?折腾,老皇帝都会以为他是小孩儿过家家,只能从容自?若的表示:


    “无碍,出?了事?有太子阿兄在?前面顶着!”


    这话真是既不讲道理,又该死的有道理,两人?几乎是瞬间就被说服了。


    乐重恩叉手?:


    “接下来带人?四处剿匪的事?交给我来做。”


    费久沉保证道:


    “借着剿匪四处串联的事?我来做。”


    那继续招兵买马赚钱养家的事?就交给杜恒吧,训练新人?这一块儿留给乌城再合适不过。


    三人?针对接下来的细节商量了半晌,公事?结束,费久沉狠狠灌了一盏凉菜,像条咸鱼似的瘫在?椅子里,好奇问:


    “外面都说殿下您对郭家女郎情根深种,是不是您搞的鬼?咱兄弟们日日在?一起?,我连您一顿吃几碗饭都一清二楚,您哪有空和女郎卿卿我我?”


    就他这种和公主有多年情谊打底的青梅竹马,平常想见个面说几句话维持感情都得挤时间,颇有点牛郎织女的意?思。


    二殿下忙的脚不沾地那样儿,是梦里跟人?家女郎谈情说爱呢?


    所以从一开始,费久沉便?没相?信过那流言。


    可就算是实话,秋东也不能认哪,不耐烦摆手?:


    “滚滚滚,就许你和心?上人?卿卿我我,还不许我有个心?上人?了?”


    好家伙,一看秋东这敷衍的态度,谁还不明?白里面真有鬼呀?不说就不说呗,他不会自?个儿琢磨嘛!


    费久沉先一步离开,乐重恩犹豫再三,还是提起?了一事?:


    “殿下,前日我舅舅进京述职,将女眷一并带回京中,欲打算留下她们伺候家中年事?已高的姥姥姥爷。我舅舅膝下儿郎众多,女郎却只我表妹一人?。


    她自?幼长在?关外,于?丰都城内一切都不熟悉,我想叫她跟在?公主殿下身边学学眉高眼低,也能更好的融入。”


    秋东眉梢轻动,得,一锅凑齐了!


    舌辩群雄


    秋东知道乐重恩的这位表妹, 原因也很简单。


    在原世界线中,乐重恩流放之时?,他舅舅计蒙欲将膝下唯一女儿许配给他, 说的正?是这位计竹鸣计女郎。


    而计竹鸣当?时?拒绝乐重恩的理由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也并非推脱之语, 彼时?她已经对扶持乐重恩发?展势力,足智多谋, 相貌不俗, 身上?总是缠绕着一股阴郁之气的费久沉芳心暗许。


    后来几经周折, 她成功与费久沉结为夫妻。事实证明她挑男人的眼光没问题, 费久沉有勇有谋,位极人臣,重新光耀费家门楣, 且婚后对她敬重有加。


    二人生儿育女,举案齐眉, 是丰都城内人人羡慕的眷侣, 她的后半生可谓顺遂安泰。


    秋东手指又?不自觉开始敲击桌面?, 他不记得原世界线中计蒙将家眷留在京中,甚至往姜霜身边送过。


    真是, 牵一发?动全身。


    “这事你直接跟阿姐说就行, 何?须绕这么大一圈子找我?”


    乐重恩和姜霜, 说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这么点事情姜霜不至于不同意,秋东不知道乐重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索性也懒得猜。


    乐重恩面?色赧然, 不好直视秋东双眼,尴尬道:


    “这不是听闻王后娘娘正?在给您挑选妻子嘛, 表妹年岁尚小,舅母想多留她两年。”


    哦,懂了,这是怕他们把人送到姜霜身边,整日在秋东眼皮子底下晃悠,秋东给误会了。提前打?个招呼,人家就是纯粹出门交际的,完全没有其他意思。


    “我回头跟母后提一嘴就行。”


    这么些人凑在一起,简直乱成一锅粥了,秋东心里暗自发?誓,他这辈子坚决不给人保媒拉纤。


    做个事业脑,挺好的。


    事业脑秋东带人陆续在各地开办马球场,组建马球队,进行集中训练。


    上?行下效,打?马球几乎成了贵族阶级的象征,就跟琴棋书画似的,身为贵族阶级,可以不精通,但多少得会,否则出门和人没有共同话题。


    同时?也成了许多普通人向上?晋升的阶梯,马球打?得好,就能得到贵族的赏识,从而改变自身处境。


    颇有点北宋高?俅凭借蹴鞠上?位的意思。


    就连街边要饭的叫花子都知道,整个姜国的马球场,九成九掌握在二殿下手中。如今的二殿下,说是宗室第一财主也不为过。


    大多数朝臣看?到秋东凭借身份便利疯狂揽财,纷纷上?折子弹劾。


    随着马球场生意日益扩大,打?马球逐渐在整个姜国兴起。民间普通百姓没有马的情况下,很快出现?了替代品——


    蹴鞠。


    就连乡间小儿,也能对着简陋的竹编鞠,快乐的玩儿上?一整天。


    秋东便叫各地的马球场给百姓免费提供鞠,皮的,竹的,种类极多。甚至还邀请他们去马球场打?比赛,赢的队伍就能获得一只精美的鞠。


    此举带动的商机且不论,秋东短时?间内在民间的声望就达到了顶点。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秋东打?着招录马球队成员的名义,在民间将那些擅马球和蹴鞠之人招录进去,加以训练。


    他用?匪贼进行实地操练,将从匪贼窝里缴获的物资,按照功劳分给所有参与的成员。见到货真价实的好处后,成员们的积极性前所未有的高?,便是可能受伤死人又?怎样?


    搏一搏,全家稀粥换干饭!


    与其有今朝没明日,等着不知道哪天全家饿死,还不如拼一把,即便自己?死了,二殿下也会让人好好安置他们的家人,好歹以后不会再饿肚子了!


    这股打?击匪贼的力量在暗中缓慢发?展,周遭百姓感觉并不明显,也就当?地的匪贼们,渐渐察觉到二殿下那马球队在刻意针对他们。


    于是双方在暗中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匪贼们有不要命选择正?面?拼杀的,有藏在暗中苟且求生的,也有联合起来一起对抗的。


    在一场场战斗中,秋东的马球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俨然有了正?规军的样子。


    说他们是正?规军毫不为过,严明且公开的赏罚制度,从小队长,大队长,到排长,连长,一级级有严格的管理和晋升制度,拥有相应的权利与待遇。


    以及对秋东的绝对服从。


    若叫懂行的人瞧了,就会发?现?这支队伍甚至比如今朝廷的大多数军营更?纪律严明,战斗力强悍。


    因为眼下朝廷不少军队因为上?面?拖欠粮饷,层层克扣,底层士兵吃不饱饭,无法进行正?常的训练,甚至一天中还得抽出半天时?间自个儿去外面?谋算着混饱肚子。


    管理上?来讲,可以说是一团乱。


    也给皇帝的直属军队,还享有正?常待遇。


    秋东不会告诉下属这一点,而他的下属们,至今认为他们的主业是打?马球挣钱,副业是剿匪闷声发?大财。


    且他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他们的副业要悄悄进行,不能被当?地驻军察觉。万一驻军也发?现?里面?发?财的门道儿,和他们抢夺怎么办?


    所以根本就没他们被朝臣怀疑拥兵自重的事情发?生。


    与此同时?,秋东还叫人私下从周边国家大量收购粮食存储下来,不拘是小麦大米,亦或者?大豆苞谷,乃至于牲口吃的草料他都囤积。


    此外还有相应的衣裳鞋袜布料,帐篷水囊护心甲。


    这事儿是费久沉悄悄去办的,虽然他觉得依照他们目前的“兵力”囤积这么多完全没必要。


    但秋东只说了一句“我还得养着太子阿兄,总不能让他手里真没一点儿兵马”就把费久沉给完全说服了。


    那就囤吧,反正?他们有钱,全是从那些世家大族豪门贵胄手里赚来的,花起来不心疼。左不过费点儿功夫,回头转手卖掉也行,就当?是尝试涉足粮食行当?了。


    哎,还是那句话,跟着二殿下干,刺激是刺激了,就是一不小心容易刺激过头,稍不注意便是砍头的罪过。


    明明他最初只是想打?个马球,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不过还好,他们事情做的隐蔽,至今没人察觉异样。


    在大多数朝臣眼里,他们就是一群捞钱捞疯了,放着好好的光明正?道不走,非往钱眼里钻的青少年。


    对他们的行为,朝臣不止一次进行弹劾。


    刚开始有郭飞虎大人在前面?顶着,力辩群雄,替秋东省了不少麻烦。


    可到了最近,弹劾的折子从每日一箩筐增加到整整十箩筐,言辞从平和到锋利甚至偏激。有人情绪上?头,当?场撞柱,要以死让太子殿下明白秋东所行的危害。


    郭大人表示他也顶不住了,每日单是和弹劾二殿下的朝臣对喷,他就得自备两大壶茶水上?朝,嘴巴说干了不算,连几十年养成的不徐不缓的语速都不自觉变快了。


    整个人瘦了两大圈儿,几乎把前半生所有的不满愤懑在朝堂吵架中发?泄完后,郭大人整个人都佛系了许多,平日在家甚少发?火,俨然一和气的小老头儿。


    就是这头发?吧,大把大把的掉,远远瞧着已经不剩几根了,没少被家中老妻嫌弃。


    郭大人苦闷的想,当?初就不该答应太子殿下的交易,原以为二殿下搞事只那一波儿,他扛过去就算交易结束,谁知道还没完没了了,再继续下去,他怕是活不到找出蛊惑女儿的臭小子那天。


    这日,是太子女儿蔓蔓的两岁生辰,秋东特意带了礼物回丰都城。


    已经临近中午,原想着太子该歇息了,谁知被东宫内侍苦着脸告知,太子还在与朝臣开朝会。


    秋东见内侍神色,便明了这朝会内容与他脱不了干系,于是衣裳都没换,风尘仆仆出现?在太和殿外。


    好巧不巧,正?好听见有大臣慷慨激昂道:


    “二殿下此行乃与民争利,上?位者?毫无悲悯之心,利用?职务和身份便利,将天下财富聚于他一人之手,绝非好事。


    往小了说,不利于财富的流动,不利于民间百业的发?展。


    往大了说,二殿下乃陛下亲子,皇室供养他吃穿住行,他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啊!”


    这话吧,也不能说全错,但绝对有捏软柿子的嫌疑,而秋东就是那个被捏的软柿子。


    秋东一扬披风,步入大殿,对着方才说话之人,高?声道:


    “说的好!本殿下听大人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大人真知灼见,深谋远虑,堪称为国为民的典范!”


    那人朝秋东一拱手,语气骄傲道:


    “殿下过奖!”


    颇有种“所有人喷了大半年毫无效果,而我今日一出马,就得了当?事人认可”的得意。


    秋东极为谦虚的道:


    “只是本殿下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您说我将天下财富聚于手心,不利于财富流动,此言何?来?


    百姓不晓得,诸位大人还不清楚?我那马球场每月无偿给国库多少银子,哪处赈灾没有我的功劳?这都不算让财富流动的话,那诸位大人为家中长辈下葬时?,陪葬无数金银财宝,使其永远不见天日,又?该当?何?论?


    本殿下浅略的想,埋藏在地下的财富,总比聚我手里的多吧?怎么,要让朝廷下令,实行简葬吗?”


    这谁能愿意?哪个不想着多陪葬些,以期来世继续大富大贵,有花不完的银钱!


    秋东接着道:


    “再说第二点,皇室供我吃穿住行,我要那么多钱财究竟有没有用??此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诸位,将心比心,朝廷供你们高?官厚禄,难道你们就满足每月领着俸禄安心过日子,家里从不置办另外的产业,从不利用?身份便利牟利?


    我私以为严以律人的前提是严以律己?,而不是宽以待己?!你不去说旁人,却盯着本殿下咬,是觉得本殿下脾气好不会和你计较吗?


    诸位,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再来教训我吧!”


    这话一出,可算是得罪了大半儿朝堂的人,做到这个位置上?,就连最普通的寒门出身,家里多少也积攒了财富。


    殿内瞬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秋东都不得不感慨,说实话,尤其是说大实话,最是容易得罪人。


    这不,就有人跳出来指着秋东鼻尖儿反驳:


    “那如何?能一样?诸位大人不过是小打?小闹,养家糊口,殿下您是欲要兜揽全天下的财富,此乃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勿要再强词夺理!”


    秋东觉得这就是不讲道理了,怕他兜揽全天下的财富?


    至今为止,他赚的可全是富人的钱,从不对普通百姓下手,甚至暗中资助了不知多少百姓,说一句劫富济贫也使得,更?加大言不惭的话,他甚至可以不要脸的表示,他是在重新调整社?会财富分配。


    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根本没造成任何?坏的影响。


    “大人所谓的小打?小闹,养家糊口,是他们想小打?小闹吗?不过是没本事做大做强罢了,说到底大家各凭本事。


    再者?说了,论起对普通百姓的伤害,诸位大人就能保证你们那小打?小闹的生意里,就没有仗势欺人,强买强卖,抢占良田,逼良为娼?


    可我敢!我就敢保证,我的生意清清白白,从未伤害过普通百姓一分一毫!


    本殿下还是那句话,自己?屁股擦干净了再出来说话,真把人逼急眼了,我让人查出点儿什么,面?上?不好看?的可不是我!”


    这话还真让人不好接茬,家里生意又?不是他们打?点的,谁家没点儿狗屁倒灶仗势欺人的亲戚啊?认真计较的话,满朝上?下没有清白人!


    二殿下简直是在胡搅蛮缠!


    大殿内一时?间议论纷纷,他们存了一肚子想对二殿下说的话,但到了这会儿,发?现?二殿下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在乎面?子之人,他竟是个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把人的面?皮撕下来不算,还要扔地上?踩两脚之人。


    谁也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丢这个脸,一时?间无人站出来。


    秋东的视线与坐在左上?方的太子对上?,太子疲惫的揉揉眉心。这种事天天发?生,他只在上?头处理公务,等朝臣吵累了,饿了,自然会散场。


    阿弟忽然来这么一出,今儿想善了怕是不能了。


    哎。


    这里头许多朝臣,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弹劾阿弟,有为了利益的,有为了名留青史的,有职责所在的,也有真正?为天下考虑的。


    关于这点,太子清楚,秋东也明白,但眼下,他就是胡搅蛮缠也不可能把手里的利益让渡出去。


    此时?就有那德高?望重的老臣站出来发?言:


    “殿下,不论二殿下如何?巧言善辩,可二殿的马球场已经往姜国上?下蔓延,此举引起宗室效仿,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未可知。


    臣建议,二殿下名下马球场应尽数归缴朝廷,由朝廷派人去管理,所得收益全部上?缴国库,通过户部统一调派!为做补偿,给二殿下一个忠亲王的封号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瞬间得到所有人一致认可。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但老大人的话,简直说到了他们的心坎儿上?。


    天知道马球的兴起眼馋了多少人,那些经营酒楼画舫茶楼戏园子的人家,生意多少都受到了影响。有影响不可怕,秋东吃肉,他们也可以跟着喝汤嘛,有钱大家一起赚!


    万万没想到,秋东他做的是独门生意,压根儿就不给其他人伸手的机会。


    这如何?能不叫人恨的牙痒痒?


    那些人此刻更?是跳的欢,纷纷附和。


    “大人言之有理。”


    “二殿下不可任性,即便是为了姜国好,也该将马球场上?缴朝廷。”


    “殿下向来深明大义,想来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更?不会让太子殿下为难,毕竟您和太子殿下手足情深不是假的,对吧?”


    有道德绑架的,就有隐晦威胁的。


    “此事陛下还不知情,想来陛下若知晓的话,也不会任由二殿下如此胡作非为。”


    “是极是极,陛下向来最不喜皇子公主行事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秋东好整以暇,等他们表演的间隙,还能慢悠悠整理一番他有些凌乱的披风,待朝臣又?恢复安静,他才缓缓点头:


    “不该任由各人掠夺国家财富,这点本殿下是赞同的。既然我手里这份产业诸位大人觉得该归于朝廷,那咱们顺道儿算算丰都城比我更?富有的勋贵人家吧。


    那些传承百年,铁打?的世家手里积攒的财富难道不比我多?他们的产业涉及之广,何?止是姜国上?下,生意都做到邻国去了,也没见你们站出来让他们全部上?缴朝廷呀!


    就可着我姜家子孙欺负呗?我姜家人累死累活赚点钱,活该大公无私让出来,留给满朝堂的大人们花?旁人家里几百年的财富你们是只字不提啊?怎的不叫嚣让他们也拿出来给大家花?


    是选择性耳聋眼瞎吗?”


    这,这,好好的就事论事,干嘛扯没用?的出来?


    让人徒增尴尬。


    他们没办法抑制世家,甚至想成为世家,但不影响他们阻止秋东成为下一个世家啊!


    这中间并不矛盾嘛,对不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秋东索性把话撂在明处:


    “我就算把马球场送给阿兄填充私库,也不会拱手相让出去,说的好听是上?缴朝廷,谁不知道是叫某些人拿去借鸡生蛋谋私利?


    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别拿冠冕堂皇的话恶心人了,以后我听见一次揍一次,不信大可来试试!”


    秋东冷哼一声,红色的披风高?高?扬起,留给众人不屑一顾的背影。


    其实他明白,里头有一部分朝臣是真心为太子,为天下考虑。


    世家再如何?敛财,不会直接染指皇权。


    可他身为皇子,且是皇帝唯二的皇子,手里有了足够多的钱财,真不会把野心养大吗?朝臣们担心万一他和太子相争时?,会将这个残破的天下拖向未可知的深渊。


    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同时?也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一旦直接点明,就是在太子和他之间种下隔阂,有离间他们兄弟的嫌疑。


    朝臣们会担心万一他完全没有上?位的意思,被点在明处,忧心太子对他先下杀手,从而在暗中谋划些什么。


    总之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他们被秋东给怼的哑口无言。


    对于这点,秋东清楚,太子同样清楚,但他选择给秋东足够多的信任。


    兄弟二人走在长长的宫墙内,内侍远远缀在身后。太子背着手瞧满院子的菜蔬,心情是难得的放松,语气便带出来几分:


    “我当?了二十八年太子,自有记忆以来,便日日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十八岁起父皇不理朝政,国家的重担霎时?间压在我身上?,那时?真是夜夜睡不安寝。


    若论做储君,我对自己?有信心。


    你若也想试试坐上?这把椅子的感受,那就放手来争嘛,只要是光明正?大的争夺,我若输了也是高?兴的,毕竟姜国有了更?优秀的继承人。”


    太子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也是这么说的。


    但秋东头摇的连头发?丝儿都跟着起舞了,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


    “搁咱爷爷那会儿,做太子还有点意思,上?有皇帝顶着,下有朝臣撑着,做错了有人收拾烂摊子,国库有余粮,想干点什么不至于捉襟见肘。


    如今呢?父皇不仅不管事,还可劲儿造烂摊子。朝臣各有心思,想小家多于大家,国库能饿死老鼠,做太子每日从睁眼到闭眼一脑门儿官司,没一件能让人开心的。


    这太子,也就阿兄你命不好,该着你当?了,也不知是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来给父皇还债的。”


    话叫秋东这么一说,好似做姜国的太子是一件多憋屈的事。


    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一件极难理解之事。


    毕竟如今的姜国,依然是中原大地上?最强大的王朝,用?全天下供养王室,身为太子若想享受的话,能过的比老皇帝还奢靡。


    太子过苦日子,只是他选择过苦日子,并非他只能过苦日子。


    太子失笑?:


    “一肚子歪理。”


    “能说服我自己?就行,反正?我是过不了你那种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有一天就烦透了。”


    秋东说的也是实话,太子性格温和,包容又?富有同理心,简直是天生的守成之君,那是他秋东几辈子都做不到的。


    他可能天生就适合打?打?杀杀。


    互相算计


    秋东对小侄女蔓蔓向来大方, 即便?对方如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两岁小娃,走路摇摇晃晃,说话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往外蹦。


    还是一口气准备了十大车礼物让人抬进蔓蔓的宫殿。


    礼物涵盖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其中精美的镂雕工艺品,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小桌椅板凳, 小碗勺笔墨棋盘,全都是等比例缩小, 黄花梨木, 精致程度相比大人使用的有过之无不及, 深得?蔓蔓喜爱。


    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


    众人?便?都明白他是真?的偏爱蔓蔓这个侄女, 因为彼时太子妃已经?生产,太子膝下终于?有了儿子,秋东给小太孙准备的礼物, 在蔓蔓的对比下,只能说中规中矩。


    总体?而言, 蔓蔓和她弟弟, 拥有一位非常阔绰的小叔叔。


    近日秋东颇有和朝中那些人?杠上了的意思, 不是想将?他的马球场收归朝廷吗?


    不仅不让你们如愿,他还日日在丰都城大手笔撒钱, 豪横的让人?心底冒酸水, 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心里恼怒极了。


    丰都城所有商家却极喜爱秋东, 恨不能将?家中的财神?都换成秋东的塑像,日日给他烧香拜佛, 求他常光顾自家门?店。


    太子劝秋东:


    “适可而止, 跟那些人?置气,只会有生不完的气。”


    秋东不置可否, 笑?问:


    “如果逼急了,他们会做出什么?”


    会做什么?当?然是想办法强取豪夺!在足够多的利益面前,即便?秋东是皇子又如何?谁又规定身为皇子就?可以在世间横行无忌永远不会吃亏呢?


    只是太子还没想到那些人?会从?哪方面入手而已。


    秋东背着手看向九重宫阙外的风景,笑?而不语,太子猜不到,他却是想到了的。


    对方一定会借力打力,而整个天下,能轻易拿捏他皇子身份的,除了皇帝还有谁?


    太子啊,不过是对皇帝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对方身为父亲,不会为了几个钱财就?真?对儿子动?手。


    秋东看似换了个话题,问太子:


    “听说国师又建议父皇建炼丹楼了?”


    提起此事,太子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一手重重拍打在汉白玉栏杆上,语气说不出的沉重:


    “三月前国师炼制出一枚大还丹,父皇吃下去后精神?焕发,连着半月带人?去京郊打猎,还亲手猎了一头熊瞎子让人?将?熊皮剥了送给母后做褥子。此外京郊别苑仅半月时间就?多了三十多名没有位份的侍妾。


    父皇回宫后,便?召集朝臣,言说他要建炼丹楼,命户部和工部即刻着手准备,至今已施工两月有余。”


    难怪户部的人?跟疯了一样,他这油锅里的钱也想捞出去使一使。


    秋东对老皇帝的作死行为没多大感触,只好奇一件事:


    “户部应该拿不出那么多银钱吧?可我瞧着那炼丹楼的修建速度不慢,钱打哪儿来?”


    总不能真?是老皇帝修建明堂,感动?上苍,钱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太子面色隐忍,冷冷的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冯如海。”


    这就?难怪了,冯如海是何人??正是当?年?私下贩卖京郊马场的战马,被人?揭发引起半个朝堂弹劾,却主动?将?非法所得?上缴皇帝,最后不仅全身而退,还被皇帝打发去江南任职之人?。


    如今已然位居江南布政使司,是江南道名副其实的最高行政长官,同时也是江南最大的贪官,是老皇帝的私人?钱袋子。


    老皇帝能任性的,不顾任何人?反对的,说建明堂就?建明堂,说建炼丹楼就?建炼丹楼,底气来源于?此。


    因为他可以绕过任何一个朝臣包括太子,毫不费力的从?冯如海手里拿到钱。


    但是:“父皇接二连三的大动?作,冯如海也吃不消了吧?”


    冯如海给钱不痛快了,皇帝会不会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秋东相信朝中看透这点的精明人?不会少。


    真?是有点期待呢。


    果然,不出三日,秋东就?被老皇帝传旨召见了。


    彼时秋东正在陪蔓蔓玩儿过家家,蔓蔓头上扎着一朵富贵逼人?的通绒花,固执的将?她最喜欢的小老虎枕头往秋东怀里塞。


    哼哧哼哧累的直喘气,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秋东,意思很明显,晚上想搬去和秋东一起睡。


    秋东无奈,点点她的鼻尖儿,承诺道:


    “小叔忙完就?带你回长秋宫!”


    也不知小家伙听懂了没有,秋东叮嘱宫人?照顾好孩子,这才跟着传旨的内侍去了摘星楼。


    这回老皇帝倒是没在榻上歪着,甚至摆出了和儿子谈心的架势,让人?准备了热茶点心,打发走所有伺候的宫人?,叫秋东在他对面落座。


    秋东大喇喇的坐了,嘴上也没闲着:


    “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咱爷俩十六年?来第一回如此亲近,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别是什么鸿门?宴吧?”


    皇帝面上看不出恼怒,指着桌上的对角棋扬眉:


    “来一局?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玩儿这个。”


    秋东完全不给他爹面子,捏着一个棋子随手把玩,直言道:


    “哦,那您记错了,我小时候最烦摆弄这些玩意儿,一坐就?是大半日,腰酸脖子痛的。


    只不过阿兄觉得?我性子跳脱,在课堂上捉弄老师的行为不对,应该磨一磨性子,才压着我摆弄这些玩意儿。”


    老皇帝斜眼打量小儿子,可算是明白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了,意兴阑珊扔掉手中棋子,面上没了刻意装出的慈和,语气平平道:


    “你对朕有意见!”


    秋东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棋子扔回棋盘上,发出哒一声?,很认真?的问了回去:


    “这点您是第一天才知道吗?”


    老皇帝不语,他知道小儿子对他的态度向来不冷不热,两人?仅有的相处也都是不愉快的回忆,但他自负的认为,小孩子不管有多行事不羁,但内心总归是渴望父母疼爱的。


    然而到了今日,他才惊讶的发现,他小儿子好似一点儿都不需要父爱。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不过没关系,不管小儿子需不需要他这个父亲的关心,只要他一日是他的父亲,他就?得?对着他低头。


    此路不通,无非是换条路走罢了。


    老皇帝起身,从?书案上将?一早准备好的圣旨递给秋东,背着手站在窗口向外眺望,语气低沉又严肃:


    “江南那边有一笔税收要运回京,数额巨大,朝廷理应派钦差前去押运。你翻过年?就?十七了,是时候开始学着办差,勿要整日将?心思放在吃喝玩乐上。


    这钦差,就?由你去吧,别叫朕失望。”


    不知内情的听了这话,还真?要被他一副拳拳爱子之心给感动?坏了。


    秋东将?视线从?圣旨上收回,望向老皇帝,对方脊背微弯,头发花白,肥胖的身躯下,是一个不愿意输给时间,不想自然老去,无望的试图逆天改命的灵魂。


    不知道他那些“丰功伟绩”之人?,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垂垂老矣的老人?。


    不过谁要真?被他这幅表象给骗了,才是真?的要尸骨无存。


    秋东随手将?圣旨搁在桌上,嗤笑?一声?:


    “数额巨大?到底是多大?江南有巨额税收要押运至京城,全京城除了您还有谁知道?您可别说就?您一人?知道。”


    皇帝转身,打量这个几乎能与他平视的小儿子,眼神?冷漠,语含警告:


    “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糊涂一点不好吗?想要个具体?数额?那朕不妨告诉你,至少八百万两白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胃口可不小,正好是他那马球场这两年?下来的进账。且是纯进账,根本不算马球场高额的成本支出。


    单是秋东不断在各地建马球场,养马球队,买马,和当?地官府富户打交道,就?是一笔无法忽略的开支。何况还有满朝皆知的,马球场每月都有一笔不菲的银钱送进东宫,交由太子支配。


    所以马球场明账上真?没什么钱。


    但皇帝可不管那些。


    所以秋东也不会告诉对方,马球队暗中剿匪所得?,其实才是大头。用那笔钱,费久沉在各地收购粮草,乃至尝试做生意已经?有了盈余。


    秋东问:“若是没有呢?”


    皇帝眼神?意味深长:


    “你是个聪明孩子,一定会有的!”


    哦,就?是杀鸡取卵,即便?把马球场转手出去呢,反正皇帝要的八百万两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至于?秋东的死活,皇帝是不管的。


    作为一个叛逆儿子,秋东转身就?走:


    “这圣旨我不会接,没那点石成金的本事!您另请高明吧,或许下回做梦的时候能实现梦想呢!”


    “你不接也没用,朕已经?叫人?去江南道给冯如海传旨了,圣旨出了京城,满朝皆知。”


    也就?是说,即便?秋东躲在丰都城,手里没钱的冯如海照样会把“八百万两”让人?押送到他手里。


    想方设法,不惜代价。


    然后秋东要怎么交给老皇帝货真?价实的八百万两白银,就?不关冯如海的事了。


    甚至都不用怀疑冯如海能不能办到,在皇帝颠倒黑白的帮助下,一切皆有可能。


    秋东冰冷的盯着皇帝的双眼,拳头紧握。


    哐啷一拳,直接砸在旁边桌上,杯盏应声?而碎,桌面瞬间出现深深的裂痕,惊的躲在暗处的暗卫们乱了呼吸。


    虽然暗卫们并未在秋东面前现身,但心里无一不震惊的想:


    “整个天下,唯一敢在陛下面前动?粗的,唯二殿下一人?也!”


    秋东不仅动?粗,他还给老皇帝留下一句:


    “连儿子手里这点钱都不放过,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修的那仙,问的那道,若是晓得?你做的这些事,不会觉得?恶心吗?”


    言罢,握着圣旨,大跨步出了殿门?。


    留下愤怒至极的老皇帝,砸了殿内所有瓷器,呼哧呼哧跟个破风箱似的在一地狼藉中,双眼泛红,扶着门?框喘粗气。


    老皇帝疯魔似的喃喃道: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朕求的是大道,大道!区区小儿懂什么?”


    要不是留着秋东还有用,皇帝这一刻是真?的动?了杀心。


    虽然他预想过这道圣旨一出,秋东会彻底和他翻脸,但不得?不说,秋东最后那句话,真?的戳到他肺管子了。


    秋东骂他不要脸,老皇帝也能坦然面对,可秋东质疑支撑他十多年?的信仰,就?是该死!


    难道他不知道他这十多年?的举止,早已被人?冠上了昏君的称号吗?难道他不知道他的所言所行,会被后世子孙如何嘲讽鞭笞吗?他比谁都清楚他日后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做了,那是因为他相信总归有一日,他会在虚无缥缈中得?到一份答案,一份长生的答案!


    无知小儿懂什么?


    秋东根本就?不想懂老皇帝的脑回路。


    出了摘星楼,他整个人?身上的愤怒,压抑,痛惜,等等情绪,全部消散的一干二净。


    把手中圣旨嫌弃的丢给等在门?口的内侍,背着手缓缓道:


    “收拾行李,准备下江南。”


    内侍紧张的观察秋东表情,说话时已经?不足以用小心翼翼形容,简直是哆哆嗦嗦:


    “殿,殿下,要,要不然咱们去求求王后娘娘,请娘娘想想办法吧!”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秋东脚步一顿,他爹为了逼他就?范,动?作够快的啊,消息已经?传的满王宫都知道了?


    内侍自小在秋东身边伺候,两人?情谊非比寻常,此时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埋怨,跟在秋东身后亦步亦趋抹眼泪:


    “殿下,那可是八百万两啊!为了修建明堂,冯大人?在江南地区大肆搜刮,听闻连百姓家中养的鸡鸭鹅都被官府强行收去抵税,百姓怨声?载道。


    婢子不懂朝堂上那些大道理,可江南道百姓家家无余粮,打哪里去收那许多税?


    何况去年?的国库拢共也就?收上来三百多万的税收,江南道何至于?忽然有八百万的税收叫您去押运,这明显是个坑啊!”


    八百万两,连自小跟在秋东身边,见识过姜国真?正繁华的内侍都不敢想象那得?是多大的金山银山。


    小小内侍都能看出其中蹊跷,也就?是说,皇帝压根儿没打算隐瞒。


    他就?是用赤|裸|裸的阳谋,让秋东不得?不钻进他的套子里。这时候,说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十分贴切了。


    “陛下怎会如此狠心?殿下,咱们去求求王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吧?”


    求?


    这可是秋东一步步谋算来的差事,怎么可能还回去?


    这一年?来,乐重恩他们四?处串联,在整个北方安插人?手,可江南道在冯如海的监察下,完全是另外一种生态,油盐不进,棘手的很。


    皇帝还想要他手里的钱?呵,他早盯上冯如海那只肥羊了好吧,与其钱全都让皇帝糟蹋了,留给他做点正事不好吗?


    希望到时候他爹不会直接气晕过去。


    当?然了,他这种带孝子的想法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太子。


    太子和王后都没顾得?上和秋东商议对策,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震惊不已,双双赶往摘星楼,希望皇帝能收回成命。


    然而他们连摘星楼都没进去,被内侍拦在了外头。


    内侍对两人?态度倒还算恭敬,话却讲的很直白:


    “娘娘,殿下,您二位若是为二殿下之事来的话,便?请回吧,陛下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主意。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劝劝二殿下,早日动?身办好差事。


    说不得?到时候陛下心里头高兴了,还会允二殿下再去外头办蹴鞠场,冰嬉场,迟早会赚回来的。”


    太子冰冷的扯动?嘴角,赚回来?赚回来做什么?继续给父皇做钱袋子吗?


    “请大伴代为转达,父皇是非要这笔钱不可吗?宁可逼死儿子也在所不惜?”


    内侍脚下未动?,对上太子愠怒的双眼,叹口气道:


    “殿下,您这是何必呢?陛下并非那等狠心之人?,既然开口了便?是肯定二殿下能拿出来。”


    “可那会叫阿东倾家荡产,东拼西凑找人?去借,尊严全无,斗志全无,这是一个父亲该干的事情吗?”太子激动?道。


    秋东是他看着长大的,在秋东身上他付出的不比天底下任何一个父亲少,哪里忍心见到秋东意志全无的落魄模样。


    “殿下慎言!为君父分忧乃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理应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何况陛下仁慈,自会在差事完成后给二殿补偿和赏赐。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


    太子想不出有什么补偿能弥补阿弟受到的打击和伤害,何况父皇做了这种事后,他还有什么等价值的东西可以放心补偿给阿弟?太子咬牙道:


    “一百万两,叫阿弟拿一百万两孝敬父皇,那炼丹楼,我想办法为父皇建造。”


    一百万两,是太子估摸着秋东手里能拿出来的现银的最大数额了,他相信父皇也明白这笔账。


    老内侍浑浊的双眼微微转动?,语气无波无澜:


    “殿下,别挣扎了,陛下心意已决。”


    太子看着眼前这个跟在父皇身边四?十年?的内侍,深吸口气,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火气,阴沉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


    内侍垂下眼睑,朝太子深深一礼:


    “婢子不敢妄自揣测圣心。”


    那就?是皇帝的意思了。


    一直以来,太子都觉得?皇帝是被奸人?诱导,走入歧路,最起码的父子人?伦还是在的,可今儿这一出,叫太子彻底清醒了。


    父皇他,满心满眼只剩下了求长生,谁若是挡了他的长生路,他便?能毫不犹豫挥刀,即便?刀下亡魂是他妻子和孩子。


    他心里早就?没了人?伦。


    “阿娘,咱们走吧。”


    此刻,太子连一声?“母后”都唤不出来了,母后是父皇的妻子,可他宁可她只是他的阿娘,离那个可怕的男人?越远越好。


    王后一怔,被儿子压在眼底的愤怒和悲痛刺的心口一窒。牵起儿子的手,哽咽道:


    “回,阿东还不知有多难过,咱们去瞧瞧他。”


    说真?的,秋东是一点都不难过,甚至有几分激动?的,但在丰都城地界内,他还得?表现出众人?想象中的愤怒,痛苦。


    当?然了,所有人?都知道他被皇帝算计了,即将?倾家荡产,变成个穷光蛋,再不复前几日嚣张跋扈的模样。


    才被他嘲讽过的那么多人?,都等着他倒霉,看他笑?话呢。


    所以,这时候秋东疯一点是完全能被人?理解的。


    于?是他特意出宫,带着人?,浩浩荡荡,将?御史中丞许碧山家的门?给砸了。


    秋东骑在马上,一声?令下:


    “动?手!”


    乌城便?带人?举着大铁锤,对准许碧山家朱红色的大门?,哐哐哐一顿猛砸。他心里也憋着气呢,砸的比谁都用力,还不忘大声?喊口号:


    “兄弟们使劲儿!就?是这家伙偷偷给陛下上折子,让二殿下去江南押运税银的!反正咱们也要破家了,先弄死老小子给咱陪葬。


    他娘的一肚子坏水儿,杀了也算为民除害,今儿杀一个不亏,两个就?是赚到!杀啊!”


    “杀!”


    哐!


    “杀!”


    哐!


    “杀!”


    哐!


    他们还习惯性的把平日训练那一套摆出来,边喊号子边砸,瞬间就?找到了节奏,浑身得?劲儿起来,干活儿也麻利了许多。


    连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也没放过,丁零当?啷之后,碎成了石块儿。


    他们是舒服了,许碧山家早已乱成了一团。


    许家人?聚在后院,听着外面动?静,说不害怕是假的。


    三岁的小孙女惊的哇一声?还没哭出来,就?被母亲急忙捂住嘴。许碧山母亲抚着胸口,直翻白眼儿,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许碧山大儿子见状,一甩衣袖,咬牙道:


    “欺人?太甚,我就?不信在这丰都城里,二殿下还能无法无法天了,父亲且歇着,儿去会会他!”


    许碧山张张嘴,想说二殿下可不是大儿子认为的莽夫纨绔,但他儿子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径直朝前院儿去。


    许碧山大儿子到大门?口时,他家那据说传承四?百年?,抵御了前朝兵乱的大门?,恰恰好应声?而倒。


    一阵灰尘过后,将?双方暴露在彼此眼里。


    一方凶神?恶煞,手握铁锤,人?多势众。


    一方只一个文弱书生。


    许碧山忍着气,躬身叉手道:


    “敢问殿下,此番兴师动?众,可是我许家有哪里做的不妥?”


    秋东坐在马上,懒得?和不认识的角色对话,不耐烦摆手道:


    “你算什么东西?叫你爹出来回话,有没有不妥,他自己心里没数吗?敢做不敢当?,这时候当?缩头乌龟了?”


    许碧山大儿子从?未想过二殿下竟是这番做派,噎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许家三代忠良,为国尽忠职守,殿下未免太不将?我许家放在眼里!”


    “听你在这儿放屁!直接绑了吊在门?口,就?不信许碧山那老家伙不出来!”秋东大手一挥吩咐道。


    “是!”


    这活儿乌城熟,早在匪徒身上练出来了,干的那叫一个麻利。


    算无遗策


    让人把许碧山的儿子吊在许家大门口, 秋东才?不疾不徐下马,在许家下仆们避如蛇蝎的惊恐中,大?摇大摆入了许家正堂。


    乌城简直把狗仗人势做到了极致, 立即反客为主,张罗着叫许家下仆准备茶水点?心。


    秋东喝了人家的茶, 很?真诚的赞美:


    “果然是好茶,顶级雨前, 太子阿兄那里近些年都吃不到了, 到底是三代忠良的人家, 底蕴深厚!”


    乌城站在秋东身边, 昂首挺胸,很?自?然的接话:


    “殿下喜欢是许家的福气,叫许家多备些, 咱们待会儿带走。”


    闻声急匆匆赶到大?堂门口的许家二儿子:


    他娘的,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偏这话他没法儿说, 只能含恨咬牙问下仆:


    “给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报信的人去了多久了?”


    下仆战战兢兢道:“差不多一炷香时辰。”


    打从二殿下命人砸门, 管家就亲自?带人去求助了, 按理说骑马来回,也差不多该请人来主持公道了。


    许家老二稳了稳心神, 提脚进去, 打算拖一拖秋东, 拖到援兵至, 便算躲过了今天这一劫。


    天杀的,要知道二殿下是这幅煞神性子, 说什么都?不能让父亲去出这个头。


    “哈哈哈, 乌郎君说的极是,能得殿下喜欢是它的福气, 微臣这就让人全?部包起来献于?殿下。”


    末了又急急补充道:


    “我自?家吃用的茶,胜在是大?哥精通此道,每年必会亲自?前去茶园采茶,炒茶,又用了特?殊的储存方?式,却绝不敢与东宫相比,还望殿下明鉴哪!”


    世家过的比皇室更豪奢,甚至没少在私下嘀咕皇室的穷酸行为,是公开的秘密,但这种事不能搁在明面上大?喇喇的承认。


    这点?双方?心知肚明。


    秋东却好似根本没听?懂一般,顺着赞了一句:


    “那就先谢过许大?人了。”


    许家老二摸摸肥胖的肚子,笑眯了眼,亲自?上前给秋东斟茶,乐呵呵道:


    “殿下不嫌弃粗鄙就好,微臣也只是借花献佛。”


    吃了我大?哥的茶,这就能把人放下来了吧?隔这老远都?能听?见大?哥的惨叫和怒骂声,可?受了大?罪了!


    偏秋东没听?懂言外之意似的,饶有兴致夸赞:


    “你兄长是个雅人。”


    许家老二觉得秋东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没办法,谁叫形势比人强呢,一咬牙,强颜欢笑:


    “是,您贵人事忙,好不容易上许家来,许家招待不周,还望您海涵。”


    直说吧,想?要许家拿什么赔罪,才?能揭过这一茬。


    就等着秋东狮子大?开口了。


    乌城这才?用正?眼瞅了一回许二爷,不满道:


    “既然知道你许家得罪了二殿下,还想?用几斤破茶叶把人打发了,当?我们殿下是要饭的叫花子呢?”


    许二爷心梗,可?算看出这一屋子都?是浑人,根本就不讲道理,他只能顺着对方?的话道:


    “是是,殿下只管开口,许家能办到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左不过几句好话罢了,等援兵一到,可?就不是二殿下无法无天的时候了。


    秋东这才?点?头,一扬手,指着左手边的博古架:


    “全?搬走。”


    又在大?堂内虚虚的画了个圈儿:


    “桌椅板凳屏风花瓶装饰挂画,全?搬走。”


    说罢又瞅了瞅脚下的地砖,脚尖轻轻在上头点?了两下,摇摇头:


    “算了,暂时就这些吧。”


    乌城:“是!”


    他一马当?先,撸起袖子,带着兄弟们就地取材,用许家的箱子,搬许家的宝贝,呼啦啦百十号人上阵,犹如蚂蚁过境,寸草不留。


    一刻钟前还金碧辉煌的大?堂,此刻除了秋东屁股底下的椅子,就剩光溜溜的地砖。


    许二爷连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眼睁睁看着强盗行径在眼前发生却无能为力。


    只能不断给外头的下仆使眼色,叫他去催一催援兵,再不到他许家真就被?搬空了!


    搬出去的东西还想?要回来?怕是难如登天。只二殿下下一句“不小心碎了”,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许二爷觉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秋东却心情很?好的和他叙话,语气都?柔和了几分:


    “许老大?人一生为国为民,尽忠职守,深得我父皇与兄长的信任,想?来他暗中给父皇上折,为我谋钦差之职,也是真心为我的前程考虑。


    木已成舟,老大?人一番好意不可?辜负,然我可?以?吃苦受罪,我有朝廷俸禄吃喝不愁,但我手底下的兄弟们得养家糊口,不能因老大?人之举就断了他们的生路。


    因而这百来号人的吃穿嚼用日后还得仰赖老大?人,烦请许大?人帮忙代为转达我的问候,叫老大?人万万保重身体,下回我再带人来搬时,希望老大?人已然身体安泰。”


    啥?


    还来?!


    许二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直接赖上许家了?


    家里有金山银山也遭不住如此糟践啊,何况他家还没阔绰到那种程度!


    说到底不过是朝堂斗争而已,就不能按照正?经的朝堂斗争路子走吗?怎的二殿下不按套路出牌,也没人管管啊?


    管?


    秋东轻笑一声,指着门口方?向,好心提醒:


    “你等的援兵不会来的,毕竟谁也不想?帮你家分担为我养家糊口的重担。”


    敢来,他就敢上对方?家里去搬家。


    都?知道他要为了老皇帝狮子大?张口的八百万两,变卖好不容易做大?做强的马球场。他都?快疯了,谁敢这时候招惹他?


    想?也知道那些人已经暗中联手,等着压价,想?以?极低的价格接手他的马球场。还等着秋东主动求上门,找他们借钱呢。


    哪里会给秋东这时候上他们家打秋风的理由?


    许二爷终于?发现了这个扎心的事实,茫然环顾空荡荡能跑马的大?堂,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许家,危矣!


    许家是被?所有人给抛弃了,推出来堵二殿下枪口了呀!


    计谋是众人一起想?的,出了事叫他们许家顶在前头,何其歹毒!


    对此,秋东只能说算人者人恒算之。


    出于?人道主义,让许家下仆把人抬下去救治后,秋东问乌城:


    “都?搬走了?”


    “一件不落,地缝里都?抠了一遍。兄弟们有经验,您放心。”


    毕竟在土匪窝里搜刮财物时,可?是连屋顶的瓦片都?不放过。


    “那直接回吧。”


    秋东此番闹出的动静极大?,搁在往常,敢打杀进朝中大?臣家中行抢劫之举,即便身为皇子也是要脱一层皮,但今时不同往日,各方?竟然默契的三缄其口。


    皇帝对此不发一言也就罢了,连太子和王后也跟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该干嘛干嘛。便是那最没有眼力见儿之人,也不会叽叽歪歪跑去王后和太子跟前说秋东的不是,除非是不想?活了。


    甚至不少人对此的评价是: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且由二殿下去吧。”


    此时招惹一个疯子,被?咬上一口划不来的。


    于?是许家之事,求告无门,只能自?认倒霉。


    直至有消息传来,说秋东带着钦差队伍出了丰都?城,前往江南,许家人才?在心底狠狠地松了口气,并畅快的祈祷秋东快点?倒霉。


    如今的钦差出行,得走官道,有固定的仪仗队,其中单是对旗、对锣、对牌、对伞、对扇、金瓜、月斧、朝天镫,就有专门负责的几十人。*


    还不包括零零碎碎伺候梳洗的,赶车的,做饭的,采买的,管理行礼的,拉拉杂杂少说上百人。


    所以?理论?上,秋东这趟出门可?谓是声势浩荡。且皇帝为了砸实此事,特?意让用了最高规格的仪仗队,冯如海那边怕秋东跑路,沿途驿站专门派人迎接,队伍就更加庞大?了。


    不可?否认,这其中还有监视秋东,避免他中途跑路的意思。


    索性秋东从头至尾也没想?过逃跑,甚至有模有样的让人放出消息,逐步变卖各处马球场。


    那么大?产业并非说卖就能卖掉的,因此各方?给足了他时间,叫他一路慢悠悠晃荡,谁也没催他分毫。


    甚至为了防止秋东脾气暴躁途中找茬,一路上小心翼翼全?方?位力求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


    待遇比宫里的皇帝也不差什么。


    说实话,秋东长这么大?,第一回感受到顶级的出行享受。那是真只有享受,没有烦恼。


    宽大?的犹如房车的马车内,秋东挥退为他捏肩捶腿的内侍,舒服的摊成一张饼,问同样非常愉快的乐重恩:


    “都?安排下去了?”


    乐重恩点?头:


    “您放心,费久沉亲自?去盯着,保证不会出一丝差错。”


    为了这一日,他们已经准备大?半年,势必要一击即中。想?当?初殿下提出这个计划时,他们的震惊以?及不可?思议,夹杂着不可?言说的兴奋,如今都?要实现了。


    跟着殿下这两年,比过去十八年过的都?刺激。


    打过土匪,流过血泪,带过兵,做过粮商,做过马贩子,给官府塞过探子,一不注意生意做到了邻国,如今又要去做土匪了。


    整个丰都?城都?被?二殿下表现出来的有勇无谋行事粗暴给骗了,谁能想?到他心思深到这种地步了呢,连皇帝陛下的一举一动都?算计在内。


    幸亏二殿下他志不在天下,否则皇室怕是要上演兄弟相争的戏码了。


    秋东不晓得乐重恩脑袋瓜子里都?在琢磨什么,闲聊似的问:


    “抢起来了吧?”


    乐重恩回过神,轻哼一声:


    “可?不是!之前那些人还想?着联合起来压价,让咱们血本无归呢,结果略施小计,他们就散成一盘,为了争夺各地马球场的归属权,大?打出手,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秋东伸个懒腰,没骨头似的道:


    “吊着,还不够热闹。”


    至于?什么时候才?够热闹,当?然是他从江南道接手税银返京之时啦。


    “好好歇着吧,也就这几日功夫了,回京的路上可?不太平。”


    可?不嘛,这一路上连会喘气的老鼠都?被?提前清缴一空,安全?绝对有保障。


    别说秋东只整日在钦差队伍可?见范围内活动,就是他突发奇想?,想?进山打个猎,下海游个泳,都?能提前给他清场。


    “南边儿传来消息,冯如海病了。重病在床,惊动了整个江南的杏林高手都?没治好。”


    说起这事,乐重恩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病的可?真及时,明显是听?闻了二殿下在丰都?城的所作所为,提前躲了起来,避免和二殿下正?面相交,然后被?二殿下给当?成出气筒。


    毕竟谁都?知道,二殿下吃了如此大?哑巴亏,在皇帝身上讨不回,就只能在冯如海身上找补了。


    秋东嗤笑一声,把一瓣儿橘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且瞧瞧冯大?人要如何唱这出戏吧。”


    事实上,冯如海是真愁。


    才?三月天硬是全?身上火,每日三碗黄连水灌下去还不顶用,躲在凉亭里被?大?夫针灸,嘴里哎哟哎哟叫唤头晕。


    从这点?上来讲,他也不算装病。


    还要忍着一睁开眼就天旋地转的痛苦,问下仆:


    “钦差大?人一行人到哪里了?”


    这种对话每日至少上演几十遍,下仆熟练道:


    “再有一日路程便可?抵达安州城。”


    嘶,冯如海感觉脑壳儿更疼了。


    他并不想?这个时候和二殿下发生冲突,因为他深刻的明白,眼下皇帝只想?要银子,为了二殿下手里的银子,皇帝甚至可?以?看着二殿下要了他冯如海的性命而隐忍不发。


    当?年的他在整个江南道有多嚣张,如今的二殿下也可?以?。


    冯如海知道他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他才?是整个天下最盼望皇帝能长命百岁,甚至长生不老之人。一旦皇帝倒下,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因此,这些年他暗中转移财产,将没暴露在人前的孩子远远安排走,为的就是给他老冯家留一条根。


    至于?家中亲眷,迟早要跟着他一起倒霉的,他是丁点?儿都?不约束他们,想?花钱就花,想?要女人就要,能满足的他尽量满足,提前享受了世间顶级快乐,死?了也不亏。


    可?这会儿他是真不想?死?啊!


    “卫牧呢?都?安排妥当?了吗?”冯如海虚弱问。


    “岳父,您且消消火,您放心,小婿亲自?盯着,明日一早就带人去城门口迎接,钦差下榻的行宫以?及后续的一切招待事宜已经确定过好几遍,全?都?是照着二殿下的喜好来的,保证让他安安稳稳的来,顺顺利利的走。”


    卫牧半蹲在塌边,低声与岳父细细把他的安排一一说了。


    冯如海哪里能放心呢?想?那二殿下正?是气不顺的时候,即便天仙在跟前也没心思欣赏。他生怕女婿掉以?轻心,把二殿下当?成那些来江南视察的钦差随意糊弄,可?是要吃大?亏的。


    以?往再威风的钦差进了江南,都?得给他安生盘着。


    他们在江南地界上当?土皇帝作威作福久了,轻视之心渗进骨子里,藏都?藏不住。


    冯如海也只能交代一句:


    “你别万事冲在前头,二殿下绝非善茬,许碧山就是前车之鉴。”


    卫牧身为右参议,属从四品,他上头还有左参议,以?及左右参政,参政属从三品。


    都?是冯如海的左膀右臂,但左膀右臂也有亲疏之分,卫牧无疑是最亲近的那种。


    卫牧对岳父的话多少是听?进心里了,因此在迎接的钦差的时候,准备上格外仔细。


    然而秋东压根儿就没打算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行至安州城时,连面都?没露,直接叫人把马车赶至行宫,将无视做的很?彻底。


    让人一时摸不清头脑。


    卫牧和几位同僚一琢磨,这可?不行!


    万一二殿下以?“江南官员行事懈怠”为由,赖在江南不走了,陛下不得急眼了?陛下急眼了,他们能有好果子吃?


    于?是决定携礼上门,拜见二殿下,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好比对方?打算什么时候“交接”税银啊,哪天启程回丰都?城啊,平时都?有什么小爱好啊,需要哪些特?别安排啊之类的。


    结果他们内心忐忑,抵达行宫,送上拜帖后,二殿下那边直接叫人收了他们的礼物,人是一个都?没见,用二殿下身边内侍的话讲:


    “诸位大?人的心意殿下都?知晓,奈何殿下近日天干气燥,情绪不佳,就不见各位大?人了。”


    哦,几人一琢磨,眼神就微妙起来。


    这可?不就是变相的索贿嘛!还是如此直白的索贿!


    不过想?想?二殿下如今的处境,一切就又变得合理起来。


    嗨呀,不就是要钱嘛,只要能让这煞神安安生生的待着,顺顺利利走人,他们就贿呗!


    这路数他们熟啊!


    于?是秋东整日窝在行宫,下面官员的拜帖流水一般送进来,装满的大?框子得两个内侍合力才?能抬动。


    顺道儿,送来的礼物,几乎是跑断了几个内侍的腿,才?一一归置起来,摆了三间屋子都?装不下。


    要照着这速度,再有半年,又一个马球场都?能贿赂出来了。


    秋东躺在美人榻上,听?着卫牧特?意让人安排表演的扬州小调儿,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打拍子。那美人儿声音就跟有钩子似的,让人一听?就酥了半截儿骨头。


    吴侬软语隔着轻轻的雨帘,有种朦胧不真切的美,让人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不得不说,卫牧是懂男人的,至少秋东这段日子待在行宫每天都?过的很?新鲜,丝毫不觉得无聊烦闷。


    “冯大?人府上昨儿半夜又进大?夫了,折腾了大?半夜,天亮才?消停,说是冯大?人的病可?能不太好。”


    乐重恩低声对秋东道。


    秋东睁开眼,望见一碧如洗的天空,哼笑一声:


    “才?半个月就忍不住了?看来冯如海是真被?父皇给逼急了。”


    病情不太好,是在无声催促秋东,让他抓紧时间离开江南,否则哪天他一口气倒不上来,这笔税银可?就没法儿交接清楚了。


    秋东道:“既如此,那就让下面人交接吧。”


    他这一松口,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江南道官员都?缓了口气。为了早日送走瘟神,双方?对着不存在的八百万两,将这场戏当?真的一样来演。


    从核对到公示,期间出动了上百名账房,日夜不休,盘了整整十三日,另外还有监察组,后勤组,三班倒,忙的昏天黑地。


    终于?在第十四日时,双方?将这笔账交接清楚,箱子贴好封条。


    秋东直到此时才?缓缓从行宫出来,看都?没看前来送别的官员一眼,摆摆手,上了马车,身后是长长的押运税银的队伍,足有二里地。


    直到把人送走,卫牧等人都?感觉跟做梦似的。


    说好的心情不好,暴躁易怒呢?说好的蛮横无理,胡搅蛮缠呢?


    这未免太好打发了。


    就连听?到消息的冯如海也不可?置信的从床上爬起来,一瞬间头也不晕了,火也不上了,连着问了三遍“当?真?”


    真的真真的!


    秋东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安州城,消失在江南道地界上。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就连押运银子的官差都?十分松懈,路上甚至说说笑笑,整个队伍的氛围活泼又轻快。


    这可?真是一趟好差事。


    当?然了,他们还是有理智的,不会把这份高兴表现到秋东面前去。


    然而秋东的心情和他们想?的完全?不同,此时拿着地图笑眯了眼,指着其中一处路过树林的官道:


    “就这儿了。”


    于?是这日傍晚,众人在林子边儿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给牲口喂草料饮水,所有人都?处于?放松状态时。


    忽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一伙儿,哦不,或许是好几伙儿蒙面强盗。


    强盗来势又凶又猛,见着人就砍,打了秋东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有人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围到秋东四周保护他。


    秋东和乐重恩也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强自?镇定。乐重恩挡在秋东面前,从身旁官兵手里接过长刀,大?义凛然道:


    “殿下,敌人来路不明,万事以?您的安危为要!”


    秋东深吸口气,同样从官差手中抽出长刀,与乐重恩并肩而站,眼神阴冷:


    “这是瞧着本殿下落魄了,谁都?想?上来踹一脚?本殿下倒要瞧瞧,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尽管放马过来!”


    然而强盗们却并未再对官兵穷追猛打,而是将目标对准税银,叮叮咣咣,抢了银子就走,毫不留恋。


    有抬着银箱子就跑的,有直接连马车一并赶走的,有把银箱子转移到他们自?己的车上跑路的。


    总而言之,各人想?各人的主意。


    看的官兵们都?傻眼了,面面相觑,脸上就一个意思:


    “哪儿来的傻蛋?”


    全?天下都?知道那是假的,抢回去有个毛用啊?


    对手太奇葩,以?至于?他们都?不晓得要不要追?况且看这伙儿强盗,来时并非从一个地方?来,走时又不是一个方?向,具体是不是一伙儿都?不好说,追哪一路?


    这一犹豫,就让匪徒跑了个精光。


    队长看着一地狼藉,吩咐人打扫战场,重新埋锅造饭,然后来请示秋东:


    “殿下,接下来如何安置?”


    秋东用帕子擦着一柄匕首,浑身散发冷气,黑着脸咬牙道:


    “继续安营扎寨,本殿下倒要瞧瞧,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想?在这时候踩一脚!”


    言罢冷着脸收起匕首进了帐篷,并吩咐人:


    “没胃口,今晚不吃了,你们自?便。”


    众人也确实没当?回事,只觉二殿下实在是惨,要这事儿落在他们头上,他们指定比二殿下还疯,因此十分理解他的心情,还特?别体谅的没叫人去打搅他,只叫内侍远远守着。


    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秋东和乐重恩早已跟人换了衣裳,神不知鬼不觉离开钦差队伍,和费久沉汇合。


    两里地外,费久沉带着下属早早等候。


    秋东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马上的秋东哪里还有此前的阴郁,对上费久沉期待又隐含激动的眼神,高声道:


    “走,连夜进城!”


    马蹄在夕阳下扬起阵阵灰尘,数百人的队伍消失在道路尽头,带着一股危险又神秘的力量。


    而此时的安州城内,冯如海正?和一众下属宴饮,觥筹交错,且歌且舞,热闹不已。


    酒酣耳热之际,举止逐渐放肆,有人便高声道:


    “丰都?城都?把二殿下传成在世魔王了,我瞧着也就那样吧,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卫大?人稍施小计,一群女人就把他迷的走不动道儿,整整一月没出过行宫!”


    这时有人摇头晃脑附和:


    “听?说丰都?城王宫里的贵人们都?开始亲自?种菜了,皇子没见过世面也正?常嘛!他哪里知道咱们江南道最美的景儿永远在外头,卫大?人给他的远不是顶级美景!”


    有人不无得意接话道:


    “如今这世道,不敢想?皇子过的都?什么日子?就咱们送过去的那些玩意儿他也能看得上眼,还来者不拒,真真是……哎,还是咱们江南道的日子畅快呀!”


    “可?不是,听?闻二殿下此前叫人将许碧山家中正?堂给搬空了,就差把地砖也给撬走喽。那许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他也看的上眼?杀鸡儆猴也不挑个有价值的,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这话说的过了,却没人出言阻止,此刻,秋东好糊弄的土包子形象,已经完全?刻在了他们脑子里。


    冯如海只在上头笑眯眯听?着,女婿卫牧仔细为他斟酒,翁女两人有说有笑,场面和谐。


    “来,诸位,满饮此杯!”


    “喝!”


    美酒美人,最容易让人迷失自?我,众人醉的双眼迷蒙,温香软玉满怀之时,秋东带人破门而入。


    腥红披风将他衬的格外无情,手中长刀还在不断往下滴血。


    “真是好生热闹啊,看来本殿下来的正?是时候!”


    本来还打算一家家上门清算的,这么一瞧人还挺齐全?,不必麻烦了。


    四周骤然一静,舞姬伶人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方?才?还大?言不惭说秋东坏话的大?人们,一个个跪在原地,头上出了豆大?的冷汗,连擦一下都?不敢。


    冯如海一惊,酒醒了大?半,瞧清楚秋东的打扮后,几乎是连滚带爬至秋东面前,努力捋直舌头:


    “殿下此举何意?”


    秋东偏头,乐重恩出列,扫视全?场,扬声道:


    “二殿下奉陛下旨意,押运税银。谁知今日傍晚,行至绿捎林附近,恰逢安营扎寨整顿间隙,忽遇歹徒袭击,税银被?劫持一空!


    我等与殿下拼命追劫,才?从劫匪口中得知,是这安州城内有人早就打上税银的主意,故而早早的埋伏在那儿,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甚至险些害了殿下性命!”


    放屁!


    要不是冯如海还有些理智,真的要当?场骂出声了!


    “明明就没有税……”


    “没有什么?”


    秋东一伸手,乐重恩将圣旨恭敬的用双手举过头顶,递到秋东手里。


    秋东缓缓展开圣旨,搁在冯如海面前:


    “冯大?人再说一遍,没有什么?父皇金口玉言,江南道八百万两税银!如今被?匪徒劫持,我等苦苦追了一路,匪徒进入安州城内便不翼而飞。”


    乐重恩适时上前,恭敬的收起圣旨。


    秋东将长刀狠狠插在地上,刀尖儿距离冯如海鞋面不过头发丝的距离。


    他道:“今儿在场诸位不就此事给本殿下一个交代,本殿下不好过之前,先宰了诸位给我陪葬!”


    又凶又野蛮,毫不讲理的样子,哪里还有此前一月乖乖待在行宫,被?卫牧卫大?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样子?


    此时,众人才?明白,丰富成内所谓的煞神在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费久沉一挥手,从他们身后冒出来无数身着黑衣之人,将宴席上众位大?人团团包围,刀毫不留情的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顿时响起无数求饶咒骂之声,有人不顾脖子上的长刀,针扎着站起来,指着秋东斥骂:


    “竖子尔敢,我等均为朝廷命官,你即便是钦差又如何?便是天子亲至,也没有无缘无故对臣下刀斧加身的道理!


    我要给陛下上奏折,不,我要亲自?进京,问问陛下这究竟是何道理!问问陛下给他做臣子还有没有丝毫尊严和保……”


    秋东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速度,一刀将此人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溅了他一脸,可?他面色平静的收回刀。似是在回应脑袋在地上打滚儿的这位大?人的话,也似是与在场所有人说:


    “尊严?保障?没有!本殿下可?以?明确的告诉各位,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我不是在与你们商议,再敢叽叽歪歪,这就是下场!”


    脑袋被?乐重恩大?咧咧拎起来,哐当?一声,摆在此前冯如海所坐的主位上,怒目圆睁,鲜血汩汩而流。


    众人的心肝儿随之一颤,再没人敢说半个字,一个个全?成了鹌鹑。


    秋东这才?收起长刀,缓慢而郑重道:


    “交出被?贼人克扣的税银,或者大?家一起死?,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考虑。


    为了防止诸位大?人下不了决心,本殿下来之前已经叫人将诸位的家眷都?请去喝茶了。把信物拿上来叫大?人们瞧瞧,别让人怀疑咱们是在空口说大?话。”


    费久沉一摆手,队伍里就有人准确的把各种簪子帕子玉坠玉佩扇子,递到各位大?人手里。最可?怕的是,连冯如海手里都?被?塞了一个巴掌大?的老虎鼻烟壶。


    是他父亲常年不离手的东西。


    “诸位,荣华富贵,还是父母妻儿,选一个吧。”


    冯如海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今时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二殿下贼喊捉贼。


    二殿下根本没打算动用他的马球场去填补陛下的窟窿,他早就谋算好了让江南道的官员们出了这笔银子。


    真真是好算计啊,陛下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阳谋,被?二殿下轻而易举给破了。


    到了此时,他能说什么?说从一开始那笔钱就是不存在的?是陛下在撒谎?还是说一切不过是陛下联合他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坑害二殿下?


    这些话若是从他嘴里说出去,陛下第一个不会饶了他。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


    倘若陛下明晃晃告诉全?天下,他可?以?毫无理由的抢走一个儿子,一个臣子的全?部家当?,那底下的臣子心里该作何想??人心就得彻底乱了!


    可?若他真认了这个栽,底下的官员不敢去怨恨陛下,就只能把愤怒往他身上倾泻了。


    横竖他冯如海今天是讨不了好。


    “殿下好算计!”


    冯如海踉跄后退一步,打量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所有人包括陛下在内,竟都?是小瞧了他的心性。


    呵,不愧是陛下的种,想?陛下年轻时,也如今日这般杀伐果断,令人心折。


    秋东没搭腔,在场之人于?江南道横行无忌多年,跟在冯如海身边如鱼得水,哪个身上没有几条无辜百姓的人命?


    今儿就是当?场死?了也不冤。


    时间一到,有人忍痛认怂,想?用钱保全?家性命。这些人被?费久沉带下去,领着人去家中取银钱。


    有人要钱不要命,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秋东开头已经杀掉一个,杀鸡儆猴就够了,猜测他再不敢动手,因而抵死?不从。


    秋东从来不乱开玩笑,一个眼神过去,乌城亲自?带人动手,手起刀落,贪官的脑地掉了一地。


    秋东嫌弃的后退两步,吩咐道:


    “带人去抄家。”


    其他官员一听?,瞬间打个冷颤。好家伙,利索给钱,还能留全?家老小的命。不给钱,直接人财两失。


    这回他们看向站在场中央的秋东,眼神完全?变了,煞神,货真价实的人间煞神!


    哪里还敢再有废话,一个个争先恐后,主动带人上自?家拿银子,痛快极了。


    秋东随便挑了个位置落座,乐重恩极有眼色的叫人将案几上的酒菜都?撤下去,换了新的上来。


    秋东这才?看向江南道最大?的贪官:


    “冯大?人,您的意思呢?”


    冯如海能如何?他也不想?死?啊!苦笑一声:


    “下官亲自?带人去库房搬。”


    秋东敲敲桌子,提醒他:


    “别想?着拖延时间给附近驻军报信,天一亮,我没见到足额的银子,会送诸位先行一步,您知道我从不在这种事上玩笑。”


    冯如海哽住。


    这夜,安州城内多少人彻夜未眠,又有多少人瞧着被?一箱箱抬出家门的金银,流下了痛彻心扉的泪水,那可?都?是他们一两两辛辛苦苦贪污下来的半辈子积蓄啊!


    真是,痛煞人也!


    寻常百姓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听?到街上动静,一家人躲在屋中不敢开门查探情况,只能在心里期盼快快天亮。


    而那些大?户人家,常与官员在巷子里混住,半夜听?到邻居家宛如抄家的动静,胆战心惊,生怕歹人也冲进自?己家。组织全?部家丁护院防守,结果一整夜过去,无事发生。


    第一缕朝阳穿透云层,驱散黑暗,重新照在安州城上空时,一切如往常静谧又美好。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从城门口进出的百姓嘴里发出的尖叫声。


    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安州城都?知晓昨夜那位二殿下去而复返,连杀了安州上下二十八名贪官,并命人将贪官的脑地挂在城门口示众。


    真真是大?快人心!


    才?一上午时间,二殿下就成了安州城百姓嘴里的“青天大?老爷”,百姓们自?发将他此前深居简出的行为,美化成:


    “二殿下那时一定是在微服私访,调查真相,这不,将将掌握了证据,就利索的为民除害!”


    还有人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嘀咕:


    “听?说了吗?布政使大?人病了,被?二殿下给吓病的,一早上整个安州城的大?夫都?被?请去冯府看诊了。”


    “那感情好,我可?得请人给二殿下画张像贴在门上,说不得有驱邪避凶的作用呢!”


    冯如海这回是真病了,却并非外界所传吓病的。


    是秋东离开前亲自?下的手,冯大?人后半辈子估计只能躺床上生活了。


    不是说病重到生活不能自?理了嘛,秋东此举,纯属满足冯大?人的个人梦想?。


    但此事冯如海还没法儿伸张,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谁叫他此前为了避开秋东,装病的戏码演了全?套,大?半个安州城的大?夫都?被?他请回家看过假诊,开过假药。


    他心里恨毒了秋东,一时还真拿秋东没办法。


    另一头,晨光熹微,钦差队伍准备拔营上路,队长见二殿下帐篷还没丁点?动静,打算亲自?去唤人。


    刚走到二殿下帐篷前,就听?到有马蹄声,且人数不少的样子。


    想?起昨日傍晚那一出,众人心里骂娘的同时,迅速将二殿下的帐篷团团围住,誓死?保卫二殿下的安全?。


    结果一抬眼,迎着朝阳,秋东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他身后跟着一辆辆沉重的马车,缓缓向他们靠近。


    队长傻眼了:


    “您,您何时出去的?”


    还有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但这话不该是他问的。


    秋东翻身下马,云淡风轻的表示:


    “昨儿税银不是被?匪徒劫持了吗?我连夜带人追回来了,你带人去点?点?,没问题的话咱们抓紧时间上路吧。”


    太行了


    当整个钦差队伍的人看到缀在秋东身后那一串儿大箱子里的装的是什么后, 人都麻了。


    他娘的现在到底谁能告诉他们,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灿灿,银闪闪, 在太阳底下晃花人眼的,不是银子还能是什么?再不会认错的!


    这哪里是匪人, 简直是天仙下凡,抢了八百万两假银子, 还回来八百万真银子。


    说那些匪人不是故意给二殿下送银子, 都没人信!


    一行人惴惴不安, 却?不敢问秋东真相,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里面有毛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只能上紧精神, 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银箱上,抓紧时?间赶路。


    队伍再没有了此前的轻松惬意。


    毕竟如今押送的可是八百万两真银。


    消息一旦泄露出去, 此前那假匪徒, 恐怕也会变成真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这一路恐怕危险重重。


    队长?他们防备的是不知会从哪儿冒出来?的劫匪, 秋东却?知道劫匪必定?来?自江南道不甘心的官员, 或许还会有皇帝。


    毕竟他那皇帝爹是个既要还要的贪心鬼, 知道他在江南道做的事情后, 难保不会生出奸计,既想要如今他手?里这笔钱, 又想要他的马球场换回来?的八百万。


    因此皇帝直接派人劫走这笔钱, 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们目前就一个要求——快。


    赶在皇帝收到?消息前,赶在江南道的那帮人反应过来?前, 尽量把银子带回丰都城。


    为此,秋东特意避开人和队长?商议:


    “此次押运干系重大,咱们直接兵分两路,我们在明吸引所有人视线,另外?安排信得?过之人暗中将税银运送回京,以免出现意外?。”


    队长?只稍微犹豫就同意了,说实话他的压力也非常大,原以为轻轻松松的差事变成这样,一上午时?间他腮帮子就肿了。


    他能出事,但税银不能出事。虽然很残酷,可这就是事实。


    “但凭殿下吩咐。”


    秋东将地图在地上展开:


    “我们按正常速度走官道,在驿站歇脚,正大光明的进?丰都城,暗中安排护送税银之人在明洲城乔装打扮一番,与咱们分开,走水路。”


    两人对着?地图用两个时?辰将秋东提出来?的计划做了完善,确保每一点都没问题后,秋东捧着?热乎乎的肉粥吃了一大口。


    队长?收起?地图,低声道:


    “末将这就去安排。”


    或许该说他们足够幸运,暗处安排的人才走的当天夜里,队伍就遇袭了。


    好在这回他们一直有防备,很快做出了反应,与对方鏖战一番后,顺利将来?人全部斩杀。


    秋东扔下带血的长?剑,远远和队长?隔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庆幸。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庆幸早了。


    因为从这天起?,几乎每天都能遭遇来?自各方的袭击,有的是奔着?要钱不要命来?的,有的是打骚扰战,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秋东让人将来?犯者的头颅直接串在牛车上,所过之处,血气冲天,鸡犬禁声,行人绕道,山匪更是安静的好比良民?。


    却?抵挡不住那些不要命的。


    整个钦差队伍人困马乏,还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感受糟糕至极,人人身上都挂了彩,连秋东一只胳膊都挂在脖子上,整个人面色阴沉,浑身散发着?寒气。


    也就住进?驿站时?能喘口气,因为当地官员知道他们押运的是什么,会派人牢牢守在驿站外?,让他们睡一个好觉。


    娘的,那些人简直穷追不舍,若非整个押运队伍都是挑的军中好手?,作战经验丰富,各个以一当五,累都要累死了。


    一群疯子,跟掘了谁家祖坟似的,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队长?觉得?这股疯劲儿简直莫名其妙。


    行了七八日,江南道的消息逐渐传开,钦差队伍里的人可算是陆陆续续从旁人嘴里知道了那夜究竟


    YH


    发生了什么,而二殿下的银子,又是怎么来?的。


    一个个震惊的眼睛瞪成了小灯泡。


    “一夜之间从江南道官员身上搜刮出来?八百万两?奶奶个腿儿,在江南当官也太有油水了吧?”


    “还砍了二十八个四品以上的官员?娘咧,这是把天给捅出窟窿了吧?”


    “绑架了安州城所有官员家眷用来?威胁,钱和人只能二选一?这不跟割肉一样吗?是我我也恨死他了呀!”


    “还把冯如海给吓病了,至今卧床不起??可不嘛,想想就毛骨悚然,谁见了不害怕?”


    “安州城百姓都说二殿下是青天大老爷?哦哦,只要是杀贪官,在百姓眼里都是大好人,百姓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啊?你说二殿下哪里来?的人帮他办那些事?哎不对,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瞎了听不见,中午吃的羊肉泡馍,现在有点口渴哎。”


    真的,他们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二殿下哪里来?的人手?,绕过他们悄无声息的办成了那么大一件事。


    现在就希望能平安回京,赏赐是不敢想了,留条命就谢天谢地!


    不过话说回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二殿下此举虽然大快人心,但这和掘人祖坟也相差无几,怪不得?人家要暗戳戳千里追杀呢。


    忽然就对他们这一路上遭遇的袭击感到?释然了。


    队长?再透过窗户看房间里灯烛下二殿下的影子,莫名打个冷颤。


    二殿下,是个狠人。


    就是这太狠了,怕是回京后不好交代。


    何止回京后不好交代,消息传回丰都城,满朝哗然,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遍遍跟人确认消息真伪。


    最后群情激奋,一个个给太子和皇帝上书,要求严惩秋东,言辞之激烈,恐怕只有当年冯如海私自贩卖战马一案能相提并论了。


    这回就连最公正无私的朝臣,也不站在秋东一边,最多是保持沉默。


    因为秋东此此举,无视律法,肆无忌惮,完全是站在群臣的底线上疯狂跳舞,没人能够容忍。


    他们最先?看到?的不是秋东一怒之下斩杀二十八名贪官,而是秋东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先?抓捕官员家眷用以威胁,再是随意处置朝廷命官。


    今日秋东能如此对待江南道的官员,明日会不会如此对待他们?一旦秋东的行为没有得?到?相应惩罚,引起?他人纷纷效仿,他们这些朝官儿还有安全保障吗?


    此举与土匪何异?


    此风不可长?!


    万万不可长?!


    甚至在有些朝臣嘴里,秋东此举已经超过皇帝,堪称当朝第一暴虐,一顶滥杀无辜的帽子是跑不掉了。


    但现在事情尴尬就尴尬在,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是秋东干的,都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干,可江南道那边儿却?并未送上相关?奏折,只说那二十八位官员意外?身亡,请求吏部重新安排人手?。


    众人也明白江南那边儿为什么忍气吞声。


    因为他们确实手?脚不干净!几十个官员家中,一夜之间凑出八百万两,就他们那三瓜两枣的俸禄,八辈子都攒不齐。稍微一查,全家老小下狱,后果?可比被二殿下一刀毙命严重多了。


    就当是拿钱买命,认栽了。


    事情就这么尴尬的卡在那儿不上不下。


    但总免不了此前便与秋东结怨之人上蹿下跳,串联朝臣,去太子东宫前静坐,给太子施压,叫太子尽快处置秋东。


    太子在殿内踹翻桌几,奏折笔墨散落一地,内侍缩起?脖子不敢言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太子叉腰在地上打转,指着?外?头那群人道:


    “静坐?尽管坐着?去,不许给他们一碗水一口吃食,本殿下倒要瞧瞧他们能坚持几天!一群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太子平日是个脾气非常温和之人,能把他惹这般生气,只能说那些人真的有些本事。


    太子妃闻听消息匆匆赶来?,扶着?他落座,亲手?倒了杯温开水递到?太子嘴边,叫他消消气。


    “阿弟这回行事太鲁莽了,父皇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您且将那些恼人的朝臣搁在一边,想想阿弟回来?后该怎么办吧!”


    太子头疼的揉揉眉心,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讲,他都知道阿弟此举不对,大大的不对,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诡异的觉得?畅快,简直是大快人心!


    那些蠹虫,就该毫不犹豫的叫他们去地下见阎王。


    “且顾不得?他回来?该如何呢,今早得?的消息,已经有人暗中对他动手?了。”


    太子妃一惊,随即恼怒道:


    “江南道那些官员未免行事太过猖狂,阿弟可是皇子,是钦差,他们还敢挟私报复,这天下还有他们惧怕的吗?江南的钱财养大了他们的心!”


    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玩儿的可真溜。


    即便秋东在江南滥杀无辜,血流成河,但身为江南道官员,他们就更应该明白,他们想伸冤就得?按照朝廷的流程走,而不是私底下雇凶杀人。


    倘若整个天下的官员,遇着?矛盾,全都是你杀我,我砍你,无视法度,随心所欲,那要律法何用?百姓人人效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也是太子恼怒的地方,外?面那些朝臣只愿意听对他们有用的,他们只听到?秋东在江南道大杀四方,却?看不见秋东进?京的路上被人追杀了一路。


    对钦差动手?,还是对押运税银的钦差动手?是什么性质?这里面暴露出的问题不足以叫人胆战心惊吗?


    江南道官员上下一心,沆瀣一气,贪污成风,无视王法,今儿可以肆无忌惮对钦差动手?,明儿就能自立为王当土皇帝了,这难道不值得?他们睁开眼看看吗?


    一个个只惦记着?借题发挥,打压阿弟,瓜分他手?里的产业。


    这朝堂,真是烂透了。


    此刻,太子前所未有的清醒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别着?急,我已经让人暗中去护送阿弟了,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就算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阿弟出事,大不了跟父皇撕破脸。”


    太子安抚太子妃,面上带出一丝冷笑:


    “阿弟是被父皇逼到?这份儿上的!父皇才是罪魁祸首啊!”


    他扶着?太子妃往后殿去,吩咐内侍:


    “告诉外?面那些人,就说本殿下病了,且本殿下只是储君,处置不了一个皇子,叫他们想静坐去摘星楼对父皇静坐去,别可着?本殿下这软柿子捏。”


    内侍一惊,忘记了管理表情。


    “原话转达,一个字不许落,不配合的直接叫人轰出去!”


    “喏。”


    朝臣听了太子的话有没有脸红不知道,但他们被东宫卫率轰出去后,是万万没胆子在皇帝跟前玩儿静坐逼宫这一套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太子不会真将他们怎么样,但陛下可是真会要了他们的命。


    一个个瞬间鸟悄,暗中谋划等二殿下回丰都城,把银子上交给陛下,对陛下在没有了利用价值后,再谋其他。


    太子在后殿陪两孩子用晚食,听到?内侍禀告后,忽然有感而发:


    “怪不得?父皇动不动就发疯,原来?发疯能如此简单粗暴解决一切问题!”


    皇帝不知道他大儿子此刻正莫名其妙与他产生了共鸣,当然他也不需要和谁共鸣,歪在榻上吃了一粒被剥的水灵灵饱满圆润的葡萄后,幽幽道:


    “真没看出来?,朕那小儿子,竟才是与朕性情最相似的。”


    老内侍心头一寒,手?上极稳的继续剥葡萄,揣摩皇帝的语气接话道:


    “到?底是过了些,您是皇帝可以随心所欲,二殿下是皇子,这中间有天壤之别。”


    老皇帝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


    “江南官员手?里是真有钱啊,朕这儿捉襟见肘,他们富得?流油,叫人,嫉妒!”


    老内侍差点儿一个手?抖,将葡萄扔老皇帝脸上。


    这是想对整个江南动手??


    好半晌,才听皇帝幽幽道:


    “罢了,缺口太多一时?无法补上,整个江南要生乱子的,倒是如今刚刚好,二十八个,不多不少,四品以上足以震慑人心,又能留给朝廷从容安排人手?的时?间。


    朕这小儿子心里有数着?呢,才能不在太子之下,若放在朕年轻那会儿,定?会废了太子改立他,倒是如今,他只能做朕手?里的一柄刀喽。”


    老内侍再也不敢听下去,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


    皇帝轻笑一声,用脚尖踹他:


    “既然他有这份儿能耐,又担了这份恶名,日后四处给朕筹措银钱的事就交给他吧。不过那小子桀骜不驯,怕是不会轻易把手?里的银子交出来?,你让人去迎一迎。”


    原本皇帝是想收了小儿子从江南道弄回来?的这笔钱,再逼秋东变卖他的马球场。后来?转念一想,杀鸡取卵不如放长?线钓大鱼,反正那小子浑身的把柄,说好拿捏,也是真好拿捏。


    不过性子嘛,还是得?磨一磨。


    “他一定?会做两手?准备,让人盯着?水路。”皇帝叮嘱。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秋东,或者说等着?秋东押运的税银回丰都城时?,费久沉已经悄悄回家,找上了他爷爷费世?鸣。


    费世?鸣年事已高,身为王后的亲爹,太子的外?祖父,当场丞相,也算是历经风雨,处变不惊,很难有事让他失态了。


    然而此时?,他怒目圆睁,拍着?桌子不可置信道:


    “你小子给我再说一遍,你想让我做什么?”


    费久沉心想,回头一顿毒打是跑不掉了,所以乖巧的站在祖父对面,一五一十又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


    “二殿下从安州城拿到?银子的当夜,就派人秘密将之运往丰都城,如今八百万两银子已经在城外?了,只缺一处可以藏身之所。


    祖父,二殿下说那都是民?脂民?膏,他不可能全部交给陛下去挥霍。话孙儿已经传达到?了,要如何做,您看着?办吧!”


    费丞相揪掉了几根胡子,疼的他呲牙:


    “已经到?丰都城外?了?”


    “是。”


    “二殿下那头是个障眼法?”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整个钦差队伍里只二殿下知道真相,其余人都以为押运的是真税银,为了避免出意外?,会让‘真’的暗中走路水路进?丰都城。”


    费丞相的胡子又掉了几根。


    “谁帮你们在中间运作的,可靠吗?”


    费久沉听祖父这般问,就知道他老人家已经意动,立即点头如捣蒜:


    “可靠可靠,走的是乌城姥爷家的商路。”


    怕祖父不清楚,费久沉还特意细心解释:


    “乌城是礼部员外?郎乌启明大人家中的孩子,他生母是江南富商家中的女儿,他外?祖家每年都要往乌家送大量金银财宝打点门路,我们这回也是凑巧了,借的他家商路。”


    费丞相语气意味不明:


    “恰巧?”


    费久沉嘿嘿一笑:


    “就知道瞒不过您,算是双方互惠共赢的一桩生意吧。”


    费丞相人老成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朝中还有哪些大人被你们拉下水了?”


    费久沉露出非常纯真的眼神,羞涩道:


    “没了没了,也就您和乐正堂乐大人,殿下说人在精不在多,有您二位相助,可抵千军万马!”


    滚滚滚!现在看到?你小子就心烦,少在这儿花言巧语,这根本就不是花言巧语能糊弄过去的事儿。


    得?慢慢筹谋,急不来?的。


    即便往日再疼爱这个孙儿,费丞相此时?还是手?痒痒的厉害。


    费久沉在他祖父动手?前利索的溜了,只给他祖父留下一句:


    “忘了告诉您,殿下说依照陛下的性子,一定?会在水路途中让人接管那笔钱,钱一离手?,概不负责!”


    费丞相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过去。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原本他以为二殿下的意思,是把那笔钱交给他们保管,然后慢慢商议出具体用途,最好全都用在刀刃上。


    但不管怎么说,多少都得?给陛下留一二百万两,让陛下消消气,败败火。


    合着?二殿下是想把假银子交给陛下,让陛下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都不敢想陛下发现他折腾一大圈儿,小儿子得?罪死了,大儿子和他离了心,安州城的官员废了三分之一,冯如海不生不死躺着?,结果?一文钱没落下,还被小儿子给耍了后,该如何暴怒!


    二殿下十六岁的年纪,十五年用来?长?反骨了吧?否则正常人真干不了这一出接一出的,太刺激人的心脏。


    费丞相再也坐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慢慢筹谋,当即吩咐人备车,他要进?宫,他要见太子,这事得?和太子共同商议,他一把老骨头是真扛不住。


    嗯,在宫门口见着?同样神色匆匆,一脸苦相的乐正堂乐大人,两位老大人对视一眼便明白彼此眼中的“难兄难弟”情。


    二殿下此人,一言难尽呐!这四个字包含了两位老大人多少震惊和心酸,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


    打从听到?自家孩子将二殿下的计划全盘托出后,一颗心到?现在都久久无法平静。此时?的姜国?,正需要一位这样手?腕强硬的君王,可惜,陛下他怪长?寿的!


    哎,多想都是罪。


    有人暗暗嫌弃皇帝长?寿,就有人暗暗嫌弃秋东长?寿。、


    对那些追杀了秋东一路的人来?说,他这位二殿下,实在太难杀了!


    一开始江南那些被秋东掏空了家底的,甚至和秋东有杀亲之仇的人,只想雇佣杀手?抢走税银,让秋东无法在老皇帝跟前交差,最后只能变卖马球场自掏腰包补上窟窿。


    让秋东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一次次的失败,让双方都打出了火气。


    一方只想杀了秋东泄愤,一方拼命反击。要不是太子的援军及时?赶到?,秋东就得?动用他自己的人手?了。


    总的来?说,他这边没占了上风,对方却?绝对亏大了。


    等和太子派来?的援军汇合时?,他那装人头的车子已经积攒了满满三大车,差点儿一个照面把援军给送走。


    援军心想,就这震慑力,他们没干亏心事瞧了都怪难受的,那些人还急赤白脸的往上冲,可见是真恨二殿下啊!


    有了援军,秋东他们的行进?速度快了很多,在距离丰都城将近一百里的地方,队长?跟捡了条命似的开心奔向秋东,也不管还有旁人在场,激动大喊:


    “殿下,交了!交了!刚刚传来?消息,咱们的人和陛下那边在通州码头完成交接了,咱们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


    队长?直接哭出声。


    太难了,这一路实在太难了,带出来?的弟兄们少了一半儿不说,剩下的也各个挂彩,萎靡不振,就连他身上也多了七处伤口,曾经有一次若不是二殿下反应快,他这会儿已经跟阎王喝茶了。


    多少次在生死线上徘徊,上头还有虎视眈眈的陛下盯着?,压力大到?他想哭。


    嗡!


    其他人总算是后知后觉明白了队长?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疲惫的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就打起?了呼噜。


    秋东没让人打搅他们,自己也翻身下马,寻了处平坦的地,对太子派来?的援军道:


    “半个时?辰后叫醒我们。”


    若说其他人累,秋东只会更累,除了操心眼前这一摊子,还得?随时?盯着?水路那边的情况,耗费的精力可想而知。


    关?键是回去可就没安生日子了,现在留点儿体力要紧。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老皇帝一文钱,想来?等老皇帝发现他被耍了后,应该愤怒的想杀人吧。


    事实上,百里外?的丰都城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二殿下通过水路秘密将税银运回来?,且已经被陛下派人一文不少的带回宫了。


    一长?溜儿马车从朱雀街上驶过,百姓们好些年没见过这场面了,纷纷在远处观望,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抹着?泪对身边的亲人回忆道:


    “在我还是个小娃娃那会儿,龙椅上坐的是先?皇,我就在这条街上,骑在阿父的脖子上,和阿母阿姊一起?瞧外?地送税银进?京的场面。


    拉银子的马车排的比这还长?咧,大家伙儿可高兴了。因连着?好几年丰收,我和阿姊吃的圆滚滚,乡邻们都说那是有福气。”


    百姓们不晓得?上头大人物?们之间的斗争,瞧见如此多税银,还以为哪里丰收了,跟着?生出许多期盼来?:


    “这般多银子,那得?买多少粮食呀,这下外?地来?的那些流民?可有救啦,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不是没办法了谁愿意背井离乡千里迢迢逃来?丰都城呀。”


    说起?赈灾,此时?东宫内,太子和外?祖父费丞相以及乐正堂乐大人相对而坐,三人面上是相同的凝重。


    太子道:


    “父皇太急切,也太自信了,才没有叫人在通州码头直接开箱一一验货,让我们钻了这个空子。但想来?他很快就会发现问题,所以二位大人,咱们的事情得?抓紧办!”


    乐大人拱手?道:


    “殿下放心,河东两地赈灾的银子,最后一批已于今早秘密离开丰都城。”


    费丞相接着?道:


    “各驻军的军饷昨晚已经叫人悄悄运走了。”


    两个老家伙这几日争分夺秒安排此事,这会儿相视一笑,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感。


    “还剩几何?”


    费丞相又想扯胡子,愁眉苦脸道:


    “不到?三百万两。”


    处处都是花银子的地方,他和老乐精打细算,才剩了这么点儿。


    就这点银子,今天修个水坝,明天先?帝陵寝翻修,回头给官员发发俸禄,翻过年开春还得?给受灾严重的地区发放粮种和耕牛,让民?间尽快恢复生产。


    不够花,真的不够花。


    此时?就连费丞相也心生一股邪念,觉得?江南道那些官员真是该死的有钱,有钱的让人忍不住想再去打劫一番!


    该办的大事都办了,三人这才稍微安心,转念一想,太子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忧心忡忡道:


    “等父皇发现真相,阿弟那头可怎生是好?”


    两位老大人对视一眼,这些天他们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最终得?出的结果?是:


    凉拌!


    嗯,两位老大人的意思是,此事皇帝就算心里跟明镜似的又怎样,他没证据啊,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只要以后二殿下行事不让陛下抓住把柄就行了。


    太子听的更愁了:


    “您二位觉得?这可能吗?”


    事实上,皇帝也正在琢磨这个问题。


    他先?是不可置信的问来?人:


    “你方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来?人头紧紧贴在地面上,拼命控制还是忍不住发抖,颤颤巍巍道:


    “假的,我们从二殿下的人手?里接过来?的税银都是假的。”


    但那假的做的实在太逼真了,当时?他只粗粗查验了几十箱,打眼瞧去根本没发现问题,等运回皇宫要入库时?,才发现重量不对。


    若非重量有问题,他都要被那逼真的手?感和外?表给骗了。


    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临时?能找出来?的,相信这点他不说陛下也会明白。


    老皇帝此时?何止想杀人,简直想把亲手?把秋东大卸八块儿。


    “哈哈哈哈,好啊,竟是早就谋算着?骗朕了,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有胆识!”


    那就让父皇瞧瞧你的翅膀到?底有多硬吧。


    皇帝衣袖重重拂在桌几上,点心茶盏瞬间碎了一地,只听他声音冰冷道:


    “让二皇子速速回宫,闭宫反省!”


    “另外?,真银那孽畜定?然交到?太子手?里了,叫人盯紧太子,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笔银子的下落!”


    “安庆不是正在打仗嘛,叫太子去安庆监军,朝政暂由内阁共同商议处理,这段时?间够你们发挥了吧?”


    “喏!”


    够不够的,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跟盛怒的皇帝说啊,还想活命呢对吧!


    但下属也算看出来?了,陛下已经被银钱给逼急眼了,这会儿在陛下眼里,八百万两比二殿下重要,也比太子重要。


    下属都怀疑,若非陛下只这两儿子,这会儿太子和二殿下还有命在嘛!


    算了算了,他都要没命了,也管不得?旁人如何,陛下既然已经支开了太子,他怎么着?都得?努力一把。


    于是秋东一回丰都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说离谱确实离谱,但想想命令是老皇帝下的,又不怎么离谱了。


    面对此事秋东能想通,可旁人想不通。


    就连朝上最混吃等死的臣子,也被陛下的此番操作给惊呆了,他们不是震惊于陛下对二殿下的安排,而是震惊于陛下让太子去监军。


    陛下您拢共就两儿子,小的那个跟您显然不是一条心,不可能事事依从孝敬您,您还把大的送上战场,万一有个意外?,这姜国?的江山您是属意留给小儿子?


    况且那是安庆!一年到?头都在打仗的安庆,人家有正经的监军,且做的好好的,没出任何差错,您好端端的叫太子去监军,很难不让人多想——


    莫非您想对蛮族重新用兵?想重振雄风,扫平蛮族?


    可这也不对啊,朝廷如今的实力,哪儿经得?起?大动干戈,能支撑起?安庆的小打小闹就不错了,钱花到?哪里去了,陛下您比谁都清楚好吧。


    大臣们是真想不通,几位阁老还亲自上摘星楼求见皇帝,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然而他们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皇帝只让人传话,叫他们依令行事即可。


    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很难不让人怀疑陛下的精神状态。


    整个朝堂或许只有乐大人和费丞相能明白陛下的用意,正是因为明白,才更加心寒。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皇帝,为了钱,连他自己的江山传承都不顾了,绝望,实在太让人绝望了!


    “在咱们眼里,那是银钱,但在父皇眼里,那可是能让他修得?大道,飞升成仙的工具,是他的救命稻草,这么想,你或许能好受点。”


    秋东躺在长?秋宫凉亭里闲的喂鱼,抽空安慰两句看起?来?像是要抑郁了的太子。


    他一回宫就直接被关?押进?了长?秋宫,外?面有重兵守卫,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但却?不限制外?头的人进?来?。


    不知情的瞧了,还觉得?皇帝对他怪好的,罚他了,又没完全罚。


    实际上只有他们明白,皇帝是想看看都有哪些人接触秋东,好顺藤摸瓜找到?银子的下落而已。


    不过秋东估摸着?时?间,等皇帝发现真相的时?候银子早就花的不剩什么了。


    太子坐在他对面,手?里翻看一本秋东特意让人为他搜罗来?的棋谱,轻笑一声:


    “我是来?安慰你的,到?头来?还要你反过来?安慰我。”


    如今整个长?秋宫都在皇帝的监视下,很多话就不能说了,太子揉揉阿弟的脑袋:


    “我走后你乖乖待在长?秋宫,无聊就叫阿霜陪你玩儿,她年龄也不小了,翻过年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你且珍惜她没嫁人的这段时?光吧,万一有难解决的事就去寻母后。”


    秋东耐心听他一遍遍叮嘱,四仰八叉躺着?,末了问太子:


    “你想去吗?”


    太子没言语,眼神有些茫然。


    秋东又问:“我说,你自己想去安庆吗?”


    好半晌,太子才道:


    “我想去,其实我幼时?是跟着?父皇一起?上过战场的,前线每天都死人,对我来?讲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我记得?当时?大家跟随在父皇身边,是充满希望的。


    如今十几年过去,我想亲眼看看外?面的世?道都成了什么样,整日困在东宫,跟庙里的神像一般被人膜拜,时?日一久,好端端的人都开始麻木了。”


    这对太子而言,何尝不是走出东宫,走出丰都城的一个契机?


    秋东双手?后枕,看向一脸沉思的太子,用无比随意的语气说出了非常郑重的承诺:


    “那就去吧,我保证你会平安回来?的。”


    此时?无人知晓秋东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就像无人知道安庆守将程振东,其实是江南道布政使司冯如海的亲兄弟。


    可秋东从剧情里知道,程振东和冯如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当年的冯如海,就是通过他哥哥程振东,将京郊的战马卖给外?族人。


    兄弟两凭借当年倒卖战马的功劳,一步步高升,有了如今的地位。


    两人这些年和外?族的联系就没断过,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外?族某小部落的公主,生下冯如海兄弟后便辗转回了族群。


    有这么个天然背景,说那兄弟两不会通敌叛国?,谁信哪?


    他们正好逮住太子去安庆监军的机会,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趁机动手?都对不住他们这些年的隐忍。


    太子此行,危机重重。


    秋东相信皇帝只是想借机调开太子,算是给太子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绝对没有想着?要太子命的意思.


    毕竟太子没了,处境最艰难的就成了皇帝,他不可能再找着?第二个跟太子一样温和宽厚的儿子,在他身后无怨无悔的收拾烂摊子。


    但皇帝此举,确实是在把太子往死路上推。


    傍晚,秋东叫庖厨做了荷叶鸡,恰巧遇着?乐重恩上门探望他。


    两人席地而坐,分食一只鸡,秋东吃的满嘴流油,还有闲心嫌弃乐重恩:


    “本就是半大的鸡崽子,我一个人吃正正好,你一来?我都吃不饱了!”


    乐重恩用脚踹他:


    “您可认清现实吧,就您如今的处境,上外?头打听打听去,都等着?陛下找准机会收拾您的,也就我这时?候还敢上门喽,珍惜吧。”


    其实乐重恩进?宫,什么都不说,秋东就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在外?面都很好,不用担心。


    以及,一切都照着?您的计划发展。


    秋东将骨头吐出来?,砸吧砸吧嘴,虽然知道乐重恩此时?来?是好意,但没吃饱也是真的,遗憾的摸摸肚子,念在好朋友够意思的份儿上,大方道:


    “要不然咱们打个赌吧。”


    乐重恩第一个念头,就是秋东又要搞事,警惕道:


    “赌什么?我可提前说好,离谱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


    秋东剥一粒莲子塞嘴里,很随意道:


    “就赌我会死。”


    乐重恩不知为何眼皮猛然一跳,但理智觉得?秋东又在开玩笑:


    “嘴上也没个忌讳!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秋东递了一朵莲蓬过去,叫乐重恩也尝尝:“味儿还不错。”


    又说:“且我会死而复生。”


    乐重恩剥莲子的手?一顿,他娘的这是耍他玩儿呢?若非你是殿下,若非这是在宫里,乐重恩绝对要动手?了,打不打得?过另说,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将莲子咬的咯吱咯吱响,像是咬死了一个秋东似的,嘲讽道:


    “行行行,您是神仙下凡,还能死而复生,可真行啊您!”


    秋东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那就说好了,赌注是你和费久沉都帮我做一件事。”


    做一件,让姜国?彻底改天换地之事。


    前往安庆


    谁都无法改变皇帝的?心意, 最终太子还是踏上了前往安庆监军之路。前去送行的?朝臣们?恋恋不舍,眼含热泪,恨不能当场抱住太子的大腿哭上一场。


    一个个嘴上说:


    “没?了太子, 朝政谁来主持啊?殿下您可是咱们的主心骨!”


    转头一个个心里想:


    “没?了太子,谁来顶陛下的怒火啊?陛下一张口就要钱, 就要修这?建那,要砍人脑袋, 他们?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此时此刻, 太子在朝臣心里?的?地位, 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秋东没?被允许出长秋宫, 姜霜从城外回来后,特意跟秋东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她?有些悲伤道:


    “所有人都说前线很危险, 太子阿兄不应该去,也不想去, 但我总觉得?阿兄心里?头是高兴的?。”


    秋东搁下笔, 瞧了她?一眼:


    “你还真没?想错。”


    姜霜的?表情就更难过了, 懒懒的?趴在桌上,把玩着一颗干巴巴没?什么水分?的?橘子:


    “阿兄才走, 我便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好似能在上头给咱们?撑起?一片天的?人不在了, 行事再不敢肆无忌惮。”


    何止你这?般想, 满朝文武大臣都这?么想好嘛。


    “阿兄不在,家就不成家了。母后除了打?理公务, 其?他时间全?在小佛堂祈福, 母妃也推说身体不舒服谁都不见,你被父皇无缘无故软禁在长秋宫。


    我去寻父皇求情, 父皇只要人传话,叫我安心备嫁,其?余事少管,偌大的?王宫好似瞬间就冷清了。”


    秋东见姜霜都快难过的?落泪了,转移话题道:


    “听闻你那马球队新?加入两员大将,身手极好,使得?你那马球队在丰都城内大杀四?方?”


    姜霜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


    “确实,纤云表妹自知在上回的?事情上得?罪了你,惹得?我也跟着不开心,所以将功折罪,拿出了看家本领,马球队在她?的?训练下实力很快就更上一层楼。”


    秋东瞬间明白了她?郁闷的?原因,合着她?认为郭纤云对她?不实诚,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藏拙了。


    在她?对她?毫无保留,以为他们?双方是朋友的?前提下,藏拙了。


    “那另一个呢?”


    “你说计竹鸣啊?她?性子直爽,人又被家里?养的?娇憨,且自小学了一身骑射功夫,很快就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怎么?和她?们?相处的?不愉快吗?”


    秋东把那可怜的?橘子从姜霜手里?解救出来。


    没?了橘子,姜霜十分?顺手的?用空碟子在桌上转了个漂亮的?花。


    “也不是不愉快,就是觉得?这?种被所有人追捧,然后获得?好名声等着嫁人的?日子有点无趣。”


    在空碟子咕噜噜打?转的?声音中,秋东问她?:


    “那你觉得?怎样的?日子才有趣呢?”


    姜霜毫不犹豫道:


    “我宁可像阿弟你一样在江南杀个七进七出,轰轰烈烈走一场,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秋东双手搭在江霜肩膀上,正视她?的?眼睛,语气认真:


    “那你就去做,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试试怎么就知道做不成呢?”


    姜霜被秋东的?认真感染,不由顺着他的?想法问出了声:


    “万一我做的?事会叫你们?很丢人呢?”


    秋东不以为然。


    “咱们?家还差你一个丢人的?吗?父皇早就把咱们?老姜家的?脸给丢尽了吧?若论丢人,谁能比得?过父皇?咱们?再丢人也是跟他学的?。


    将来到了地下碰到列祖列宗,就算挨揍也有他在前头顶着,你怕什么?我还想着多给他丢些人,将来到了那头好叫老祖宗们?下手狠一些呢。”


    姜霜原本以为秋东会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毕竟她?弟弟一直是那么善解人意,却?万万没?想到会从秋东嘴里?听到如?此大逆不道又真实过了头的?话。


    表情一时有些茫然。


    莫名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是怎么回事?她?差点就要被弟弟给说服了,准确的?说,她?已经被弟弟给说服了。


    这?么多天以来,打?从父皇换着花样儿从阿弟手里?要银子到如?今阿弟被囚禁,兄长远走边关,姜霜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


    她?欣慰的?拍拍弟弟肩膀,笑着笑着眼角就掉下来一滴泪:


    “阿弟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咱们?都要好好的?。”


    这?话秋东可不敢应,只能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


    姜霜完全?没?发现秋东正在心虚,脚底生风带了人就往宫外去。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很困惑也很愤怒,打?从马球场初建,她?们?女郎几乎是和郎君那边进行一样的?训练,每日三更起?,五更睡。


    闻鸡起?舞,整个人在汗水里?泡了好几个月,手上的?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直到后来长出茧子才不那么疼了。


    为了赶上郎君们?的?进程,她?们?比郎君更加努力刻苦,也吃了更多的?苦,才有今天的?实力。


    郎君太过优秀会被人追捧喜爱。


    可女郎展现的?实力太过,就会被人暗中嘀咕:


    “性子太要强了,怕是嫁不出去。”


    “哪个郎君能降的?住她?那样的??谁家想娶个祖宗回去?”


    “女郎再有本事都是别人家的?,未嫁人前太能干,会被娘家留着多干活多挣钱,不叫找婆家的?。等上了年纪随便给配一个老鳏夫就惨了!”


    “王家姐姐的?丈夫马球打?的?没?有她?好,她?已经被婆家嫌弃了,说她?在外面不给丈夫留面子,简直是个恶妇。


    天地良心,那可是双方在打?混合赛,叫王家姐姐故意让他,亏他说得?出口!”


    因此,她?们?一边更加刻苦的?训练,一边又不敢完全?展露实力。


    为了训练,她?们?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肉,掀开衣服到处都是淤青,那段时间她?们?住在马球场里?不敢回家,怕家里?人发现端倪不让她?们?继续下去。


    可以说她?们?每一步走的?都极为踏实,丝毫不比郎君们?差什么,但是不管在马球比赛中还是在平日的?受追捧方面,她?们?一直都是郎君队的?陪衬。


    以至于到了今天,阿弟将马球场开到了姜国上下,郎君马球队遍布全?国每一个角落,而她?的?女郎马球队至今仍在丰都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打?转。


    甚至姜霜可以很肯定的?说,阿弟在江南斩杀那二十八名贪官并谋得?钱财,所用的?人手,正是被所有人看作不务正业的?球队成员,并非外界猜测的?那样是太子阿兄的?人暗中护着他。


    姜霜一直在心里?问自己:


    她?们?到底比阿弟差在了哪里??


    以前她?想过是女儿家没?有男子那般的?雄心壮志,到了年岁就想着回家嫁人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也想过是女郎家天生体力就不如?男子,以至于一步被落下,步步被落下。


    但到了今天,姜霜反而不想那么多了。


    想有什么用呢?不如?脚踏实地的?往前走一步,这?条路能不能走通,只有自己亲自走了才知道。


    郭纤云的?性子极为隐忍,自己和她?成不了朋友,但为什么一定要成朋友呢?对方有能力而她?用对方的?能力,这?就够了。


    计竹鸣娇憨又天真,很容易轻信他人,是缺点但何尝又不是优点呢?要计竹鸣多多和丰都城的?闺秀们?接触,她?的?目的?不也间接达到了吗?


    如?此想着姜霜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没?有人知道姜霜今天迈出的?这?一步,究竟意味着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随着太子离开的?时日渐长,整个丰都城都被一股可怕的?气氛所笼罩。


    因为皇帝陛下至今还没?有找到那八百万两银子的?下落,已经开始狂躁的?杀人了。


    “怎么会找不到?难道银子还能凭空不翼而飞了吗?那不是八两是整整八百万两!”


    老皇帝对着两手空空前来复命的?下属咆哮,连守在门外的?老内侍也不由抖了抖胖乎乎的?身躯。


    下属面对暴怒的?老皇帝,心如?死灰。


    他很想提醒陛下,整个丰都城都被他们?掘地三尺搜了一遍,至今一无所获,那就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银子根本没?进丰都城。


    第二,银子早就被人花掉了。


    当?然下属也清楚,不论是哪一个理由,陛下都是万万没?有办法接受的?,他就不说出来讨这?个嫌了,免得?能一刀毙命的?死亡,结果被换成五马分?尸。


    老皇帝这?会儿是真想把办事不利的?蠢材给五马分?尸一解心头之恨。炼丹楼的?建设进入到了关键时期,所有人都以为他手里?有钱,偏他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这?种憋屈,让老皇帝一度想冲进长秋宫,亲自对秋东严刑拷打?,问出银子的?下落,此前是仅有的?理智劝阻了他。


    而这?会儿皇帝再也不想约束自己的?言行,咆哮道:


    “去长秋宫将那个孽障带出来,叫他去昭狱里?见见世面,朕给你们?两日时间,若此次再没?有一个叫朕满意的?结果,那你们?都去死吧!”


    虽然下属早就做好了在老皇帝手底下办事随时丢掉性命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老皇帝对亲儿子也能下得?了这?种手。


    昭狱那种地方,向来有进无出……


    他竟然和二殿下成了难兄难弟,谁能想到呢。


    畜生啊。


    “是。”


    然而事实上是老皇帝这?回又扑了一个空。


    秋东估摸着时间,猜测皇帝快要忍不住了,便在对方要动手的?前一晚就悄无声息离开了王宫,直奔安庆城。


    徒留老皇帝在王宫里?无能狂怒,把一个个朝臣折腾的?欲生欲死。


    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双向奔赴了吧。


    “不见了?长秋宫外守着两百侍卫,三班轮换,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昭狱也就那水准了。现在你跟我说人不见了?”


    是,确实不见了,他们?搜遍了长秋宫,地板都撬起?来检查过,没?有密道。


    二殿下人在大晚上从长秋宫不翼而飞。


    皇帝手里?的?鼻烟壶砸在下属额头上,他有一瞬间被气得?头脑发晕。


    这?个小畜生,简直生来克他!


    “朕要把他五马分?尸!”


    可见是真被秋东给气狠了。


    当?然秋东选择此时赶去安庆城,也并非为了单纯的?气一气的?皇帝,主要还是担心太子的?安危。


    他此前没?将冯如?海和程振东的?关系告知太子,是因为短时间内他也拿不出那两人是亲兄弟的?证据。


    就像是现在,乌城骑在马上朝朝他喊:


    “殿下,您这?招偷梁换柱,出来是出来了,可将来要怎么跟陛下解释?此前您就将陛下得?罪的?透透的?,现在还敢捋虎须,是觉得?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就长秋宫池子底下的?那地道,他带人挖了整整两月,人都捂白了两个度!当?初秋东只说为了以防万一,谁知竟然这?般快就用到了。


    面对乌城的?质问,秋东总不能说,他这?回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于是他只能用更大的?声音朝乌城喊:


    “不走难道留在长秋宫等着被人吸干骨髓?”


    这?确实是叫人非常为难的?选择,一个是钝刀子割肉,把人慢慢往死了折磨,一个是干脆利落,一刀毙命。


    乌城就想不明白了,二殿下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干嘛不痛痛快快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安生日子?


    就凭二殿下手里?掌握的?那些钱财,完全?可以叫二殿下几辈子都花用不完,做个富贵闲人,万事无忧。


    干嘛非要往安庆跑?


    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还是脖子洗的?干干净净,主动往人家刀下送的?那种。


    “我都要隐姓埋名过隐居日子了,还不允许我最后干一票大的?顺便和太子告个别?”


    嗨呀!一听这?话乌城可就来劲儿了。


    使劲儿往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子,牢牢跟在秋东旁边,大声问他:


    “您想干多大的?一票?这?事儿兄弟们?熟啊!”


    “一直打?山匪有什么意思?这?回咱们?直接去安庆城打?羌族人,太子不是在那里?做监军吗?亏待了谁都不可能亏待了咱们?的?功劳,正好给兄弟们?捞点军功”


    乌城正想说“好哇好哇,”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震惊道:


    “您还真打?算隐名埋名啊?”


    他就是一时嘴快,图个痛快而已,可没?想真让秋东远走他乡。秋东走了,马球场怎么办?他们?这?么多兄弟怎么办?


    只要想想没?了秋东的?日子,他就觉得?日子无聊至极,成日不知道做点什么好。


    他乌城是真离不开二殿下啊!


    要不然二殿下从王宫逃出来,他也不会二话不说,死缠烂打?跟着一起?来了,连被陛下迁怒都不怕。


    “殿下,您千万别想不开,实在不行,您隐居的?时候带上我一起?,我陪您啊!”


    秋东被吵的?脑壳儿疼,一扬马鞭,无声加速。


    他就不该一念之差,被这?家伙给缠上来,烦死了,真的?。烦的?他连担心太子的?时间都少了。


    彼时的?安庆城内,太子刚从军营回来,和从前线下来的?程振东碰了个正着。两人这?些日子已经相熟,太子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关切道:


    “可是前头出了什么事?”


    程振东眉头紧皱,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确定道:


    “探子来报,羌族那边正在整合人手,近些时日怕是要有大动作,以防万一,末将想叫人先送您去更安全?的?城池。”


    太子怎能在这?时候走?


    他是来监军的?,先来个临阵脱逃,传出去会给士气造成多大影响?


    “其?他监军如?何,我便如?何,没?甚特殊的?。”


    程振东张张嘴:


    “那如?何能一样?您身上干系国祚,您在末将这?里?出一丁点差错,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要是太子在他的?地盘上出了意外,他还能活吗?


    太子跟他讲道理:


    “羌族内部?向来散乱,互相攻讦。为了一块肥美的?水源群殴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即便他们?整合人手,最终应该也不多。


    何况我是监军,不会上前线,守在安庆城中身边还有护卫保护,安全?无虞。”


    当?然还有一点他没?说,如?果他在安庆城,前线真的?守不住了,也给他留了足够的?逃生时间,他不说,两人都清楚。


    程振东见一时说服不了太子,向来笨嘴拙舌的?他急的?脸都红了,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


    “反正就是不行!”


    太子摆出威严的?架子,不再和他讲道理,只说事实:


    “我是监军,是你的?上级,你没?有命令我的?权利。”


    太子并非鲁莽之人,若形势不好,他绝不会给人添麻烦,当?机立断就走。


    可眼下的?形势未明,甚至连敌人究竟能不能凑齐人数都不晓得?,他就先摆出贪生怕死的?架势跑了,日后可怎生得?了?


    敌人进犯一次他跑一次?


    简直要把老姜家仅剩的?脸面丢尽了!


    当?然还有一点,太子跟谁都没?法儿说,他总觉得?羌族忽然集结人手这?事很奇怪。


    按理说如?今正是六月天,羌族放牧的?最关键时期,从上到下哪有闲心打?仗?


    一般打?的?最凶的?是在青黄不接,要饿死人的?时候,为的?是能从安庆这?边抢食物。


    此时大规模打?仗就显的?很不合理。


    太子能发现里?面的?问题,其?他将领自然也发现了,纷纷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


    然而斥候送来的?消息让他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斥候说,连羌族内部?族人也不晓得?他们?的?王突然召集人手打?仗是为了什么,前些日子吵的?很凶,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几位首领才渐渐统一了口径。


    他们?也想认认真真在草原上放牧,期待来年是个好年景。


    没?事儿谁想打?仗啊,王就算打?输了也没?事,可他们?会死的?啊!


    搞不清楚原因,安庆城只能快速进入备战状态,只太子在夜深人静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问题所在。


    殊不知在另一头,守将程振东趁着夜色,叫人将一封加了秘的?信悄无声息送出去。


    程振东一拳锤在桌面上,桌子裂出了无数缝隙。


    此时他满脸阴鸷,哪里?还有白日寡言讷语的?样子?对着壁龛里?的?牌位道:


    “父亲,您放心,儿很快就能为您报仇了。”


    “还有大哥,杀不了二殿下,就先用太子的?血洗刷你受到的?委屈!”


    程振东的?父亲是个商人,往返于边境和江南贩卖货物,给羌族人带去他们?喜欢的?茶叶和瓷器以及粮食,又将羌族的?皮毛带回江南。


    偶然的?机会他途径某个羌族小部?落时,和程振东的?母亲相识,两人很快结为夫妻,一起?前往南方生活。


    婚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的?平静又安静。幸运的?是孩子面上没?什么羌族人特征,让孩子的?童年生活并没?有遭遇太大波折。


    幼时的?程振东和弟弟冯如?海,过着和周围每一个小孩大差不差的?生活。父母疼爱,生活殷实,以至于他们?偶尔调皮却?经常懂事。


    那时的?程振东还不叫程振东,冯如?海也不是冯如?海。


    他们?就是身在江南非常普通的?,千千万万个大郎和二郎中之一。


    打?破他们?平静安宁日子的?,是有一日父亲突然被人抬回家中,已然没?了气息。而母亲也一夜之间变得?极为陌生,不顾他们?哭求,撇下他们?自顾回了草原。


    彼时的?程振东六岁,冯如?海五岁。


    连他们?父亲的?身后事都是在乡邻的?帮助下,才磕磕绊绊完成。


    兄弟俩被不同的?人家收养,有了各自的?命运。然而他们?都没?有放弃追查当?年父亲死亡的?真相。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了近二十多年的?查证,终于让他们?发现,当?年害死父亲的?真凶,竟然就是他们?母亲。


    而他们?母亲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父亲 ,因为当?时母亲的?部?落已经陷入了粮食危机,而父亲的?车队里?是满满当?当?颗粒饱满的?粮食。


    们?看中了父亲那只大肥羊,想让父亲心甘情愿为他们?部?落提供粮食,于是母亲嫁给了父亲。


    然而知道真相也无用,彼时程振东和弟弟冯如?海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而他们?的?母亲已然成了部?落里?的?女王,兼并了周围几个小部?落,在整个羌族都很有话语权。


    兄弟两只能蛰伏下来,不断向母亲示好,叫她?放松警惕,如?今兄弟俩终于找到了为父亲报仇的?机会。


    程振东先是让母亲相信,如?今的?姜国已然是一滩烂泥,再无能用之将。到了羌族人扩大地盘,进入中原腹地享受繁华的?时候。


    为了提高母亲的?信心,程振东将太子在安庆城监军的?消息透露出去。果然那个女人对活捉姜国太子有着非常高的?兴趣。


    程振东的?计划中,如?果太子死在兴庆,死在羌族人手里?,那个女人连同她?身后的?所有部?落,乃至于整个羌族都要糟到姜国猛烈的?报复,她?要彻底完蛋了!


    如?此,他们?兄弟终于可以鼓起?勇气,换回父亲的?姓氏,去他坟前烧一炷香,请他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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