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沧海九重约 > 46. 答案 观棋不语,落子无悔。
    玄穹殿中,诸神已经全部到齐。屠疑真君却仍等在寒金阙。


    阙中,少仓帝站在窗前。棱花窗打开,阳光泼洒一地。


    他半面沐光,右手中,一粒尘光忽隐忽现。这是他留存在披雪城中的一点神识。原本早就该随披雪城消散。可是,因为一个人的承诺,这点神识又回到了他手上。


    只是劫后余念,也并不值得留存。


    少仓帝握在手中,许久之后,他将手伸出花窗。


    右撑再摊开,那光点便如一粒尘屑,坠入凡尘。它会有它的际遇,像在披雪城一样。少仓帝会对他的一切感同身受,甚至能够随时予以操控。


    但他高居玄穹,又岂能挂念一粒微尘。


    他盯着光点消失,玄穹殿清风徐徐,霞光摇摇。半晌,他终于问:“帝子还未返回吗?”


    屠疑真君忙道:“已经返回,一直留在涉川。陛下是否召见?”


    “不必。两千年来,她受到的挫折都太单一。人不经事,总是天真。”少仓帝注视窗外,道。为此,他慈悲地赐予一点时间门,让她舔舐自己的伤口。


    屠疑真君只得提醒道:“陛下,诸神已经齐聚玄穹殿。”


    少仓帝嗯了一声,右手虚掐指诀,人已消失不见。


    玄穹殿中,九溟与凝华上神并肩而立。


    二人的随从都留守在殿外,并不能入内。其他神灵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但也无人多问。


    倏忽之间门,王座上辉光亮起。少仓帝现身座上,他袍服半玄半赤,其上五源之力流转不息。深沉、威严、俊美。殿中所有神灵瞬间门神色肃穆,共同参拜。


    少仓帝扫视众人,目光自然落在九溟身上。


    “水源九溟,通过恒渊灵尊试炼,获得其传承。”他语声沉缓,不怒不喜,字字威重,“她远离水源多年,人事生疏。凝华上神身为长辈,还需多加指点才是。”


    凝华上神目光扫过身边的九溟,也只能欠身道:“是。”


    少仓帝随即又道:“太古神仪有意谋求神职,此事,九溟你如何看?”


    殿中诸神一怔,瞬间门明白过来。


    ——太古神仪,这宇宙十二神器之一,竟有意投效仓颉古境?


    九溟微怔,这事太古神仪只说了谈薪俸。但她总不能真的在大殿之上跟少仓帝谈什么薪俸。她只能道:“此事重大,小神不敢多嘴。还请陛下决断才是。”


    少仓帝徐徐道:“太古神仪乃宇宙十二神器之一,地位尊贵。他能协助仓颉古境,实乃苍生福祉。孤意,于五源灵尊之外,再设一灵尊果位。由他出任。诸位可有异议?”


    此事,其他神灵根本不可能有意见。所以,他要问的也并非他人。


    他明知道太古神仪和自己的关系,却做出此番安排。九溟心中微跳,她突然明白了恒渊灵尊的话。


    ——她在弱水没有根基,但是,少仓帝会为她培植根基。眼下太古神仪就是她最好的倚仗。如果太古神仪出任灵尊,她就不必处处被凝华上神制衡。


    而仓颉古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太古神仪这巨大的助力。


    此人心计真是超凡。九溟抬起头,正遇上少仓帝投来的目光。他喜怒不显,至冷至清,幽暗深沉。


    九溟心念如电——两千年前,水神冠被污染。他派浮月引诱谢艳侠,生下自己这么一个工具人。随后,用太古神仪应对谢艳侠的滔天怒火。


    再之后,他指使浮月带着被污染的一半水神冠进入六道边狱。以保证其他四源不被殃及。而自己一半六道边狱的血脉正好抵御另一半水神冠极轻微的污染,并同时用水神血脉予以净化温养。


    自己被流放深海,而太古神仪偏偏就那么巧,同时被谢艳侠召唤的上古魔神击落海洋,养伤养了两千年。


    如今,三日屠海的冤仇,让自己必须重回弱水。自己回到弱水,带回了太古神仪。


    现在,就在此刻,少仓帝试图用太古神仪,为自己重建根基。


    从始至终,自己就像一个棋子,被棋手拈弄着,每一步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


    “陛下圣意渊微,小神拜服。”九溟俯首拜道,移开了目光。


    “既然如此,今日起,仓颉古境设第六位灵尊——太古神仪。”他扫了一眼身边水源灵尊的法座,道:“这一方水源法座,近几日他也坐得习惯。便不必另设座次。”


    众神躬身应是。太古神仪是宇宙十二神器之一,更是一方世界的信心和勇气。


    诸神目光明里暗里,看向九溟。


    ——这位少神,修为如此薄弱。她与太古神仪到底有何关系?


    九溟走出玄穹殿时,脚步微顿。


    由此深入,便是涉川。


    “少神,怎么了?”鲛、鲸、鲨三王围上来,低声问。


    九溟略微回神,许久才道:“没什么。”


    她转身要走,耳边忽有人道:“我有话跟你说。”


    这声音耳熟,但是沙哑、疲惫。


    九溟回过身,果然见到了那个人。沧歌,相别不过一日,她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迹。她瞳孔被血丝缠绕,眼窝深陷,憔悴得令人心惊。


    九溟心如针刺,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轻快,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微嘲:“看来,帝子这一日过得不好。”


    沧歌回身,紧走几步,远离了鲛、鲸、鲨三王。九溟跟上去,她却在一株紫藤花下停住脚步。灵藤上紫花如瀑,垂垂累累。


    昔日锋利如宝剑的帝子,如今失去了神彩。她站在紫藤花下,声音干涩,道:“直到现在,我仍认为,你是继任水神的最佳人选。”


    九溟侧过脸去,不再看她:“是吗?”


    沉默,经久的沉默,只有紫藤花被风吹抚,飘飘摇摇。许久,沧歌说:“如果,如果你出任水神,你能放过他们吗?”


    她问得如此直白,直白得让人不解。九溟问:“放过谁?”


    沧歌没有多说,但二人好像都明白了。九溟用了很长时间门,才终于笑出声来。她笑得如此怪异,沧歌不由向她看。


    “沧歌。”九溟回应她的注视,像看一个天真幼稚的孩子。她笑得花枝轻颤,许久才道:“我很想告诉你,我会。”


    她上前两步,停在沧歌面前。午后的阳光温温柔柔地披散,九溟在沧歌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


    九溟盯着这双疲惫的眼睛,仍是带着笑,一字一顿,道:“但是,如果我出任水神……”


    “沧歌,我要他们万箭穿心而死。”


    这就是,最后的答案。


    她回过身,离开漫漫紫藤,也离开紫藤下站立的人。


    ——这世间门人,大多有自己的宿命。我们也是一样的,沧歌。


    紫藤花下,沧歌不知站了多久。


    “你还不走吗?”身边有人问。


    沧歌近乎机械地回身,只见少仓帝就站在不远处。阳光散落如碎金,他发如丝缎、衣袂生辉。天生神祇,俊美无俦。


    沧歌注视他,许久才问:“两千年前,三日屠海,师尊都知道,是不是?”


    少仓帝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指尖。他右手在阳光下舒展,肌肤如玉石,莹莹透光。许久,他道:“两千年前,海洋朝夕池被屠。三日杀戮,血染碧海。五源震惊。”


    他一字一字,毫无感情地提及旧案,道:“孤命代神凝华彻查凶手,至今仍是悬案。你若有线索,孤也很感兴趣。”


    沧歌注视他,两千年师徒,几乎朝夕相处。沧歌从未像今日这般看他。


    少仓帝迎着这目光,忽略其中悲伤。他字字剜心,道:“当初朝夕池,不仅有海族大妖,更有水神浮月的旧部。其战力并不弱。凶手能在三日内将其屠为死海,轻易难以办到。所以,凶徒必定众多。”


    他像是当真在认真分析案性,说:“此案牵涉必定极广,若你有话,不妨现在就说。”


    说完,他便当真摆出一副耐心的模样,仿佛准备细细听取。


    沧歌瞳孔中的血丝更重,她双瞳如灌血。


    可她什么也没说。师尊的话,她一向很少思考。可今日,此刻,她已经明白他在说什么。


    三日屠海,凝华不可能亲自动手。


    而凶手众多,那至少是合几族之力才能办到。她当然可以指出凶手,身为水源神灵,屠杀子民。该当何罪?


    ——当诛!抽骨剥皮,抽神炼识。


    她沉默得久了,少仓帝于是问:“怎么,无话可说吗?”


    沧歌凝视他的眼睛,两千年来,她忍过了所有的苦修、忍住了所有的伤痛。可是这一刻,她的绝望与无助令人心碎。她像被困陷阱的幼兽,濒死之际,向最信赖的人求援。


    少仓帝居高临下的注视,依旧心如铁石、至冷至清。


    他轻声说:“如果无事,就回去吧。这世上没有人是你的朋友。水源需要一个更好的未来。”


    余光中的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向涉川行去。


    绿衣金甲,步履蹒跚。


    少仓帝站在阳光下,云霞光怪陆离地包围他。


    披雪汀的棋局已经停止。可两头幼兽的撕杀才刚刚开始。观棋不语,落子无悔。


    可直到屠疑出声提醒,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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