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瞧着像是靛蓝色的绸缎料子,都不用细细比划,光是打眼一瞧就知道比刘掌柜身上那件衣服的料子值钱。


    路上能捡到宝贝这种堪比开挂的事情,只有主角才能碰到。


    岁荌有点激动,莫非她是书中女主?!


    岁荌搓搓手,弯腰伸腿往沟底慢慢滑。


    坡有点陡,加上刚下过雨,湿湿滑滑。


    她一手薅着坡上的干草借力,一手伸长指尖去勾包袱。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够到了。


    岁荌如释重负吐了口气,嘴角差点咧到耳后根。


    只是这靛蓝色的包袱看着鼓鼓囊囊,掂量起来却有点轻。


    就在岁荌拎着包袱准备上去的时候,眼睛扫过沟底,目光不由定住。


    嗯?!


    底下好像不止有包袱,还有个人。


    岁荌微楞,上身微微后仰,视线跟杂草错开,这才看清。


    沟底躺着个小孩,看身形像是五、六岁左右,浑身都是泥,不知道死活。


    岁荌脸色一正,把好不容易够到手的包袱随手扔到背后的竹篓里,手也不薅着杂草了,而是直接顺着坡一路滑到沟底。


    底下积攒的雨水跟脏水差不多有五指深,直接淹到她脚踝,水没湿鞋袜濡湿裤腿衣摆。


    小孩看起来像是从坡上滚下来的,葱青色的衣料沾满了泥水,就这么躺在这沟底又凉又脏的水里。


    他这身衣服颜色跟沟底新出芽的嫩绿杂草融在一起,不仔细看真看不清。


    虽说是学医的,但岁荌还没用真人练过手,尤其是对方不知道是死是活,心里毛毛的。


    毫不犹豫滑下来是学医者的本能,这会儿有点发毛害怕是身体本能。


    她先是蹲下来伸手小心翼翼探鼻息,这才松了口气。


    小孩鼻息虽弱,单薄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但的确还活着,再晚几个时辰等天黑可就说不准了。


    岁荌把小孩从脏水里捞出来,伸长胳膊打横端着。对方湿漉漉的,从头发丝到脚底都在往下滴水。


    可能是岁荌“抱”人的姿势不舒服,小孩沾满泥的卷长眼睫轻轻煽动。像是翅膀被蛛网粘住的黑色蝴蝶,努力振翅就是飞不起来。


    小孩也跟黏在网上的蝴蝶一样,生命在慢慢流逝。


    救都救了……


    到底是一条命,别说是个人了,就是碰见只小猫小狗,岁荌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么死在这儿。


    有时候挽救是人的本能反应。


    岁荌咬牙背着人从沟底爬上来的,刚才还干干净净的灰布麻衣,这会儿已经不能看了。


    她抱着小孩往县城里去。


    可能是她发现的有点晚了,也可能是这小孩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岁荌能明显感觉到他快死了……


    就像捧在掌心里的沙子,在从她的指缝中慢慢往外流逝。


    这个感觉让岁荌心里发急,拼命往前大步跑,渐渐没力气了才改成连跑带走。


    五、岁的孩子不算重,尤其是她怀里的这个看起来更轻,可抱久了却越发觉得沉。


    路上行人不多,但也有,只是她们纷纷侧头瞥一眼,丝毫没有上前搭把手的意思,任由十二岁的孩子吃力地抱着五岁的孩子往前艰难地走。


    岁荌感觉她跑了好久,累到快哭出来。


    她两条胳膊几乎没了知觉,只是本能的攥紧小孩的衣服抱着他。


    她穿书前也就二十多岁,还在本硕连读,根本没经过什么事儿。


    哪怕是还在读书的岁荌,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碰到事情依旧会下意识依赖父母,何况是如今才十二岁的岁大宝。


    可是岁荌没人管,岁大宝更是无人能依靠。


    她想要救这小孩,只能咬牙靠自己。


    岁荌本来想着到药铺就好了,可如今随着怀里小孩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心里越发慌乱害怕。


    怕好好的一条命,又这么没了。


    已经傍晚黄昏,又是清明雨后,不算热的季节,岁荌跑出了一身的汗,连眼睫毛上都是水。


    岁荌低头看怀里的小孩,长睫上的汗水随着她垂眸的动作就这么滴在对方额头上。


    他毫无反应。


    岁荌不由想起自己救过的一只小狗,也这么虚弱的蜷缩在她怀里,在她拼命往宠物医院跑的时候,死掉了。


    它没能等到她救。


    岁荌攥紧几乎发麻的手指,吸了吸鼻子,脚步不停,心却跟怀里的小孩一样,都在往下坠。


    好在……终于到了。


    “刘掌柜,刘掌柜救命。”


    岁荌跑了一路,喉咙喝风,嗓子火辣辣的,又干又疼,这会儿张嘴就像是哑了一般,喊了两声都是气音。


    幸亏刘掌柜耳朵灵,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本以为是生意来了,结果抬头一看是岁荌。


    “你这是,掉沟里了?”刘掌柜边说边往外走。


    因为岁荌半点力气都没了,几乎是累到跪坐在门口台阶下,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有,何况是上台阶。


    她怀里紧紧抱着小孩,昂着脸,清亮的眼睛直直看着刘掌柜,哑声喊,“救,救命,……他还活着呢。”


    刘掌柜脸色一正,毫不犹豫伸手把孩子接过来,连她那松花色的绸缎袖子都没挽起来,“我看看。”


    她抱着小孩抬脚上台阶,岁荌却像是泄了气一样,屁股往后跌坐在脚跟上,视线跟着刘掌柜进屋,直到越过屏风看不见了。


    岁荌缓了缓,感觉有点力气了,才挣扎着站起来,只是抬脚上台阶的时候,小腿肚子都是软的,垂在身侧的两条胳膊沉甸甸的没什么知觉,手指也保持着抓紧衣服的蜷缩姿态。


    屏风后面的板床上,刘掌柜把小孩放在那里平躺着,收回把脉的手,眉头紧皱脸色有些严肃。


    岁荌看着她,心底微微发凉。


    刘掌柜,“有点严重,你等着我找人给你救。”


    找人?


    岁荌没听懂,“你不就是大夫吗,怎么还要找人?”


    刘掌柜略显心虚,“我这个大夫看点小病卖点药还行,救这个,有点难。”


    怪不得永安堂生意半死不活的,原来是大夫不行。


    岁荌一屁股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着床上的小泥人,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怔怔地说,“我好不容易抱回来的……”


    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还是没救了吗……


    刘掌柜一阵心虚,尤其是岁荌这会儿看起来比那小孩还可怜。


    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岁荌穿着虽然不好,但向来衣服洗的干干净净,从来没有一次像这回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泥,用灰色布条扎在头顶的发包松松垮垮,脸边的碎发沾着泥粘着汗贴在她苍白无色的脸上。


    她唇干的发白起皮,衣服上全是泥跟水,尤其是衣摆跟鞋子,像是从泥水里趟过似的。


    岁大宝不过十二岁,满身泥,昂着素净苍白的脸,更显得那双眼睛黝黑无助,哪有午后那机灵爱笑的小貔貅样。


    刘掌柜忙说,“你别哭啊,我这就去找人给你救,我不行但他一定可以,你等着啊。”


    刘掌柜抬脚火急火燎地往外快步走,微胖的身子丝毫不影响她灵活的速度。


    屏风后面顿时只剩岁荌跟那小孩。


    他已经没了意识,也不知道自己躺着的地方是床上还是水里。沾满泥的脸也看不清脸色跟长相,只能看见小脸一直皱巴着,应该很难受。


    岁荌左右看,瞧见旁边用来洗手的铜盆。


    她起身把竹篓放在地上,从盆里撩水把手上的泥洗干净,微凉的手抹了把汗津津的脸,最后坐在了床边捋起小孩的袖子,露出他冰凉苍白的手腕。


    岁荌会辨识药草,知道怎么把脉。


    她虽然也不行,但不想放弃。


    刘掌柜回来的特别快,人还没到屏风跟前,声音就先到了,“你快给他看看,岁大宝那孩子都快急哭了。”


    “你那什么眼神,你以为我愿意请你啊,这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刘掌柜声音落下,就听对方回道:“你当我愿意来呢,要不是救人要紧,你的事儿我才不管。”


    后面这个开口的是个男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听着很是熟悉。


    岁荌伸头看,果真是对面长春堂的何掌柜。


    何掌柜今年三十出头,容貌在男子中并不算特别出挑,但胜在一身温婉的好气质,使得原本平平无奇的长相透出几分医者独有的光彩。


    刘掌柜的医术怎么样岁荌不清楚,但她听说过何掌柜神医的名号,说是无论什么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都能治好。


    岁荌瞬间看到希望,利索地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站在一边,几乎本能的开口说情况,“这泥孩是我从沟里捡到的,一路上都没意识,我刚才摸了下,他皮肤冰凉,脉象较沉但是重按有力,像阳热之症。”


    简单来说就是吹风泡水受惊冻着了。


    她说完,刘掌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何掌柜名何叶,何叶把完脉朝站在旁边的岁荌轻柔一笑,“说的不错,有学医的天赋。”


    瞧见他笑了,岁荌心里一松,不是因为何掌柜笑起来多好看,而是他能笑就说明小泥人问题不严重。


    不严重就好,这次总算是救活了一个。


    岁荌慢慢放松下来,眼睛这才慢悠悠看向刘掌柜。


    一个说难办不好治,一个风轻云淡施针,啧啧。


    刘掌柜,“……”


    她这什么眼神!


    大人的事情她懂个屁!


    何叶写药方的时候,刘掌柜像是才想起来自己的袖子。


    “我这可是松花色绸缎料子啊,瞧瞧瞧瞧,脏成了什么样子。这要是洗的话,不说料子会不会洗坏,单单就是皂角都要用上不少。”


    刘掌柜话是对着岁荌说的,意图明显,“洗衣服耽误我生意,这不都是钱嘛。”


    抠门抠死她算了。


    岁荌眼睛一弯,一脸真诚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刘掌柜今日仁义,活该将来发大财!”


    要钱没有,要漂亮话她有一堆。


    岁荌才不赔呢,她一个救人的,跟泥孩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怎么可能赔刘掌柜的绸缎衣服。


    她自己甚至还等着有人赔她鞋呢。


    岁荌低头指着自己的鞋给刘掌柜看。


    因为路上跑得太急,原本就缝缝补补的布鞋开了线,鞋面上破了洞,脚趾头的大脚趾往上一翘就能露出来。


    岁荌反复翘着脚趾头给刘貔貅看,“我鞋都跑废了。”


    要不是鞋坏了,她都想趁着天没黑透赶回村里呢。


    意思就是这孩子不是她家的,她也等着人赔她鞋。


    刘掌柜看看岁荌的鞋,再看看自己的袖子,心疼的啧啧咋舌。


    刘掌柜想让人赔衣服,岁荌想让人赔鞋,一大一小两只貔貅,眼巴巴盯着何叶写方子的手。


    何叶,“……”


    要不是太了解刘掌柜,何叶都要以为岁荌是刘掌柜私下跟人生的。


    何叶把完脉施了针开了方,让岁荌去长春堂抓药煎药。


    刘掌柜眼皮跳动,“嗳,我这儿也有药啊,怎么还舍近求远。来大宝,药方给我,我亲自给他抓药煎药。”


    岁荌有点犹豫。


    刘掌柜貌似不靠谱,但何掌柜家的药又很贵……


    岁荌偷偷看药方算了算,药钱差不多得一两多。


    一两多啊……


    救人嘛,就算千两金万两银,该花还是得花!


    但一两不行……


    因为岁荌全部身家就一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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