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氏脸色吓得发白,视线紧紧粘在岁荌手中的镰刀上,生怕她手一抖割破了岁宇宇的皮,“你、你别乱来,快把刀放下。”


    岁宇宇早就吓得嗷嗷大哭,眼泪豆粒一样往下掉,可心疼死岁氏了。


    两人父子情深,岁荌活脱脱是个恶人,“铺不铺?”


    她出声,岁氏才慢慢将视线从岁宇宇身上顺着镰刀挪到岁荌脸上,“你个——”


    他咬牙切齿刚要开口骂,岁荌就微笑着将镰刀的刀刃往岁宇宇的脖子上轻轻贴了贴。


    冰凉的刀刃抵在微热脆弱的脖颈上,岁宇宇吓得尿裤子,哭得几乎失声。


    他现在的小可怜模样,跟刚才那个骂岁荌“野种”的小牛犊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岁荌茫然,反问岁氏,“你说什么?”


    岁氏哪里敢再耍横。


    今天的岁荌仿佛让岁氏重新看到两年前的她。


    那时岁荌被关在小屋子里,等岁季情想起来去开门的时候,她险些冻死。


    十岁的岁荌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就这么又挺过来。


    岁氏一脸遗憾,见她还能动就骂她让她去做饭,不要装死偷懒。


    谁知岁荌安安静静地进了灶房,等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两把刀,一把抵在岁氏脖子上,一把抵在她岁荌自己的脖子上。


    她小小年纪一脸冷漠,“咱们从今天开始各过各的,我只要这间屋子住,别的都不要。”


    岁氏刚想挣扎,脖子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血线顺着刀刃蔓延形成一道红痕。


    岁荌笑,“你要同意,咱们以后还能相处。你要不同意,我活不了那就大家一起去死!”


    当时的岁季情反应就跟现在的岁氏一样,无条件答应。


    岁氏,“我铺我铺,你快把刀放下。”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岁荌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岁氏可不敢拿儿子冒险,手脚慌乱地抱着门口的包袱衣服往偏房的小屋子走。


    这间偏房坠在主屋旁边,对面是灶房,平时岁氏见岁荌睁只眼闭只眼,就把箱子什么的都塞在这个小屋子里。


    小屋子不透风,就头顶的一面墙上有个小小的单扇窗,很是逼仄昏暗。


    岁氏当时想的是让人把这屋开个大窗留给岁宇宇住,如今岁荌又回来了,打算只能暂时落空。


    岁氏干活的时候,心里是又怕又气又恨,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岁荌死在外头最好!


    岁荌这个小孩别看平时不争不抢的,逢人总带三分笑,连他往她屋里放箱子都当看不见,但一旦踩着她的底线,她就跟条疯狗一样不管不顾地扑上来。


    岁氏要是早知道岁荌在乎这张床跟这点东西,他也不敢做得这么绝,弄得现在岁荌拿着镰刀架在他儿子的肩上。


    “铺好了。”岁氏满头汗,脸色很是难看。


    岁荌探头往里看了眼,见东西恢复原样,这才松开岁宇宇,笑盈盈说,“辛苦姐夫了。”


    岁氏,“呵。”


    岁荌把岁宇宇往岁氏面前推了一把,反手将镰刀放回竹篓里。


    岁荌抬脚进屋,手搭在单薄的小门板上,转身准备关门。


    岁氏是跌着往前扑两步,才跪在地上接住早就瘫软吓呆的岁宇宇。


    他这会儿身上的两只眼睛两只手像是不够用一样,在岁宇宇脸跟脖子之间摸来摸去,反反复复地检查。


    岁宇宇吓得哭喊着,见到亲爹就在面前,所有的委屈如同河水决堤一样往外冲。


    岁氏心疼坏了,边一口一个“我的儿”,边咒骂岁荌,“宇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跟你拼命。”


    岁荌怎么可能真要一个小孩的命呢,她拿刀的手格外稳,丝毫没伤着岁宇宇半点油皮。


    饶是如此,岁氏都疼坏了。


    岁荌反手关上门,不再看外头的父子俩。


    她将疲惫的自己抛在床上,仰头看着结了蜘蛛网的房梁。


    岁宇宇就比元宝大一岁,岁宇宇满嘴脏话受不得半点委屈,而元宝被亲爹推进沟里被她送给张家,都只是偷偷擦眼泪。


    一岁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岁荌眼睫落下。


    大的不是一岁的差距,而是有没有人疼,有没有人宠。


    元宝这个年纪,本来也该有人坚定地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在成长的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天色擦黑,岁季情从街上回来。


    她虽然读书不太行,但练得一手好字,平时白天就在外头街上帮人写家书或者别的动笔杆子之类的活儿。


    瞧见岁季情回来,岁氏添油加醋将下午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站在岁荌的小偏房门口骂。


    岁季情脸色也不好看,一半是因为岁荌拿刀吓唬她儿子,一半是因为岁氏骂的难听像个泼夫有辱斯文。


    而小屋里,岁荌早就睡着了,半点动静都没听见。


    早睡就不会肚子饿,早睡就不用吃晚饭。


    省钱!


    一觉之后,岁荌跟往常一般生活,除了钱袋子里少了一两四钱的银子,其余的好像没什么变化。


    两日后的清晨,天色微阴,外头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


    刘掌柜站在柜台后面翻看杂书,忽然若有所感,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就瞧见雨幕中那个灰扑扑的身影披着土黄色的蓑笠朝这边来。


    是岁荌。


    岁荌脚步轻快地踩着台阶上来,草帽往后一摘,露出素净白皙的一张笑脸,“刘掌柜早啊。”


    她跟前两日看起来,显得清减了些。


    刘掌柜视线落下,就看见岁荌那双破了洞的鞋已经被她补上,针脚细密,显然不是头回做这种针线活儿。


    “你倒是会挑天气来,”刘掌柜皱眉朝外看,哼哼着,“这一路过来,晒干的草药估计都喝饱了吧?”


    不下雨她不来。


    “哪能啊,”岁荌把竹篓提起来给刘掌柜看,“这是根茎又不是木耳,用水就能泡发。”


    她进了永安堂后,瞧着跟往常一样,只是眼睛没离开过柜台,像是躲避些什么,丝毫不往屏风那边瞧,哪怕余光不经意间晃过去,都会立马垂下眼。


    刘掌柜瞥她一眼,没拆穿,任由她装坚强装洒脱。


    “呦,今天有好东西啊!”刘掌柜两眼发光,伸手往竹篓里掏。


    女萎。


    这玩意又叫萎蕤,或者玉竹,茎干强直,像竹箭杆,有节。


    叶子狭而长,似竹叶,两两相对,花白桶状如风铃,花跟叶看起来跟多花黄精有点像。


    不过药铺要的不是花跟叶,而是根。


    黄白色的根,密生细小须根,有节似竹,所以得名玉竹。


    玉竹做药,可以治伤风,滋阴解表,像是夏季中暑身体不能动,或者肌肉萎缩体虚不足时,都可用玉竹。


    长期服用,还能去掉脸上的黑斑,让皮肤光滑,身体轻盈。


    虽说价格不如茯苓,但跟黄黄苗比起来可好多了。


    刘掌柜笑眯眯的,“你让我跟陈主簿打招呼,我可是按你说的做到了,你当时说送我茯苓来着。”


    刘掌柜觉得吧,将来能不能有茯苓不好说,但眼前就有玉竹,“倒不如你把这筐玉竹送我,咱俩两清。”


    她怕岁荌到时候赖账。


    岁荌那天让刘掌柜用她的人情去跟陈主簿商量商量,若是张家人过来给元宝办户籍陈主簿就装作不在,拖上一个月再办。


    一个月时间,足够看清张家是什么人了。


    所以那天张丝去衙门的时候,衙役就跟她说陈主簿今日告假走亲戚去了,让她过几日再来。


    提起这事,岁荌下意识低头看柜台前的小矮凳。


    那小凳子还放在原处,没动过。


    两日前,只要她从外面回来,坐在小凳上的元宝就会跟只热情的狗狗一样,眼睛亮晶晶地朝她跑过来,围着她转。


    岁荌原本刻意不去想,但来了永安堂,又不得不想起元宝。


    “对了,何叶说让你过来的时候去趟对面呢,”刘掌柜把竹篓里的玉竹倒出来,将空竹篓再递还给她,“不过我今个见他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要是没事,可以等等他。”


    岁荌闻言警惕地扭头朝后面的长春堂看,仿佛里头有洪水猛兽。


    岁荌抱紧她的竹篓,探身小声问刘掌柜,“不会是元宝的药钱不够,何掌柜让我去结清药钱吧?”


    刘掌柜当真站着想了想,凑头小声回岁荌,“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岁荌,“……”


    那算了。


    她还是能溜就溜吧。


    今个的玉竹抵债了,岁荌怀里依旧只有那二十文钱,可付不起药费。


    “我今天忙死了,”岁荌把草帽戴上,火急火燎地出门,“就不等何掌柜了。”


    “嗳,”刘掌柜喊她,犹犹豫豫,才道:“这玉竹真送我了?”


    她以为按着岁大宝那小貔貅的性子,得跟她讨价还价呢。


    谁知道岁大宝这次真就这么干脆利落直接爽快,闹得刘掌柜有些不适应。


    岁荌头都没回,袖筒挽到小臂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拉长语调说,“两清了。”


    她因为元宝欠的东西,哪怕元宝不在这儿,她该还还是会还的。


    刘掌柜微微一顿,呐呐道:“跑这么快,我还想着让你帮着烧壶茶呢。”


    岁荌不在,永安堂桌上的茶壶肚子永远是空的。


    刘掌柜本想让岁荌帮忙烧壶茶再走,也能避避雨,谁知她直接小跑着钻进雨雾中,一眨眼就没了影。


    两清了……


    刘掌柜双手抄袖,心里难得有些空落。


    但扭头一想,她今天赚了一筐玉竹,又高兴起来。


    岁荌从永安堂出来后,本来想直接回去,但脚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听使唤地往街上走。


    张氏两口子平时都在街边卖鸡蛋,岁荌想看看元宝在不在。


    “张氏啊?”旁边披着蓑笠的小贩说,“今个没来,可能是下雨了吧。”


    她卖鱼,倒是不怕水。


    岁荌蹲在地上,心里想的是回家,但嘴上问的却是,“那您知道张氏他家住哪儿吗?”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