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送走湛澄之后,宋青辰便回到工作室,开始了一项大工程——雕凤凰。


    雕鸟不难,雕凤凰也不难,难的是将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不折损其身的万千风华。


    挑了块干燥、较为轻软的椴木,砍削抛光后用笔描绘出凤凰的形态大样——有些简单的木雕其实也能不描形,只打一点部位记号或大体轮廓便进行雕刻;但对于这种精细木雕来说,描形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也是木匠所必具的功夫。1


    宋青辰执笔在木料上悉心描绘着,时不时站起来全方位地打量一下,忙碌间,他仿佛与记忆中爷爷在小后院的身影逐渐重合,再次勾起少年时的回忆——


    记忆中听庄里人说过,爷爷以前并不是宋家庄的人,而是从隔着一座大山的小镇上来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小镇的日子不过,非要坐着吭哧吭哧的老旧货车翻山越岭地来到这里,成了宋家庄第二个木匠。大家只记得爷爷刚来时,头发剃的很利落,穿的也很整齐,衣服虽然很旧但被洗的发白,脸上和身上都干干净净的,所以后来被庄里人叫作“白小子”,等老了就叫他“老白”。


    白小子认了庄里第一个木匠做师父,人吃苦耐劳又能干不说,师父生了病也是他照顾,再加上长相周正,对谁都很有礼貌,不到一年,爷爷在宋家庄就很有口碑了,谁提了都说声好。


    俗话说做木匠活的,是三年学徒,五年半足,七年才能成师傅。山中无岁月,一转眼七年就过去了,爷爷也顺利出师,可以独当一面了。爷爷当时已经二十五了,在那个年代也老大不小了,村里不断的有人来说媒,前几次来说的都被爷爷礼貌谢绝,直到村头磨豆腐的李老四家派人来了,爷爷这才顶着个大红脸同意了——原来他喜欢李老四家的二丫很久了。


    二丫一听媒人说的是白小子,也立马点头同意了,两人的亲事就这么成了。


    本来爷爷一个穷小子,李老四也没想他能拿出啥好东西来,只希望他能够用心对女儿好。没想到结婚时,爷爷亲手做了城里人结婚时讲究的四十八条腿大全套——俩床头柜一张床、一张方桌四把椅,一个大立柜、一个半截柜,还有两个简易的长木沙发。那些木制的家具结实又耐用,直到宋青辰长大成人了还摆在家里,就如做出它们的人一样,数十年如一日的踏实能干。


    而真正的惊喜还在后头。结了婚后,爷爷时不时就跑后院去,一待就是几个钟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捣鼓啥,还不让奶奶瞧。那后院本来就是爷爷养花的地方,不看也罢,只是时间长了,奶奶难免会说几句。


    不过爷爷没让奶奶担心太久。一个月后奶奶过生日时,终于知道了爷爷的“秘密”——他为爱人雕了一只七寸多高的大凤凰。


    宋青辰见过那尊凤凰木雕,真的又高又漂亮:脖颈纤长颌如燕,尾羽灵动状似鱼,尤其是那对华美的翅膀,被爷爷雕刻成展翅欲飞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即将挣脱凡尘的束缚,飞往碧霄。


    奶奶见了后也很喜欢,问爷爷怎么会想到做这个。爷爷说,奶奶在他心中,就像这山间的凤凰,能娶到奶奶是他的福气。


    不知道自己能否雕出那样的凤凰。


    思及此处,宋青辰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笔,有些微微发愣——他原先只是单纯地感觉,身着红衣的塞缪尔,比起初见时心里想到的蛇来说,更像是一只美丽又强大的凤凰,张扬而不失贵气,所以才想要雕一只凤凰送给他。


    如今想起爷爷雕凤凰的这层寓意,他忽然有些小小的尴尬,耳根不禁隐隐发烫。


    就在这时,一旁的终端“滴滴”了两下。拿过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是塞缪尔的回信。


    宋青辰耳朵上刚消下去的热度马上又回来了。他一边用微凉的指腹揉着发烫的耳垂,心道做人果然不能心虚,一边单手敲字回复:[我在雕你的凤凰,想看看吗]。


    就这样你一条我一条的聊着。当塞缪尔说他们其实是邻居的时候,宋青辰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那栋比自己家豪华多的别墅,心中讶然:他还以为对面是座没人住的空房子呢,没想到居然是对方的家。


    那他们岂不是离得很近?


    [那么巧?]他笑着回道。


    是挺巧的。


    巧到他看了对方发来的晚霞照片后,这才意识到已经傍晚了,一时兴起也出门拍了张落日余晖,却在镜头里看见了一架飞行器,待其靠近后却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的熟悉身影,正是在和自己聊天的塞缪尔。


    [我看到你了(≧0≦)/]


    突然起坏心,故意发了这样一条消息过去,窗边那人动作一顿,下一秒猛地朝这里看来。当对上那双溢满惊讶的绿眸时,宋青辰不禁弯起了眉眼,这是他来到虫族之后,笑得最开怀的一次。


    坐在驾驶室的明暄也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宋青辰,认出他就是那个送塞缪尔去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的雄虫。再看看后视镜,见塞缪尔正对着窗外神情愣怔,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个情况,收回视线后轻笑一声,就近定位降落地点,将飞行器开到别墅旁边的停机坪上空缓缓落了地。


    “到了,上将。”明暄再一次看向后视镜,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塞缪尔这才回过神来,苍白的脸涌上些许热意,故作平静道:“嗯。”


    坐在旁边的内瓦赫见他起身离开,连忙想跟上去:“上将您就走啦?不跟我们去吃饭吗上将……欸!”


    “砰”的一声,机舱的门被关上了。


    明暄松开摁住门禁开关的手,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上将应该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就让他先回去吧,别打扰他了。”


    “……哦,”内瓦赫呆呆地应了一声,突然又兴奋起来,“那咱们去哪里吃啊?刚好上将不在,咱们吃香雪去吧?”


    同样不爱吃香雪的明暄:“……换一个。”


    宋青辰见塞缪尔从小路对面走了过来,冲他扬了扬手上的终端,笑道:“你入镜了。”


    刚走到他跟前的塞缪尔挑了下眉,拿过终端一看:燃烧的夕阳拖着溶金般的云往下坠落,天边残存的红影倒映在玻璃窗上,窗后是他愣怔的侧颜,微卷的金发同后面的晚云交相辉映。


    画面不是非常清晰,可鲜艳烂漫的色彩却美得令人呼吸一窒。


    塞缪尔静静地看着照片,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在看落日还是在看宋青辰。金红的落日哪怕是隔着照片看也是很灼眼的,他眨了眨微微发酸的眼睛,将目光移向了宋青辰:“拍得很好看。”


    只可惜他以前没读过多少书,为了生存一天到晚都在搏杀,得了军衔后更是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军事上,几乎没怎么看过有内容的书,此刻衷心地想夸夸照片,却只能蹦出一句好看来。


    啧,可恶。


    塞缪尔眼尾微眯,心里有些不爽。


    宋青辰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平时也不是很爱笑,但今天一和塞缪尔说话,眼底却总是会染上笑意:“喜欢的话,等会回去发你。”


    塞缪尔看着宋青辰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不笑时常透着几分疏离,垂眸抬眼不怒自威;笑起来却散了冷意,似醉非醉,长睫之下尽是温柔。他下意识地移开眼,不自在道:“好。”


    宋青辰见他身上还穿着白底青纹的制服,胸前还戴着精致的徽章,想是才刚从工作的地方回来:“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好像还没有给你看过我养的花。”


    塞缪尔顿了顿,心里有些讶异,略带疑惑地看向他:这只雄虫怎么什么都会?又是做木工又是会做饭的,不仅种菜还养花?


    阿斯特拉的土质差是有目共睹的,没有虫能反驳这点,他却在自家后院种起了菜,养的花还能活?


    塞缪尔蜷了下落在身侧的手,感觉对方跟他做的那些木雕一样神奇:“好啊,如果不打扰你的话。”答应的同时忽然意识到,每次遇见这只雄虫,自己最后好像总是在“不务正业”。


    “不会的,”宋青辰笑笑,转身朝自己家大门走去,“你来了,才感觉这房子没那么空了。”他说的是实话,相比于从前在村子里的两人一屋,这座房子实在是太大了,空到有时候入了夜,一向不怕牛鬼蛇神的他不开灯根本睡不着觉。


    说到底,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没有安全感,空荡荡的房间总是会提醒他——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啊。


    塞缪尔闻言微怔,抬眸看向他的背影,颀长的身形在偌大的屋子前显得那么单薄,仿佛下一秒入了门之后就会消失不见了。


    塞缪尔忽然没来由的感到心慌,大跨步地走过去跟上他,直到自己笼罩在他投下的影子里,才缓缓开了口:“那你改天什么时候……”


    “也来我家做做客?”


图片    www.moxiexs.com 魔蝎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