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塞缪尔自己都愣了一下。


    在阿斯特拉,雌虫如果邀请雄虫到家做客,那基本代表着一种求偶信号,还有很大一方面也是想请对方评估自己的资产——你觉得我有资格成为你的雌君或雌侍吗?


    塞缪尔并无这层意思,但一想到这个传统难免还是有些脸热。他看着转过头的宋青辰,不确定对方会不会介意这个鲁莽的邀请。


    宋青辰当然不会介意:“行啊,只要你有空,我随时来登门拜访。”串门这事,他可有经验了。


    塞缪尔松了口气,自嘲说:“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我厨艺可没你那么好。”这点他倒没开玩笑,虽然精通家务厨艺是雌虫结婚前必须具备的技能,但他可没时间学这些,感谢营养剂的发明还有神通广大的家务机器人,简直是踏马的神迹。


    “怎么会,”宋青辰说着边推开门,轻笑道,“大不了我拎着菜上你家自炊,你负责吃就好。”


    塞缪尔跟着他进了屋,听到这话时没忍住笑了,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一片贫瘠且干裂的土壤忽然被一团走走逛逛的云给发现了——云团团很善良,见土地干渴便为它投下了一场甘雨,温润的雨水逐渐充盈干裂的缝隙,滋养着土壤冒出了一颗嫩绿的小芽,新生的、携着淡淡春意的。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来到客厅,宋青辰给他倒了一杯茶,倒完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道:“你饿吗?”


    “嗯?”塞缪尔正喝着清茶,摇了摇头,“不饿。”他下午被叫去开会前灌了一支营养剂下去,现在一点都不饿。


    “我也不饿,欸对了,”宋青辰俯身从茶几柜里拿出一个图纹精美的心形盒,揭开盖子,里面是两块拼成爱心状的猫爪蛋糕,静静散发着清甜鲜美的奶油香气,“我早上买菜回来的路上,有一家甜品店排了好长的队,我排了一会买到了这个,据说是那家店的招牌,要不要试一试?”


    塞缪尔本想拒绝,可闻到空气中那股蛋糕的甜香时,还是没忍住拿了一个,垂眸轻轻咬了一口:“谢谢。”


    覆裹在蛋糕胚上的奶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果酱布丁的夹心让蛋糕在口感上直接进了一个层次。很好吃,与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吃这种所谓的甜食,第一次吃应该是二十几年前在迪扎哈布星,跟着狩猎队埋伏星兽的时候。


    迪扎哈布,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圣地,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把这个名字给了个风暴星。那里终年是漫天的黄沙,过往飞船没有不绕路的,没有交易网、没有服务站,有的只是为了钱财驻扎数月埋伏星兽的各支狩猎队,以及连生存都成问题的原住民。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偏偏风暴星上食物贵得吓人,于是一连好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哪怕雌虫身体素质再强悍,当时的他也只是个孩子,饿的整晚睡不着觉,大半夜的爬起来溜到外面找吃的。


    迪扎哈布星上唯一的面包房每天很早就关门了,在那种地方根本没什么新鲜食物不过夜的说法,东西没坏就接着卖,坏了就扔回收箱里。他在面包房后门的回收箱里翻找着,总算找到几块还算完整的小蛋糕,囫囵塞进嘴狼吞虎咽着,劣质奶油干到发硬,和坏掉蛋糕发霉的酸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恶心的想吐。他没吐,而是强行咽了下去,饿到发疼的胃才总算没那么空了,勉强恢复了点体力。


    自那以后,塞缪尔再也没碰过蛋糕这样的甜食。每次看到这些东西,他总是会记起那个满城风沙的深夜,还有那股阴冷腐败的味道。


    又咬了两口,咽不下去了。蛋糕很好吃,可对于他来说还是太甜了,常年喝营养剂清淡惯了的口腔尚未适应这般滋味。他拿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冲淡嘴巴里的甜味。


    “怎么样?好吃吗?”宋青辰探究似的看向他,问道,“我这段时间打算学一下怎么做蛋糕,还在星网上看了些教程,你要喜欢吃的话,等我做成功了就请你来尝尝。”


    其实他之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想试试做蛋糕了,只可惜爷爷不爱吃甜的,嚷嚷着说吃完嗓子眼齁得慌,他一个人也吃不完,学做蛋糕的计划就这么搁置了。


    塞缪尔听后微怔,放下手里的茶杯,眼中掠过千般思绪。其实他大可以说自己不爱吃甜食,不用麻烦了,但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作祟,叫他忽然很想看看,这只温柔的雄虫能对自己包容到什么程度。


    “好吃……但我不太爱吃甜的。”余光不露痕迹地落在对方脸上,内心少见的升起几分忐忑。


    宋青辰却神色如常,掂起另外一块也咬了一口,微微蹙眉,含糊道:“是有点甜了……没事,那我做不甜的打糕好了,做好了送你几块尝尝鲜。”这还是爷爷教他的,因为奶奶爱吃。


    塞缪尔抬眸看了看他,眼神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好,我等着。”


    宋青辰其实挺敏感的,能明显看出对方今天情绪不高。本想请他过来做做客、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却感觉他始终都处于一个低气压状态,虽然语气和神态都放松了不少,眉宇间仍然不可自抑地流露出淡淡的疲态来。


    宋青辰犹豫半晌,还是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感觉你今天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塞缪尔神情凝滞了一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跟了自己十几年的战友含冤横死,生前事还被盯着做文章?


    说疑似敌国间谍的罪犯逃无所踪,军队内部还明枪暗箭地窝里斗?


    这桩桩件件,无一不透露着警告——你现在身前是敌,背后有鬼。


    心中思绪万分,却不知该如何付诸于口。若是放在平时问起,他肯定是一句“没事”就打发了;可此刻对上宋青辰隐含关切的目光,他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假如……”他缓缓道,“我是说假如,你发现自己在战场上腹背受敌,前方有敌军,后方是叛贼,这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吗?”他这问题问的奇怪,宋青辰垂眸思索了片刻,手上无意识把玩着茶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那我有战友吗?”


    塞缪尔顿了顿,说:“有,但是他们帮不了你。”


    “这样啊,”宋青辰仰头靠在沙发上,长叹一气,“那我就只能逮住一边乱咬了——骗另外一边说我们早就联手了,现在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离间两方。”


    “要是信了,就趁两边狗咬狗时一锅端了,不信的话……”


    “就鱼死网破吧,冲上去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塞缪尔静静地听他说着,听到后半句时,忽然笑了一下:“总觉得,后面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什么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这般狠烈的做法,不像是眼前这个性子温沉的雄虫会说的话。


    宋青辰轻笑一声,从沙发上直起身来,望进他碧如翡翠的眼眸,悠悠道:“那可不一定,人要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塞缪尔歪头,眼中疑惑:“人?”


    “呃……就是虫,”宋青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胡扯解释,“我家那边的方言。”


    塞缪尔眨眨眼睛,看着他如墨勾勒的眉眼,藏匿于心中许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青辰。”


    双方皆是一愣。


    就像宋青辰只叫过他“塞缪尔上将”一样,他也从未这般亲近地称呼过对方,只有之前的“阁下”。看着宋青辰微怔的眼神,塞缪尔脸一热,略显无措地看向了别处。


    还是宋青辰先回过神来,弯起眸子笑着问道:“啊,怎么了?”


    塞缪尔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叫他,只好继续问了下去:“我好像……还没怎么了解过你?”


    “你家是哪里的?”


    阿斯特拉讲方言的地方不多,对方又是十分罕见的黑发黑眼睛,难道是陇洲吗?可那里的原住民好像已经不多了。


    宋青辰:……说出来怕吓死你,一个有人吃炸蚕蛹的地方哦。


    #一生要强什么都吃的华国人#


    #炸虫子哦怕不怕!#


    “我啊?嗯……我家是山里的,就一个小村子。”宋青辰靠着软软的沙发垫,原本带着些清冷的凤眼此刻看着雾蒙蒙的,目光也有几分温软。


    承载过美好回忆的家乡,等人长大后就成了心里一块隐蔽且柔软的地方。


    塞缪尔不是没见他笑过,相反,宋青辰和他说话时总是笑着的。


    可他从没见过宋青辰这样的笑容,温暖的,怀念的,恍惚的,眸中透着孩子般的依赖。


    眉眼冷淡的人,笑起来是最致命的。


    塞缪尔仿佛听见了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砰砰砰”的,一声又一声,直击鼓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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