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雌虫依然是那副不堪风摧的憔悴模样,眼神却不似方才的茫然,平静之下宛有暗流汹涌:“上将,能否借一步说话?”


    塞缪尔同他对视片刻,虽不知对方究竟有何意,但还是跟着他移步到了一旁的旧屋内,这里是阿曼曾经的住处。


    走在前方的雌虫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声音冷冷沉沉,能听出正努力压抑着什么:“上将这两日,可曾看过星网上的传言?”


    塞缪尔神色一顿,抬眸看向他的背影,目光沉凝:“什么传言?”


    他平时除了通讯基本上不用终端,自然就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雌虫缓缓回头,眼中尽是嘲讽:“不知道从哪传出的消息,说那起爆炸是逃犯同伙所为。还说,这向来铁面无私的镇南卫……”


    “竟出了个串通罪犯的枉法之徒。”


    雌虫站定于他跟前,直直盯住他的眼睛,好似在探究些什么:“更有甚者,说这同伙可能还不止一个,保不齐那天押送的车队都……”余下的话,已然是说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上将,你信吗?”


    塞缪尔当然不会信。


    一路从荒星上走来,一同经历过那些血雨腥风的战场,他比任何一只虫都清楚,阿曼有多渴望安定,漠城军有多渴望和平。


    这种不要命的话落到他耳朵里,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当然不信。”


    塞缪尔眸光一冷,森然的语气极有压迫感:“我回去之后会即刻联系公察署,命他们马上调查是谁散播的谣言,一旦查出,先审后问!”


    “问”是镇南卫特有的说法,表示审讯后直接向皇廷请示惩处。这种言论已经涉嫌扰乱治安了,完全可以依法惩办。


    不料对方听后只是低头嗤笑一声,终于不再紧盯着他,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别处,神情淡漠地说道:“没用的。”


    这已经不只是一个爆炸了。


    而他刚才,也确认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雌虫心中长叹一气,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玩意递给塞缪尔,看向他的目光隐含歉意:“这是我在那两位少将送来的箱子里发现的,可以肯定不是阿曼的东西。”


    塞缪尔垂眸一看,仅一眼,在短暂的发愣后几乎是抢一样地接了过来,瞳孔微放,眼中写满了惊诧与不敢置信——


    那是一枚极小的、黑紫色的金属徽章,繁美的缠枝藤蔓裹绕着银色六芒星,中央镶刻着妖冶的银兰,做工华丽又精致,却如一团烈焰般灼烧着他的眼眸。


    囚藏于内心深处的狂兽在怒吼,震得心上那处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渗出猩红的血丝。


    十八年了。


    整整十八年,这枚徽章的模样始终烙印在心底。逢晚午夜梦回时,那块烙印就如同被夹着红炭的火钳狠狠烫过一番的烧痛,一次又一次地叮嘱自己——你要永远记着那晚,记住那个火光亮天的夜晚。


    别忘记你的雌父,你的队友,以及那群满眼贪婪、背信弃义的渣滓。


    你要活下去,找到他们,再让他们血债血偿。


    抓着徽章的手不由得收紧,直到尖锐的星角抵着掌心感到隐隐刺痛,塞缪尔才恍然回神,一脸惊疑地看向面前这个病弱憔悴的雌虫,心下疑窦丛生。


    对方却只是轻轻笑了下,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咳了两声后说道:“看来你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那就交给你处理吧。”


    塞缪尔看着他消瘦到凹陷的双颊、还有那弱不禁风的身躯,静默半晌,问道:“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虽然问是这么问,但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答案。


    “打算?”


    雌虫听见这个词像是听了个笑话,喃喃着重复一遍,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哪还有什么打算?”


    “上将,阿曼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这种感受,但接到他死讯的那一刻,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才二十七岁啊——”雌虫闭了闭眼,发炎的眼角透着红,“早知道、要是早知道会这样……”


    可早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他的孩子已经走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算了,就这样吧,多谢你派虫将他的东西送回来。”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陪他一会。”


    塞缪尔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斑驳的锈窗外,墓碑下埋着的,是阿曼生前穿过的衣物,还有他最喜欢的粒子枪。


    离开迪扎哈布之后,塞缪尔便驾飞船回到了阿斯特拉,却并没有马上回镇南卫,而是去了一趟皇宫。


    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起爆炸事件的背后,绝不只是a级罪犯谋划越狱这么简单。


    “上将?上将!”


    高级军官办公室内,塞缪尔正站在窗前,手里摩挲着那枚黑紫色的银兰徽章,神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内瓦赫拿着水杯推门而入,见他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不免有些紧张,试探地叫了两声,这才唤得他回过神来。


    “嗯?”塞缪尔应声回头,同时藏起了手中的徽章。


    “喝点水吧,”内瓦赫将刚倒的温水递了过去,见他面露倦色,没忍住问道,“上将,您今天这是去哪了啊?怎么看着这么累。”


    a级军雌的体能可不是说着玩的,之前塞缪尔昼夜未休地连打两场仗都没这样过,今天就出去了小半天而已,不应该啊。


    “内瓦赫。”


    明暄抱着一摞档案走了进来,沉声叫住了他。内瓦赫知道这是让自己闭上嘴,少问不该问的,扁扁嘴不吱声了。


    内瓦赫:qaq我控制不住寄几啊。


    “上将,您让我找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明暄将档案放到办公桌上,犹豫了一下又说,“但档案科那边说……请您尽快送回,说这方面的资料不光是电子档禁止泄露,备印件也是不让外传的,希望您不要让他们难做。”


    塞缪尔颔首:“好,我知道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明暄倾身行了个礼,转头见内瓦赫还杵在那里,一脸无语地捅了他一下,“走了。”


    傻愣子队友真的带不动。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周围再次陷入寂静。塞缪尔坐下翻开了档案,第一页赫然就是那银兰徽章的图案,在冷调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亮。


    冷灯空室,一夜无眠。


    ……


    翌日早晨,内瓦赫打着哈欠经过走廊,无意间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却刹住脚步愣在了原地——里头的灯正大亮着,门禁显示屏也一亮一亮地闪着绿灯。


    上将今天来这么早?


    他狐疑地走过去,抬手轻轻叩了两下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疲惫的“进来”。


    内瓦赫手一顿,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敢置信地推开门:只见塞缪尔正坐在桌前,摊开的档案停留在最后一页,桌上文件凌乱,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上、上将,您不会一整晚都待在这没回去吧?”


    塞缪尔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嗯”了一声,看起来像是累极了:“什么时候了?”


    内瓦赫瞟了眼钟,结结巴巴地回道:“七……七点半了。”


    原来已经到早上了。


    塞缪尔捏捏山根,起身将档案放回密封袋,嗓音微哑:“把这个,送回档案科吧。”


    “哦哦好,”内瓦赫连忙上前接过袋子,正要去办,又听到他喊了一声“慢着”,一脸懵地回过头。


    塞缪尔关上灯,室内依然敞亮,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洒了进来,为碧绿的眸子镀上一层亮色:“交待你们的那件事,换个方向。”


    “啊?”


    “克莱恩那,不用查他的账务了,”塞缪尔迎着光看向窗外,眼神锐利似剑,仿佛要将什么给逼出来一般,“查查那老东西的通讯,要什么都没有的话,就给我查他的暗线。”


    “包括三年前,狄沙战役期间的记录。”


    内瓦赫闻言一愣,对上他平静的眼,心中蓦然升起一番久违的熟悉感。


    三年前的狄沙战役,上将领着三百士兵杀出重围时,也是这种眼神。


    ———


    “小k,你觉得,这双手好看吗?”


    公爵府内,莱恩背着手站在收藏墙前,凝视着墙上刚挂上的画,眼白布满血丝,眸中浮起满意之色,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站在他身后的黑衣雌虫依言看去,视线落在他说的画上——探出的手洁白如玉,在漆黑的背景下十分惹眼,修长的手指犹如坚韧的细竹,连着手背上凸起的掌骨,勾起脑海中的旖旎幻想,看得人莫名的口干舌燥。


    他低下头,看不清是何神情:“很美的一双手,公爵。”


    “是吗?”


    莱安听了哼笑一声,仍盯着那幅画,半晌,忽然褪去笑意,幽幽道:“可惜啊,再美,也只能隔着光屏欣赏了。”


    k抬眸看了一眼他单薄如纸的背影,心知他这是准备下手了,躬身回复道:“请公爵放心,您吩咐的事全都办好了,那位雄子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哦?那就好。”莱安转过身来,面上是他最熟悉的笑容,高傲、满意,带着几分志在必得,“你办事是真的越来越利落了,总是能及时地安抚我呢。”


    “那就再快点吧,时间拖得太长,就没那个乐趣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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