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要她自己走。
就很累。
连筹谋许久的金发都晕倒了。
叶离觉得，自己还能保持清醒，已经很坚强了。
所以叶离停步，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
刃察觉异常，回头询问。
叶离抿着嘴，本质上她和刃也不是很熟。
直接喊累她做不到。
“还要走多久？”
贵族少女委婉的询问。
“几十米？”
猜到她体力不行，刃解释，“马车不能过来，就停在附近。”
有马车。
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叶离还是强调，“...已经走很久了。”
刃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
“小小姐，从我们出发的地方到马车，来回也不超过500米。”
手指比划折线，强调来回。
所以单程只有500米的一半
她是会算数的。
女孩神情严肃，500米的一半就是250，她是装傻，又不是真傻！
觉得自己好像还可以，叶离缓缓问道，“我们现在走多少了？”
“你可以自己看，”刃往后面指，甜蜜梦乡的门牌还悬在不远处。
她们走的慢，才刚走出大门。
更离谱了。
叶离梗着脖子，不愿意回头。
还有四个五十米要走，她不接受。
身量细瘦的女孩为了区区200米神色深沉，这当然有些好笑。
然而她脸色惨白，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
对体力早已经耗干，身体虚弱的叶离来说，50米已经是她坚持后的成果。
“要不然...”她犹豫着，提出建议，“我们休息...”
话音未毕，她便抿着嘴唇，觉得自己失言。
这么点距离，说休息就滑稽了。
默默咬牙，叶离勉强抬步，同时小声说道，“没事，先走。”
因为体力告急，她下意识的节省口舌，简短句子。
强行支撑，她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弱，几乎到了难以辨识的程度。
“你这样子，走不动了也不丢人。”
五感敏锐，刃倒是听到了她的话，却照旧向叶离靠近，冷不丁的伸手，将细瘦的女孩夹在臂下，接着就大步前行。
昏沉又疲惫的叶离突然腾空而起，不用自己站着，她恍惚间觉得放松，但随即又回神。
因为没力气，叶离只在心里发出尖叫。
此人竟如此无礼！
就算年幼的时候，叶离天天受气，也没被这样对待过。
她被夹着，有气无力的扑腾了一下，还没开始反抗，就被放下来了。
“喏，到了。”
刃站在马车前，不给叶离抱怨的机会，他示意叶离看车夫。
气的脸上泛红，叶离顶着头脑的眩晕，愤愤道，“你怎么还这么讨厌，我不要跟你走了！”
“现在才说这些？”刃撇她一眼，调侃道，“小小姐，上了贼船，哪有随便下去的。”
贼船？
侧着头，叶离打量对方，虽然始终笑嘻嘻，但那些沧桑落魄是骗不了人的。
“怎么这样说？你不是...”
叶离的话没说完。
刃仍在笑，却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
十一年，温柔的，送给小女孩糖的青年，成了不可提及的隐秘。
当年飞扬肆意的刃，也成了怀揣秘密的大叔。
叶离止住话头，仰着下巴哼了一声，她别过头，看向在场的第三人。
两人默契的将过去一带而过，刃介绍道，“他是我徒弟，小刀。”
攥着马鞭的青年人低下头，将大半张脸隐藏在帽檐下面。
礼仪周全的贵族少女耐心等待，按照社交流程，接下来刃要介绍她，然后她要和小刀相互问好。
刃可不管她这些条条框框。
他推着叶离往后走，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送上马车。
这样也行。
正常社交的逻辑叶离不知道，她能参考并使用的，就是贵族那些。
现在对方有别的想法，那她也接受。
马车上空间很小，长凳上放着几个软垫。
后来叶离才知道，软垫是给她减震用的。
在马车上，叶离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是因为颠簸太重，从长凳上摔下来醒的，她起初还会爬上去，后来就醒不过来了。
就这样，等叶离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子里。
外面暮色昏沉，人声喧闹。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周围无人，也没有灯，只有窗外残阳施舍了一点光亮，能让人勉强看清周围的陈设。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叶离此刻头脑迟钝，才要花许多时间分辨。
这间屋子堪称宽敞，周围尽是起起伏伏的白色，是将家具堆在一处，又盖上最廉价的白布防尘。
一间主人远去的房子。
瘫在沙发上，叶离的脑子慢吞吞的神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小刀从后门进来，手里拿着杯子，身后还带了个年轻女孩。
睡前未散的眼睛盯着他们。
不熟和不认识，迟钝的脑子不知道这种情况改如何社交。
叶离接过小刀给的杯子，里面有水。
犹豫两秒，她还是将杯子凑到嘴边，小口抿着喝。
“她是艾米。”
见她接了水，小刀随后介绍。
那女孩穿着短裙和长裤，身上的马甲缀满流苏，听到自己的啊名字，立刻翻起眼睛，审视着叶离。
“这是老师带回来的客人，你照顾她。”
“...还真带回来了？”
艾米抱怨着，看向叶离的眼光愈发挑剔，“带这样的人回来做什么，真会给人添麻烦。”
语毕，她又看向叶离，口吻强硬，“走，我先带你洗洗。”
向来对陌生人缺乏信任，但叶离此时思路混沌，她只想着对方是女孩，自己的确需要洗澡。
直到她站在淋浴下面，被半温的水彻底浇醒，才想起随便洗澡的危险性。
但洗都洗了。
仰着头任由流水冲刷，叶离这才有了自己回到人间的真实触感。
换上新衣，幸福的就像重生了一样。
抿着嘴，向给自己干净衣服的艾米笑笑，并礼貌道谢，
叶离拿着毛巾，略显笨拙的，慢吞吞的擦拭自己的头发。
靠在浴室的墙边，艾米两手环在胸前，盯着她的动作，目中的警惕逐渐变强。
“你是从几岁开始的？”
她突然问。
叶离茫然，“什么？”
“被送到福利院的时间。”
摇头，叶离表示自己不知道。
此刻她只觉得对方问了个傻问题。
随后艾米更进一步，意有所指的说道，“你看着不像会被送走的那类人。”
通过面前的圆镜，叶离看向身后的人。
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敌意，叶离问，“我像那种人？”
“贵族。”
艾米毫不犹豫的回答，同时她盯着叶离细瘦的身形，补充道，“带着麻烦的落魄贵族。”
擦拭头发的动作稍稍停滞。
在心里默默表达震惊，叶离惊讶的发现，艾米猜的也不算错。
叶离不说话，艾米就当她默认。
“别以为装可怜真的有用。”
她继续警告，“这种贵族小姐无依无靠，想靠装可怜来换取帮助的戏码，我见多了。”
困惑的转过头，叶离不解。
现在无依无靠的贵族小姐很多么？
看她的反应，艾米对自己的猜测愈发确定。
“让我猜猜，你想趁机接近刃叔，让他帮你是吧？”
没有刻意接近，不过叶离的确要找刃帮忙。
她是怎么知道的？
惊奇的盯着艾米，叶离想不通。
艾米冷哼一声，呵斥道，“我们这里不是麻烦收容中心，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吧。”
她警告叶离，“识相点，我不揭穿你，你们贵族不是都讲究体面么？我给你机会，让你明天自己走。”
到底是个年轻女孩。
艾米要保护亲友，防止他们被奇怪的麻烦缠身。
但对方看起来这么瘦小，现在天也黑了，就允许她借用这里，当做自己的容身之所。
到此为止，这小贵族该赶紧认错，保证明天就消失，最好能对他们的帮助心怀感恩。
按她的想法，现在这瘦弱的小贵族就该赶紧认错，保证自己明天乖乖走人。
叶离欲言又止。
揭穿什么的，不存在的。
而且小心思又是什么...？
对方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又像是误会了什么。
于是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角度解释。
叶离：懵。
“我觉得，你误会了。”
沉默半晌，叶离缓缓说道。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
想了半天，叶离说出自己唯一确定的东西。
“你一定是误会了！”
所以误会了什么？
艾米的笃定的神情逐渐被空白的困惑打败。
不明所以的困惑只坚持了几秒钟。
艾米想起，她是个贵族。
愤怒浮现。
叶离也不明所以，她看出来对方突然生气了。
搞不懂对方的情绪逻辑。
女孩叹气，刚想说，要不你和刃说吧。
对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误会？你难道不是贵族？”
面对艾米大声的质问，叶离想了想，她点头。
感觉否认的话，对方会更暴躁。
“既然你是贵族，就不可能有误会！我们这里容不下贵族老爷！”
原来问题的核心是贵族身份？
叶离张嘴，想说刃直到她是贵族，对方却完全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恶心的贵族装可怜给谁看？”
艾米的情绪逐渐激烈，而盯着对方茫然又平静的表情，躁动的情绪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越发炽烈。
“你说有误会是么？好啊，我们去找刃叔说，看看有没有误会！”
无法控制情绪，她决定收回自己的好心，扯着叶离就往外走。
擦头发的棉布还在手里，因为尚未整理好自己，被迫下楼的叶离微蹙着眉头。
但是看看艾米，她像个火车头一样的冒气，莫名其妙的愤怒不断沸腾。
叶离又觉得，自己也没有不高兴。
一楼已经变了样子。
白布被撤掉，堆积起来的家具露出来。
正门一侧是短柜台，上摆着没来得及整理的杂物：水晶，羊皮卷，散落的塔罗牌。
柜台后面，立柜顶天立地，整整占了一面墙，抽屉多的数不清。
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好奇心旺盛的叶小离正想仔细看看，又被艾米拖走。
三个小方桌并在一起做餐桌，食物的香气在空中飘荡。
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蹲在墙角。
他们一个穿着夹克，另一位带着圆毡帽，正在破椅子堆里挑挑拣拣。
听到动静，圆帽少年抬头，冲来人笑。
“艾米，你终于来了，今天刃叔大气，请我们吃饭，说是要迎接什么人——咦，这是谁？”
他终于看到和艾米身后的年轻女孩。
艾米沉着嗓子，口气很冲。
“你不用管她...刃叔呢？”
“和刀哥在厨房做饭，今天有肉吃。”
圆帽少年笑回应。
专注盯着椅子的夹克少年也抬头，他略过叶离，直接对艾米说，“刃叔说了，饭不能白吃，我们要留在店里帮忙。”
艾米愣了一下，“店里？什么店？”
圆帽少年垂下嘴角，沉默的指指周围。
就是这里。
“这里不是要卖掉了？”
此刻艾米已经完全忘了叶离，显然眼前的事情更加重要。
“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们哪有空管这里！”
听到‘出发’二字，男孩们别过头。
按着自己的圆帽，少年欲言又止，最后叹气道，“这个，一会儿让刃叔和你说吧。”
叶离默默摇头。
艾米脾气火爆，绝没有等一会儿的耐心。
“有话就说！”她大声说，“你怎么总是婆婆妈妈的？”
圆帽气的脸红，还是不说话。
旁边的夹克抬头，直接把话摊开，“就是不带我们呗。”
“凭什么！”艾米一听就急起来了，“都说好了，为什么不带?”
三人对话，全都忽视了站在旁边的叶离。
他们都不甘心。
而叶离置身事外，看出了不同的东西。
圆帽不甘心，但他憋着，什么都不说。
夹克不甘心，转头就告诉脾气火爆的艾米，推她出头。
“好什么了?”
众人回头看，见到刃端着煮锅，站在桌前。
艾米没说话，愤愤的盯着他。
而刃对小孩子的脾气视而不见，只是吩咐，“给我找个桌垫。”
得到吩咐，戴圆帽的男孩飞快起身，夹克男孩也站起来，拎着挑出来的凳子走到桌前。
从厨房出来小刀将面包放在桌子中间，他沉默的看向生气的艾米，让她去那餐具。
算叶离这里有六个人，艾米却只摆了五套餐具。
终于沉了脸，刃将自己的餐具推开，让艾米再去拿一套。
双管齐下，艾米气的发疯。
但在大的火气，只要看看刃阴沉的脸色，也被按着头压住了。
新的餐具被艾米摔在桌子上。
她倔强的站在餐桌边上，不坐下，但也不说话。
气氛逐渐凝重。
“先吃饭。”
刃摆正了餐具，众人落座，最后艾米也坐下了。
晚餐是鸡汤搭配面包。
汤汁味浓，叶离将面包细细撕成合适的小块，沾汤慢食。
她是真的饿了。
枯瘦的手指捻着面包，每个动作都条理清晰，她吃的不紧不慢，从容里透着优雅。
因为穿着旧衣服，瘦的像骷髅，那份不合时宜的气度就格外明显。
在长期食物不足的人家，饥饿的孩子争抢食物是一种常态。
而此刻的餐桌上，她本该是食物最匮乏，最渴望的那个。
可并非如此。
叶离有种被充裕的滋源供养出的优渥。
此刻同她供餐的人类不曾认识贵族，便想当然的以为这就是所谓的贵族优雅。
夹克少年直勾勾的盯着叶离。
直到现在，他才正眼打量这个陌生女孩。
圆脸少年终于也觉察到了什么，他震惊的盯着叶离，好像她低突然从凳子上长出来的一样。
见这两个笨蛋终于发现了，艾米从鼻腔中发出冷哼。
悄无声息的，三人达成了某种同盟。
他们看向小刀，等他也发现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等他加入。
叶离吃的最慢。
三个人不看盯刃，于是目光在小刀和她之间徘徊。
被看的不自在，小刀被迫加快了用餐速度。
但叶离始终从容自若，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
被这样盯着，叶离未必高兴。
其实她是有点后悔的。
都怪刃之前的邀请太真诚了，反正幽岁暂时不在，她就同意过来了。
但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
刃是尽力招待她的，他还提前准备换洗的衣服呢。
有些事情他控制不了。
叶离觉得这次体验只能算有趣，算不上舒适自在。
她已经再找告辞的机会了。
只要这三个小孩继续闹，她总有机会的。
“行了，说吧，什么事？”
刃问。
“你答应过，下次任务带上我们。”
贵族自然可恨，但在艾米看来，更重要的是下次任务。
“我是说，等你们合格，会有机会参与任务。”
“我们合格了！”艾米冲动的站起来，“我们已经长大了!”
刃沉默的盯着她，稍后才阴沉的说，“年龄的增长不意味着成熟。”
“我们早就足够成熟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围观的叶离无趣的掩着嘴，试图低调的消耗这个哈欠。
吃饱了就犯困，这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她掩饰的不够好，刃突然转头，古怪的看着叶离。
“抱歉，失礼了。”
贵族小姐没什么诚意的道歉，顺口说道，“我也无疑围观你们的家事，所以...”
就先告辞了。
叶离只会说这种彬彬有礼的社交辞令。
刃直接打断了她的施法。
“等你们学会尊重我的客人，再来和我谈成熟。”
“别开玩笑了，”艾米冷着脸揭穿长辈的谎话，“她就是你捡回来的，连平克都看得出，她是个贵族。”
“终于说道这里了，那就正式介绍一下。”
刃坐正身体，先对叶离说，“你见过，我徒弟小刀，这三个和他一起长大，也算家里的孩子。”
三个人，女孩艾米，带圆帽的是平克，穿马甲的是弗洛伊德。
告辞被刻意打断，叶离现在算是被迫营业。
她神色恹恹，却还是冲三人轻盈的点点头，张嘴说道，“幸会，我是叶离，你们看的挺准，我的确算是贵族。”
苍白的女孩笑了，告诫道，“见过我的事情记得要保密，否则会有麻烦的。”
见她的认了自己贵族身份，艾米震惊的瞪大眼睛。
仿佛嫌她的眼睛瞪的还不够大，刃对叶离的身份做了补充。
“这位贵族小姐救过我的命，你们要是学不会礼貌，就滚出我的房子，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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