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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不给摸,这是嫂嫂送我的◎


    “还有这一说?”


    可细想想, 可不是如此。


    即使普通人家娶妻,也是要大红花轿抬进门,万万没有随随便便就跟人回家的。这不叫娶妻, 叫无媒苟合, 虽然两人早就无媒苟合上了。


    纪景行握着她的手:“我打算走正经流程,待这两天我还朝后,就向父皇禀明, 并请求赐婚。待父皇赐婚后,由礼部择定吉日完婚。”


    这一套规则听得颜青棠头大,但她还是清楚皇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太子成婚更是与寻常皇亲国戚不一样, 规矩特别繁琐。


    “此事恐怕不易。”


    只看那守在驿站的姜家,便知晓图谋他太子妃位的人大概不少。


    “这事你不管, 我会处理好,可能确实会有一些风波, 但问题不大, 终归究底这是我娶妻,与大臣们什么关系。”


    “可我如今还在孝中,即使你父皇赐婚了, 也暂时办不了婚礼。”虽然她这个孝, 守得挺名不符实,但大面上要守够二十七个月。


    纪景行笑着捏了了捏她脸颊:“你大概不知,亲王、世子筹办婚礼,从赐婚到选定吉日, 再到婚礼, 短则半年, 长则一两年, 更不用说太子大婚了,待一切都筹备好,正好你出孝……”


    说话间,马车停下来了。


    由于天已经完全黑了,虽是点了宫灯,也看不清周围景色,依稀只能看出是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宫殿。


    “西苑的景色极好,平时一到暑夏,父皇和母后就会带着我们来此避暑。早年皇爷爷退位后,就住在西苑,还有那些太妃们。现在太晚了,等明天我带你四处去逛逛。”


    进了殿内,素云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也是通过两个丫鬟,颜青棠才知道这座宫殿名叫琼华殿,是太子每次前来西苑避暑的居处。


    之后沐浴洗漱歇下不提,毕竟两人都累了一天。


    次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本来辰时那会儿颜青棠就醒了,她想起莫姑姑说的一件事,入了宫后,每日要早起给皇后娘娘请安。


    哪知纪景行却一把将她拉下来继续睡,说她母后没那么多的规矩,临走时也说了让他们今天不用进宫。


    那就继续睡吧。


    等再起时,已经巳时了。


    起来后用了饭,纪景行带着她去外面逛园子。


    出来后,颜青棠才发现,都说江南多园林,北方的园子不如南方,那是因为不是皇家园林。


    比起这西苑,颜家那个大园子根本不算什么。


    “那就是太液池,又分南海、中海、北海。那里就是瀛台,以前皇爷爷住的地方,平时避暑时父皇会带着母后住在那里,每到夏日,朝中大臣都以能赐游西苑为荣。”


    颜青棠神色诡异。


    明明叫池,偏偏又分海,但是真大,一眼过去,看不到边际。夏日用来游湖应该是极好,怪不得他说大臣以夏日能赐游西苑为荣,对于少江河湖泊的北方而言,确实如此。


    两人也没带下人,沿着绿荫小道走着,一边说话。


    这是两人难得的休暇时光,从两人相识起,就没有这样的场面出现过。


    何几时,两人这般单纯游玩过?


    在苏州的那两年,早期颜青棠忙着报仇,他则忙着布局,忙着套身份,后来她有孕在身,他和她还是很忙,后来为了推行新政……


    总之就是不堪回首。


    “走吧,我带你去那兔儿山上看看。”


    两个正在玩耍的人,根本不知道今天皇后十分的忙碌,异常忙碌。


    目送着汉王妃她们离开,皇后看向玲珑。


    “她们这是何意?我娶儿媳妇还不能我自己决定?”


    玲珑道:“她们哪敢有这个意思。”


    “那她们一个个跑来说太子年岁也不小了,该选妃了是何意?”


    能是什么意思?


    今天宫门刚开,平日与皇后稍微亲近的一些皇亲国戚家的女眷,就结伴来了五六个。


    请过安后,有的含蓄些,不过是问问太子回来的事,有的则顺势就提及太子岁数也不小了,该是把选太子妃的事提上日程。


    反正七嘴八舌就说一个事,太子的婚事。


    对于太子婚事,皇后和乾武帝早有商量,但乾武帝也说了,此事恐怕朝廷上要闹一闹。


    皇后早有心里准备,但万万没想到这些女眷们也会搀和进来。她们话里话外虽一字没提颜青棠,但话里话外无不是把人给忽视了。


    就仿佛此人并不存在,这让还沉浸在颜青棠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孙子的喜悦中,同时早就对她十分有好感的皇后,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恼怒。


    皇后并不傻,不信这些人不知太子从苏州带了个女人回来,而此女生下了太子长子这件事。


    不知她们也不会这时进宫了,既然进宫,又这番表现,又怎会不明白这些人的意思?


    她早年没嫁给陛下,不过是个侯府庶房的女儿时,没少受过这种冷遇。


    这种冷遇是看不清摸不着的,但人家就是把你给忽视了,居高临下当你并不存在,随随便便就能处置你的命运,因为你不配。


    “娘娘,陈夫人和李夫人求见。”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道。


    能在皇宫里被称之为陈夫人李夫人,而不带丈夫官衔或者爵位衔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皇后娘家的姐妹。


    一个是皇后二姐,名叫郿嫦,丈夫是神机营指挥使。一个是皇后五妹,叫郿娥,丈夫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


    这二人还在未出嫁时,就与皇后的关系极好,这些年来自是不必说,也是皇宫的常客。


    “她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难道也是为……”


    说话间,两位夫人已经进来了。


    一个相貌明艳,宛如一株咄咄逼人的秋海棠,一个长相柔婉,气质温和。虽两人岁数也都不小了,但保养得当,看得出年轻时都是美人。


    “你们怎么来了?”


    郿嫦大咧咧笑道:“难道皇后娘娘不欢迎我们?”


    皇后嗔了她一眼:“我敢说不欢迎你们,只是……”


    由于这句只是的声音太小,郿嫦并没有听见,反而一副八卦的模样道:“方才我和五妹妹进宫时,碰见汉王妃、安平郡王夫人那些人了,她们入宫来做什么?”


    皇后没说话,示意二人别站着。


    郿嫦和郿娥对视了一眼,在一边坐了下来。


    宫女奉来了茶。


    郿嫦瞅了瞅皇后脸色道:“难道是和太子有关?”


    “你们既知道还问?”皇后的语气不太好。


    虽然不明显,但几十年姐妹了,郿嫦和郿娥还是能听出来的,皇后娘娘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郿嫦倒也不尴尬:“你也别生气,我们这不就是进宫来看看情况的?你在宫里不知道,这两天京里可热闹了,私底下都在传太子在苏州找了个商女,这商女不光给太子生下了长子,还极其得其宠爱,如今人都带回京了。”


    这事对有些人家不是秘密,但对有些消息不是那么灵通的人家来说,无疑是大消息。


    有门路进宫打听虚实的,如汉王妃郿嫦等人,直接就来了,没有门路的,私下里传疯了。


    郿嫦和郿娥二人,由于是皇后的姐妹,乾武帝的姨妹,在京里贵妇圈还算受欢迎,自然能听到各种小道消息。


    郿嫦说话时,郿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


    “对了,娘娘的大孙子呢?快抱出来给我瞧一瞧。”郿嫦又道。


    皇后瞪了她一眼:“你就是个会插科打诨的。”说是这么说,脸上却露出几分笑意,吩咐宫女去把皇长孙抱来。


    不多时,孩子就抱来了。


    这会儿昦儿刚吃饱,精神头儿正旺着,他似乎也认得皇后了,一看见皇后,就笑开了伸手要抱。


    可小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抱走了。


    看见抱自己的是陌生人,他愣了一下,连忙扭着小身子找皇后。


    “哎呀,都会认人了,真是个好孙孙。”


    郿嫦没料到这小子这么大的劲儿,连忙一边逗着一边就把人给皇后。


    昦儿扑到皇后怀里,在她腿上坐稳了,才对着郿嫦噢了一声。似乎在说,谁让你抱我的,不给抱!


    可把几个大人都逗笑了,连一旁的玲珑都没忍住笑开了。


    “哎呀,真是个小人精,娘娘的好孙孙,都会认人了,会认人了好。”郿嫦笑着道。


    郿娥说:“等再过两个月,就会说话了,到时才热闹。”


    三人围着孩子说了一会儿话。


    见皇后心情转好,郿嫦笑着顺势道:“看来,这孙孙得娘娘的心,孙孙的娘定然也得娘娘的心?”


    皇后也没避讳她,说:“青棠那孩子是个好孩子,也是祚儿自己挑的人,我与他父皇当初就与他说过,以后他的太子妃由他自己挑。”


    “可——”


    皇后疑惑看了过来,郿嫦忙笑了笑,按下想说的话。


    郿娥说:“对了,仪儿和雅儿去找大公主了,半道上碰见荣福郡主和梦华郡主,也不知孩子们那怎么样?”


    “这几个女孩惯常在一起玩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皇长孙快周岁了吧,还有多久周岁?到时,我可要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没多久了,要不是为了给孩子办周岁礼,也不会催着他们回来,也就是这几日,就会把日子定下。”


    皇后又怎会看不出郿娥是在故意打岔,也免得郿嫦尴尬,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二人在皇后这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等二人走后,皇后揉了揉眉心:“我倒没想到二姐也对祚儿的婚事上了心,幸亏她识趣没继续再说下去,不然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绝她。”


    玲珑安慰道:“娘娘,陈夫人是个聪明人,她不会故意忤逆您的意思的。”


    宫道上,郿嫦和郿娥静静走着。


    本来郿娥还寻思要不要把两个女孩叫上一起出宫,想了想陈仪和李雅与两位郡主一道,二人又是经常进宫的,有时候还会在宫里留宿,她们要出宫,自会有人派车将她们各自送回家,就没有出声。


    “你回去劝劝仪儿,让她放下这份心思,本身太子也只是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如今娘娘的意思很明显,显然早就有了主意,我们就不要搀和进去了,也免得坏了姐妹情分。”郿娥想了想说。


    郿嫦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我肯定劝她,就是不知道这丫头死不死心。不过不死心也没办法了,反正我这个做娘的已经尽力了。”


    长乐宫里,几个年纪大都在及笄之年左右的贵女们坐在一处,正中自然是大公主姝宁。


    不过她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似乎昨晚没有睡好的样子。


    “姝宁,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荣福郡主道。


    她乃汉王嫡女,年方十五,生得也是花容月貌,穿一件橘红色暗花刻丝锦缎立领收腰夹衣,下身是品红洒金宫裙。


    已经及笄了,如今能梳的发式也多,因此满头珠翠,富贵逼人,格外与一旁的女孩不同。


    “肯定是怡宁昨晚又闹姝宁了,所以姝宁没睡好。”


    说话的是梦华郡主,她乃端王嫡女,今年才十四,和姝宁同龄。比起荣福郡主,她穿得要素淡的多,但也是亭亭玉立,清新可人。


    二人坐的位置离姝宁最近,再往一旁的是陈仪和李雅,她二人是姝宁的姨表姐妹,也是从小和姝宁一起玩长大的,和荣福郡主与梦华郡主都熟识。


    还有一人,是建平侯府许家的女儿,叫许万如。


    这许万如和荣福郡主是表亲,今日也被荣福郡主带进宫了。


    “本来我们还想着找你让你带我们去西苑玩的,你这没睡好可怎么办?”荣福郡主嗔道。


    姝宁看了她一眼:“去西苑玩什么?”


    “什么都能玩啊,西苑的景色多好。”说着,荣福郡主似乎也知道姝宁的性子,“好了好了,我说实话,我们其实是想让你带我们去西苑看看太子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商女。你不知道,这两天外面都在传,说太子殿下带了个商女回来,我们就特别好奇。”


    一旁,梦华郡主和许万如都点了点头,满是期盼地看着姝宁。


    陈仪也笑着说:“姝宁,说真的我们也挺好奇的。”


    她今年十七,年岁比在场几个女孩都要大一些,因此显得更加稳重一些。一袭天青色缠枝莲纹暗花绫长袄、下着月白色素缎八幅湘裙,梳随云髻,插一对珍珠松绿石珠花。


    看起来淡雅又不失书香气,气质温雅。


    李雅也跟着点点头。


    她因为生了一张小圆脸,还有点婴儿肥,因此显得面相很稚嫩,她比姝宁小月份,今年也十四了。


    姝宁看看眼前几个女孩,有些犹豫。


    “不是我不带你们去看,只是……”


    荣福郡主求道:“姝宁,你就带我们去看看嘛,我们就偷偷地看,就算碰见了,我们也以游玩为借口。”


    “可……”


    “去啦去啦,我们就当顺便也游玩了?”


    姝宁实在推脱不过,只能无奈道:“那先说好,我们就去看看,也可能她根本不会出来,若是在外面碰不见,我们就回了。”


    “若是在外面碰不见,我们就权当游玩了……”


    事情既已说定,姝宁吩咐宫人去备车,怕路上时几人要‘更衣’,几个女孩便先去了一趟净房回来,才往外走。


    刚走到殿门处,突然从一旁撞过来一个小团子。


    “大姐,你们干什么去的?我也要去。”


    根本不问去处,先跟了再说。


    “怡宁,我们其实是去……”


    “荣福姐姐,你不要说谎哦,我知道你们要去干什么,小豆子都跟我说了。”怡宁鼓着脸颊道。


    一旁,一个十来岁的小太监瑟瑟缩缩,满脸陪笑地看着姝宁。


    “实在不怨奴才,是小公主她……”


    “反正我也要去!”


    怡宁叉着腰道:“你们不让我去,我就去告母后。”


    姝宁无奈地捏了捏她脸颊:“你个告状精,既然想去就去吧。”


    荣福郡主还有些不愿意,心想她们去西苑,带个小娃娃多累赘。正想说什么,被一旁的许万如拉了一把,于是一行少女带着一个小女娃就出发了。


    车要出了后宫范围才能坐。


    怡宁十分欢快,一蹦一跳的,像只小兔子走在前头。


    阳光下,她头上有一物在阳光的折射下十分耀眼,闪了好几下走在后面几人的眼睛。


    荣福郡主换了角度看了几眼,才发现似乎是个粉色的蝴蝶发卡。


    “怡宁,你头上戴的什么,好亮啊。”


    说着,她伸手便要去摸。


    怡宁连忙用胖胖的小手捂住头,嘟着嘴道:“不给摸,这是嫂嫂送我的。”


    第102章


    ◎来客人了◎


    嫂嫂?


    几个少女顿时沉默了。


    陈仪看了姝宁一眼, 姝宁回望她欲言又止。


    那边,荣福郡主最沉不住气,弯腰拉着怡宁的手道:“怡宁, 什么嫂嫂啊?你什么时候有个嫂嫂了?”


    怡宁瞅了她一眼, 说:“荣福姐姐,你这个样子好像说书里的拍花子老太婆啊。”


    什么说书?


    什么拍花子的老太婆?


    她像老太婆?


    荣福要气糊涂了,越发觉得小孩子真讨厌, 可怡宁她是公主,还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最宠爱的小公主,她哪怕气成了河豚,也不能表现出来。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是问你这头花。”荣福僵着脸说。


    一说头花, 怡宁乐开了。


    微微收回小胖手,露一点点出来给她看。


    “好看么?”


    荣福还没看清, 她连忙捂住跳开了。


    “好看你也没有,只有我有, 大姐也有。”


    好吧, 这下注意力被转移到姝宁那了。


    此时,陈仪的眼神真可谓是如泣如诉,幸亏她性格素来文雅, 还算含蓄。


    即是如此, 姝宁也被看得如芒在背。


    荣福郡主则直接调转回头:“姝宁,你也有,给我看看?”


    “我没戴。”


    姝宁本就是毛躁性子,也不喜欢转弯抹角, 能陪这么久, 完全是顾忌着陈仪, 其他人的面子她才不看。


    “你到底想问什么?要是看头花, 我让怡宁取下来给你看,要是问人……”


    见姝宁语气不好,许万如忙从后面扯了荣福一把,陪笑道:“我们就是想看看头花,还没见过这么精致耀眼的头饰呢。”


    姝宁睨了她一眼,也没戳破她,走到怡宁面前。


    “取下来,给她们看看。”


    “我不,大姐……”


    姝宁皱起眉。


    怡宁鼓着脸颊肉,想了想把脑袋凑过去。


    “那大姐你等会儿还给我戴上。”


    姝宁没好气地把发卡取下来,又揉了揉她脑袋:“以前也没见你稀罕这些东西!”


    宫里什么东西没有?只能说这蝴蝶发卡做得确实精致,也得小女娃的心,因此怡宁才如此宝贝。


    “呶。”


    姝宁把东西拿给她们看。


    好吧,确实精致漂亮,是以前几人没见过的漂亮。尤其在太阳光下,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让人望之生晕。


    “这是什么宝石?怎么这么亮?”


    “应该是火油钻吧。”荣福还见过火油钻,但其他人就完全是蒙圈了,“不过火油钻没有这么小,也没有粉色的。”


    “这上面的珠子是什么珠子?珍珠?”


    “珍珠哪有粉色的,即使有,也没有这样的纹路。”


    那中间做蝴蝶身子的粉珠子,其上有一道道火焰似的的纹路,你这么看过去色泽温柔,粉得让人要醉,可换一个角度再去看,那其中的火焰又跳跃得让人心悸。


    姝宁的那颗不光比怡宁的大,色泽也要更深一些,所以不像怡宁的看着粉粉嫩嫩的,更要秾艳一些,也更符合她的年纪。


    这些只有姝宁自己知道,因为她昨晚在灯下看了许久。


    所以说,女孩们哪里受得住这种诱惑,不论年纪大小,都很难以抵挡首饰的诱惑。


    而且这东西饶是如她们都不曾见过,必然价值不菲,那个商女应该很有钱吧?几个女孩心情十分复杂。


    倒不是羡慕对方有钱,只是觉得对方好像并不如自己之前想的那样,就是个普通的、靠魅惑手段勾引上太子的商女。


    在怡宁的催促下,蝴蝶回到她的头上。


    几人也仿佛忘了之前的话题,继续往西苑行去。


    一辆车坐不下,分了两辆车。


    姝宁带着怡宁,和陈仪李雅坐一辆,剩下三人坐另一辆。


    上了车,姝宁在陈仪的目光下,终于告饶了。


    “陈仪姐,你别看我,嫂嫂是母后让叫的,不过她……”


    “是皇后娘娘让叫的?这么说,皇后娘娘很喜欢她了?”陈仪小脸一白,嘴里喃喃说。


    又道:“不过什么?”


    姝宁很尴尬:“不过她人挺好的。”


    好不好,姝宁还是能分辨出的。


    宫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别看平时那些贵妇贵女们对她们姐妹甚是逢迎,可大多逢迎的对象是她,对怡宁就敷衍多了,仿佛怡宁还小不懂事,就可以不用太用心。


    但那个颜青棠,她却能及时发觉怡宁要哭,还知道塞她东西哄她。


    确实,对方举动不乏有讨好之意,但人家讨好得很用心,让人觉得诚意满满,很舒服。


    反正姝宁拿人家的手短,暂时说不出对方的坏话,哪怕是对着从小就关系很不错的陈仪姐。


    她犹豫地看了陈仪一眼:“陈仪姐,其实我大哥也没你想象那么好……”


    陈仪脸色一片凄然:“太子哥哥怎会不好呢,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她强撑起笑,看着窗外,“好了,不说这些了,好像快到西苑了。”


    西苑的宫殿群大多分布在南海中海,姝宁她们坐车到南海,就下车了。


    此时的西苑景色正是怡人,不如夏日时的花团锦簇、草木葱郁,但也自有一份清幽。


    几人也没有目标,就这么沿着林荫小道走着。


    走了一会儿,怡宁就累了。


    “大姐,我们还要走多久啊,我累了。”


    后面倒也跟着宫女太监,但怡宁最不喜欢让人抱了,好像显得她很小似的。


    荣福郡主没说话,倒是陈仪开口了。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我记得这附近就是琼华殿。”


    琼华殿是太子在西苑的所居之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姝宁没料到陈仪会如此说,诧异地看向她。


    陈仪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许万如。


    其实坦白了说,今天所有人里,也就陈仪、李雅和许万如,与太子没有血缘关系。其他几人都是太子的妹妹,或是堂妹。


    所以形势一直很分明,今日之所以会闹得这出,就是因为陈仪和许万如。荣福郡主绞尽脑汁,也是为了表姐。


    二人心中也清楚,彼此是情敌,如今陈仪这般作为,明显是不死心,还是想见见那个商女,所以才拉上许万如。


    “行啊,我也累了,荣福要不我们就去琼花殿讨杯茶水,歇歇脚?”许万如笑道。


    荣福郡主自然没有二话,姝宁却又看了陈仪一眼。


    几人来到琼华殿。


    见两位公主来了,小太监们也不敢随意做主,忙去找来了同福。


    当时同福正在和同喜说话,见此忙迎了出来。


    “见过两位公主,荣福郡主、梦华郡主,陈姑娘李姑娘。”


    荣福笑盈盈地扇着风:“我们来西苑游玩,走到附近有些渴了,就过来找太子哥哥讨杯茶水喝。”


    同福不露痕迹地看了几人一眼,低头恭敬道:“殿下不在,带着夫人去游园了。”


    “游园?”


    “是。”


    他又说:“几位公主郡主既是来歇脚饮茶的,还请这边请,奴才这便就让人去上茶。”


    “这——那要不我们就不进去了?”


    荣福看向表姐。


    这边,怡宁道:“我要喝茶,我要吃果子,你们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我累了。”又对姝宁说:“大姐,你陪我一起,她们不愿喝茶就不喝了。”


    几人正因进不进去的问题掰扯,这时从宫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正是颜青棠。


    “夫人。”


    同福几个大步走过去。


    颜青棠虽跟同福不熟,但知道他是纪景行的贴身太监。


    不同于同喜,同福管的事更多,这琼华殿的事务都是他管着的。


    “来客人了?”


    同福半弓着腰道:“两位公主和两位郡主,还有陈姑娘李姑娘,是来西苑游玩,走到附近累了,就顺便来琼华殿讨杯茶水,歇歇脚。”


    这话里含义有些多。


    颜青棠正想说什么,这时怡宁跑了过来。


    “嫂嫂,你看我今天跟昨天有什么不同?”


    颜青棠看着她肉包子似的小脸,不禁笑弯了眼。


    “我来看看啊。”她故意还装样子地往后退了一步,认真地看了一下:“今天怡宁似乎漂亮了很多。”


    “真的?那到底是哪儿漂亮了?”


    她故意歪着脑袋,还把戴着蝴蝶的脑袋往前凑了凑。


    颜青棠又怎可能没看见,但她还是装作没看见,道:“好像哪儿哪儿都漂亮了。”


    她演得太认真,怡宁信了,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用两只小胖手捂住了脸蛋。


    “嫂嫂,你怎么这么夸我呀!”


    颜青棠哪里见过如此可爱的小姑娘?真真是哪儿哪儿都合了她的心意,不禁笑弯了眼,去摸她的头。


    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


    这声咳嗽声太突兀,不光颜青棠看过来了,其他人也都看过来了。


    荣福没想到自己不过咳了声,所有人都看她,被看得局促不安,忙找借口道:“不是说要进去喝茶,要不要进去啊?”


    “来者是客,同福你去安排下。”


    “是,夫人。”


    不同于对待几人,同福在面对颜青棠时,是真真切切的恭敬。


    倒不是说他面对荣福她们不恭敬,而是那种恭敬能明显看得出距离与冷淡,区别于这种发自内心的恭敬。


    一直缩在一旁的同喜也冒了出来,跟在颜青棠身边给她引路。


    “同喜?”


    “太……夫人。”同喜满脸讨好的笑。


    “我都快忘记你了,你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提这事,同喜就面露委屈之色,正想说什么,却又被颜青棠打断。


    “算了,有客人,等会儿再说。”


    一个同福,一个同喜,都是太子的贴身太监。


    偏偏二人对待这商女,明显态度不一般,似乎与她十分熟识,这份区别更是让几个女孩心思各异。


    到底年纪都小,哪里藏得住?


    颜青棠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


    等将众人引到一处用来喝茶赏景都不错的花厅中,她并未落座,而是对姝宁笑道:“公主,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扰。”


    说着她便想离开,可手里还牵着个怡宁。


    她目露询问之色,怡宁犹豫都没犹豫:“嫂嫂,我跟你去,不想在这。”


    第103章


    ◎姝宁发怒◎


    你不要你大姐了?


    不过这话颜青棠没问, 只是玩笑道:“那行,我让人单独给你开小灶,你想吃什么点心?我从苏州带了几个厨娘来, 她们擅长做江南一带的点心。”


    这时, 陈仪道:“夫人又何必避开,我们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是亲戚, 何不一同坐下饮茶?”


    “是啊,我们也不是外人,难道说夫人这是瞧不上我等?”荣福郡主咬着红唇说。


    颜青棠暗叹一声,撑起笑:“二位是?”


    没等有人答, 她又说:“我本说你们都是大公主的玩伴,我留下不合时宜, 如此倒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也不怯场,主动去了首位上紫檀浮雕山水三围屏罗汉床上坐下。怡宁坐在她身边。


    “诸位坐, 不要客气。”


    宫女们奉了茶来。


    除了茶, 还有各色点心与果子。


    见素云也来了,颜青棠吩咐她:“再去端一些小厨房做的点心,专门给怡宁再端一份。”


    一听小厨房, 素云便明白是何意。


    很快, 点心就端来了,都是小碟装的。


    其他人是两只碟子里放了五六种不同的点心,毕竟同福这也给上了点心,碟子太多没地方放, 每人手边的花几就那么大。


    怡宁的则是满满的一碟, 五六种, 摆了五六碟。


    “你们尝尝看, 我们那吃点心讲究时令,不同时令有不同的花,不同的果子,用来做点心最好不过。可如今初来乍到,北方和江南气候不同,一时也寻不到适合做点心的时令花果,这桂花糕好像是她们用去年八月第一茬桂花做的桂花卤,做出的糕点,吃着虽不如当季现采的清香,但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这鸡子糕,是兰溪那边的糕点,松软可口。我不太喜欢吃甜的,所以她们平时做的偏淡,你们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嫂嫂,你为何不喜欢吃甜的?甜的很好吃啊。”怡宁插言道。


    她早就吃得乐不思蜀了,左一口右一口,喜滋滋。


    “有人喜甜,有人不喜,不过是各人口味罢了。”颜青棠说,用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


    这女子太目中无人了!你说她故意忽略你,偏偏人家没有,还特意拿出江南糕点招待几人。


    可你若说她没有忽略,偏偏她一举一动风淡云轻,也不问几人身份,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其实荣福郡主她们想岔了,方才颜青棠说得十分明白,将她们定位成了姝宁的玩伴,姝宁不开口介绍,她又怎好询问。


    偏偏姝宁也不知怎么了,竟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让有的人心里憋屈至极。


    有人心中憋屈,有人没心没肺。


    梦华郡主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


    那边怡宁吃着点心,她也吃着,吃完后很是惊叹,还喊着荣福郡主吃:“荣福姐姐,这鸡子糕真好吃呢,不甜不腻,奶香味儿重。”


    这行举对荣福来说,无疑是刺激,也是挑衅。


    她瞪了梦华郡主一眼,看向颜青棠:“夫人似乎对做糕点很是擅长,难道平时就靠做糕点打发时间?”


    她笑得太假,说出的话又太挑衅,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都不禁看向颜青棠,想看看她的反应。


    哪知颜青棠却不慌也不恼:“让我做糕点,着实有些为难我了,不过是我身边的丫鬟平时爱钻研这些,我才知道一些。难道郡主喜欢做糕点?若是喜欢的话,我可以让丫鬟和郡主说说。”


    这个软钉子不可谓不绝,反正荣福没占到便宜,反而显得自己失仪。


    “那夫人平时喜欢做什么?说不定我们能说到一处去。”许万如笑着接口道。


    “我啊?我喜欢看账本。”


    看账本?


    再看上首那女子,她穿了件藕荷色折枝暗纹对襟夹衫,浅灰色缎面马面裙,梳着简单的蝶髻,打扮十分素雅。


    她皮肤很白,身段很纤细,带着一种属于江南水乡女子的柔情婉约。


    偏偏通身气度,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明明看账本这种俗气的事,换做哪个大家闺秀都不会自曝其短,偏偏她就说了,还说得风淡云轻。


    也因此显得她们这一番挑衅,既幼稚又无聊。


    “对了,太子哥哥呢,方才听同福说……”


    陈仪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了。


    “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是姝宁。


    她突然站了起来。


    “姝宁……”


    姝宁谁也没看,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她这副样子,明显是生气了,几人顿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站起来追了出去。


    顷刻间,花厅里一扫而空。


    怡宁还坐在那吃着糕点,吃得小脚一翘一翘的,仿佛没看见方才那一幕。


    颜青棠失笑:“你不去追你大姐啊?”


    “大姐生气了,要发脾气,我才不去自讨没趣。”


    颜青棠哦了一声,也没好奇问姝宁为何要生气。


    “嫂嫂,你就不好奇我大姐为何要生气吗?”反倒怡宁,一副‘你快问我,我才告诉你’的模样。


    颜青棠顺着她哄道:“那你大姐为何要生气?”


    “因为大姐最讨厌别人利用她了。”


    颜青棠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胖乎乎、可爱又绵软的女娃娃,竟然还懂得‘利用’二字。


    倒不是说怡宁不该懂,而是昨晚纪景行跟她说,怡宁其实才刚过五岁。


    五岁的自己在干什么?反正是不懂什么叫利用。


    “姝宁,姝宁,你生什么气啊……”


    姝宁走得太快,几个女孩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我生什么气?”


    出了琼华殿,姝宁才停下脚步。


    “你们刚开始说的是只偷偷看一眼,我才带你们来西苑,现在人看了还不够,还故意把人留下来刁难……”


    荣福瘪着嘴解释说:“这怎么叫我们刁难她,这不是正好撞见了……”


    姝宁打断道:“行了,这些话就别说了,免得彼此难堪。我就来摆摆我的态度,人是我大哥选的,只要他认,我就认她是我嫂嫂。我不馋和其中的事,你们以后再来找我,若不搀和这些,还是玩伴是朋友,若还想来利用我做什么,那就别来找我了。”


    她板着脸,很严肃,似乎也压抑着怒火。


    荣福即使想说什么,现在也不敢说了。


    “送她们离开西苑。”


    几个宫女走了过来。


    荣福咬着唇看了看姝宁,一跺脚跟着走了。


    等三人走后,姝宁又转头看向陈仪。


    不过比起方才面对荣福几人,此时她的眼神要复杂得多。


    “陈仪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比她们亲近一些。方才那些话,我不光是说给她们听的,也是说给你听。”


    “姝宁。”陈仪怔怔道,脸色一片惨白。


    “你别让我再难做了,大哥为何将她安置在西苑?就是不想让人打扰她,如今我带着你们来,你们做的这些事,传到大哥耳里,我成什么了?”


    “姝……”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去带怡宁回宫,就不一同走了。”


    丢下话,姝宁便走了。


    几个宫女走上前来。


    “两位姑娘,奴婢送你们离开。”


    陈仪有些难堪地扭头走了,李雅忙跟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坐上出西苑的马车。


    李雅看看陈仪的脸色,小声道:“仪姐姐,你不要怪姝宁,今天若不是你,姝宁也不会带着我们来西苑,你看现在闹成这样……”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觉得我利用了她?”


    看着陈仪脸色,李雅顿时不敢吱声了。


    另一边,姝宁在外面站了许久,才踏入琼华殿。


    去了方才那间花厅,颜青棠和怡宁还坐在这儿呢,一大一小也不知说了什么,脸上都是笑。


    她蔫头耷脑的,来到颜青棠面前。


    “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她打起精神,抬起头,“我不该带她们来给你难堪,虽然我本意不是这样,但要不是我……我这些话也不是因为怕我大哥生气才说的,是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两双眼睛,都看向她。


    颜青棠失笑道:“我没有难堪,只要自己不难堪,就没人能给你难堪。”


    这下换姝宁用诧异的目光看她了。


    看了两眼,她在一旁坐下。


    “我也不知道陈仪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总的来说,姝宁是那种很明艳的长相,看她面相和行举,就能看出她是那种做什么风风火火,有些毛躁但很坦率的性格,此刻竟露出这般神态。


    颜青棠想了想安慰说:“人都会随着年龄变化,性格发生转变。谁能不犯错?只要不是原则上的大问题,其实也没多大的事。”


    “可她就是触犯了我的原则……”


    明明知道她不喜欢被人利用,偏偏利用情分来利用她,给别人难堪,因此姝宁特别恼怒。


    与其说她是生荣福她们的气,倒不如说真正让她生气失望的是陈仪。


    “其实我知道,你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大概是不会搭理她们……”


    这不用去看,今天若不是有姝宁在,她们连琼华殿大门都进不来。再是郡主贵女又如何,琼华殿乃太子居处,不是随便是个人就能闯的。


    即使以讨杯茶水歇脚为由,同福也会让她们换个地方,反正空着的宫殿那么多。


    “好了,你不要多想,我是真没生气。对我来说,你们这般年纪都还是小女孩,若是跟你们生上气,我岂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姝宁看了她一眼:“可你也不大啊,才二十?怎么我们就成小女孩了?”


    颜青棠笑道:“一个人成熟与否,不看年龄,而是看她的阅历和见识。你们从小到大顶多就在京城里打转,遇到最难过的事,不过是小伙伴彼此之间闹了别扭。我却去过很多很多地方,经历过许多许多的事,碰到过很多危险,当一个人见识过真正的大场面,这种小事其实不值得一提。”


    第104章


    ◎嫂嫂,我今晚留下跟你睡行不行?◎


    意思她们就是小场面, 不值得一提?


    她到底是在劝她安慰她,还是在打击她?


    “我不信,你一个女子能遇到过什么危险?”姝宁皱着脸道。


    看到这一幕, 颜青棠突然觉得怡宁和姝宁像姐妹了, 表情都是一样的。


    她端起一盘点心,递过去。


    姝宁拿起一块,她也拿了一块, 一边吃一边道:“你知道我跟你大哥当初怎么相识的?”


    “怎么相识的?”


    “是我从苏州回盛泽,在半道遇见截杀,当时根本没有防备,船突然被人撞停了……”


    随着她的诉说, 姝宁仿佛跟随她一起回到那一日。


    月明星稀,水流湍急, 一望无际的芦苇滩。


    一群怀揣着杀人目的的亡命之徒。


    为了救主,假冒她留下的银屏, 怕不能瞒过匪徒置性命不顾的六子……还有宋叔, 以及死了伤了的那些护卫……她为了逃生,不得不跳水,却又被人追了上来, 在水中与人厮杀搏斗……


    “这些人怎敢如此, 他们是朝廷的官兵,竟为私所用,截杀良民?”姝宁怒道。


    怡宁也小脸严肃,连糕点都不吃了。


    “……幸亏当时你大哥路过救了我, 只是彼时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又为何截杀于我, 事后……”


    颜青棠又给二人讲了她和纪景行去扬中岛的事, 讲了她当初火烧自家仓房釜底抽薪之事,以及当初她怀着身孕,被人当街截杀,还有纪景行出海的事……


    后者是听纪景行转述的。言而总之,这些故事又惊心又动魄,听得两人是聚精会神,听得姝宁是满脸复杂。


    看着她一直淡定的表情,姝宁突然道:“我突然有些明白,大哥为何会选你当嫂嫂了。”


    呃?


    颜青棠笑道:“那我能将你这话,理解为夸赞?”


    这时纪景行从外面走进来,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夸赞?”


    姝宁连忙看了颜青棠一眼,说:“没、没说什么。”


    颜青棠竟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心虚神色,她很怕她大哥?


    “没说什么。你事谈完了,这么快?”


    之前她一个人回来,就是因为临时有人找他有事相商。


    纪景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窗外。


    “你们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颜青棠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是傍晚了。


    姝宁也才反应过来,忙站了起来。


    “那我带怡宁回宫了。”


    颜青棠阻止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是用过晚饭再走吧,我让厨娘做几个江南菜你和怡宁尝尝。”


    怡宁忙插嘴说:“大姐,用了晚膳再走。”


    姝宁无奈道:“你个贪吃鬼!”


    之后二人留在这用了晚饭。


    刚用罢,宫里来接二人的车到了。


    “大哥,嫂嫂,那我们回宫了。”姝宁说。


    怡宁还有些不想走:“要不今晚不走了,明天再回去吧?”又对颜青棠说,“嫂嫂,我今晚留下跟你睡行不行?”


    一听此言,纪景行顿时变了脸色。


    “母后都派人来接你了,你不回去?”


    “可我舍不得嫂嫂,我还想听嫂嫂讲故事。”说着,怡宁又是泪眼汪汪,小手还抓着颜青棠衣袖不放,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嫂嫂……”


    颜青棠被她看得心都化了。


    “那要不,今儿就不回了?”


    纪景行忙一把拎起怡宁的衣领子,将她塞给姝宁。


    “快回吧,免得母后担心。同福,你送送她们。”


    “是,殿下。”


    等人走后,颜青棠失笑道:“你这是干什么?怡宁她还小。”


    纪景行瞅了她一眼,说:“你不知她缠人得很,有了第一回,肯定还有第二回以及无数回,当初就是因为她太缠人,父皇才让她搬去姝宁的长乐宫。”


    见她啼笑皆非看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此言实在太有损父皇的威严,也有损自己的威严。


    “对了,姝宁她们怎么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看姝宁有些不对劲儿?”他转移话题道。


    颜青棠嗔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姝宁怎么看着好像有些怕你。”


    这……


    这故事就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了,姝宁小时候被她大哥教训过,反正那回挺让她记忆犹新的,因此即使长大了,也有些怕他。


    不过,弟妹几个哪个不怕他?


    除了最小的怡宁。


    纪景行也没瞒她,大致给她讲了讲。


    “我倒没想到,你幼时那么坏啊?”


    他不敢苟同:“这叫什么坏?这叫管教弟妹。”


    也叫腹黑。


    不过这点腹黑在她面前就不够用了。


    “你还没跟我说,姝宁怎么来了?这丫头我了解,她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不会如此心虚。”


    颜青棠心知他若想知道,随便问问同喜和同福就知道了,也就没瞒他。


    说完,又道:“我倒没想到你竟这么招小姑娘喜欢。”


    “什么叫招小姑娘喜欢?”


    纪景行脸色有些尴尬。


    “荣福带来的姑娘,若没弄错,应该是建平侯许家的,她和荣福是表亲。至于陈仪,她母亲和母后算是堂姐妹,一直跟母后很亲近。先不提陈仪,那许家女子动机肯定不单纯,哪是因为仰慕我才如此,多半是汉王府和建平侯家动了什么心思,才会借着小辈儿来试探。”


    他顺道又跟她说了说汉王妃,重点其实是汉王府,说他父皇当年还是魏王时,同是兄弟的几个亲王一点都不省心。


    汉王相对还是老实的,见势不成就偃旗息鼓,不敢再跟三哥争抢皇位。


    即是如此,后来汉王也是为朝廷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彼此关系才融洽。不过汉王常年不在京城,镇守在云南。


    他顺道还讲了当年幼时他在上书房,跟汉王家几个孩子发生的故事。


    “汉王妃不太得宠,汉王叔他在云南那生了孩子,就往京城送。家里乌烟瘴气的,汉王妃只一子一女,那纪徇还是个不省心的,怪不得会在娘家动心思。”


    想想,唯一的嫡子不成器,汉王心不在自己这,王府里两个侧妃一堆姬妾,关键侧妃所出的庶长子,年纪都比自己儿子大,还比自己儿子成器。


    若非荣福和太子是堂兄妹,她真恨不得把女儿送进宫当太子妃,这样才能保得自己儿子顺利继承王位。


    “那照你这么来说,荣福郡主目的不单纯,那位陈姑娘就是单纯仰慕你了?”


    “这——”他忙道:“说实话,若非今天的事,我还不知道小姑娘对我竟有这种心思,我从来是把她们当做妹妹看待。”


    颜青棠轻哼了一声,这茬算是过了。


    之后二人回寝殿,沐浴洗漱不提。


    躺在床上后,颜青棠有些感叹道:“以前不觉得,只当这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行事定然不同寻常富贵人家,现在看来,世人做事还是奔着利益而去。”


    “本就如此。”


    她噙着笑,转过身来捏了捏他下巴。


    “那照这么来看,你这个香饽饽,想娶我这个他们眼里江南来的商女,怕是极为困难了。”


    一个后位,背后代表着多大的利益,不用细说就能知道。


    家中出一个皇后,能保三代富贵。


    若是她,她也想拼一把。


    “可我这个香饽饽,就看中了你这个江南来的商女怎么办?”


    他顺势凑过来,在她眉心上亲了亲。


    “在那些人眼里,江南、商女,这两个词串在一起,怎么听都带着一种旖旎色彩,你若真在朝堂上提起要娶我,必定会引起惊涛骇浪,倒不如搂草打兔子,顺带把你想让税科从户部独立出来的事做了?”


    纪景行本来心思不在事上头,正分神干其他别的事呢,闻言顿时停下动作,看向她。


    两人眼神对眼神。


    她挑了挑眉,他也挑了挑眉。


    “你这法子好像不错,正好我提赐婚的事,再找个人提独立税科之事,看看他们到底是保哪边。利益无法集中,必然分身不暇,说不定还会因此内讧。若他们保太子妃位,我就让他们闹一阵子,正好把税科独立出来……”


    她接着说:“等独立出来后,就可借机清算历年税赋,他们惧于清算旧账,必然支持拟定新策。一点一点来,先落实各地商税,再对人头丁税下手。”


    “若他们保户部,正好让父皇下旨赐婚,税科容后再议……”


    说着,他爬了起来,“我去找父皇。”


    颜青棠一把拉下他:“都什么时候了,你去找父皇,父皇也不一定愿意见你,说不定父皇和母后已经歇下了。”


    他顺势亲在她嘴唇上。


    “说得有理,那我们也歇下吧。”


    另一边,陈府里。


    郿嫦得知女儿从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心中很是担忧。


    开始是担忧,见连晚饭都不出来吃,则就成烦躁了。


    “你总放她自己静静,不吃就不吃,一顿不吃也不会饿坏。”陈進道。


    “你说说她干的什么事,我之前就交代过她,凡事不要出头,让荣福郡主她们去折腾,她倒好,自己把姝宁惹怒了。”


    陈仪进宫是带了丫鬟的,回来后郿嫦见势不对,就问过丫鬟发生了什么事。丫鬟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郿嫦这才知道几个女孩那发生了什么事。


    “不行,皇后和姝宁怡宁的态度很能说明什么了,我去劝劝她,让她把心思放下。”


    见妻子急匆匆出去,陈進不禁摇了摇头。


    不过转念想想,这样也好。


    郿嫦去了女儿的院子,院中一片寂静,丫鬟们也知道姑娘心情不好,吓得不敢出声。


    “夫人。”


    郿嫦直接来到女儿房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


    半晌,里面都没有声音。


    “陈仪,我告诉你,给我开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响起一个步子。


    不多时,门打开了。


    郿嫦看了看女儿:“你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觉得合适?”


    “他不是普通男人,他是太子……”


    “你是真心仪他,还是看中他是太子的身份?我怎不知养出个如此贪慕虚荣的女儿了?”


    郿嫦几步走进去。


    “家里是缺你吃缺你喝了,还是让你走出去低人一等了?以前我不说你,是觉得你是女孩,脸皮薄,为了你,娘老着一张脸,去找你皇后姨母套话,还得你娥姨跟着打掩护。”


    “你皇后姨母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太子挑的人,你自己不甘心去了,姝宁和怡宁的态度也很明显了,你何必自讨没趣?还把从小一起长大的姝宁给得罪了?嫁进皇宫真就那么好,你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若没有丈夫的宠爱和疼爱,一般人是万万坐不稳的。”


    “你皇后姨母是命好,有陛下疼着宠着,这些年哪一年大臣们没提议让陛下广扩后宫?哪一年不是陛下亲手压下去的,若陛下稍微定力不足,又或是没有魄力,那后宫已经是遍地开花。”


    “可娘你也说了,陛下是可以压下去的,太子哥哥定也能行。”陈仪噙着泪反驳道。


    “那你脸皮怎么就厚到,认定你自己就是太子心仪的那个人?他就愿意为你放弃三宫六院?”


    “我……”


    郿嫦叹了口气:“你别怨娘话说得狠,别的道理就算你不懂,那我们就说说现实。现在太子就认定她了,要娶她做太子妃,你打算怎么办?”


    陈仪低垂下头。


    “太子哥哥也不是只能娶一个太子妃,他还可以娶良娣……”


    剩下的话,被郿嫦劈头打来的一巴掌打断了。


    郿嫦气得七窍生烟,来回踱步。


    “你行了,你厉害了,你厉害到现在竟然想去给人当妾了!你知不知道妾意味着什么?即使你不知,你看看你两个外祖母……”


    她气得眼泪直掉:“因为我跟你娥姨的娘,是给人做妾的,到如今她们还只能待在那府里,要不是我俩嫁得好,逢年过节,也不定能去探望一下。”


    “你爹为何不回永城伯府,偶尔回去一趟,还闹得不可开交,你看不清其中的机锋?你知道你爹你娘生下来就是庶子庶女,在家受了多少委屈多少冷眼?我们金尊玉贵把你养大,让你托胎成了嫡出,就是让你给人做妾的?”


    她一边骂,一边就往陈仪身上打去。


    外面的丫鬟顿时站不住了,忙都涌上来拦。


    “我告诉你,你这念头不给我打消,我就当没生过你……”


    这时,一个怀抱从后面拥来,郿嫦扭头埋进去就哭了起来。


    陈進皱眉看着女儿:“你娘说得没错,你好好在房里反省反省,没反省好,不准出门。”


    又对丫鬟们说:“看好姑娘。”便拥着妻子走了。


    “進哥,你说她怎么这么糊涂,这么不省心啊。”


    “好了,所幸发现得早,多教一教,也不是不能教过来。”


    皇宫里,乾武帝和皇后也还未歇下。


    福生将得来的消息一一叙述。


    听完后,皇后略微有些感叹:“幸亏姝宁这孩子还算清明。”


    “她从来就不笨,也就你喜欢瞎操心。”


    皇后嗔道:“我怎么瞎操心了?我这不是担心她与青棠闹了矛盾?姑嫂俩若是闹了矛盾,以后这关系还怎么处?”


    又说:“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心思也都多了起来。我倒不知仪儿那孩子,竟有如此多的心思,还望二姐能管束管束,不然以后再闹出什么事,就尴尬了。”


    乾武帝揽着她的肩,往寝殿走去。


    “身在皇宫,作为公主,幼时还能无忧无虑,那是因为父母护着。待其长大后,总要放她单飞,让她自己去辨别那些意图在她身上得到利益的人,去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难道你想将她养得不知世务,像隆庆姑母那样软弱无能,一辈子被驸马家拿捏?”


    有性格强势的公主,自然也有软弱无能的公主。


    隆庆公主是乾武帝姑母辈儿的,可惜这位公主的日子就过得憋屈了,因为性格软弱,被驸马拿捏,驸马不光住在公主府里纳妾生庶子,若宫里这边有所责问,她还得出面替驸马遮掩求情。


    皇家这边自然恨铁不成钢,可关键是没用,她自己立不起来,谁又能帮她?以至于早在先帝朝时,这位隆庆公主就惹得先帝生厌,平时只当没这个人。


    皇后生下两个女儿,也与乾武帝对女儿的教养也经过多次商讨,怕她女儿养得跟她自己一样单纯,乾武帝没少拿隆庆公主的例子吓她,以至于提到隆庆公主,皇后就直摇头,生怕两个女儿也这样了。


    “朕倒觉得那颜青棠性子不错,有她带着,姝宁和怡宁两人的性子不会差,绝不会任人欺负。”


    “真的?那我以后让姝宁和怡宁多跟她嫂嫂处处。”


    颜青棠若是这会儿就知道,乾武帝已经在为退位后,把两个女儿扔给她的事做铺垫,大概会很感谢他。


    可惜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当然这是后话。


    第105章


    ◎比试、赐婚◎


    三月初八, 太子还朝,正式在朝堂上请求乾武帝赐婚。


    乾武帝还没说什么,大臣们却激起阵阵热议, 纷纷说太子大婚、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不该如此草率,要慎重行事。


    大臣们正引经据典历数太子妃及未来的一国之母,出身不正有什么害处, 这时却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说有本要奏。


    “启奏陛下,如今各地增设税司,可户部却因人手严重不足, 无法盘清各地税司送上京的账目。从去年起,户部已堆积数车账册不止, 每月还有账册从各地送来。所以臣请奏陛下,请陛下设立朝廷总税司衙门, 独立于户部之外, 负责监察与查核各地税司。”


    此言一出,惊起一片诧异。


    “王郎中,此番我等正在议太子大婚之事, 你何必在此时说这种事, 未免扫兴。”


    “你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越过你户部尚书请奏这等事?”


    这位寒门出身、袍角还打着补丁,每日上朝都是站在最末端的年轻郎中,不卑不亢地一拱手道:“诸位大人, 僭越不僭越, 也是我户部的事。可有问题就需解决, 如今户部俨然无法完成各地税司的账册查核, 那必然要另寻他法。”


    “……世人都知户部虽为六部之一,日常公务却比其他几部更为繁琐沉重,户部管得多管得杂,各司官吏已一添再添,却依旧不堪重负。别的衙门都是按时点卯散衙,独我户部官员常年累月因公务不得归家,每当忙碌起来,十天半月不归已成常态,而这种忙碌每年有十几次,几乎月月如此。”


    “本官请奏此事,也是有利于同僚,更是有利于朝廷,如何谈得上僭越,想必尚书大人也定不会怪我。”


    户部尚书李承先,一位发色斑白的老者,平时总因户部事务太过繁琐,一副若有所思之态,今日也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之态,让人看不出他对此举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


    李承先既不说话,王郎中自然不再理会他人。


    他一转身,沉声对着上首又道:“臣还请奏,请陛下在今年科试中增设商科,为朝廷广纳有用之士。臣观各地新增税司有感,专才还要专用,光会读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会写时文策问,却连区区账册都看不懂,更不通商业之道,又如何去管天下税司?”


    如果说方才他的话,不过是让人诧异,觉得有些扫兴。


    这话一出,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大殿上全是嗡嗡之声。


    “王郎中,此言慎重,你可知朝廷开科取士,关乎江山社稷,岂是你说再设一科,就再设一科?”


    “士农工商,商本就为末,让商人入朝为官,岂非乱了章程?”


    “商人蝇营狗苟,唯利是图,是时必会借机牟利,祸乱朝政。”


    王郎中反驳道:“商人有瑕,但并非所有商人都有瑕,下官只说增设商科,可并未说让商人入朝为官,我朝本就不禁商人子弟参加科试,诸位大人为何如此激动?到底是以此为借口,还是不想让朝廷增设特科?”


    “圣人曰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不读经义不通做人,如何为官?”


    “那做官是为何?”王郎中问。


    “当然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生民立命却不通时务,只知空谈,难道用一张嘴就能为生民立命?难道就如大人这般之乎者也就能为万世开太平?”


    被反驳的老大人气得手指直抖,骂道:“竖子谬论,竖子狂妄!”


    这时,站在一旁的纪景行出来说话了。


    他穿一身明黄色四团龙圆领袍,白护领,头上戴着翼善冠,矜贵文雅,稳重从容。


    “孤觉得王郎中言语确实有些失当,但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专人办专事。这恰恰也是儿臣这趟下江南后的观感。”


    后面这一句,他是对着龙椅上乾武帝说的。


    “可太子殿下要知晓,朝廷开科取士,非同儿戏,岂能说改就改?”


    “正是正是,科举乃朝廷命脉,不能随意处置……”


    这时又有人说话了。


    是工部侍郎洪云升。


    “臣倒觉得王郎中所言有理,当年臣也是被特例召入朝廷为官,这些年因臣年老体迈,又旧疾缠身,屡屡感到力不从心,但朝中精通水利者,几乎再无他人。新晋的年轻官员,要么好高骛远,要么自居自己读书人,不愿前往地方。可水利之事本就要去实地采集勘验,才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又该从何处改良……”


    说到这里,洪云升再说不下去,而本来嘈杂的朝堂也安静了下来。


    不同于其他人,洪云升并不是经过科举才入朝为官,他原是一地河务小工,因在当地组织百姓护堤有功,进入朝廷视线。


    那一场洪水,淹了十几个县,独他所在的那个县,因用了他想出来的法子保护了河堤,幸免于难。


    早年,黄河由于改道,年年泛滥,以至于民不聊生,朝廷光赈灾无用,还得从根本解决问题。河道衙门一众官员尸位素餐,拿俸禄时一个比一个积极,朝廷年年拨款,河堤年年修,却年年总要被冲毁几处。


    就这,洪云升被特例提拔了起来,开始了他长达几十年的治河生涯。


    从一个河务小官,一路升到河道总督。


    早年他一直在各地治河,也就近些年年纪大了,才升到京城来,任正三品的工部侍郎,权当是养老了。


    可真能养老?


    大水无情,百姓却要依仗水源为生,江河湖泊时时刻刻都在改变,就如那黄河,淤泥被河水冲刷久了,就会往上堆积,堆积到河床比河岸还高,一旦堤毁,就会淹没无数农舍农田,这时就需要因地制宜去治理。


    可朝廷里关于水利上的人才,却并无几个,后继无人,洪云升哪敢荣养?


    “不懂可以学,学无止境,但擅开特科,是万万不行的。”


    洪云升也没理这人,只是淡淡道:“本官对开不开特科,并无执着,这样吧章大人,你为工部推荐几名年轻官员来,老夫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听到这话,这位章大人不说话了,半天支吾了一句。


    “你乃工部,我乃礼部官员,如何能越过一部之隔,为你推荐官员?”


    “看,说来说去,还是年轻官员都不愿意到工部来治河,都知道水利是个苦差事,都知俸禄拿不了多少,但靴子要磨破无数双。”


    洪云升面上微微含着嘲讽。


    “臣这一生磨破的鞋,可以堆满十多间大屋,也因治河,常年病痛缠身。当然臣并非为自己居功,不过是想说既然年轻官员好高骛远,洁身自好不愿做苦差事,那不如让愿意做的来做。”


    最后这句,他是对着乾武帝所言,也表明了他的意见。


    都说十年寒窗,一朝飞跃龙门,越过龙门的人自诩从今往后再是不凡,自然要挑肥缺、清贵的缺,而不愿去挑那些没油水又辛苦的缺。


    可对于常人来说,能做官,已是祖坟冒青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凡能有一丝做官的机会,谁不是汲汲营营?


    可经义策论八股文,拦下了多少人?


    真若朝廷开科取士,不考四书五经,不考八股策问,只考专科时务,大概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就如洪云升这般人,早年因家境因学问考不上科举,却又精通河务,谁又敢说这偌大的大梁,这四万万人口里,就没有这般困于非正途出身的人才?


    王郎中站出来又道:“臣之意与洪大人相同,并非精通经义不可,而是光通经义,却连算数都不会,来到户部真是毫无用处。”


    “当年大唐王朝摒弃门第之别,废除门阀权贵士族垄断,广纳天下寒士为才,也并非只设进士一科,主要分了六科,其中明算一科是为算科,臣所言的商科,不过是将算科包含在内罢了。”


    这一番话,鄙视之意明显,竟嘲讽天下文人竟连算数都不懂。


    “是谁与你说,精通经义却不通算数?!!”一位老大人涨红着脸怒道,旁边的人拉都拉不住。


    王郎中叹了一声,道:“诸位大人,此乃朝堂,并非辩场,你我在此吵,大概吵上一年也不会出结果。不如这样,在三司六部五寺中广招精通算学的官员,再从民间招来精通算学的平民,双方比试一场,若朝堂官员赢,此后本官再不提增设特科之事,若普通百姓赢,则诸位大人再不阻拦增设特科?”


    这——


    众官迟疑。


    王郎中再下一计狠药。


    “看来诸位大人也心知肚明朝廷科举的弊端及种种不足之处,可偌大朝廷,衮衮诸公,竟无一人向陛下提及此事,你们到底是何居心?还有脸说是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


    高阔威严的大殿,这一声宛如炸雷,久久盘旋于梁柱之间,竟让人震耳发聩,一时之间,竟再无人出言。


    这时,高居在龙椅上的乾武帝出声了。


    “既无人反对,那么就照着王郎中法子办,此事由……”


    他目光在下方巡睃,本是落在太子身上,哪知纪景行竟对着亲爹眨了眨眼,于是乾武帝又将目光落到端王身上。


    “那就由端王负责吧。端王乃皇室宗亲,非士子出身,也非平民,正好不偏不倚,也免得是时你们又说不公。”


    这时,纪景行又站出来说:“那父皇,儿臣请求赐婚之事?”


    “你娶太子妃,乃皇族家务,拿到朝堂上来说,本就占了商讨政务的地方,如今诸位大臣都在为朝廷殚精竭虑,你倒好,又提娶妃之事。”


    纪景行无辜道:“这不是历朝规矩?儿臣也不想让私事干扰政务,可……”


    “行了,你闭嘴,退朝之后来找朕。”


    纪景行大喜,忙躬身道:“谢父皇。”


    乾武帝站了起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退朝吧。”


    负责朝仪的太监,高声呼道:“退朝——”


    纪景行忙跟了上去。


    这一串事情发生得极快,根本不给人时间反应,那父子俩已经走了。


    一众大臣愣在原地站了半响,之后才做鸟兽散状。


    早朝虽散了,人心却是沸腾。


    随着百官出了宫门,顷刻这件事被传遍了三司六部五寺等众多府部衙门。相对比,陛下为太子赐婚这事,似乎就显得那么不起眼。


    纪景行准备也是齐全,前脚拿到圣旨,后脚就带着宣旨太监去了西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长子太子纪祚人品贵重,文武兼备、天资粹美……今兹闻苏州盛泽颜氏有女名曰青棠,待字闺中,知书识礼、聪慧敏捷、品貌端庄,秉性端淑……特赐于太子为正妃。一切仪礼,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大婚。钦此!”


    “谢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中,众人皆是三跪九叩,为首的颜青棠宛如木头人也似,行完了整个礼。


    直到纪景行将她拉起,并顺手拿过宣旨太监手中的圣旨,置于她手中。


    “这就成了?”


    颜青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纪景行拉着她往殿里行去,一路上并将今□□堂上发生的事告知于她。


    “这王庚真是个人才,平时看着默不作声,却以一敌百,毫不怯场,将那些官员驳斥得俱是面红耳赤,恨不得出娘胎时再多生几张口。也是洪大人,我倒没想到今天他会突然帮腔,若非有他的神来之笔,今日之事恐怕没这么简单能做成。”


    起初纪景行的打算是,他提赐婚,再找个人出来搅浑水,于是他让人找了寒门出身的王庚,正好此人也是户部官员,双管齐下。


    洪云升完全属于不请自来。


    此人太有重量了,洪云升虽并非科举出身,却屡建奇功,且不眷恋名利,一直外放在地方,屡次力挽狂澜,在社稷上民生上,都有大功。


    他没有坐上九卿阁臣之位,那是因为他醉心于水利,于官场名利并无兴趣。若不然,坐上一部之首并入阁,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


    恰恰就是他这般超然物外,在朝堂上乃至官员里很有威望,旁人会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背后利益,而说出言不由衷之言,但他不会。


    所以当他出声时,几乎无人敢出声辩驳。


    偏偏他又以水利为例,佐证了王庚所说的户部之困,而王庚最后那句‘衮衮诸公,是何居心?’,也是惊雷之言。


    当然,也少不了王庚所提出的比试之法。


    此事是之前由纪景行安排,用来做釜底抽薪之法,就是为了要佐证专科取专士,势在必行。


    如今却因为这计惊雷实在太大,竟把那群官员炸晕了,两件事就这么完成了。


    “那你准备去哪寻人与他们挑出的官员比试?你可别小瞧了天下人,民间不可能没有人才,朝堂也并非不会藏龙卧虎。据我所知,朝廷钦天监算天文和做堪舆的那伙官员,绝对比户部的人更精通算法。”


    颜青棠道:“我有一次在苏州郊外看见有记里鼓车行走,很感兴趣,就特意上前询问了赶车人,这才知晓他们是归属钦天监所管。用车辙来丈量土地,绘制堪舆图,车行一里,自动计数,这里头绝对少不了算法,必是极为精通各种算决,才能精准计算。”


    纪景行摸了摸她的头:“你倒是懂得不少。”


    颜青棠挑眉看他:“你这是夸赞?”


    又说:“我从小就喜欢算学,没少搜罗一些算经来看。”


    “所以你家用的,也就是目前税司所用的那套算法与记账之法,是你自己钻研出来的。”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虽然她从来不说,每次都以我颜家有套办法可解决什么什么为由,但纪景行又不是没去过颜家,颜家那些人都是经由她手调教出来的。


    她的那套办法俨然是革新之法,打破了许多老旧办法,这也是为了从外面招来的账房,算账记账都不如银屏那些人快的原因。


    而能做出这套办法的人,必然是极为精通算学之人,才能想出做出如此周密的办法。


    明明没有夸赞之言,倒让颜青棠有些赧然了,她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还没说从哪寻人去和他们比,说来我帮你参考参考。”


    纪景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看着看着,倒让她自己觉得不对劲儿。


    “你这么看着我做甚?难道是——想让我——”


    他点了点头。


    第106章


    ◎原来他早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颜青棠站起来, 原地转了一圈。


    看了他一眼,又原地转了一圈,方道:“纪景行,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


    “那你可知你此举会招来无数非议?如今你父皇已为我俩赐婚, 我从名义上已经是你的妻子,虽然还未办婚礼,但已成事实。如今你费尽心机把我推上前去, 你可知道此事会给你,会给皇家,带来多大的风波?”


    纪景行笑道:“我当然知道。怎么,你怕了?”


    “你明知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将她拉到面前来:“我知激将法对你不管用,那你可会怕?”


    她当然不怕!


    可——


    “既然不怕, 那就尽管展示你的才学,让那些读书读迂腐了, 成天只知争权夺利掉进钱眼儿的大人们, 看看你的厉害。”


    她在他胸口拍了一下,嗔道:“不要玩笑。”


    “我没有玩笑。”他终于收起脸上的笑,郑重起来, “那日, 我把你从颜世海府里抢回来,你说的那一番话,我曾认真想过。你说的很对,嫁给我确实挺委屈你, 你有钱有貌有才学, 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何必与我一起, 受那种种束缚。”


    “我能给你身份,给你地位,唯独给不了你想要的自由。你喜欢做生意,你喜欢不受束缚想去哪儿去哪儿,可我身为太子,打从小我就知道,我的未来是要担起江山社稷重任的。父皇母后以为我不知,实际上私下里皇爷爷早就告诉过我父皇的病。”


    “病?”


    纪景行点了点头,说得十分感叹。


    “……帝王是不容许有任何偏爱的,偏爱谁,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幼年父皇虽受皇爷爷偏爱,但因为幼年丧母,在宫里缺少庇护,私下里受过很多委屈和暗害……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总之从那次后,父皇就病了,不受刺激还好,一受刺激就会性情大变,变得暴戾嗜杀……”


    “……这样的人其实是不适合当皇帝的,但皇爷爷知晓,他对父皇的偏爱,注定父皇若做不了皇帝,日后一定会被其他兄弟清算。他们不会允许一个差点坐上皇帝宝座的人留存在世,也不会允许一个手握兵权的人留存在世。”


    “所以皇爷爷把皇位传给了父皇,却又在私下告诉我,让我用功读书,早些学会治国之道,若哪日父皇暗疾再犯,就让我接下社稷重任。”


    这也是他为何明明身为太子,却一直那么努力,皆因有动力驱使着他。


    “所以我的未来注定是要担负起江山社稷重任,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待在皇宫,待在京城,这注定与你的愿望背道而驰。”


    他看了过来:“可偏偏我又想娶你,所以我得寻求一个两全之法。”


    所以在苏州,他把组建海市的事托付给她,又把组建税司的重任交给她,就是为了让她一点点入局。


    这个入局指的不是设计,而是让她了解朝廷运转,熟悉税司种种事务。


    他大概早就想好回京后,会组建总税司,还要改革科举制度,然后就等着这一天把她推到人前去?


    为了什么?


    自然为了让她不再困守在后宫。


    颜青棠并非眼浅之人,她极少会哭。


    她爹死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哭过,因为她知道哭没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当初在苏州时,她即将待产,却出现那般状况,她生孩子那么痛,她也没哭,可这一次她真忍不住了。


    “你真是太讨厌了!”


    在泪如雨下之前,她埋进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还不忘捶他两下。


    “我怎么又讨厌了?我这么煞费苦心。”


    “反正你就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他宠溺道,“反正现在该说的也跟你说了,你坐上这个太子妃位,以后就再也跑不掉了,需要与我一同接下这个重任,这个期限可能是十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总要等到昦儿也能独当一面再说。”


    她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这么早就开始算计儿子了?”


    他笑道:“这不都是父子相传?”


    这边,两人相拥着说着话,那边宫女们都没敢进来。门外,素云远远看着这一幕,又是羡慕又是憧憬,不知为何脑海中竟出现一个人。


    至于鸳鸯,只是羡慕地吧唧了下嘴,又转头去找吃的了。


    这两日,京城因朝廷即将增设特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是谁把那日朝堂上的事,以及定下用一场比试来决定是否增设特科的事,给传了出去。


    一时间,各府部衙署、国子监,乃至市井酒楼食肆里,都在议论这件事。


    对于平头百姓们来说,自然是支持的。


    都想当官,都知道科举难考,如今只要识字、精通算术、会做生意,就能去考特科,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事。


    可对于那些十年寒窗苦读诗书经义的读书人来说,这无疑是侵犯了自己的利益。


    三年一会试,每次就取士三百,若是特科所占人数过多,无疑会挤压他们的名额。


    这就是为何之前王庚在朝堂上提及增设特科,会引起那么大纷争与反对的原因,连太子请立一位商女为太子妃,与此事相比,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当下的读书人大多出自各个书院,书院的名声是否响亮,与其每一次科考能考出多少秀才,多少举人,多少进士有关。


    哪怕本身家中就是诗书传家,到了年纪后,也会去书院进修一番,这样才能更好的融入圈子。


    文人士子中,讲究同窗、同年、同师,因此才有士林这一说,这些士林出身的人组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圈子,其背后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代表着士大夫这一阶层。


    当阶层已定,外来人侵入,无疑会触犯整个阶层的利益。


    因此,平头百姓们得知这一消息,不过人传人议论几声,那些学子书生们则格外义愤填膺。


    连着数日,各个酒楼茶舍食肆,都会有书生聚集在一处议论抨击,抨击朝廷这项昏庸之策。


    说到激动处,甚至有人联合到一起,去主管科举的礼部大门前抗议。


    可抗议并无用处,因为皇榜很快就张贴出来了。


    朝廷于天下招募精通算学和商道之人,前来参与比试。凡入选之人,不光路费食宿全包,若能胜出者,还有奖励。


    这张皇榜,无疑是一记耳光扇在了那些前来抗议的学子脸上,因此事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他们越来越多地走上街头,去四处奔走,去聚集抗议。


    三月十二,近三百多个读书人聚集在礼部大门前。


    礼部尚书下命,紧闭大门,暂不外出。


    同时,国子监的所有监生都停学了,聚集抗议。


    三月十三,他们得知此事是由端王主管,又聚集到端王府门前,嚷着让端王给个说法。


    一时间,事态愈演愈烈,渐渐有了失控之态。


    由于他们的抗议聚集,甚至干扰了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他们不允许有人为新策说话,一旦有人说话,便群起而攻之。


    三月十四,由于这伙人在酒楼里大声抨击,干扰了酒楼其他客人。


    酒楼掌柜没忍住,说了几句,惹得这些热血上头的读书人谩骂不止,还砸了酒楼,掌柜在推搡之间受了伤,酒楼伙计们自然要护着自家掌柜。


    于是本是争论,后来变成混战。


    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动,才暂时平息了这场纷争。


    此事传出后,让近日本就反感这些读书人的普通人,越来越多的站了出来,组成了反对势力。


    谁都不傻,这伙人闹得这么凶,肯定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怎么?


    难道就只准你们读书人去当官,其他不会读书的人就不行?


    本来觉得自己不行,害怕闹了笑话的人们,纷纷从家里、店里走了出来,前往试点报名参与。


    不光京城如此,因为这一张皇榜,整个大梁十三省都轰动了。


    大致经历都与京城这边差不多,先是读书人反对、闹事,再是惹怒普通人,出面反对。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朝廷颁发明令,若再聚众闹事,革去功名,永不录用。且撤掉比试,直接推行新政。


    至此,这些读书人才偃旗息鼓。


    越来越多的人奔赴京城,但由于距离过远,等这些人赶来,至少也是一个多月以后。


    因此经过斟酌之后,负责这次比试的端王,将比试时间定在两个月后的,也就是五月初八。


    与此同时,宫里早就在筹办的皇长孙周岁宴也即将开始。


    往日宫里极少举办宫筵,皆因乾武帝不喜热闹,平时能免就免了去。这次宫里准备大办,凡在京官员五品以上,都可携带家眷参与。


    因此到了这一天,宫里十分热闹。


    本来还未举行婚礼,颜青棠是不能作为太子妃出席这种场合,可两人孩子都生了,赐婚也下了,反正都知道,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于是到了这一日,颜青棠也出现了。


    皇后亲自带着她,见过一众皇亲国戚家的女眷,以及一众王公大臣家的女眷。


    再是眼红、嫉妒、非议,又有何用?


    人家名分已经定下了,还生下了皇长孙。


    就照皇长孙这得宠势头,指不定又是一个未来的太子,因此这次颜青棠在人前崭露头角,非但没招来明面上的刁难,反而颇多人巴结。


    甚至还有人把自家女儿推到前面,专门介绍一番,想让二人熟识。也不知是真打着交好的想法,还是退而求其次瞧上了太子后宫其他位置的主意。


    不过颜青棠现在顾不得这些,她今天实在太忙了。


    第107章


    ◎抓周礼◎


    大殿上, 衣香鬓影,笑语声声。


    抬眼望去,最低的也是四品恭人起步, 各个命妇们都是一身端庄大气命妇服。与之相比, 那些女孩们虽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相形见绌。


    随着乾武帝携一众官员到来,殿中又汇入一批王公大臣与皇亲国戚, 越发热闹起来。


    大殿正中,铺了一张偌大的朱红色的地毡。


    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抓周物事,有笔墨纸砚、有小弓、小剑、小刀,有印章、算盘、钗环、胭脂、玉佩等等。


    琳琅满目, 都等着皇长孙挑选。


    今日,昦儿穿了一身大红色衣裳, 上面绣了各式吉祥纹及龙纹。他本就生得白胖,这一身穿在身上, 更显得面红齿白, 好一个胖娃娃。


    见自己被放在地毡上,昦儿还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皇后,心想为何将我放在这儿了?


    又去看娘。


    见娘对他指了指, 他才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些玩意上。


    “昦儿, 快挑一个。”皇后说。


    “挑一个你喜欢的。”


    喜欢的他知道,见娘让自己挑自己喜欢的,他开始在面前的东西里看了起来。


    见皇长孙似乎能听懂这些话,这又惹来一阵官员命妇的吹捧, 都说他天资聪慧, 以后定是博学之才。


    昦儿才不管这些, 见爹娘祖父祖母都满是期盼地看着自己, 他来劲儿了。


    用小手撑着地毡,撑一下没起来,再撑一下,还是没站起来,他有些急了,小脸涨得通红,似乎想嚷嚷。


    福生连忙跑了过去,借给他一只手。


    他终于撑着这只手,站起来了。


    “小皇孙,随便选一个,不着急。”


    昦儿才不懂着急是什么呢,也不管四周那些人因为他站起来了,又发出何种感叹。他借着福生的手站起后,就过河拆桥地扔开他的手,自己迈着不太稳的步子往前走去。


    这又引来一阵惊呼。


    周岁的婴孩能站起来,不是罕见的事,可能自己走,还不让大人搀扶,就让人惊讶了。


    这下,不光福生来了,连一直默立在一旁的福来也上了前来。


    一个是内侍监首领总管太监,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两个人走出来,连一朝首辅都得震三震。


    如今却护着一个小娃娃,一个护在前面,一个护在后面,生怕他摔了。


    昦儿走到一把小弓前,停下脚步。


    他似乎想捡起来,可他走路本就不稳,再俯身去捡东西,无疑对他来说很困难。


    现在——


    所有人都好奇他会怎么做。


    很快,他做出决定,一屁股坐在地毡上,伸手拿起那把小弓。


    本来众人正要出声恭喜,哪知他却又转头去看了看福生,福生连忙识趣地又把手伸过去,他再次借力,又站起来了。


    昦儿往地毡外走去。


    无人敢拦,因为他是直往乾武帝而去的。


    不对,是朝自己亲爹去了。


    他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一把将小弓塞给亲爹,不等他爹给他表现个惊喜感动,他又摇摇晃晃回到地毡上。


    再次经过方才一系列步骤,他捡起一根金钗。


    这次是给了亲娘。


    一个金镯和一串项链,给了皇后。


    独皇后是两样,也不知他是太喜欢皇后,还是对皇后身上的首饰记忆犹新,所以觉得皇后的首饰就应该是多的。


    皇后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孙孙’。


    一旁的命妇们也是纷纷羡慕,各种吉祥话不要钱的往外说。


    怡宁有些没忍住:“小芝麻团,难道小姑姑没有?”


    “嘟嘟?”


    昦儿发出个疑似姑姑的音节,疑惑地看着她。


    看了看,似乎觉得不给不好,他在面前抓起一个胭脂盒,摇摇晃晃去给了怡宁。


    怡宁拿到胭脂,真是惊得眼睛都比往常圆了三分。


    她也是个孩子,哪管这是什么场合,一把抱住昦儿,就在他胖脸上亲了一口。


    “小芝麻团儿,你真乖!”


    “嘟?”


    昦儿歪了歪头,又把胖脸另一边伸过来。


    旁人还不知他想做什么,一旁的颜青棠却很想捂脸,又悄悄瞪了孩子他爹一眼。


    都怨他!


    也不知昦儿是不是看见他平时与她玩笑的场面,还是怎么。谁若是想亲他胖脸蛋,必须亲两下,左一下,右一下,都照顾到才可。


    她正尴尬着想要不要去制止,或者提醒一二,幸亏怡宁很快就懂了,忙在他胖脸上又亲了下。


    得到亲亲的昦儿打算走了,哪知却被人拉了住。


    “小姑姑有了,但是大姑姑还没有呢。”


    怡宁指了指一旁的姝宁说。


    今天姝宁打扮得非常好看,一袭水红色的宫装,衬得她身姿曼妙,肤色晶莹,已经有了大姑娘的姿态。


    她头上戴着一支蝴蝶的发簪,只看式样,就知和怡宁头上那支蝴蝶发卡是同款。


    昦儿格外看了看那只耀眼的蝴蝶,也不知他是听懂了大姑姑小姑姑,还是觉得蝴蝶一样就要一样,他去地毡上寻了个跟胭脂盒长得差不多的水粉盒,给了姝宁。


    东西给了,但亲亲也要。


    姝宁都多大了,可这小家伙就是赖着不走,旁边还有小妹起哄,说她不能骗了芝麻团的水粉盒。


    最终,姝宁忍着羞涩,在小胖脸上印了两个亲亲。


    亲完,她脸都羞红了。


    颜青棠忙走了过来,柔声斥道:“本是让你抓周的,怎么抓着抓着捣起蛋来?”


    皇后忙说:“普通的抓周我们都看厌了,就喜欢看这种。”


    “正是正是,皇长孙可真聪明,妾身还没见过这般年岁的娃儿,能听懂大人的话,还知道雨露均沾每个人都送东西。”


    “可不是,妾身也没见过……”


    可雨露均沾,似乎还漏掉了一个人。


    一家子,皇后有了,爹娘有了,姝宁怡宁也有了,还有谁没有?


    怡宁真是个可人,见昦儿又想走了,她忙又拉着他说:“小芝麻团儿,父皇也就是你皇爷爷可不能漏下啊。”


    说着,她还指着让昦儿去看。


    昦儿往那边看了看,最先看到的就是爹,连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给爹,又看到旁边那个威严冷肃的男人,连忙收起笑脸。


    “哎呀,陛下太威严了,小皇孙吓到没有?”


    “小皇孙怎可能吓到……”


    昦儿也没管一旁人说什么,看了乾武帝几眼,又去地毡上了。


    他走来走去,众人的目光跟着他看来看去。


    终于,他在一方大印前停下脚步。


    真的很大,竟有七八寸见方,这印其实不是用来抓周的,而是放在正中用来压着地毡的。旁边还有几个小印,等着他抓。


    可昦儿偏偏小印一个不看,就看中这方金灿灿的大印了。


    他坐下去拿,根本拿不动。又转头去看福生,福生忙上前来。


    于是由善解人意的福生,端着那方大印,又牵着他来到乾武帝面前。


    昦儿指了指,又看看乾武帝。


    一旁忙有人凑趣道:“小皇孙给陛下送大印!真是个机灵的娃娃。”


    可不机灵嘛,送给每个人的东西,都那么的恰如其分,真让人怀疑是不是提前教过了。


    可这般年岁的小娃娃,怎么教才能教成这样?


    “那小皇孙自己呢?自己也得挑一个。”一旁有人起哄道。


    这时,昦儿已经有些累了,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兴致勃勃,抓着乾武帝的袍摆也不愿动。


    乾武帝将他一把抱起来,摸了摸他小脑袋:“不错。”


    从身上解了个印下来,塞进他手里。


    印太小,旁人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从陛下身上拿下来的,那必然是好物。


    而且这个‘给印’,本就寓意不一般,容不得众人不多想。


    到底是抓周礼,最终昦儿还是由娘哄着,去地毡上抓了一物,抓的也是印,竟和乾武帝给的印,有异曲同工之妙。


    之后就是开宴了,由于人太多,分了好几处大殿。


    宫筵一直持续到傍晚才散,等二人回到西苑,颜青棠已是精疲力尽。


    之后,在宫女们服侍下沐了浴,才稍微有了些精神。


    “你看宴上他们言笑晏晏,倒看不出私下竟挑得各地都乱了一阵。父皇也是好定力,竟从面上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前阵子各地发生读书人闹事之事,非是一地两地,而是多地。


    这种事若放在平时,定会引起朝堂震动,可这次却在朝堂上未引起任何波澜,大臣们不提,乾武帝也不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据颜青棠所知,实际上各地驻军私下都收到了命令,必要时可动用武力镇压,幸亏禁止闹事的明令颁下后,那些书生学子很识趣,不然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也因此当今日在宫里,见到那一副君臣和睦之景,颜青棠尤其感叹。


    “这种事常有发生,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过又是一场博弈,等以后你习惯就好了。”纪景行说。


    皇帝想要动文官利益,文官自然要反抗。


    可皇帝为尊,文官们是臣下,自然不敢过格,只敢不停地试探试探再试探,反正一切都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步。


    既不会惹得上面大怒,下定决心要整治这些人,但又适时把自己的态度告知给上位者,想要逼着皇帝让步。


    稍微耳根子软点,或魄力不足的皇帝,也许就不再想改革了,于是文官们获胜。又或是这场皇帝稳住了,再开始下一场轮回。


    所以说君臣之间是一场又一场博弈,真不是瞎话。


    稍微定力耐心不足的皇帝,就会陷入泥沼中,或是彻底丢手,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只管享受朕的。或是心有不甘,扶持其他人或者太监,来制衡文官体系。


    当然,这么做之后,以后你在史书上名声一定不好听,要么是暴君,要么是任用奸邪。而相对应与之抗争的文官,自然都是忠臣,青史留名。


    见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颜青棠失笑:“我以前还总以为,皇帝老爷就是世上最舒服的人,想要什么有什么,如今看来——”


    他摸了摸她的头,道:“行了,这些事现在还不用你来发愁,你想想接下来比试的事该怎么安排。他们不死心,这两天又寻到端王叔要设定比试规矩,据端王叔说,他们大概会采取互相出题的方式,若这边都是民间挑上来的野路子,怕是无法应对对方出题。”


    剩下的话不用说,颜青棠也明白此刻她肩上的担子尤其重。


    若这一次没挑好,可不是损失一笔生意,而是他想推行的新政,将会以彻底失败为告终,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此事大概都不能再提。


    而她也将失去她想要的自由。


    第108章


    ◎可什么是算学?◎


    思及此, 颜青棠顿时不累了。


    “我去书房,你自己先睡。”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纪景行总有种感觉, 自己才是那独守空房的人。


    索性自己也不累, 他随后也去了书房,见她伏案在书案上写着什么,他也没打扰, 拿了一摞奏折去旁边看。


    烛台不知不觉矮了下去。


    夜深了。


    同喜和素云悄悄在殿外看了好几遍,都没敢出声打扰。


    直到快三更天了,同喜在外面小声道:“殿下,快三更了, 明日还要起早。”


    书房里,两人抬起头。


    “你先去, 我把这点写完就来。”


    纪景行无奈站了起来。


    “好吧。”


    又过了两刻钟,她终于回来了。


    寝殿里的灯已经都熄了, 只留了一盏小灯照亮。


    她以为他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榻。


    哪知刚上去,被一个怀抱拥进怀里。


    “你总给我种错觉,我才是独守空房盼郎归的那个。”


    颜青棠失笑, 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哪有这么夸张, 这不刚好想到一些东西,要把它写下来,也免得明天忘了。”


    又拍了拍他:“快睡吧,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嗯。”


    事实证明, 在之后的日子里, 这不是偶尔, 而是变成了常态。


    接下来的日子里, 颜青棠几乎进入了魔怔状态,每天除了解决日常吃喝及睡觉,其他时间都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上等宣纸送来的一摞又一摞,最后都转变成被她写满字和各种符号的废纸,关键是她也不让人收拾,就那么散落满地。


    而纪景行最近也很忙,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等他知晓她这一状况时,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她尤其亢奋,满脸都是笑,双目灼灼发亮。


    “你知道吗?以前我学这些,不过是兴趣,可因为有生意牵绊,我更多想的是如何改良算账时的不便,完善各种记账盘账的办法,可这次你说要互相出题,我为了给对方出更难的题,而更深入地了解进去,才发现算学的无穷妙趣。”


    纪景行本来想斥她两句不顾身子,此时也说不出口了,叹了一口气,将她拥进怀里。


    “那你也得注意身子,劳逸结合。难道你不想昦儿了?你有多久没去母后那看昦儿了?还有姝宁怡宁,我听说她们来找过你一次……”


    “姝宁她们来过?”


    他无奈道:“你看你忙得不知时日,下面人怕打扰你,也不敢跟你说。”


    她想了想说:“她们也不是没跟我说,好像说过一次……”


    但当时她在想问题,只嗯了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样吧,明日我邀她们来琼华殿,算是给她们赔礼道歉?”


    “她们可不用你来赔礼道歉,也都知道你忙,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适时休息,别总是趁着我白日不在,忙得昏天地暗。”


    转头,颜青棠就让人给宫里送了信,邀姝宁怡宁过来吃茶。


    次日,姝宁带着怡宁来了。


    “嫂嫂,他们都说你忙,母后大哥都这么说,你到底在忙甚?”怡宁有些委屈道。


    本来她兴致勃勃想来找嫂嫂玩,哪知却被拦在殿外,说太子妃正忙着,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她小孩心性,回去找母后抱怨,哪知母后却说你嫂嫂是真忙,可说忙什么,皇后却说不上来,只说是跟朝堂上的事有关。


    姝宁知道得要更多一些,问道:“大哥说你要跟人比试算学?”


    颜青棠示意二人坐下,又让人端来了茶点。


    “不是我要跟人比试算学,而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这一场只能赢,不能输。”


    姝宁还沉浸在她说‘只能赢不能输’的神态和语气中,怡宁却疑惑道:“可什么是算学?”


    姝宁没有开口,但眼里表述的内容差不多。


    “这——”


    她站起来道:“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要不我带你们去书房看看?”


    二人毕竟是小姑,对自己也还友善,想着自己之前没有见她们,颜青棠也不想让二人误解自己,就一边与二人简述什么是算学,一边带二人去书房看。


    看到偌大的书房里,四处堆积散落的那些纸张,几乎让人没办法下脚,姝宁相信她是真的很忙了,而且是很忙很忙,大概今天也是专门抽出空陪二人。


    “你要是真忙,不用陪我们。”


    大概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姝宁显得有些不自在。


    颜青棠笑了笑:“也不着急在一时。”


    这时,怡宁因好奇,从地上捡了一张纸来看。


    “嫂嫂,这纸上写的什么鸡什么兔什么脚?为何要把鸡和兔放在一个笼子里算有几只脚?”


    颜青棠接过纸张看了看,笑道:“这只是算学里最粗浅的,至于为何要算有几只脚?不过是类比法,运用到实际就是拿来算黍米,算田亩,算税赋,这种按比例来计算,叫今有术,若是再分配,则是衰分术。”


    这么多术,直接把怡宁给听蒙了,只觉得很厉害,听不懂。


    “好了,我说了你大概也听不懂,只有学过才知道。走吧,我们去外面逛逛,你们就当陪我散散心,我已经很久未去外面看看花草树木和天空了。”


    三人一同去外面散了会儿步,之后姝宁就带着怡宁回宫了。


    回去的路上,怡宁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姝宁问她。


    她答:“大姐,我还在想鸡兔放一个笼子呢。”


    姝宁也没多想,说:“你又想养兔子?之前被你养死的哪只呢?”


    “大姐,我不是想养兔子,哎呀我要去找父皇……”


    姝宁不想去,就让宫女带她去,而她则回了长乐宫。


    殊不知怡宁去找父皇,是因为在她心目中,父皇是最最厉害的人,嫂嫂不是说自己不懂,她去管父皇问了答案,到时说给嫂嫂听,一定吓她一跳。


    去了后,乾武帝正忙着,听闻女儿问什么鸡兔同笼,他依稀记得是一本叫《九章算术》里的问题,就让福生去找个大臣讲给她听。


    哪知连找数个侍讲学士,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学士竟都不懂算学,有人听过这本书的名字,但没有看过。


    见连这些大儒们都不懂,这更让怡宁产生了好奇心,闹着一定要知道答案。


    后来还是在翰林院里,寻了个在常人眼里十分偏科、成日不好好做文章,尽学一些旁门左道的老翰林,给怡宁讲明白了这个问题。


    但也自此为她打开了一扇大门,当然这是后话。


    与此同时,钦天监里。


    送走来人后,监副席建同正与监正张正卿说话。


    “大人,难道我们真要听这些人的,出人和太子对上?增设特科看似由户部郎中王庚所提,实则是个人都能看出,推行新政的人其实是太子殿下。”


    席建同五十多岁,发须灰白,体格干瘦,是个个头并不高大的老头。与之相比,监正张正卿,反而看着要比他更年轻一些。


    不过熟知的人都知晓,其实张正卿也不年轻了,比席建同还要大上几岁。


    张正卿皱眉不言。


    席建同瞅了瞅他神色,又说:“要我说,我们何必搀和这些纷争,钦天监又不走科举制度,都是世籍世业。科试改不改制,增不增设特科,真与我等没什么关系。”


    张正卿抬目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不知?可如今这种世道哪能独善其身,在朝为官,受群臣排挤,日子可不会好过。”


    “那就去得罪陛下?”


    明知道太子的背后就是陛下。终归究底,其实钦天监根本不是朝廷官衙,而是服侍于皇家,也就是帝王。


    “自然也不能得罪陛下。”所以张正卿才纠结。


    这时,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此人披头散发胡子拉碴,衣裳说不上满是脏污,但也不干净。


    一进来,就直接问道:“听说,朝廷要办一场算学比试?招募天下最精通算学的那批人比试一场?”


    看见此人,张正卿和席建同都不禁皱眉。


    此人名叫俞怿,乃负责观测天象变化的秋官灵台郎,从七品官职。


    也是钦天监里有名的痴人。不光精通天文历算,还精通阴阳堪舆,是个全才,却偏偏性情古怪,平日就喜欢钻研一些稀奇古代的东西。


    若非钦天监的官职,多是世籍世业,以他这性格习性,怕是做不了官。


    “你问此事做甚?”


    俞怿兴奋地一撩披散的头发,道:“我要参加!”


    “可——”


    “我是一定要参加的!”


    说完,他也不管二人什么反应,转头就走了。


    待其走后,张正卿和席建同对视一眼。


    “如此一来,倒是两全其美了。”


    “就让他去,既对文官那边有了交代,也能应对陛下质问。毕竟俞怿的痴,那可是整个京城都知晓啊。”


    “正是,正是。”


    第109章


    ◎只要此女不出,他们稳赢◎


    为了应对前来报名参试的人, 端王特意命人设了个两个报名点。


    凡是人一旦多起来,自然少不得有浑水摸鱼之人。


    听说一旦入选,官府这不光管吃管住, 还给补贴路费, 就有不少人冒充是外乡进京的来骗钱。


    这里每天都会扔出好几个来骗钱的骗子,也有无数人被初试的题难住,饮憾退场。


    其实, 一开始是没有初试的,多是经过简单的问询后,便记名下来。可如此一来,不光浪费大量人力物力, 其中还夹杂了无数个骗吃骗喝的人。


    事情被颜青棠知晓后,她出了两份试题。


    一份是初试, 一份是复试。


    过了初试的人,要再进行复试。


    一旦过了复试, 就会被送到京郊的一个大庄子里, 至于过了初试的人,则会被记名下来,每人发一笔银子, 留待之后再议。


    时光匆匆, 转眼间就是一个月过去了。


    如今该进京的也都进京了,能报名的也都差不多报名了。据统计,前后来报名的人竟达到近一万之数,但经过初试的只有一千多人, 而经过复试的不足一百。


    之前颜青棠一直没露面, 直到这时她才出面见了这些人。


    “给你们半个月时间, 这里会给你们提供各种关于算学类的书籍, 这些书可能有你们之前看过的,可能也有你们没看过的。全凭自学,是苦学还是敷衍,由你们自己决定,但半个月后会进行一场最终测试。”


    “是时只取前十名,这十人将参与和那些官员的比试,是时不管赢与否,我都保证他们会有一个好的前程。至于其他没被选中的人,也不用担忧,会另有其他安置,事后再说。当然,这个安置好与否,还取决你们的态度。”


    丢下这话,颜青棠就走了。


    下面的人一头雾水。


    众人根本不知她身份,也不知她来历,还在想这貌美女子是做什么的?但若无一定身份,怎可能让她来说话?


    这时,有人出面给他们解疑了。


    “这位是太子妃殿下,你们之前做的那些试题,便是由她所出。”


    此人是端王府长史司典簿,姓马,人称马典簿。此时他们身处的庄子,也是端王府的庄子,拿来暂用。


    “就是初试、复试那些题?”


    初试的题也就罢,稍微学过点算学的都能解,但复试的题就太难了。


    可以说现在能站在这的,都是在算学上有一定研究,绝不是那些只会做生意打算盘的初级路子。


    “太子妃?就是组建苏州税司那位?”


    对于这位,也许京里的人还不太了解,但对于出自江南及沿海一带的官吏,无不是久仰其名。


    尤其,当下世俗偏科严重,人们为了考科举,大多都去钻研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会去学算学的人寥寥无几。


    但也不是没有,就是夹在官与民之间的吏。


    吏由于无法升迁,却又常年与基层各项事务打交道,赋税多少需要他们来计算,田地面积需要他们去测量,修路搭桥修建河堤需要用多少土方多少人,也需要他们来计算,他们可以说是当下最精通算学的那批人。


    这次朝廷发下皇榜,最激动的不是平头百姓,反而是他们这批人。


    谁想祖祖辈辈都去当那地位低下的吏,难道他们就不想做官?


    可吏这一类,要么被归类为优娼皂隶,不得参与科举,要么就是本身考不上科举,才去当吏。


    如果朝廷真增设特科,不用去考八股策论,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条通天大道。


    因此皇榜一发下,在吏这个圈子里直接轰动了,无数人动了心思,找人顶替了自己的差缺,奔赴上京前来参与。


    眼下通过复试近一百人中,有近七成都是各地来的小吏,其中不乏从江南沿海一带过来的。


    别处的消息不灵通,他们可太清楚这位颜家当家,颜氏商行女东家的能量了。


    想当初,苏州设立海市、税司,并改革税法,之后又蔓延至浙江、福建,让多少当地官员寝食难安?


    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常年在官衙做事的吏太清楚不过。


    “既然你们都知晓,那就好好努力吧,说不定能进那税司呢?如今正值朝廷之大变革,你们也是其中推动的一员,多的也就不说了,半个月后见分晓吧。”


    自此,本来许多人都是日常作息,到点了熄灯就睡,现在经常是挑灯夜战。


    以前有些题不会解,那就不会解吧,如今则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互相学习,互相开解思路。


    可以说,氛围极好。


    期间,颜青棠私下来看过两趟,回去后跟纪景行提了一件事。


    “我倒觉得可以建一个学府,专教人算学,待学成后即可派往各地税司,这样就不会缺人用了,也免得临时从当地招募账房,还要专人教过后才能用。”


    如今只有苏州、宁波、福州这三地设了税司,那是为了紧跟上海上贸易,广州税司正在设中,还有其他地方,都在拟定设立税司。


    可当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别的,而是严重的人手不足,以至于不得不搁置进程。


    此时倒给了颜青棠一个新想法,毕竟老师都是现成的。


    这个想法,纪景行很支持。


    “此事我来安排人做。”


    “若是以你的名义不好做,就以我的名义或颜家的名义,我来出银子,也免得你找朝廷拨银,又要经历几场打仗扯皮,还不一定能拨下来,说不定还会被搅黄。”


    纪景行感觉到深深的鄙夷,但也不得不承认以朝廷做事的流程来说,这种可能性极大。


    好吧,不是可能性极大,是一定会扯皮。


    “那就用你的银子先把学府建起来,待找到机会,我给你弄个官学的名头。”


    颜青棠不置可否。


    按下不提,时间很快就到了半个月后。


    在经过最终场的测试,决出了前十名。


    这十人年纪不一,年纪最大的有五十多岁,最小的也有三十多岁。其中有七人都是吏出身,只有三人是由于家学渊源,或是本身有兴趣,对算学有所钻研。


    自此,再一次让颜青棠感受到当下读书人偏科有多严重。


    “再过几天就是五月初八,明天是端午,你们好好休息几天,以待比试来临。未被选上的也不要灰心,会对你们另有安置,待比试结束后再说。”


    颜青棠还是来去匆匆,露了一面就离开了。


    无他,这两天她很忙,毕竟端午节来临,宫里的事也不少,虽这些事不用她来做,但她要陪着皇后。


    另一边,文官们那也确定了最终人选。


    不多不少,也是十人。


    还多出一人正是那钦天监的秋官灵台郎俞怿。


    对于从民间招来的那些人的动向,官员们这里还是一直盯着的,包括他们弄出的那个什么初试复试,他们也专门派人去刺探过。


    两份试题他们甚至手抄出了一份,不可谓不神通广大。


    见对方弄个庄子,专门用来供给那些人学习算学,这边倒也想弄一个,无奈总共就挑出了二十多个精通算学的官员。


    说精通绝对算不上,只能说是能凑数,水平参差不齐,与对面相比极为可怜,因此才会有人找上钦天监。


    在见识过这位从钦天监来的秋官灵台郎,以极快地、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做完那两份试题后,众官员大喜,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因此,虽然他性格怪异,叫他来时不来,不叫他来时他来了,还脾气怪异,动不动就不理人,大家也还是很谦让他。


    “你们现在临时抱佛脚也晚了,做这种算学的题,必须是常年累月重复计算,才能做到我这个速度。你们也不用白费力气了,反正都是凑数的。”俞怿道。


    其他人黑脸的黑脸,红脸的红脸,都被气得不轻。


    可再气又怎样,他们已经是矮子里拔高个,其中有好几个都是户部的官员。年纪也不小了,反正都比俞怿大。


    脱离了平时用趁手的吏员,这些高居官位的大人们才知晓,他们似乎什么也不会。而算学也不仅仅是只会算账,还有那么多绕脑筋的问题。


    “你们不走我先走了,我还要赶回家吃我娘包的粽子呢。”


    说完,这位秋官灵台郎就甩甩衣袖走了,留下一众脸色乍青乍白的大人们。


    “各位也就别生气了,如今成败都在他一人身上,上面可是发过话,有气也得给憋着,总之一切都等比试结束了再说。”有人劝道。


    “当初就不该答应什么比试,那王庚也是狡猾,我等官身还与那些贩夫走卒皂隶出身的去比试,成何体统?!”


    这位发脾气的大人,并没有人理会他。他们倒也不想比,关键是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事情就定下了。


    而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话都扔到脸上了,难道让他们当众承认自己不如人?


    不可能!那可是事关名誉!


    且本身一开始他们也没觉得不如人,还是在监视对手种种行举后,看看人家,再对比对比自己,这寻得一堆歪瓜裂枣,众人才意识到事态严峻。


    “本官这就回去写本,弹劾那颜氏女,身为太子妃之身,竟妄图插手朝堂之事,她想做什么?想牝鸡司晨?”


    有人泼他冷水:“王大人,您就别生气了,那女子现在还不是太子妃,还未办婚礼。再说你说她插手朝堂之事,可有证据?”


    人家做什么了?


    那些人是端王奉皇命招募的,地方也是人家端王提供的,那颜氏女顶多也就帮忙出了两份试题。


    现在还未到比试场上,对方会不会抛头露面谁也不知,按照那俞怿的说法,只要此女不出,他们稳赢。


    “行了,就别没事找事了,都回家过端午去,什么事留待当日再说。”、


    几人互视一眼,各自归家。


    五月初八,宜出行、成亲、开业、祈福、安床。


    一大早,承天门前就有人布置场地了。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微微有些轻风。


    辰时过半,陆续有人到场。


    这些人里有早到的官员,还有闻风而来看热闹的百姓。由于有禁军侍卫把守各处,百姓是不能靠近的,只能在木栅之外看热闹。


    随着时间过去,到场的官员越来越多,开始多是青绿两色,渐渐穿绯色官袍的人越来越多,间或穿着吉服的皇亲国戚们。


    大体看台共有三处,除了正前方那处搭了遮阳的明黄色御棚,另外两处则都是铺着红色地毡,其上排列着一把把座椅,以花几相隔。


    场地正中则是一大块红色地毡,左右各有一列长桌,及几条长凳。


    这是比试场地。


    巳时,御驾来临。


    众人皆跪地高呼万岁。


    也是在此,颜青棠和纪景行分开了,他随着乾武帝皇后等人去了御棚,她则步入比试场中。


    此时,双方的人早已到齐,彼此互视之间,对对方的来历身份已深谙在心。


    见颜青棠步入场中,官员这一方参与比试的一名官员,站出来道:“此乃朝廷比试,太子妃您这是——”


    颜青棠没有答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端王。


    今日端王穿了一身宝蓝色金绣团龙纹暗花圆领袍,衣裳上的四团龙纹,宣示着他的身份。


    闻言,端王笑道:“王大人,太子妃会作为参与一方加入比试。”


    “朝廷可从未发生过这等事,一个女子,竟能参与朝廷比试,岂非荒谬?”


    颜青棠并不怵他,含笑道:“王大人,朝廷发下皇榜于天下招募精通算学之人,其上可没有写明招募之人是男是女。我大梁疆域辽阔,海纳百川,有教无类,女子又何妨,难道王大人你惧怕一名女子?”


    第110章


    ◎太子妃娘娘,威武!◎


    早在众人落座之后, 负责把守的禁军侍卫就把阻挡人群的木栅栏往后撤了撤。


    这样一来方便百姓目睹圣颜,二来也是便于百姓观看比试。


    总体来说,在大梁, 也许对别处的百姓来说, 可能一辈子都目睹不到圣颜一次,但与京城的百姓来说,一年当中总有几次能目睹圣颜。


    例如皇帝去天坛祭天之时, 例如上元节承天门外造龙灯开灯市与民同乐。


    而阻挡人群的木栅栏,离着比试场地只有十米不到,因此颜青棠这一番话,自然被围观百姓纳入耳中。


    “哎哟我的乖乖, 这位竟是太子妃娘娘?”


    “堂堂一个大官,难道还害怕一名女子?”


    “那个大官, 你到底比不比,太子妃娘娘都下场与你比了, 已经是给你颜面了, 你若是不比就换人。”


    围观人群一阵七嘴八舌,落在三处看台上的人耳里,则神色各异。


    乾武帝看了一眼坐在他左手下侧的太子, 问:“是你安排的?”


    纪景行轻咳了一声:“儿臣怎会安排这种事, 这大概就是民心所向?”


    纪裕、姝宁、怡宁,看看大哥,又看看父皇。


    皇后道:“行了,快看吧, 今日棠儿好威风。”


    可不威风!


    今天颜青棠打扮得并不出众, 甚至十分朴素, 一袭淡青色交领褙子, 下着月白色褶裙。一头乌发梳着望月髻,其上插着一根白玉簪,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一对珍珠耳铛,看起来素雅、大方,腹有诗书气自华。


    明明身形单薄,气质温和,偏偏这种场合,竟能做到泰然自若,如闲庭信步。


    一番话,并不咄咄逼人,却让那位王大人哑口无言。


    怎么反驳?


    且不提围观百姓的呼声,若真继续揪着不放,等于当众宣告自己怕个女子,那以后自己还怎么做官,恐怕会成为天下笑柄。


    王大人不再说话,退了回去。


    等于是默认了颜青棠会参与这事,其他人虽是心中腹诽不已,却也不敢再当众出声,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位‘王大人’。


    “那怎么比?”


    端王看了看两方的人,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为了公平起见,双方人数需相当,尔等既各都是十一人,那便如此,期间不可再增添其他人。”


    也没其他人可以增添。


    颜青棠那儿随时还能再拉人过来,官员这边可是挑来挑去只挑了十一个独苗。


    “为了方便,也是便于比试,你双方各自出题,难倒对方或对方答错为止。”


    “可有时间限制?”


    对此,端王早有准备。


    “以一炷香为记时,当然一炷香不是平时所用的香,而是特制的。”


    说着,已有人抱来一个大香炉,并一盒香。


    这香长短不过寻常香的一半,若平常的一炷香,可燃两刻钟,此香大约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看了一眼那香,颜青棠说:“此香太长,这么多人在此围观,若一题一题的算下去,大概要比试到天黑了。不如我们来快一些的,把香折半?”


    她说这话并未看向端王,也没看别人,而是直指俞怿去了。


    今天这种场面,俞怿自然不能以平时那副鬼样子出现,所以他梳起了头发,还把乱七八糟的胡子都刮了,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他本是站在一旁,用一副很奇怪的眼神看颜青棠,此时颜青棠望过来,两人眼神几乎对个正着。


    他诧异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问我?”


    颜青棠笑了笑:“俞大人何必自谦?能被人煞费心思请来,想必俞大人自有一番本事。”


    这俞怿也毫不谦虚道:“尚可尚可,本来觉得赢你们应该是没问题的,可你来了——”


    “难道俞大人还惧怕一个小女子?”


    “那倒也不会,只是觉得你出的那些题很有意思,看那些题,你的算学水平应该超出了这世上所有人,除了我。”


    “俞大人很有自信。”


    “那倒也不是自信,只是世人多愚昧,只觉得学好四书五经足以,殊不知算学其中的乐趣才是无穷尽也,可惜那些愚昧之人不懂这些乐趣。”


    颜青棠露出一丝怪异神色。


    端王咳了一声打断道:“既然双方都同意了,那便把香折断,改为半炷香的时间。你们可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一旦比试开始,不得随意离席,直到结束为止。”


    “我没什么要准备的了。”


    俞怿也不管其他人,自顾自说。


    他身后的其他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这边,颜青棠则转身看向场外。


    不多时,几个人搬着一个偌大的算盘来了。


    是真的很大,长有五六米,宽也有一张桌子那么宽,因此甫一出现就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俞怿的。


    “你打算拿这算盘来算?这么长的算盘,应该是大商户家用来盘账的,你们所有人一起用这么大的算盘,怎么用?”


    他也不顾围观众人,直接跑到算盘旁去了,他这边的人拉都没拉住。


    此时,官员这一方,再一次后悔竟找了个这样的人来丢人现眼,可箭在弦上。


    最终,是几人手脚并用,将他拉了回去。


    待双方再度回到原位,端王道:“你们双方谁先出题?”


    俞怿说:“你先吧,我不欺负女子。”


    他这话又引来同伴们怨怼的目光,可当众也不好说什么。


    颜青棠笑了笑,说:“别说什么欺负不欺负了,比试场上无男女,端王殿下,还是用猜正反来选择谁先出题吧。”


    端王看了看俞怿那一方,见无人有异议,让人寻了枚大梁通宝,握在手中。


    “我选正。”


    “那我选反。”


    铜钱飞到空中,然后落在地上,正面朝上。


    颜青棠这一方先出题。


    香已燃上,铜锣声响。


    她几乎不假思索,道:“今有田一亩,广为十五,从为十六。今有邪田一处,一头广十三,另一头广四十二,正从六十四步,问田几何?”


    此题用白话点来讲,就是测量田地以人的步子为计算,一亩长约十五步,宽十六步,现在有一块邪田,长宽都不相等,求算面积。


    第一道题,颜青棠只为试探,所以出得并不难。


    而,果然也不难,俞怿很快给出了答案。


    “九亩一百四十四步。”


    颜青棠微微点头,表示正确,摊手做请的姿态。


    俞怿看了她一眼,道:“又有邪田一处,正广皆为六十五步,一畔从一百步,一畔从七十二步,问田几何?”


    此题,是在她的题上附加的。


    “二十三亩七十步。”


    “答对了,太子妃请。”


    颜青棠再出题:“今有箕田,舌广二十,踵广五,正从三十步,问田几何?”


    “一亩一百三十五步。”


    “又有箕田,舌广一百一十七,踵广五十,正从一百三十五步,问田几何?”


    “四十六亩二百三十二步半。”


    两人出题速度极快,答题速度也极快,几乎未加思索,题和答案已了然在心。


    而一旁负责点香的侍卫,根本也来不及每题都点上一根香,只能求助地看向一旁的端王。


    端王见此,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无奈地看向场中两人。


    而三面看台以及围观人群中,早已惊起一片哗然。


    所谓外行看热闹,他们现在就是在外行看热闹,顶多一些官员知道二人在所用的是分田术,绘制鱼鳞册、测量百姓田产时都能用得上。


    从第一题开始许多人已经不知答案了,四四方方长宽一致的还能算算,如今这又是歪头又是邪脚,真可谓是邪田一块,又如何算?


    人群中,有百姓疑惑道:“不是说比试算学,怎么说起田了?”


    “不是说了朝廷拟推行新策,就是在科举中增设商科和算学,这样选出的官员才能办实事做实务。”


    “可算学跟田有什么关系?”


    回答的人眼神恨铁不成钢,道:“你下去当官,给百姓丈量田地时,用不用算面积?难道我说一亩,随便划拉一下就是一亩了?你是买田人你干不干?连田亩都不会算,难道真像那些大官老爷们,两手一抄坐那儿,等下面人算好了呈上来?若下面人骗你怎么办?从中贪墨百姓银钱怎么办?”


    这一番对话,在人群中不高也不低,但也让周边很多人听见了。


    顺着此人之言,看向那些大官,可不是一个个像老太爷一样,两手一抄坐那儿?


    尤其是代表官员那一方的,除了前头那个看着不像官的正答题的小子,其他人可真真是双手一抄,看着像个废物。


    至于太子妃娘娘身后那些人?


    那些人一看就是平头百姓。


    在官与百姓之间,百姓对同类人还是天然带着好感的。


    “让我说,陛下做得对,就该招一些干实事的人做官才好,也免得一个个养得脑满肠肥,油头粉面,不知时务。”


    “那些只知死读书的读书人,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实务干不出,只会死读书,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人群里可不光有百姓,还有为数并不少的读书人。


    之前他们几番抗议,都没抗议掉朝廷新政,今日逢大比之日,自然要前来一探究竟。


    上面出着题,他们不甘示弱在下面算,心想自己苦读诗书十余年,难道还不如个女子?


    哪知越算越糊涂,正糊涂懊恼着,听到这一番话,你说气不气?


    “你们在说什么?”


    “你管我们说什么?管天管地,还管到人家说话上了?”


    “就是就是!”


    之前平头百姓就与这群读书人干了一场,不挑事也就罢,一挑起来,自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输。


    你帮你的人,我帮我帮的人。


    很快乌泱泱一群人,就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对上了。


    “朽木之才,不可理喻!”


    “你不是朽木,你怎么不上去啊,站在这跟我们平头百姓说什么?太子妃娘娘出的那些题,你能做出来几个?在这跟我们耍威风!”


    “就是!再叫嚣,老子可不管你是不是读书人,可要揍你!”


    “蛮汉!愚夫!我不会做,难道你会做?”


    “我不会做,我又没读过书,你倒是读过书,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你——”


    见情况不对,一直站在一旁充柱子的禁军侍卫出声斥道:“不准吵吵,再吵闹争执,把你们都拿去下狱。”


    当即,所有人都不出声了。


    这时,一个站在最前头的汉子陪笑道:“官爷,我们不吵吵,我们给太子妃娘娘鼓气总行吧?”


    禁军侍卫瞥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


    “反正不准起争执。”


    汉子一歪头,往后面看去:“诸位,听到没,咱们可以给太子妃娘娘鼓气,咱们不吵啊。”


    “这个可以有!”


    很快大家就心领神会了,挑衅地看了对面书生一眼,随即便大声喊了起来。


    开始还显得很杂乱,很快就汇成了一道洪流。


    “太子妃娘娘,威武!”


    “威武!”


    “赢了他们!”


    “赢了他们!”


    此时,场上已进入白热化,心算已经完全不够用了,需得有工具辅助。


    颜青棠这边动用了算盘,题刚一出来,后面桌前的十人便开始快速打起算盘,每个人算一部分,然后由颜青棠进行总和。


    之前他们专门抽了两天练这种算盘,所以用得很熟稔。


    可对比这边,俞怿那边就显得有些可怜了。


    俞怿倒是拿出了纸笔,快速在纸上计算起来,心无旁骛。相对比后面那十个官老爷,就显得似乎一点用处都无。


    再加上围观百姓喊着口号,给颜青棠这一方加油鼓气,从气势上就压倒了对方。


    第111章


    ◎还有一文去哪儿了?(比试完)◎


    这场面太难看了!


    此时不光陛下皇后太子在, 各个皇亲在,文武百官在,还围观了那么多百姓。


    一方齐心协力, 有条不紊, 看着就让信服。另一方却是一个人埋头苦干,剩了十个人站在那像个木头。


    简直是太难看了!


    堂堂朝廷命官,此情此景, 看得所有人都不忍直视,右侧坐着文武百官的看台上,一些官员们脸色极为难看,纷纷示意随从想办法去提醒那些庸才。


    可大庭广众之下, 如何去暗示比试场上?


    幸亏就在此时,也有人反应过来了, 忙走到俞怿身边,问道:“俞大人, 可需要我等帮忙?”


    俞怿伏案疾书, 口中念念有词,根本不理此人。


    “俞大人,可需要我等帮忙?”


    他的笔速越来越快, 几乎成了飞影。


    “俞大人……”


    “起开!”


    俞怿大喝一声, 拿起纸张冲上前去:“答案是御米三斗八升,黍米十六升七斗,又五十六分升之九。”


    “俞大人回答正确。”


    说话的同时,颜青棠饶有兴致地看了对面一眼, 又侧目看了看正在为她鼓舞喝彩的百姓, 敛目露出一笑。


    “俞大人请说下题。”


    俞怿兴致高昂, 之前因太过专注发髻都散落下几缕, 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用手往后一捋,道:“太子妃请听题,问……”


    “俞大人……”


    被打断的俞怿很不高兴,转头道:“你做什么?”


    被呵斥的官员脸色难看,但还是说道:“本官有些事想与你商量。”又对端王说,“端王殿下,还请暂停一下。”


    目睹全场的端王,自是心知他们要说什么。


    想了想,说:“本不该暂停,按规矩比试开始,便要到结束方止,但本王也不能不近人情。只此一次,双方都各有一次暂停的机会,只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


    “谢端王殿下。”


    此人忙把俞怿拉走了。


    人群里,百姓小声议论:“他们想做什么?”


    “怎么总觉得有阴谋?”


    “难看不难看啊,一堆大老爷们官老爷,赢不了一个女子,还中途要休息?”


    “你们说,会不会这几个像木头似的官老爷,觉得自己站在那当木头太难看,所以也想出把力?”


    “他们能出什么力?若是能出力,也不会一直站在那当木头了。”


    那边,俞怿说了差不多同样的话,十分不客气。


    又说:“你们就别添乱了行不行?你们会什么?”


    “我们——”


    “输了你们负责?有时间限制的。”


    连续经历数场,现在俞怿终于明白太子妃为何要让人搬来那么大一个算盘,又为何说要缩短时间。


    明显就是一环套一环,知道他们这边一个中用的没有,只靠他一人,而人家那边个个都能用。


    可你又不能说人家是用了诡计,毕竟规则在此,十一个人比试,本就是该十一人都有用。


    不过俞怿并不惧怕这种场面,反倒跃跃欲试,觉得这对自己是一种挑战。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干扰他。


    一提输赢,这些官员顿时不说话了。


    “可——”


    “要不这样。”俞怿不耐道,“你们去找端王殿下提要求,说单独跟那十个人比试,我去跟太子妃比?”


    “这——”


    这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而且如果单独上场和人比试,他们这十人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可能对面只出一个人,就足够赢他们了。


    此时此刻,这几个官员也有了自知之明,若比别的也就罢,比算学是真不如人。


    当初自己怎会猪油蒙了心,动了想借用这种机会大出风头的念头?简直就是疯了!这哪是出什么风头,明明就是酷刑,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形容几人此时感受。


    恐怕这场结束后,几人大概一年半载都没办法出门见人。


    除非——


    只要他们能赢,只要能赢,一切都好说,哪怕是俞怿一个人赢的,毕竟都算一方的。


    几个官员互看一眼,都不再说话,目送俞怿再度奔赴上前。


    “可以开始了。”


    比试再度开始。


    与之前相比,虽场面不如之前火爆,但也颇为令人紧张。


    双方所出的题是越来越难,计算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总的来说,颜青棠这一方的速度要比俞怿那一方快了不少,因此显得游刃有余。


    而俞怿那一方,由于只有他一人能用,因此显得十分紧迫,有好几次都是香快烧到末尾,他才给出答案。


    可很快形势出现了新的转变,不知为何俞怿竟提速了。


    同样越来越难的题,他解题的速度越来越快,若说之前他的手速是一道飞影,现在几乎看不到影子。


    而他本人,像突破了什么关卡似的,明明发髻散乱,整个人状若疯魔,却越来越亢奋,速度越来越快。


    “此子在算学上的天赋,恐怕当世无人能出其右。”颜青棠心中暗道。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至少围观的众人能看明白的寥寥无几。


    在百姓们眼里,太子妃所在这一方就是压倒性地、在不停地赢那些官员,因此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他们鼓气。


    “威武!太子妃娘娘威武!”


    “威武!”


    皇后默喊一声,握紧拳头,那架势仿佛她在那比试场上。看得乾武帝不禁一笑,凑到她耳边道:“这么激动?”


    “当然激动啦,难道陛下不觉得青棠很厉害?”


    皇后眼里只差冒出了小星星。


    与之有相同表情的,还有怡宁。小拳头是挥了又挥,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幸亏一旁有宫女看着,见势不对忙按住了她。


    场上——


    俞怿说:“太子妃,接下来我要出更难的题了,您请听好。”


    “俞大人,此言正是我想对你说的。”


    “今有良马与驽马发京城至江南,江南去京城三千里,良马初日行一百九十三里,日增十三里。驽马初日行九十七里,日减半里,良马先至江南,复还迎驽马,问两马几日相逢,各行多少里?”


    颜青棠听完题后,回到己方桌前。


    此时,负责记录题目的人,已经把题目抄写下来了。


    有人在想怎么解,有人已经试着在拨算盘,还有人则望向颜青棠。随着出题越来越难,他们十人现在明显跟不上了,只能太子妃给出解题思路,他们根据此去计算。


    “给我纸笔,此乃盈不足术,算盘没用。”


    她拿过纸笔,快速地在纸上画了几条线,又写了几个旁人看不懂的符号,时不时在纸上写几笔,时不时又亲自去拨动算盘。


    不多时,她拿起纸,转身走回去道:“十五日又一百九十一分日之一百三十五相逢。良马行四千五百三十四里又一百九十一分里之四十六,驽马行一千四百五十里又一百九十一分里之一百四十五。”


    “太子妃答对了。”


    俞怿做出一个请她出题的姿势。


    颜青棠看了他一眼,道:“远望高塔塔7层,灯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塔尖几盏灯?”


    闻言,俞怿愣了下。


    无他,双方提问看似乱无章法,实则都有规律。


    每当有人提出一个新题,对方都会在下次出题时考回对方,看似在比试,实则在互相考校对方水平。


    就好比之前俞怿所问的良马驽马,实则可归类为盈不足术。


    按照规律,颜青棠这一题也该在盈不足术里找,可她却突然换了方式。


    不容多想,因为此时的香已经燃上了。


    俞怿回到己方桌前,经过一番计算后,给出答案。


    “三盏。”


    “下一题……”


    接下来由于两人你来我往,答得有来有回,再加上时间漫长,场面已不如之前激烈。


    问题是越来越难,下面有不少人私下自己算过,可算得脑子都浆糊了,依旧无解,只能等场中给出答案。


    可这二人却不以为意,反而越发胸有成竹,给人一种错觉,这两人大概无法分出胜负。


    是的,随着出题越来越难,颜青棠这一方的十人与对面一样,也成了摆设。


    偌大的比试场,倒成了两人的表演场。


    乾武帝看了儿子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看着下面场景,纪景行本来心中挺不是滋味的,被亲爹这几眼看出了窘迫。


    “父皇……”


    乾武帝什么也没说,露出一丝玩味的眼神,又将目光投入场中。


    而到此时,两人出题已经越来越慢了,似乎在想要考倒对方的同时,自己也接近枯竭。


    “俞大人,我很佩服你,你大概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突然,颜青棠说道。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在算学上。”


    俞怿一愣说:“太子妃也是俞某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俞某简直无法想象你商户出身,竟在算学上有如此造诣。若说俞某,俞某乃家学渊源,本身就需用到算学,而你——”


    “俞大人也可当我是家学渊源,毕竟做生意若不会算账,怕是要亏到连饭都没得吃。当然,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夸奖俞大人,只是想说如我们这般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毕竟二人从方田、黍米、衰分、少广、商功,到均输、盈不足,乃至开立方、开圆术、方程、勾股等等,都彼此考了个遍。


    大梁之广,幅员辽阔。


    能总结出来的算学类别,也就这么多了。


    “那太子妃的意思是——”


    颜青棠抿了抿嘴道:“我有一题,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我们就别用什么比试规则了,二十息内俞大人若能答出,就算我输。”


    俞怿忙摇头道:“不可不可,此举对太子妃太不公平。”


    “怎会不公平?”颜青棠笑说,“俞大人未听题,便以二十息为赌,若我出题简单,但需要大量时间去计算,俞大人岂不必输无疑?”


    俞怿看了她一眼,道:“太子妃并非此等人,俞某虽初次与太子妃见面,但也能看出你乃光明正大之人,岂会故意坑人。”


    我会!


    因为我不能输。


    并非我不能输,而是朝廷推行新政之行不能受阻。


    “既然俞大人相信我不会故意坑人,那就请听题吧。”


    她缓缓一笑,开口道:“说三人去住店,合住一间房,此房三十文一晚,于是每人便拿出十文,凑够三十文钱付给店家。掌柜却说这间房屋顶有漏,虽今晚无雨,但还是减免五文,让伙计拿着五文去退给三人。”


    “伙计心想,五文钱三个人怎么分,于是便偷偷私藏两文,只退给三人三文,正好每人分得一文。也就等于说,他们三人每人花了九文钱住店,合起来就是二十七文。可若如此算,即使加上伙计藏起的两文,也不过二十九文,问还有一文去哪儿了?”


    这题实在太简单了!


    想想,拢共就三十文钱,这题不比方才那些什么某县黍米多少,御米多少,每车负重多少斤,又送去哪儿需要几日,以及什么马跑来跑去,有的马跑得快有的马跑得慢,什么两只老鼠对着打墙,一个快一个慢,什么时候能相遇,简单多了?


    可真的简单吗?


    在场几乎所有人在听完题后,都下意识要么在心里算,要么掰着指头算。


    三九二十七,二十七加二,等于二十九。


    二十九?


    是啊,还有一文去哪儿了?


    而此时比试场上,在颜青棠说完题后,负责点香的侍卫已经在一旁数数了。


    二十息,也就是慢慢地数二十个数。


    “……三、四、五……”


    俞怿挠了挠脑袋,原地打了个圈,看了她一眼。


    又转了一圈,看了她一眼。


    “……七、八、九……”


    一个圈变成三四五个圈,而俞怿的头发也被他挠成了鸡窝。


    御棚下,皇后也算蒙了,忍不住问乾武帝:“是啊,还有一文去哪儿了?”


    姝宁也在心里算,怡宁更是动上了指头。


    乾武帝没说话。


    皇后撞了撞他,小声道:“你是不是也没想明白?”


    “朕怎么可能没想明白……”


    “那你说说看。”


    纪景行也在心里算,一边算一边看着下面动静。


    而下方,数已经数到十二了。


    “等等等等……”俞怿挥着手道。


    侍卫下意识去看端王,端王没有说什么,他便继续接着往下数。


    “……十三、十四……十五……”


    看台上,眼看时间快到了,一些官员急得不得了。


    可是越急,越想不出答案。


    “十七、十八……”


    三九二十七,二十七加二……


    在数到最后一声时,俞怿突然不转圈了,瞪着眼睛道:“我认输,你告诉我答案。”


    颜青棠并未说话,看向端王。


    端王清了清嗓子,示意所有人都安静。


    “这次比试,太子妃方胜!”


    随着这一声,围观的百姓顿时欢呼起来,一边欢呼一边呼喝着‘太子妃威武’。


    看台上那些官员们如大势已去,露出颓丧的神色。


    颜青棠身后十人,明明个个年岁都不小了,也忍住欢呼蹦了起来。


    “赢了!”


    “真赢了?!”


    “太子妃殿下,多亏了有您,若非您在,这一次我们恐怕是赢不了……”


    一众人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围着颜青棠说话,俞怿在一旁想插嘴都没法插。


    “你快告诉我答案!”


    正准备离开的颜青棠,转头回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几步走了过来。


    “俞大人,我之前所说的话句句肺腑,当世精通算学之人,无出其二,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我不如你远矣。可像你这样的人,恰恰也容易被固定的算学思路困住,你只算了三人每人出十文退一文是九文,加上伙计私藏两文,也不过二十九文,却忘了其实换个思路,这题就解了。”


    “掌柜收了二十五文,退回五文,伙计私藏两文,退了三人三文,这加起来不就是三十文了?我不过是误导了你,故意引着你往每人九文,伙计私藏两文去算,若你陷入这个逻辑困局里,是永远解不出答案的。”


    闻言,俞怿顿时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抬头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他连忙追过去,想要继续询问,却发现此时太子来了,他自然靠近不了。


    “逻辑困局,逻辑困局……”


    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状似疯魔。


    这时,他那一方的几名官员追了上来,个个气急败坏。


    “俞大人,你就不该答应她用二十息时间去解这道题,这明明就是陷阱!”


    “你输了不要紧,现在却连累我等……”


    “可不是!”


    “如今可怎么交代啊,此战一输,增设特科成了定局,这可怎么交代啊……”


    一边满是抱怨和怨气,一边还在喃喃自语。


    这时,端王走了过来,道:“俞大人,一同走吧。”


    见此,那几人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追着抱怨,只能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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