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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日常


    (她甚至从未排斥过)


    丝丝缕缕的呼吸声萦绕在耳侧, 宋絮清垂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双眸微阖,清酒入腹蕴上双颊, 漾起了阵阵粉嫩的余晖, 神情多了少许温润,也不似往日那般清冽难以接近。


    宋絮清指尖微微抬起, 动作温和地落在他阖紧的眼眸上, 指腹顺着他剑一般的眉毛描过,缓缓地落在了他的眼眸上方,指腹与眼眸之间, 只隔着一丝距离。


    说着这是一场不成文的交易,搁在两人中间的隐形栅栏,大婚当晚被他势如破竹般的举动打破, 别说是栅栏, 就是薄薄一片的纸糊似乎也不存在了。


    指腹轻轻地落在他的眼眸上, 绵密的长睫划过指腹,刺得指心有些许发痒。


    宋絮清抿了抿唇, 怔怔地收回手笔直地躺在床榻上,直勾勾地盯着随风飞舞的香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迷雾漫住了心口, 令她看不清前路。


    可她不知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早早地就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也并不觉得嫁入了王府之后,往后的路就会一片璀璨, 只要裴翊琛一日不倒, 她的心就不会落到实处。


    宋絮清沉沉地叹了口气, 侧身把头倚在手肘上, 目光清澈地凝着裴牧曜。


    这时候,一阵窸窣声响起,躺在里侧的人翻了个身,变成了和她正对的姿势。


    宋絮清还以为他醒来了,呼吸微微收紧,眼眸转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不过他似乎也就是翻了个身罢了,盯着他好一会儿,都没有见他睁开眼,就连嘴边也并未溢出点点响声。


    宋絮清也不知看了多久,半眯的眼眸阖上,呼吸也逐渐变得沉稳。


    不多时,正对着她的裴牧曜睁开了眼眸,眸中清明如雨后树林,山雾散去后只剩下层层叠叠的林间,一眼便可看到底。


    裴牧曜撑着床榻稍稍坐起,半倚着软枕,将她靠在手肘上的头挪开些许,蜷起的手臂也伸直开落在丝衾上。


    凝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起身下榻推开了门扉。


    静伫立在院中的祈安和泽川听闻声响,当即警惕地转过身来,看到裴牧曜走出来时,两人才松了口气,随着他一同往书房的方向去。


    书房内,傅砚霁和裴子程已在内等候多时。


    手谈的两人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地将指尖中捏着的棋子扔进在棋奁中。


    裴牧曜视线扫过两人身前的棋局,接过泽川递来的茶盏饮了一口,解去清酒带来的灼烧。


    傅砚霁一颗颗地捡着棋盘上的白色棋子,“预备何时动身。”


    “后日晌午出发。”裴牧曜倚靠着椅背,微阖着眼眸闭目养神,“父皇明日下发文书,遣派我秘密前往韶州和株洲,巡视当地州府观察当地民生。”


    “此去路途遥远,你确定要带宋絮清过去?”裴子程拧眉问着,“她若是留在京中,也有我和砚霁兄二人盯着,再不济你王府中也有不少侍卫守着,不会有什么事情。”


    “你若是带她过去,她一不知实际情况,二没有功夫在身,怕是会耽误事情。”


    闻言,裴牧曜微微睁开眼眸,神色淡淡地扫向裴子程,“不会。”


    此去路途确实遥远,为了避免引起裴翊琛的注意,祈安和泽川都会随着他南下,如此一来把宋絮清独自安在京中,若是期间他与其他人刀刃相见,远在京中的宋絮清就会落入人的视线中。


    他冷冽无情的两个字裴子程也听出了是什么意思,他与傅砚霁对视了一眼,也就不再劝阻。


    “太子应该早就已经收到你要南下的消息,路上多加小心。”傅砚霁道。


    “此次是父皇亲自下令遣我南下,他不会在此行中动手。”裴牧曜不紧不慢地道,他和裴翊琛兄友弟恭相处多年,自是熟悉他的行事作风。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会令皇帝引起点点猜忌的事情,裴翊琛都是不会做的,尤其是对他下手这件事。


    他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若是裴牧曜此时出了什么事情,尘封于泥土下的旧账,怕是要掀棺而起。


    “你这一路上,要甩开的人怕是有点多。”裴子程薄唇微抿,若有所思地道,“尤其是经过陉州时,万事多加小心。”


    傅砚霁紧握的手心稍稍松开,手心中的棋子噼里啪啦地落进棋奁中,道:“宋淮安不日前已经抵达陉州上任,东宫和靖宁王府的信件也如雪花般飘过去了,你此行务必万般小心。”


    “你们说这宋淮安也是奇怪,宣武侯将前路后路都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一二房少爷,跟着大房的脚步走准没有错,怎的还自投他处呢。”裴子程咂舌不解。


    裴牧曜眸光灼灼地望着棋奁中的白子,眉眼微微蹙起。


    宋淮安这并不叫做自投他处,而是带着整个侯府投向了‘稳坐’钓鱼台的裴翊琛。


    好比前世,他的心思与谋略都成了真,只不过不是最后的赢家,这一世若不是宋絮清有所谋划,怕是也会跌入他精心设计好的牢笼之中。


    宋淮安不见得有多么聪明,但在利用宋絮清对他的信任达到想要的目的一事上,小人作态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他走了也还行,最起码你明日归宁宴上,不会有倒人胃口的在。”傅砚霁笑道。


    裴子程闻言嫌弃地啧了声,他平生最是厌恶说一套做一套的阴伪小人。“他此次前往陉州,明明可以等宋絮清出嫁后再过去,但竟然也毫不犹豫地走了,嘴上说着这个妹妹是他自幼宠爱长大的,却连她出嫁都等不了。”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不语。


    不过恰如傅砚霁所言那般,他也不想好好的归宁宴因宋淮安的存在,而变得使了原本的意思。


    归宁宴定在大婚第三日晌午时分。


    宋絮清也起了个大早,她醒来之时,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裴牧曜不知去了何处。


    画屏听闻内里传来的响声,推开门扉领着小丫鬟走进去,摊开帐幔,“小姐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


    “昨夜睡得早。”宋絮清神态慵懒地伸了道懒腰,眸光扫向里屋,“王爷呢,怎么不见人?”


    “王爷一早便醒来出去舞剑了,让奴婢不要叫醒小姐。”画屏把被温水浸过的帕子稍稍拧干,递过去:“谁知小姐你也没再睡多久就醒来了。”


    宋絮清了然地颔了颔首,接过温帕敷于脸上。


    梳洗后还想着要去瞅上一眼时,起身的瞬间恰好睨到妆镜中的倒影,宋絮清侧过身去,他似乎是清洗过了,换了身衣物走进卧阁里间。


    裴牧曜进来后,丫鬟们都极其懂眼色地退了出去。


    他眼神不似昨夜那般迷离,酒应该是醒了,宋絮清心想着,清了清嗓子,问:“解酒汤可用过了?”


    “嗯。”裴牧曜走上前,牵过她的手,不疾不徐地领着她往厅中去,道:“用点早膳,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宋絮清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眸光怔怔地望着他紧扣着自己的掌心。


    明明不过短短一日,牵手这种肌肤相亲之事,在他们之间忽而变得有些频繁,仿佛不过是日常间的小事,可他们之前分明从未有过如此举动。


    若是要细究起来,她甚至从未排斥过。


    思及此,宋絮清心中微凛。


    她沉默地咬了咬唇,谴责着自己立场的不坚定。


    裴牧曜久久都没有听到声音,回眸睨了她一瞬,见她垂眸深思不语,挑了挑眉,“明日我们便要出发离京,稍晚些你让下面的人把行囊收拾好。”


    “这么快就要出发?”宋絮清眼眸微微瞪大,可转念一想,他似乎确实和自己说过启程的日子,只是因为昨日的事情过多,导致她忘记罢了。


    “嗯。”裴牧曜颔首,拾起竹箸夹了小块白玉糕到她的碟中,“路途长远,再过段时间就是南方暴雨频发的时节,若是不早日出发只怕路上遇到积水,难以前行。”


    此时启程,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虽然没有去过韶州等地,但也知道各地大致所在方位。


    韶州路途最为遥远,若真是要前往韶州,就算是途径栈道换马一路策马疾驰,也需要十几日才能抵达,是以此次的安排,先是去的株洲,在株洲落脚巡视半月余后再前往韶州。


    而若是要去株洲,必然会经过陉州。


    而他们名义上说是去株洲,去韶州,实际上是要在陉州落脚。


    想到这儿,宋絮清眉眼皱起,抬至嘴边的瓷勺缓缓落下,抬眸望去:“我们要在陉州停留多久?”


    裴牧曜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道:“若是进展顺利,两个月余。”


    而皇帝给出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两个月。


    宋絮清眼眸微凝,“宋淮安已经走马上任,我怕……”


    她并未将话说完全,若只是宋淮安倒是好解决,然而他背后还盘踞着其他人,怕是棘手。


    且裴翊琛十几年前就能够在偌大的陉州一夜之间将尹氏连根拔起,现下多年过去,那儿只怕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线。


    裴牧曜眸光微微下移,落在她捏着瓷勺的指腹上,通透的指腹已经染上了红润,抬起手取过瓷勺,将她的指腹捏在手中把玩着。


    他漆瞳深邃不可测,笑道:“无事,本王正好去找这位小舅子谈谈心。”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回来的晚了点,只有一更。


    剩下的一更这个周末找时间补上,么么。


    第62章 夫君


    (这位是你的兄长吗?)


    宋絮清愣了愣, 沉吟不语地垂下头,吹拂着瓷勺中滚烫的汤粥,不知何时起, 眼眸中悄无声息地染上了冷意。


    宋淮安的调任, 还是裴翊琛主监户部时发出的调令。


    小小官吏的调任并不是什么大事,也无需经过皇帝的签批, 若非宋淮安乃宣武侯宋祎之侄, 他的调任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瞩目,但就算是如此,众人也不过是在私下谈论, 不会摆在明面言语分毫。


    也正是因此,在某些人的眼中,他已然也可代表宣武侯府的意思。


    裴牧曜视线掠过她的神情, 取过垂挂于盆舆边缘的湿帕,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 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听闻我家夫人所居住的阁院精致无比,今日倒是能够参观须臾, 若是再能饮上一盏茶水,也是我的荣幸。”


    他提到阁院时宋絮清的注意力已然转到他的身上,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语调, 怔愣须臾时刻,“暖玉阁的茶水,定是没有王府来得清爽。”


    说着,她侧眸往厅外探了眼, 顿了顿, 道:“你若是想喝茶, 我让泽川给你上一盏。”


    言语间尽是诚恳。


    裴牧曜失笑, 忍俊不禁地注视着她。


    宋絮清茫然不解地眨了眨眸,仔细地思索着他适才的话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她抿了抿唇,在他若有似无的揶揄神色注视下,利用手帕擦拭嘴角时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道:“暖玉阁只有花蜜茶,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自然。”


    用早膳后时间已然巳时,祈安等人在外等候多时,马车都已经备好。


    清晨时分起,宣武侯府往来人影憧憧,静谧了整日的暖玉阁也恢复了与以往相同的热闹,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


    张嬷嬷神情严谨地巡视着暖玉阁内外忙碌的人影,端着嗓音道:“今日是姑娘归宁的日子,务必要打扫仔细不要有一丝的纰漏,姑娘往日中喜欢的吃食也都紧着备上。”


    她指尖拂过凉亭中的圆木桌案,垂眸凝着指腹摩挲了下,招手唤来了小厮,命他重新擦拭桌案。


    “嬷嬷,嬷嬷。”


    急冲冲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张嬷嬷转身,瞧见和她一同伺候在徐氏身侧的小丫鬟碧儿匆匆忙忙跑来。


    不等她开口询问,碧儿迈着小碎步继续道:“王府的马车已经过了长安街,夫人说以姑娘的性子应当会在街上逗留片刻,但也让您紧着地把暖玉阁收拾妥当,姑娘和王爷许是要回来这儿小坐的。”


    长安街和宣武侯府的相隔只有两条街,若是脚程快一点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到,更别提是坐着马车前来,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上。


    徐氏显然是更为了解自家女儿的,这不,宋絮清目不转睛地透过纱帐望着长街上的光景,眼眸之中满是惊羡。


    也许是如愿以偿地躲过了裴翊琛挖好的坑,宋絮清的心思都豁然开朗了不少,现下看着街上戴着白纱帷帽遮挡烈阳的少女们。


    她们神情爽朗雀跃地相约着去妆铺或是酒肆,她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要下了马车,和她们挽手一同前往。


    可今日是归宁宴,双亲还在家中等她。


    不知为何,以往前往书院时,经常就是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府一次,可这次明明只不过是一日没见,她却觉得宛若过了三秋。


    宋絮清探头回来时,倏地对上适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裴牧曜的眼眸,冷清寡情的眸子望着她,灼灼眸光中带着丝她看不懂的笑。


    良久,他的视线移开了些许,“停下。”


    驾着马车的车夫应了声,目光左右转动寻找着空旷的位置。


    宋絮清稍显疑惑,“怎么了吗?”


    裴牧曜笑了笑,随意道:“前些日子徽澜在附近饰阁预定了些新奇的头饰,恰巧经过这儿顺道去帮她取了。”


    宋絮清恍然大悟地颔了颔首。


    现下还不是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阳光洒落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刺得慌,街上往来的行人要比平日晌午时分要多上些许,熙熙攘攘地顺着人流走着。


    下了马车后,宋絮清跟在裴牧曜的身侧,左看看右看看,分明是些常见的东西,此刻落在她眼中仿佛过了好些年。


    裴牧曜负手走着,眼眸微垂,见她时而看着这儿时而看向那儿,瞧见些新奇的物件时,娇嫩的唇瓣轻启,神情惊羡地扫过,活脱脱似个初初出府的小丫头。


    他嘴角弯起,神色愈发的温润。


    前边有人摆摊叫卖,周遭围了不少人,众人时不时的惊呼声勾起了宋絮清的好奇心,不过围在那儿的百姓并不算少,也不知裴牧曜会不会愿意去。


    思忖少顷,宋絮清仰起下颌,也不着急着开口,眸光直勾勾地看向身侧的人。


    澄亮的眼眸在阳光映衬之下水汪汪的一片,眼巴巴地望着他,裴牧曜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不远处的人群,故作不解:“嗯?”


    宋絮清侧眸往人群中扫了眼,又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说:“你若是不着急,可以陪我过去看看吗?”


    闻言,裴牧曜挑了挑眉,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抬起,摊开。


    宋絮清见状,阵阵热气倏尔冲上头脑,望着还在不断往里挤的人群,佯装淡然的把手往他掌心中一递,抬眸不再看他。


    只是白皙透红的耳垂都要快滴出血来了。


    裴牧曜轻笑了声,不疾不徐地拢紧右手,宽大的掌心握着她娇嫩的手心,缓缓扣紧,一丝缝隙也不给吹拂而过的微风留下。


    笑声落入宋絮清的耳边,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缥缈的思绪如同大海中央的小舟般荡漾着,漾起阵阵涟漪,水花拍打着她的头脑,令她不至于在大白天中昏了头脑。


    前来凑热闹的百姓愈来愈多,祈安等人神情警惕地跟在后头,眸光紧紧地锁在两人的身上,生怕有人冲出冲撞了二人。


    隔着汹涌的人群,宋絮清踮了踮脚,依旧无法看清里边是做什么的,眸光流转时分,瞥见有位女子眸色一亮地望着他们,她问道:“姑娘,你知道里边是做什么的吗?”


    神情稍显怔愣的女子听闻她的话,渐渐回了神,摇头:“我也不知,就是看人都在往这边来,我也就来看看。”


    说着停顿须臾,眼眸微微抬起,越过宋絮清的面容看向了她的后侧,小声问道:“姑娘,这位是你的兄长吗?”


    宋絮清闻言一愣,当即明白了女子话语中的意思。


    她回眸,望见裴牧曜棱角凌厉的下颌线,长身玉立,不禁沉吟道,这人确实是长着会勾人的脸庞。


    “不是。”宋絮清回过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一步,露出十指紧扣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沉默少顷,染着血的耳垂愈发的红润,她压低嗓音,悄声道:“是我夫君。”


    话音落下,女子似乎瞧见男子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但再看去时,那抹弧度又消失不见了,还以为是看错了。


    她颇为遗憾地‘啊’了声,眼眸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宋絮清,挑眉道:“怪不得,和你很是般配。”


    闻言,宋絮清抿了抿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感谢,就听到有道男声响彻云霄地回荡在周围。


    “啊啊啊啊啊!怎的又是我输了!”


    紧接着就听到围观的人群讨论着蛐蛐该如何挑选,宋絮清才意识到这儿是在逗蛐蛐,怪不得围观的人层层叠叠,都看不清里边的人在做什么。


    凑热闹的百姓在围观完酣畅淋漓的蛐蛐相争后,也听不得摊贩和男子的讨论,纷纷往后退着。


    宋絮清下意识地跟着往后退,不曾想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人群,差点儿就要踩上别人的脚,她忙往前走了一步,谁知前边的人群也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宽大的掌心箍住了宋絮清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吓得她身形一颤,忙不迭地顺着紧实映着青丝的手臂往上看,径直坠入裴牧曜清冽的眼眸之中。


    和他冷淡不耐的眼神不同,箍着腰身的掌心灼灼发热,滚烫的热气透过纱衣递到心尖,烫得宋絮清心尖狠狠地颤了下。


    她纤细根根分明的长睫轻颤着,“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被挤了下。”


    “嗯。”裴牧曜嗓音喑哑,箍着她腰身的掌心却没有松开,就这么带着她往外走,“你还想看什么,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宋絮清点头不语,垂眸睨了眼落在她腰间的大掌,只觉得滚烫的热气快要将她给淹没罩住,就连呼吸好似都有些许困难。


    她抬眸,利用眼角余光悄悄地瞥了眼裴牧曜,瞧见他下颌微微绷紧,紧抿的嘴角都在透露着他似乎有些生气?


    这么想着,宋絮清也下意识地问出了声:“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裴牧曜箍着她腰身的手紧了几分,垂头之际就对上她满目疑惑的神情,眼眸中甚至闪过一丝莫名的畏惧。


    他嗓音紧了紧,失笑。


    “清儿,我也会紧张。”


    作者有话说:


    裴徽澜:你清高你厉害,你讨老婆欢心用我的名义


    第63章 归宁


    (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他也会紧张?


    闻言, 宋絮清双眸略显怔愣,明艳可人的面容白里透红。


    裴牧曜掩嘴轻咳了声,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带着她往前走。


    恍惚间, 宋絮清宛若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然而眨眼间那抹些许的尴尬消失不见,快到她都在怀疑时不时日晒下看花了眼。


    脑袋垂下的一瞬间, 身侧的男子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似乎是对当下的现状很是满意。


    宋絮清跟着他随着人流走出,直到走到空旷之地,箍在腰间的尚未松开。


    她脚步微微顿住, 垂眸凝着搂着她腰间的大掌,咬了咬唇,也不抬头看他, “我好像……可以独自行走了。”


    裴牧曜闻言眉眼挑起, 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眸光所到之处,那儿都恰如红润通透荆桃那般, 红的可以滴出汁水来。


    箍在腰间的掌心慢条斯理地松开,松开的刹那间,宋絮清甚至能够感受到腰部微微颤栗, 勾得她头脑发麻,思绪被名为‘裴牧曜’的浆糊不紧不慢地黏上,搅也搅不开。


    “还想看些什么?”


    喑哑深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宋絮清紧绷的身影颤了颤, 眼眸中尽是慌乱的意味。


    她也顾不得太多, 趁着他的手已经离开腰部, 连忙往前迈了几步, 神色微凛地快速摇动着头。


    被‘浆糊’糊住嗓子的她唇瓣轻启,好半响才道:“不是要去取徽澜的头饰嘛,现下过去取完就可以回去了,我没有什么想看的。”


    故作镇定的神色落入裴牧曜的眸中,他似笑非笑地颔了颔首,道:“徽澜的头饰一会儿命泽川去取就可以了,你若是还有其他想逛的……”


    “没有。”宋絮清神情肯定,认真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迈着碎步悄声紧赶慢赶地往马车停靠的方向去,背影看上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裴牧曜目光随着她失措的背影而去,直到她钻进车舆之中才收回了视线,他若有所思地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处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哑声笑了笑,满面春风,长腿微迈走向了马车。


    宋絮清三步作两步地钻入车舆后,掌心不自觉地抚摸着剧烈跳动的心口,往日间平静的心口现下显得有那么些焦躁不安。


    她悄悄地探身过去,指尖挑起盖住窗柩的帐幔,只漏出一点点儿缝隙。


    透过丝丝缝隙,恰好能够看到裴牧曜不疾不徐地走来,俊俏的面容上蕴含着点点笑意,夏日的炽阳散去他身上的清冷。


    宋絮清心中募的漏了一拍,覆在胸口处的掌心有意识地加重了些许力道往下压,却压不住而后紧促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胸膛。


    脚步踏上马凳发出的‘嗒哒’声紧紧的萦绕在身边,她倏地收回勾着帐幔的手指,正襟危坐地端坐在舆内。


    裴牧曜探身入舆,就见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眼眸一眨不眨的。


    他身影顿了下,神闲气定地坐到她旁边,修长干净的手指佯装不解地挑起她眼前的帐幔,问:“这帐幔的颜色花纹可合你心意?”


    “还不错。”宋絮清心中深吸了口气,从容不迫地仰头对上他忍俊不禁的神情,实际上,她甚至不知道帐幔上的花纹是什么,更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些。


    说着她扫了眼裴牧曜挑起的帐幔,瞥见帐幔上的纹路时,滚烫的气息瞬间冲上她的面容,映得双颊通红如血。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在遮挡的帐幔上绣着交颈鸳鸯戏水的图案!


    宋絮清嘴角微启,睨见他愈发灿烂的笑容,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道:“这是谁家绣的帐幔,行事作风可真是大胆。”


    “嗯。”裴牧曜从容闲适地回答着,收回了挑起帐幔的手,“但若是得你心意,我稍后便让祈安把王府的帐幔都换成这道。”


    宋絮清:“……?”


    她愕然地盯着裴牧曜,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调谑闹得她耳垂粉嫩嫩的,明知他是在打趣自己,半响,嘟囔道:“我才不喜欢,你要是喜欢,就挂满你整个书房罢了。”


    裴牧曜薄唇轻启,尚未开口又听她道:“不对,你马上就要离京了,我稍晚点就上街买上个十个八个交……鸳鸯戏水纹路的帕子,塞进你的换洗衣物中,定能够让你日日都看到它。”


    越往下说,宋絮清的神情愈发洋溢,言闭后更是笑出了声来。


    裴牧曜挑了挑眉,双眸定定地凝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倚着舆壁,“清儿客气了,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宋絮清闻言张了张嘴,哑然无声地看着他。


    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亲昵地喊着她的小名,就好似这个小名在他心中及唇边停留了许久,只是等待个机会喊出口罢了。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侧眸看向舆外的光景。


    本就在距离侯府不远的长街上,舆内飘荡的声音稍稍落下时,马车就已经停靠在侯府大门口。


    宋絮清手心掀开帐幔探身出舆时,余光撇见站在侯府门口满面笑意看着她的祖母和双亲等人,眼睛一亮,蹬蹬蹬踩着马凳下了马车,朝着他们小跑过去。


    “慢点儿,慢着点。”宋老夫人看她利落轻盈的动作,眼皮子还是不由得跳了几跳,在丫鬟的搀扶下朝她招着手,“别摔着了。”


    徐氏在一旁看着女儿笑意吟吟的模样,就知她这一两日心情应当是愉悦的,心中松了口气,瞥见跟在她身后的裴牧曜,悄悄用肘心捶了下宋祎。


    就算是女婿,那也是王爷,礼数什么的都不能失了,只是还没等他们行礼,就看到裴牧曜微微往前弯身,作揖行礼。


    等候多时的侯府众人忙慌地行礼回去,一时间侯府大门口只剩下行礼后恭敬多礼的声音,这边喊着岳父岳母,那边叫着王爷,总之就是各喊各的,听得宋絮清一愣一愣的。


    不过好在也没有持续多久,在门口寒喧了几句后,众人便进了府中。


    归宁宴往往是在正午时分开始,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不行,徐氏忙活了一个清晨,早早地就将归宁宴准备妥当。


    不过谁也没有料他们二人回来的如此早,就算是行了奉茶礼真正地改口之后,距离开宴还有上好一会儿。


    静坐在厅内须臾,宋祎在夫人的示意下,请了裴牧曜前往书房小坐片刻。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坐在宋絮清身侧的婶母和妹妹们都沉沉地松了口气。


    就是最小的堂妹,揣在怀中的手也终于能够安心地伸向桌案上的吃食,眼疾手快地抓了个枣泥酥捏在手中。


    宋絮清见状笑了下,递了盏花蜜茶给到小口小口咬着枣泥酥的小堂妹,对眸光忡忡的徐氏道:“他没有那么可怕,娘亲无需如此担忧。”


    徐氏莞尔一笑。


    她担心的可不是王爷可不可怕,而是女儿在王府如何,有没有受累。


    可是看到宋絮清眸中的盈盈笑意,她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抿了口清茶,不疾不徐问道:“你和王爷相处如何,可还习惯?”


    宋絮清逗弄着小堂妹肉嘟嘟的脸颊,头也不抬地道:“挺好的,王府也没有那么多事,我也乐得清闲自在。”


    徐氏颔首点头,她也是这般过来的,知道女儿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只要府中没有妾室,正室的日子要轻松好过上不少。


    说完后,宋絮清忽而想起件事情来,坐直身道:“明日我们要离京前往韶州,一来一回怕是要用上两个多月,娘亲日后若是有事要寻我,可派人传消息给我。”


    “你也要去?”徐氏今日一早就听说了皇帝派遣裴牧曜前往韶州的事情,但并没有想到自家女儿也会一同前去,眉心微微蹙起,“你确定要去?”


    宋絮清颔了颔首,她自是要去的。


    若只是前往韶州或者株洲,或许还会考虑须臾,不过此行真正的目的是陉州,她断然不会拒绝。


    徐氏见她如此认真,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诫。


    如果宋絮清还在阁中,徐氏自然是可以不让她出府,可听女儿话语中的意思,应该是和王爷有所商量后决定的,如此便不好劝说。


    徐氏和宋老夫人对视了眼,长路漫漫,都担心路上会出事。


    宋老夫人道:“我和你父亲说上一声,派人保护你。”


    “有王府的侍卫呢,会没事的。”宋絮清拍了拍祖母手背,安抚着她。


    宋絮清知道她们担心,可侯府的侍卫若是调出盛京,守着侯府的人就会少了些许,届时若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情……


    她们在讨论着离京事宜时,书房内的两人也在谈论此事。


    宋祎听到裴牧曜说到希望他能够准许自己带宋絮清离京时,右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他眉心皱起,并未做回答。


    裴牧曜眸光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白子落在棋盘的边缘处,缓缓说道:“我此行离京,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势必会带走王府部分侍卫,其中也包括祈安泽川等人,若是她独自在王府中,我不放心。”


    宋祎眸光凛凛地扫了眼落子的位置,知道裴牧曜说得有道理,但也迟迟没有开口应下,而是落下黑子继续着棋盘上的剿杀。


    直到棋局结束之时,杨业敲了敲门,道:“王爷,侯爷,小姐身边的茗玥过来,请王爷移步暖玉阁。”


    裴牧曜闻言勾了勾唇,笑而不语。


    不过他还没有得到宋祎的回复,也知道他不会忘了此事,静坐在原处呷了口茶水,瞪着他。


    宋祎沉思默想片刻,道:“还望王爷一路照顾好小女,她心思单纯又没有功夫在身上,甚少离京,请王爷务必要将她完好无损的带回。”


    “岳父放心。”裴牧曜拱了拱手,得到他的回复后起身往外走。


    宋祎看他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时间也搞不清楚,遇到裴牧曜对于宋絮清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业。”


    “属下在。”


    宋祎望着走出远门的身影,沉声道:“派十人秘密跟在清儿和王爷身边,不要被人察觉。”


    “是。”杨业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谁知还没有走出几步,又听到宋祎喊他。


    杨业回过身去,余光睨见侯爷沉沉的眸光中闪过些许他看不懂的意味。


    没等他思索明白,深沉不可测的嗓音响起。


    “路途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侯府的人只需保证侯府小姐安危即可。”


    第64章 别动


    (你好了没……)


    遣派茗玥寻裴牧曜时, 宋絮清将将抵达暖玉阁。


    炎炎夏日的热气顺着清风拂过银杏树,繁茂的枝叶摇曳生姿,院中上下回荡着沙沙声。


    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未回来, 她也并没有丝毫不适应之处, 更何况暖玉阁内的装饰与往日相似,并未因宋絮清的出嫁而收整分毫, 就连垂挂于树荫下的秋千也并未被收起来。


    若非要说些变化, 那便是卧阁内妆台少了些许她常用的胭脂和花露。


    听到院落中请安的声音,宋絮清拂过案牍的指尖停顿须臾,对画屏道:“沏壶白毫银针和花蜜茶来。”


    停顿少顷, 又补了句:“先上花蜜茶,我唤你时你再将白毫银针端上。”


    “是。”画屏稍显疑惑地应道。


    她这两日也在王府院内伺候,但也不曾听说过王爷喜好花蜜茶, 但瞧见自家小姐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娇笑, 心中了然地拉着伺候在侧的采桃, 一同去了阁院中的小厨房。


    踏出阁中门扉时,窃窃私语的两个丫鬟迎面撞见了走来的裴牧曜, 福身的同时正要开口请安,就瞥见他微微抬起手,示意她们噤声。


    两个人忙闭上了嘴, 侧身让出路来。


    不过宋絮清还是听到了些许响声,在裴牧曜踏入主厅时余光瞥见她从里间探出头来,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娇笑的面容宛若春日浪漫夺目的桃花。


    裴牧曜心中微动, 他负手走上前, “都说宣武侯夫妇甚是疼惜女儿, 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就是整座暖玉阁都占据了侯府近四分之一的地, 更不提院中的花草树木,看似随处可见却样样皆是珍品,阁院厅中更是摆放着不少的御赐之物,就连先皇在时赐下的夜明珠也在此处。


    宋絮清闻言,眼眸掠过院中万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阁院中的物品确实精贵了些许。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院中从未出现过手脚不干净之人,就连初初入府的小厮丫鬟们都知道,暖玉阁中的任何一件物品就算是送去黑市发卖,除非是侥幸遇到了私人买家,不然也会烂在手中,整日提心吊胆过活。


    她白皙指尖松下珠帘,并不否认:“爹娘确实很宠我。”


    侯府明明是三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养育在身边,怎会不宠着。·


    裴牧曜听出她话语中的少许落寞,挑了下眉梢,跟在她身后入了卧阁中。


    画屏和采桃将沏好的花蜜茶端上来,浅浅地倒入杯盏中又捧着托盘离去。


    宋絮清捏着杯盏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云纹,眸光从两个丫鬟的背影中收回来。


    眼眸婉转间扫过裴牧曜手边的茶盏,心知他不喜甜物,还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来时王爷似乎对我院中的花蜜茶很感兴趣,现下正好尝尝是否和你胃口,我好带上些许随你南下。”


    娇俏利落的神色落在裴牧曜的眸中,似羽毛般轻轻地拂过心口。


    他挑了挑眉,搭在圆桌上的手端起茶盏品了口,带着甜甜腻腻香甜气息的茶水滑过喉咙漫入,不喜甜的他神色未变,还不忘给出道评价:“还不错。”


    宋絮清笑了笑,挥手示意画屏将白茶端上,道:“王爷不喜甜物,可不必勉强自己。”


    说着她探手取过裴牧曜手中的茶盏,另一手接过茶壶,不疾不徐地往新茶盏中注入茶水,递给他。


    在将茶壶放下时,适才取回的花蜜茶被一只大掌取走,宋絮清抬眸望去,只见裴牧曜端着茶盏,面不改色地呷了口,道:“清儿院中的茶水,怎会不喜。”


    端着吃食入卧阁中的采桃脚步一顿,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满眸笑意地将吃食放下。


    宋絮清睨着她雀跃的动作,神情微微发愣,闹了个大红脸。


    她故作嗓子不适地清了清嗓子,道:“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


    闻言,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挑眉不语。


    听她的话,堵住了嘴。


    不过宋絮清的本意可不是真的给他喝花蜜茶来,眸光扫过捧着托盘离去的采桃,道:“这次离京不知要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着就只带茗玥过去,画屏和采桃留在侯府等我归来再回王府。”


    适才在正厅时,抵不过她撒娇的徐氏终于点头,算是同意了她出京,但也问她是否要多带几个丫鬟随身伺候,若是需要,在暖玉阁挑选几个往日伺候过她起居的人过去。


    宋絮清一听,心中的第一想法却不是要增加人手,而是消减人员。


    “此次出京路途漫漫,我本就没有功夫在身,画屏和采桃两个小丫头也是,若是带她们二人出京,必当是要在我身边留下不少人手照看,这样大张旗鼓地出京并不合适。”


    “更何况我们是去的陉州,宋淮安是认识这两个丫头的,要是出现了任何意外,只怕扰乱了你的计划。”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说着。


    看到裴牧曜眼眸中的深沉,似乎并不赞同此举,她言语停滞少顷,继续道:“而且两人的年龄也到了,我想让娘亲帮忙给她们俩找个好人家,出京又要耽误两个余月,不妥。”


    单论年岁来说,采桃和她年龄相仿,但画屏却要比她年长上几岁,不能再耽搁下去。


    话音落下后,卧阁内静谧了一瞬。


    裴牧曜漆眸微深,不冷不热的眼神掠过卧阁内件件珍品,环着茶盏的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盏壁纹路,“只有一人在你身边伺候……”


    “可以的。”宋絮清接过他的话,心中知晓他在忧虑些什么,道:“茗玥手脚伶俐,一人就足够了。”


    直到张嬷嬷前来请他们前往侯府正厅时,裴牧曜都没有给她回复,但她心意已决,就算他不答应,心思也不会受动摇。


    参与此次归宁宴的也仅有宋家众人,并未有其他人参加,是以也仅仅是一同吃了道午膳,小谈几句后宋老夫人有些累了,在嬷嬷的搀扶下回院中休息。


    送走宋老夫人之后,二房的人也不多做停留,宋絮清又被徐氏叫走,只留下裴牧曜和宋祎两人在正厅中手谈。


    直至夜幕低垂时分,宋絮清才从徐氏的院中出来,往侯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裴牧曜和宋祎两人不知何时起已在大门外等着,余光瞥见她们走出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们。


    跨过侯府大门门槛之后,宋絮清松开挽着徐氏的手,对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二人这段时间就留在府中等我回来,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我院中的果子若是熟透了,记得摘下给云光送去。”


    两个丫鬟眼眸中满是红丝,适才哭过的嗓子紧了几分,有些说不出话来。


    裴牧曜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眉心蹙了蹙。


    宋絮清对着双亲福了福身,转过身就对上他看似温和无波的神色,可是如此她却觉得那双淡然的眼眸下蕴含着的深意。


    裴牧曜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黑幕映衬之下,她的双眸闪烁着点点光亮,大有一副他若是不答应那便不走的意思。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宋絮清澄亮的眼眸,拿她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宋絮清是想和他解释的,可现下爹娘都在这儿就不好说,只能是先让他应下。


    瞥见他无奈之余又拿她没办法的眼神,便知这也算是答应的意思。


    入了车舆宋絮清探头出窗柩,颔首听着徐氏的叮嘱,马车驶离侯府长街看不清双亲的身影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头收进来。


    宋絮清收身进来的瞬间,马车车轮不知辗过了什么,车舆颤动了下,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头顶撞到的并非是坚硬的车舆壁横,而是道冰凉的掌心。


    裴牧曜的掌心抵着她的头顶,另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不紧不慢地将她带了进来,嗓音深沉如墨:“小心些。”


    宋絮清‘嗯’了声,小心翼翼地收身入舆,待她坐直身的刹那间,落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松开,收了回去。


    她心中怔愣少顷,对他骤然收回去的手不知为何会有些不习惯。


    宋絮清薄唇微微抿起,抬眸看向双手垂落在膝上的裴牧曜,他修长的指节叩着膝,神情紧抿,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似乎并未看到她望来的视线。


    “我再派……”


    裴牧曜言语顿住,垂眸睨着那双捏着他衣袖摇晃的手,女子白皙娇嫩的指节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坠入他的眸中,带着些许俏皮的意味。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臂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凝着宋絮清佯装无辜的眼眸,嗓音跟适才相比,沉了几分:“我再调派几人到你身边伺候。”


    宋絮清摇了摇头,她又不是出门游玩的,况且,“我会一直都跟在你身边。”


    顿了顿,眼眸微闪,道:“有你在,不会有事的。”


    闻言,裴牧曜神情微变。


    他长臂一伸,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稍稍使了点劲儿。


    宋絮清身子凌空的瞬间,她瞳仁倏地放大,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声,冰凉的大掌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下一秒,她径直地撞入裴牧曜深邃的眼眸中,漆黑的眸子如同诱人心魄的迷雾,一声不响地将她吸入其中。


    捂着她唇部的大掌分明带着凉意,落在腰间的掌心却滚烫无比,她的心口都被烫得发麻。


    宋絮清侧坐在裴牧曜的腿上,两人靠地极其近,只要她稍稍往前挪一点点,就会撞上他的鼻尖,他身上特有的荀令香丝丝缕缕地往她鼻中钻着,钻到了她心口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


    她身子微动,想要从他身上下来,然而在她动的一瞬间,箍着细腰的掌心紧了紧,他的呼吸重了几分。


    裴牧曜眼眸紧紧地锁着她,一寸也不曾挪开过,他嗓音喑哑:“别动。”


    炽热的鼻息落在宋絮清的耳垂,烫得耳垂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恍惚间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捶着她的心口,和她的心跳声紧紧地交织缠绕在一起,久久都没有散开。


    大婚那晚的男狐狸精,似乎又在她眼前出没了。


    宋絮清隐隐约约觉得,如果她要是动了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是以她听话的没有动,呼吸都放缓了,嗓音轻轻柔柔:“我这样坐着不舒服,膝盖硌得慌。”


    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瞧见裴牧曜眉梢挑了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正当宋絮清以为得以离开时,她身子空了一刹那,本就靠近的脸庞愈发的近,鼻尖之间只留下一丝丝缝隙,稍稍动一下就会碰到一起。


    裴牧曜掌心松开时指腹有意无意地滑过她的唇瓣,低低地笑了声,问:“这样呢,舒服吗?”


    宋絮清呼吸微滞,只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了。


    实话说,是比刚刚舒服了不少。


    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


    但她不知的是,裴牧曜已经从她的眸中读懂了她的意思,“清儿。”


    宋絮清抿紧唇瓣,“嗯?”


    “你真的太单纯了,单纯到所有的情绪都在眼中了。”


    裴牧曜勾着她鬓间的发丝,不疾不徐地说着。


    明明前世都经历过一场婚姻,却单纯地如同从未经历过的人。


    宋絮清捏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准备问。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危险,若是问出些不该问的……


    裴牧曜凝着她轻颤的长睫,指腹似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脸颊。


    宋絮清瞳孔颤动着,顿时抬起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隔着手掌悄悄地轻喘着气。


    可是她忘记了,他们现下离得很近,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脯前后移动着,只剩下喘息声的车舆内满是暧昧的气息,晚风透过帐幔缝隙吹拂而来,也无法吹散舆内的气息。


    裴牧曜眼眸紧了几分,喑哑的嗓音沉沉,唤着她的小名:“清儿。”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狠狠地撩拨她的心弦,世人都道色授予魂,现下她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人是故意的!是有意地在勾引撩拨她!


    “你好了没……”


    话音说出口后,宋絮清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甚是嘶哑。


    裴牧曜闻言轻笑了声,“没有。”


    他的身影随着笑声而颤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压在了某些不可言喻之处。


    宋絮清:“……”


    她轻咳了声。


    眼瞧着她要侧开脸,裴牧曜空着的手漫不经心地扣住她捂着脸的手腕处,缓缓地将她带了回来,“逃什么,害怕了?”


    宋絮清喉咙微紧,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明知他是激将法可她还是掉落了坑,硬着头皮道:“夜色似乎不错,我只是想看看。”


    裴牧曜意味深长地颔了颔首。


    可他一动,他的身影也会随之动。


    撞上坚硬无比的胸膛那一瞬,宋絮清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捏紧,指尖蜷缩在一起,颤得她心慌意乱,“你别动!”


    裴牧曜挑了挑眉,扬唇一笑,如她所愿般道:“好。”


    可饶是如此,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就是呼吸都能碰撞到一起。


    趁着裴牧曜不注意时,悄悄地往后仰了仰,鼻尖顿时传入新鲜的空气。


    可不过紧紧是一瞬间的新鲜罢了,下一秒她又被人稍稍一拉,一颗心被吊在胸口处,不上不下的,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宋絮清眼看着裴牧曜的脸庞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也下意识地往后仰着,直到退无可退,只能等着他靠近。


    温热的唇瓣落在她手背的刹那,宋絮清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她眼眸怔怔地垂下,凝视亲吻着她手背的男子,唇瓣的气息透过指缝慢条斯理地传到她的唇边,心跳骤然间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觉得隔着唇瓣的手心就像是不存在那般。


    良久,裴牧曜微微抬起眸,唇瓣离开了她的手背。


    他喉头滚了滚,嗓音嘶哑性感:“清儿,感受到了吗?”


    宋絮清的脑袋如同浆糊那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感受到什么?


    心颤吗?


    她垂眸睨了眼手背,白皙的手背上印着点点印迹,微红的颜色点缀在手背上,很是显眼。


    这时候,疾驰的马车忽然停下,宋絮清呼吸微顿,想要定神听外边的声响,可身前的男子就像是摄人心魄的妖怪那般,引诱着她。


    悬挂于壁横的铃铛被摇响,帐幔被掀开的前一刹那,她倏地推了下裴牧曜的胸膛,腰间的手松开的瞬间当即转身探身出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府中跑去。


    裴牧曜指尖挑开窗柩帐幔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勾了勾唇。


    她跑入王府后,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裳,不疾不徐地下了马车,神色淡淡地瞥了眼适才驾马车的祈安,进了府去。


    落在后头的祈安如同丈二长的和尚那样,摸不着头脑。


    走在他身边的泽川见他傻傻的神情,嗤笑了下,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去陉州的路上,马车能走多慢就走多慢。"


    祈安拧眉,疑惑问:“为什么,不是赶路吗?”


    泽川无言以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啧了声:“你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启程


    (我知那味药并非你的意思……)


    朝阳余晖斜斜挂于上空, 洋洋洒洒地扫过阴暗之处,破碎的朝阳余晖层层叠叠地漫过,撕破悠长街道上昏沉的黑夜。


    随处可闻的鸡鸣音伴随着沉闷钟声掠过王府上空, 正门外丫鬟侍卫们步履匆匆来往于内院和大门外, 远行的车马早已备好候在外头,俊俏的马匹时不时地踢着砖块, 漾起清脆的声响。


    裴牧曜负手伫立于骏马身侧, 掌心拂过略微有些焦躁不安的马匹,听着祈安收到的前方探路侍卫传来的消息。


    垂头搬运着行囊的侍卫们余光睨见内院若影若现的影子,身影纷纷顿在原地垂头请安。


    听闻声响的裴牧曜手掌稍稍抬起, 撇头望去,禀告着消息的祈安倏时闭上嘴,


    淡绿色的身影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也不知是在和丫鬟谈论着什么, 恬静的面容之上, 眼眸中尽是俏皮欢悦的神色,看上去很是雀跃的样子。


    灼灼的目光落在身上, 宋絮清噤住了声循着眸光望去,瞧见披着朝阳辉光的男子时她抿了抿唇,昨夜的场景不管不顾地闯入她的思绪之中, 荡着她的心房。


    宋絮清往外走的步伐慢了几分。


    身侧的姑娘忽而静了下来,茗玥也有些奇怪地抬头,“那姑娘幼时可曾下水摸过莲藕。”


    被她的声音唤回思绪的宋絮清对上她疑惑的神情,轻咳了声, 道:“自然是下水摸过的, 不过也是浅浅的水面, 那时有表哥表姐陪我, 外祖他们也在岸边看着。”


    那是宋絮清唯一一次出京城,仔细想想,竟然也是幼时的事情。


    茗玥笑了笑:“姑娘幼时确实……”


    说着说着瞥见迈着长步走来的王爷,她抿上了唇垂头退后至宋絮清的斜后方。


    宋絮清眸光掠过他的掌心,恍惚间只觉得侧腰好似被火燎过那般,清了清嗓子:“现在出发吗?”


    裴牧曜似有似无地‘嗯’了身,注意到她眼下微微漫起的青丝,沉声唤着她的小名,“昨夜似乎没有休息好?”


    听他这一说,宋絮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她昨夜自然是没有休息好的,但是是谁害她没有休息好的,难道不知情吗?


    娇俏的神情利落干脆,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非要把事情讲清楚:“看样子,是我的问题。”


    宋絮清:“……”


    她哑口无言地仰头看他,嘟囔道:“心里知道就好了,怎么还说出来呢。”


    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


    瞧见众人抿唇憋笑的神情,宋絮清佯装镇定地掩了掩唇,迈步越过裴牧曜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上了马车。


    裴牧曜的视线顺着她的身影挪动,清冽的薄唇扬起缕缕弧度,转头吩咐了祈安启程后,翻身上了马。


    端坐在舆内的宋絮清手心缓缓地按压着跳动的胸口,她指尖挑起窗柩帐幔,悄悄地探头望着前方的裴牧曜,中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此次启程前往韶州株洲的事宜是皇帝亲批之事,但也不便大张旗鼓出行,故而选择了清晨时分离京,一行人出城门之时摆摊的商贩们才将摊子摆好等待客人到来。


    长路漫漫,为了防止路途中无聊,茗玥昨日甚至收拾了些书册放在马车之中,不过宋絮清昨夜并未休息好,出了城门不久便倚着软垫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之时身上披着道薄纱毯子,马车似乎也没有前行的意思。


    都不等挑开帐幔,炽热的阳光随着微风吹荡起的帐幔缝隙照射进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宋絮清抬手遮在额前挡着阳光,起身掀开帐幔探出去,恰好撞见裴牧曜走来,手中端着个茶盏。


    见她眸中满是倦怠懒散的神色却还在往下走,裴牧曜三步做两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牵着她的手带下了马车,“何时醒来的,也不吱声。”


    “才醒来不久。”说着宋絮清抬手掩住嘴,细细碎碎地打了道哈欠,视线扫过倚靠在树荫下休息的众人,问:“我们现在离京城多远了?”


    裴牧曜抬手将茶盏递到她的唇边,道:“百来里路。”


    宋絮清了然地点点头,下意识地就着他的动作,垂头呷了口茶水润润干涩的喉咙。


    离京的这小段路走的是官道,是以用时会短上不少,但休息结束启程前往夜间歇息的院落走得便是旁门小路,脚程要比官道慢上不少。


    不过为了好生休息后赶路,他们也是选择了临江的官道停下休息。


    是以虽然已是日挂高头的正午时节,徐徐吹过的清风带着些许江河的清凉,倒也是个好去处。


    宋絮清倚坐在树荫底下,就着清水小口小口地咬着干粮,听着泽川给裴牧曜上报情况,才得知若是桉他们的进程,明日午后便可抵达陉州。


    她听着听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祈安不知去了哪儿,倒是伺候起居之事的泽川在禀报脚程。


    等泽川躬身离开后,宋絮清微微仰起脖颈,望着眸光深暗的裴牧曜,不解地问:“我们是要大张旗鼓地进陉州吗?”


    视线瞟过那道白皙纤细的长颈,裴牧曜嗓子紧了紧,好半响才道:“既然都经过了,就没有不进去的理。”


    他掌心扬起衣裳摆子,随处在她身侧寻了道位置,盘腿坐下。


    炽热的烈阳透过遮挡的屏障落在他的头顶上,宋絮清往旁边挪了些许位置,“坐过来一点吧。”


    熟悉的气息夹着点点摄人心魄的暖意,漫不经心地掠过她的鼻尖,平静的湖面中荡起了阵阵涟漪。


    有那么一瞬间,宋絮清心中稍稍失神。


    清脆的响指音敲响,她回过神来,茫然地循声看去。


    漆黑深邃的瞳仁如同盛夏的卷风暴,意图将她卷入狂风之中,宋絮清咬了咬下唇瓣,颤着音道:“进陉州,可会引来裴翊琛的注意?”


    裴牧曜伸出手,带着江风凉意的指腹滑过她的唇际,抹去丝丝水珠。


    宋絮清呼吸滞了一瞬,怔愣地看着他。


    余光瞥见似乎朝这儿看来的侍卫们,她身体微微僵住,动也不敢动。


    好在裴牧曜并未继续做什么,而是收回了手,道:“不进入陉州也会引来他的注意,倒不如大张旗鼓地入内。”


    适才泽川来报,在他们离京的不久后,就有人在城门口不远处的酒楼中瞧见了裴翊琛和顾沁宁的身影,如此早的时辰,二人出现在那儿就是道信号。


    宋絮清颔了颔首,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裴牧曜出京,还是前往韶州株洲等要地,以裴翊琛的性子,不可能坐视不理任由他出行。


    就是前世最后那段时日,裴牧曜忽然出京前往韶州的那一日,心思沉稳如裴翊琛也寝食难安了数日,现在想来,应该也是怕他将李锦带回京中。


    都说怕什么就会来什么,裴翊琛前世之所以会逼宫,也是因为李锦被带回京中关押在大理寺牢狱中,且靖宁王府被禁足之下的无奈之举,谁知也正中了裴牧曜的下怀。


    不知这一世前往韶州,是否能够提前捉到李锦。


    宋絮清凛了凛神,“可有查到李锦在韶州何处?”


    裴牧曜摇头,“他在陉州。”


    宋絮清眉心微拧,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嗓音微微压下:“我还以为你此次来陉州,是想要查走私官盐之事。”


    裴牧曜闻言,眉梢往上挑了一瞬。


    对宋絮清拥有前世记忆这件事,有了另一层理解,她好似并不仅仅是知晓她的死亡,而是和他一般,窥探到了所有的事情。


    他手臂撑着地起身,不紧不慢地道:“走私官盐之事是父皇想查,逮捕李锦之事是我的事情。”


    宋絮清眸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心中漾起些许不解。


    裴牧曜掌心落在她的手腕上,用了点劲儿将她拉起身,道:“他知道是谁在背后运作,不过是缺少证据罢了。”


    宋絮清抿唇不语,平静的内心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下那般,狠狠地向上荡起瓢泼水波。


    她是否可以认为,皇上如果得知借用陉州四通八达的交通运道走私官盐之事背后的人是靖宁王,也会得知支撑着靖宁王如此行事之人乃太子裴翊琛?


    但这实在是过于耸人听闻了。


    比未来君主放任其皇叔肆意妄为,伤害国本之事还要来得惊骇人心。


    可若是这样,皇上为何还如此偏爱裴翊琛,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是未来的君主,是以任其伤害国本?


    前世宋絮清久居宫中,所能够接触到的事情不过就只有东宫内部的消息,再往外她便不知情了,可现下仔细想来,也觉得奇怪。


    宋絮清怎么想,也想不通这其中的深意。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视线通过窗柩缝隙凝着策马跟在车舆旁的裴牧曜,忽然间,前世离宫前,裴徽澜出来相送的话语在宋絮清心中响起。


    宋絮清澄亮溜圆的鹿眸四下转动着,探究着裴徽澜话中的意思。


    “皇嫂,我知道那味药非你的意思,只是那段时日我真的太痛了,痛得我不敢再和你交好。”


    我知那味药并非你的意思……


    宋絮清眼眸瞪得浑圆,心中隐隐有些发怵。


    今日之前她回想起这段话,重点都落在了最后一句,反而忽略了最初那句话的意思。


    裴徽澜要是知道那味药并非她的意思,岂不是一直以来都清楚,给她下相克之药的人是裴翊琛!?


    宋絮清手心紧紧地抓着窗柩边缘,白皙的指尖也因力道的原因,渐渐染上了通透的绯红色。


    她眼神微凛,深深地呼了口气。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骤然闯入她的思绪之中。


    别的事情不提,单论裴翊琛逼宫失败之后,状告他残害同胞伤害国本之事如同冬日飘雪飞下,而皇上更像是早已得知那般,连问都没有问过就已经将他打入牢中,直到三日后流放文书颁布,都未曾召见过他。


    甚至也不曾派人前来东宫抄宫,只是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将她和侧妃侍妾等人迁出东宫。


    倘若裴翊琛一开始就是死局,那么他不管如何想办法突破都,不管往何处走都是围墙,只是在于这个局,到底是谁设下的。


    是裴牧曜,还是皇上?


    又是何时开始设的局,是查清官盐走私事件后,还是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


    宋絮清无从得知,她抓着窗柩的手紧了紧,侧过眼眸却并未看到适才走在舆外的裴牧曜。


    她探头出窗柩,前后左右环视了一圈,才在距离马车十丈之后的方位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神色漫不经心地骑着马,倒是跟在他身边的祈安,神情中满是严肃。


    祈安牵着缰绳,避免马匹冲向前,悄声道:“王爷,现下跟在我们身后的应该有三路人马,属下观察了约莫一个时辰,确定他们之间都互不相识,都在刻意的避开别人耳目,目前还未撞上。”


    闻言,裴牧曜眼神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祈安有点儿摸不准他的意思,问道:“可要派人前去阻隔他们?”


    “不用。”裴牧曜唇角微微扬起,眸中却一丝笑意都不及,“他们想跟那就跟着。”


    祈安睨见他这道神情,便知这是放任他们跟随的意思。


    越往南边走路途也不顺畅,若是遇到暴雨时节,在林间泥泞小道奔波之间,总有一日会相见,那时便是自相残杀之日。


    不过裴牧曜拽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幽深不见底的瞳仁落回至前头的马车上,少顷之间,他道:“探清哪一路是侯府的人,引他们跟着我们的人走,别和那两路碰上了。”


    祈安闻言眼眸微缩,并未想到宣武侯会派人跟着他们离京,更惊讶于王爷为何会知道此事,那三路人马躲躲藏藏,可没有一路是想要他们知道的意思。


    裴牧曜落在缰绳上的手往上拉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地道:“至于父皇和皇兄的人,由他们去就行。”


    说着他夹了夹马腹,跟上了前头的马车。


    祈安在后头应了声是,拉紧缰绳掉头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一下章节,后续是进陉州,明天一起写。


    前几天太忙没法给大家双更,我这个周末尽量给大家多更新一点。


    但不能保证是万字之类的,尽量保证在7k以上。


    这两天我也需要空出点时间去医院复诊拿中药调理(整个六月熬夜码字靠咖啡续命导致疯狂长痘,在看皮肤科)


    第66章 清白


    (想来应该是不要的)


    繁杂万千的思绪在夜里都化作唤人清醒的醒神露, 奔波整日的宋絮清闭眸侧对着墙体,与稍显疲惫的身体不同,头脑异常的清晰明亮。


    静卧在床榻中许久, 她都不曾入睡。


    外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絮清翻了个身,眸光沉静如一滩死水, 她侧身望着窗柩外的夜色, 心思沉沉。


    皎洁无暇的月挂倾洒入内,树梢叠影被微风吹动摇曳,黑影时不时地掠过。


    宋絮清的手耷拉着横在正中央的长枕之上, 小指无意识戳中道手背,飘荡的思绪渐渐回笼。


    她垂眼扫了眼那处,顺着男子修长有力的手臂缓缓上移, 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裴牧曜, 清洁如玉的月光没过他的面容, 衬得他愈发的冷漠无情。


    窗柩外的月光不紧不慢地向下挪动着,明亮的卧阁染上了无尽的黑, 外边传来刻意压低但在静谧黑夜中还是异常清晰的脚步声,还有些许她听不清的交谈声,不过倒是能听清是祈安的声线。


    宋絮清动作轻缓地转过身去, 照着最初的姿势闭上了眼眸。


    整整辗转反侧近四个时辰未能入眠,现下眼眸才阖上,不过顷刻之间便入了睡。


    清亮的鸟啼声声入耳,刺眼的烈阳滑过眼眸时宋絮清堪堪睁开眸, 睡眼惺忪地望着身处之地, 撑着车舆内的软垫坐起了身。


    遮盖在身上的丝衾随之滑落下来, 她指尖绞着丝衾, 和卧阁相较而言狭小的车舆稍稍摇晃了下,慢慢地停了下来。


    是何时上的马车,她为何一点儿意识都没有?


    宋絮清动了动右臂,阵阵麻意从指尖荡入心尖,她嘶了声,正要唤茗玥时,眼前的帐幔忽而被人掀开,即将溢出口的话语敛了回去,定定地望着探身入舆的裴牧曜。


    裴牧曜入舆的动作顿了一瞬,勾了唇,“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宋絮清略坐直腰身开口,嗓音中带着点点倦懒,“我们是何时启程的,怎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已经到了陉州城外。”裴牧曜并未正面回答,指腹摩挲着随他一同入内的花瓷云纹盏,道:“停在这儿稍作休息,待日头下去些许就可以入城了。”


    宋絮清颔首,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掀起,道:“那我正好去洗漱一番。”


    身影略微挪动准确起身时手腕却被人擒住,她神色不解地回头,只见裴牧曜掌心抬起了须臾,似笑非笑的眼眸中掠过一道光,也不知是不是烈阳洒过留下的痕迹。


    裴牧曜神闲气定地撇了撇眸,落在了那盏清水之上,漫不经心道:“我来。”


    宋絮清神色怔然:“……?”


    顿了顿,以为是自己误错了他的一瞬,指尖点了点舆外,“我去找茗玥伺候我洗簌。”


    没想到裴牧曜舒眉展眼地‘嗯’了身,清眸之中渐渐漫上调谑的神色,道:“我来伺候你洗簌,不行吗?”


    宋絮清好不容易舒缓下的怔愣神色再次漫起,甚是惊诧地注视着他。


    当然不行!


    宋絮清自认为还不到胆大包天的时候,皇子来伺候她起居洗簌,要是被人知道了,再是荒无人烟之地也禁不住有心之人参上一本。


    不容她开口反驳,身后的人掌心稍稍一扯将她拉回原位,另一手递着花瓷云纹盏到她唇边。


    宋絮清紧抿着唇瓣,云纹盏却如同裴牧曜当下的眼神般,强势,不容置疑地撬开她的唇瓣。


    裴牧曜眸光凝着她耳根处漾起的红润,逐渐蔓延至双颊,沉默几息,无奈地弯了弯唇:“这儿只有我们俩人,不会再有第三人看到。”


    宋絮清稍显无措地看着他,就着这个姿势沉默了许久,她终于败下阵来,垂头抿了口清润的泉水漱口。


    正当她眼眸四转寻着盆舆等洗簌用具时,余光瞥见他不知从何处取出的几样漱口用具,颇有种有备而来的意思。


    她将嘴中的清水吐出,接过递来的手帕擦拭沾在嘴角的水渍,不声不响地继续洗簌着,舆中过于狭小,倒是用了好一会儿才结束了洗漱。


    待宋絮清洗簌结束之后,裴牧曜漫不经心地唤了声外头的人,将盆舆等东西递了出去。


    宋絮清捏着手帕,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裴牧曜手中端着个瓷碗进来,瓷碗的上方飘荡着丝丝缕缕的薄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晚点儿进了陉州之后再去城中酒楼走走。”


    “嗯。”宋絮清收回眼眸,接过瓷碗,勺子轻轻柔柔地搅拌着碗中的清粥。


    昨天心中想着事情没有用多少东西,现下这碗清粥倒是来得及时,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宋絮清下了马车走在临江处散步着,江边的微风徐徐吹拂过,吹扬了她的裙摆,从这儿望向望向对岸,远远地都可以瞧见随处而立的楼阁酒肆等地,若是细看,甚至能够看到更远的江面中央飘荡着的船。


    睨了眼不知何时走到身侧的裴牧曜,宋絮清抬手指着远处,“那儿便是陉州?”


    视线顺着她的指尖掠去,裴牧曜负手点头:“嗯,那是陉州的港口码头。”


    陉州之所以繁荣也正是借由这得天独厚的天地优势,当地百姓们若不是出远海与外地做生意,便是靠海吃海捕鱼为生,日子过得也倒是无比的舒适。


    宋絮清不曾来过陉州,只不过是前世听别人提过些许,说是受当地生活民风开放所致,这儿的男子女子个个性情爽朗,就连三岁的幼童言语也颇为利落爽快。


    可也就是这样个地方,也掩盖着一桩又一桩不为人知的故事。


    走私官盐也好,尹氏灭门也罢,都暗藏在繁荣盛景之下。


    顾沁宁漫着缕缕红丝的神情闪过宋絮清的思绪中,她抿了抿唇,问:“后来,顾沁宁可还曾再回过这儿?”


    裴牧曜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之意,垂眸睨了她一眼,“不曾。”


    宋絮清颔了颔首,想来也是如此。


    或许都是女儿家也或是前世曾同顾沁宁小谈过几次,宋絮清那日听闻她初次提及尹氏之事时,清楚的感知到她心中好似并不愿承认自己是尹氏之女。


    这种不肯承认并不是说她否定自己的出身否定尹家被灭门,而是经历过万般宋絮清不知□□情后的她,不敢再以尹氏女的身份自居。


    裴牧曜侧眸静静地凝视着宋絮清的侧颜,眼看她的神色愈发落寞,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我给过她后撤的路子,是她自己将所有的路都断掉了。”


    闻言,宋絮清嘴角微启正要开口发问之际,就瞧见泽川和祈安两人匆匆走来,她闭上了唇。


    泽川拱了拱手,道:“主子,岘文有事来报。”


    裴牧曜颔了颔首,侧眸扫了眼宋絮清扬扬下颌:“和我一同过去?”


    岘文这个名字,宋絮清是头次听说,沉吟思忖须臾,摇了摇头:“我走走消消食就行,你们过去吧。”


    裴牧曜瞥见了她眸中的深思,知道她现下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也不强求她,“如此,祈安在这儿守着。”


    说完他脚步微抬,又顿了下来,回身叩了叩她的额间,道:“有何想知道的,想清楚,我回来后告诉你。”


    闻言,宋絮清静了一瞬,眼眸微微掀起,“好。”


    目送着裴牧曜离开的身影,她淡淡地收回了眼眸,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着。


    余光瞥到跟在身后的祈安,宋絮清抿了抿唇,喊了他一声。


    祈安应了声,走上前去时想起王爷曾说过的话,将手中握着的长剑背到身后,“王妃。”


    宋絮清瞧见他这个小动作,但也没有放在心中,而是问出了盘踞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你把顾沁宁带回京中后,她为何又和裴翊琛扯上了关系,还是在株洲时有的牵扯。”


    顾沁宁和裴翊琛在株洲有牵扯这件事,是她前世无意间得知的。


    问出口后她皱了皱眉,正要找补就听到祈安说:“我带沁宁姑娘回京后,送她去了京郊的庄子和茗玥等人住在一起,和她身边的丫鬟茗音也是那时认识并一道长大的。”


    初初到京郊庄子时,还被唤做尹珞的她心境似乎有些沉闷,心如死水的尹珞也曾无数次寻死,祈安等人实在是没了办法,趁着一次夜色将她带回了南涧寺。


    宋絮清挑了挑眉:“是裴牧曜和她说了什么?”


    “并没有,王爷此前并未见过沁宁姑娘。”祈安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擅自作主带她去找了住持,也不知道住持和她说了些什么,听闻再出来时心境倒是有了些变化,那日她出了南涧寺后跟我们说以后不要再唤她尹珞,也倒是问了我许多太子殿下的事情。”


    宋絮清迟疑片刻,不解地问:“她为何会知道,裴翊琛是她的仇人?”


    也没听谁提过裴翊琛当时在场,而且那时她也被打晕了扔在池塘高耸草木之中,怎会知晓那就是她的仇家。


    祈安没有握着长剑的另一边手紧了紧,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道:“是后来沁宁姑娘找到王爷,让王爷帮忙将她送到殿下身边时,我们才得知那晚殿下曾去过尹府。”


    宋絮清脚步微顿,不可思议地拧眉:“他去那儿做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祈安轻锁眉眼,“沁宁姑娘中了香并未真正的缓过来,只是眼眸睁开的瞬间,瞧见了跪在院落中的尹老爷和夫人被……抹了脖子,鲜血溅起的时候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宋絮清张了张嘴角,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祈安停顿的那刹那,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指谁。


    宋絮清不敢想象,不过十岁出头的顾沁宁是如何淌过遍布鲜血之路,走到了裴翊琛的身边。


    “那时王爷只是想送个暗探过去,但那儿守卫森严,悄无声息送个人进去并不是易事,但也不知沁宁姑娘是从何处得知了此事,求我们带她去见王爷。”祈安紧握的拳心松开了些许,陷入了回忆中,“她和王爷说,她甘愿做这个饵诱殿下上钩,这也是她唯一能够接近殿下的机会。”


    “后来整整一年的光景,我们都没有再见过沁宁姑娘,再见她时,她已经是以殿下心悦之人的身份回京。”


    宋絮清心尖发酸,眼眸发怔地看着祈安良久,深深地呼了口气,“畜生。”


    这话祈安倒是不敢接了,只是说:“沁宁姑娘离京前往株洲时,王爷曾派人跟在她的身后,若是她和殿下相遇后后悔了,我们的人便可带她回来,但是沁宁姑娘去了株洲不久后,留下了信件给到他们,不见踪迹。”


    宋絮清闭了闭眼眸,敛去眸中的怒意,淡淡道:“弓弦拉开之后,就不会再有回头路了。”


    就算是再艰难再不易,咽着血水也要走过去。


    祈安愣了愣,道:“沁宁姑娘和您说了同样的话。”


    宋絮清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分明有炎炎烈日照在她的身上,却宛若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不曾有人将怀疑的目光落到顾沁宁身上,任是谁都觉得她不过是一柔弱无力的姑娘家……


    宋絮清喉间紧了紧,沉默地往回走着。


    走到马车处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匆匆离去,不多时,裴牧曜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裴牧曜眼眸扫过落寞无声的宋絮清,掌心微抬止住泽川的话语。


    四目相对须臾,宋絮清渐渐地垂下了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路边的石子,直到视线中漫过黑影,她才抬起头,问:“你说,陉州还有人记得尹氏吗?”


    闻言,裴牧曜睨了眼祈安。


    祈安点了点头。


    沉默几息,裴牧曜朝前走了一步,牵过她的手,“有的。”


    扎根了百年的大家族,以如此惨烈的结局消失在人们的生活中,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这也是顾沁宁这么多年不愿再回到陉州的原因之一。


    陉州的州府官员们早早地就听闻瑞王即将过路的消息,是以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候着,谁知等到日挂高头都没有等来人,一行人按耐不住但也都不敢动,生怕瑞王在陉州界内出现任何意外,连忙遣派侍卫前去查看。


    好在侍卫很快就来报,临江边发现了瑞王的人马,想必不久后就会到来。


    陉州太守贺林知听闻消息后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们退下,眼眸瞥过一旁的宋淮安,道:“听闻瑞王妃也随王爷出行,倒不知王妃喜欢些什么。”


    坐在另一侧的别驾李军遂即笑道:“这您倒是问对了人,下官听闻宋主簿和瑞王妃倒是有些渊源在身。”


    贺林知摆手笑了笑,“谁人不知?”


    宋淮安嘴角挂着些许淡漠的笑容,听闻这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道:“小妹心思纯善,最爱的不过是四处游玩,赏赏当地的风情。”


    “这和我家小女倒是一个喜好,倒是可以让小女陪同瑞王妃在陉州内四处走走。”贺林知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呷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道:“就是不曾和瑞王殿下相处过,也不知殿下脾性喜好如何。”


    宋淮安闻言勾唇笑了笑,知道在这儿等着他呢,他故作悲凉地端起茶杯,吹了吹茶盏中的茶渣,道:“太守有所不知,舍妹和殿下赐婚之时,下官便在来陉州途中,在此之前和瑞王殿下也未曾有过交集,是以还真不知殿下喜好什么。”


    听着他滴水不漏的话,贺林知皱了皱眉,但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李军接话道:“瑞王殿下脾性如何?”


    “京中百姓皆道,瑞王殿下如同山间清风明月,也引得京中各家贵女爱慕于他。”宋淮安道。


    贺林知闻言,和李军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宋淮安借着饮茶的动作,眸光静静地掠过两人,心中嗤笑。


    这时候,门口的侍卫跑进来道:“大人,瑞王殿下已经到了。”


    贺林知当即站起了身,就连官帽也忘记取了,匆匆出门迎接。


    瞧见跪在地下的众人,探头出窗的宋絮清眉心皱了皱,这阵仗也实在是过大,就好似生怕别人不知瑞王一行人抵达陉州。


    骑在马上的裴牧曜神情淡淡地扫过跪在最前边的贺林知,“起来吧。”


    “谢殿下。”贺林知忙撑地起身,往旁边让了个位置,道:“下官已经在陉州中寻了出院落,若是殿下不嫌弃,可携王妃下榻居住。”


    “本王就不麻烦贺大人了。”裴牧曜眉眼清冽,眼眸不紧不慢地掠向垂头伫立在后头的宋淮安,道:“许久未见宋大人,宋大人倒是消减了些。”


    言语间,并非不熟稔。


    贺林知眉峰紧了紧,但转念一想他是瑞王妃的兄长又忍了下去。


    宋淮安闻言也心知不好,硬着头皮道:“多谢王爷关怀,听闻清儿此次也随王爷出行,下官也是有段时间未见她了。”


    “二哥若是有空,等我安顿下来后再去寻你。”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温柔,落在外侧的众人耳边,引得他们不由得探头想要一探究竟,但头还没有伸出去就感受到一道如刀般的冽眼,众人顿时缩回脑袋,目送着他们离去。


    贺林知赶紧跟了上去,离去时还不忘瞥了眼面色沉静如水的宋淮安,啧了声。


    宋絮清本以为来陉州是住的酒楼客栈,当马车停靠在高门院落之外时,她挑了挑眉,无声地看着翻身下马的裴牧曜。


    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裴牧曜忍不住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尖,“想什么呢,眼珠子转得溜圆。”


    “人家都说狡兔三窟,此次随你出行已经过了两窟,日后我若是有事寻你,可不是前往南涧寺那么容易了。”宋絮清笑道。


    裴牧曜微眯起眼眸,眸中笑意颇盛,牵着她的手腕往里走,“清儿要是感兴趣,回京后我命泽川把地契交给你,你对着地契一处处的认认路,莫要路过了家门不识路。”


    宋絮清笑了下,清澈的眼眸婉转动人,“这事听起来并不轻松。”


    二人要走进去之时,忽而听闻有人匆匆策马而来,宋絮清余光撇去,只见适才迎接的太守带着不少随从奔来,以及许久未见的宋淮安。


    她抿了抿唇,现下并不想见到这位兄长。


    裴牧曜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道:“你先进去看看是否合你心意,缺什么命泽川去采买。”


    宋絮清颔首,迈开步伐往里走。


    落脚的院落自然是比不上王府,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陉州临江靠海,高挂上空的烈阳和京中并无区别,但时不时吹来的湿风还是能够散去阵阵炎热。


    院落内种满了竹子,随风摇曳的竹林有那么点儿像南涧寺的景观,但竹林下种满了艳丽明媚的鲜花,倒不似如同山间明月皎洁的寺庙。


    院内早就有专人清扫整齐,并未有任何缺失的,只不过是这儿常年没有人居住,比起王府显得要寂静了些。


    下榻的主院在院落东侧,看着泽川和祈安来去匆匆的身影,宋絮清也忍不住起身在院中走走,不过这院落着实是安静了些,观望了会儿她便没了欣赏的心思。


    听到她稍显无奈的叹气声,茗玥笑了笑,“姑娘喜闹,这儿的人确实是少了些。”


    宋絮清颔了颔首,这儿实在是太静了,静得她会想起来时祈安跟她说过的话。


    茗玥正要说可以上街看看时,就瞧见姑娘眼眸微微亮起。


    宋絮清道:“你明日随我上街看看。”


    茗玥点头应下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是要出府走走的。


    听闻脚步声不轻不重地传来,蹲身撩拨着池水的宋絮清微微仰头,又垂下眼撩过静下的池水,“送走了?”


    裴牧曜半蹲下身的同时‘嗯’了声,“贺林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会来事些。”


    宋絮清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问:“他也是裴翊琛的人?”


    “并不是。”裴牧曜抬手,接过茗玥慌忙递来的手帕,拉过宋絮清浸泡在池中的手心,“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陉州特殊,离京又不算远,是以在众皇子间也不过是左右逢源,若非要说忠于谁,那便是忠于皇上。”


    “尹家被灭门之时,也是他在任?”


    “嗯,是他。”


    宋絮清眉眼蹙了蹙,不由得问:“他和尹家有仇?”


    “并无。”裴牧曜抓着她的手腕,垂眸细细地擦拭着她指尖的水珠,“他和尹家关系还算是不错,尹家未被灭门之时两府走得还算是近,贺家二公子和尹珞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宋絮清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该夸他。


    贺林知确实是聪明的,就算是和尹府交好,然而站在他的立场而言,他也并未做错,若是走漏了风声给到尹家,尹家仓皇出逃必当引起裴翊琛的注意,届时不仅是尹家,就是贺府众人,也许都不会存活到今日。


    裴牧曜起身的同时,拉着她的双手将她也拉起来,道:“贺林知邀我今夜前往酒楼接风洗尘,你可要去?”


    “邀你?”宋絮清嘴角噙着一抹笑,“人家只是邀你,我过去做什么。”


    就是花瓶,恐怕也轮不到她来做。


    “作壁上观。”裴牧曜捏了捏她娇嫩的掌心,道:“你若是不去,我被他们灌醉失了身,那可得不偿失。”


    宋絮清心尖微颤,余光瞥见茗玥匆匆往后退,双颊瞬间变得红润,恨不得捂住他的嘴,面红耳赤道:“青天白日之下,王爷莫要乱说话!”


    裴牧曜淡笑不语地凝着她灵动的眼眸,连王爷都叫出口了,确实是羞着了。


    他掩嘴轻咳了声,“我酒量不好,你是知道的。”


    宋絮清听出他指得是前往东宫回府时的事情,暧昧旖旎的场景顷刻之间闯入她的脑海,一口气提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双眸怒瞪着他。


    娇俏的神情撞入裴牧曜心中,他微微往前挪了一步,抵住她的脚尖。


    宋絮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可他也一步一步地跟着上来,鞋尖时不时地掠过她的脚尖,麻意自下而上地传来。


    退无可退即将要撞上巨石的时候,他修长的臂膀忽而揽过她的肩膀,宋絮清并未撞上石头,和巨石之间隔着他的长臂,她皱了皱眉,可他眉眼都没有眨过一瞬,就好似撞上巨石的手臂并非是他的。


    裴牧曜神色未变地往前挪动了一步,抵住她的脚尖。


    宋絮清只觉得四周沉闷不已,眼前的人低低地笑了声,笑声震着胸腔传递进她的心房,只觉得呼吸甚是不畅。


    裴牧曜挑了挑眉,故意道:“本王若是失了清白,清儿还还要?”


    宋絮清:“???”


    她瞳孔剧烈的震动着,指着他的指尖也颤动不已,就差上手捂住他的嘴。


    不等她开口,裴牧曜自问自答般回答:“想来应该是不要的。”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上手捂住他的嘴,轻声呵斥道:“你不要说话了。”


    说着,只见裴牧曜学她眨了眨眼,很听话的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是眸中的笑意却透露出他此刻心情尤为愉悦。


    静了些许时候,宋絮清呼吸缓了几分,确定他不会再开口时,酸涩的手臂稍稍落下,见他嘴角动了动又紧忙地抬上去。


    一来一回好几次,宋絮清终于确定他是在逗弄她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落下了手。


    裴牧曜垂眸凝着揉着手臂的她,,勾在她身后的长臂轻轻一揽,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她的肩颈。


    宋絮清呼吸微微停滞。


    顷刻之间,喑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以为了我的清白,清儿陪我去才是上选。”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没了清白就没了老婆,不划算,这笔生意才不要做。


    第67章 心动


    (我可以亲你吗?)


    直白的话语恰如波涛汹涌的海水, 不管不顾地洒落在宋絮清的身上。


    乌黑碎发扬过颈间,似撩人的绒毛般轻拂过,颈部荡起的阵阵涟漪悠悠然地递入心尖, 激荡不已的内心再次被投掷下巨石, 扬起惊涛骇浪般的波澜。


    宋絮清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往后撑着巨石, 慢慢地靠在坚硬的石头上。


    此刻万里无云, 蓝白色的天际恰如一双眼眸,窥探着她发颤的心口,想要一探究竟。


    漫在巨石上的凉意抚摸着脊背, 丝丝缕缕的凉意拂过燥热烦闷的心绪,如擂鼓般跳跃的心房缓缓地落回了实处。


    宋絮清的眼眸不轻不重地掠向裴牧曜离去的方向,小径上早已空无一人。


    她咬了咬唇, 不得不承认地是, 这只撩拨着她心弦的狐狸, 强势的闯入她的心尖,势在必得地凝视着她的内心。


    宋絮清收回视线, 深深地呼了口气,挺直身躯漫步回院中。


    院中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她让茗玥撤了圆桌案上的膳食, 不疾不徐地回卧阁休息去了。


    激荡的内心一旦安静停歇下来之后,困倦便找上门来,宋絮清脑袋沉沉地躺在床榻之上,思绪还未转动丝毫就沉沉地睡去了。


    等她再醒来时, 窗棂外的天映衬着斜落夕阳蕴出的火红光辉, 漫天的红云飘过, 很是壮观。


    清冽低沉的嗓音从外间传来, 宋絮清捏了捏疲倦的眉心,撑着柔软的床榻坐起身,唤了声茗玥。


    卧阁外的交谈声停滞了须臾时分,紧接着一道沉稳熟悉的脚步声自外间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月牙白锦纹衣裳,如同山间清风般温润皎洁,惹得人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可才靠近须臾就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淡漠,清冷而又令人心生却意。


    宋絮清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将将苏醒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是要准备出去了吗?”


    “嗯。”裴牧曜颔了颔首,朝她伸出了手。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他的掌心,心口处微微跳动了下,慢条斯理地将手落在他的掌心中。


    裴牧曜凝视着她娇嫩细腻的手,嘴角缓缓地扬起,将她的手扣紧稍稍用了点力气,拉了起来。


    顺着他的力道宋絮清坐起了身,下榻之时脚背不知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痛得她眉头直皱,不自觉地半跪在床榻中,掌心紧紧地贴着身前人的胸膛,掩藏在胸膛下的心跳透过紧致有力的身体递到她的掌中。


    下颌被捏紧抬起时,她眸中水汪汪的溢满了痛楚,渐渐的,痛楚间闪过些许的茫然。


    伫立于床榻前的裴牧曜深邃幽暗的眼眸中散着些许光亮,喉咙中溢出一抹轻笑,唤着她的昵称,“清儿。”


    眼看着他眼眸中染上了些不知名的色彩,就好似诱人心魄的咒蛊引人坠入他埋下的陷阱之中。


    宋絮清咬了咬唇。


    顷刻之间,她的唇瓣上滑过道冰凉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拉开她的齿间和唇瓣的距离。


    宋絮清嗓音哑了哑,忙不迭道:“我去洗漱,别耽误了事情。”


    她下榻的瞬间手腕一紧,又被人扯了回去。


    裴牧曜俯下身,额间抵着她的额头,一字一句问:“我可以亲你吗?”


    宋絮清跳动的心口倏地漏了一拍,整张脸都涨红了。


    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摇头。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落在她唇上的指腹缓缓地撩拨着她的长睫,就好似那几根长睫是她的命门般,把玩挑逗着。


    宋絮清呼吸微微停滞了下来,一颗心被他的手高高捧起,可捧到嗓子眼处时却没了动静。


    辰漏的沙沙声被无限放大,她都要快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推开他,直白地问一句到底要不要亲,不亲就别靠得如此近。


    她嗓子有些痒,嘴角微启之际忽而感受到一道温热的唇覆上,不疾不徐地把她喉间仅存的缕缕呼吸一丝一丝地吸去。


    宋絮清眼眸瞪地发亮,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凌厉的眉眼中漫着点点柔情,他的唇不过是覆在唇瓣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碾过的唇瓣,她的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直到手腕被人牵去,落在了他的背脊之上,紧绷有力的背脊下尽是热气炙烫着掌心。


    下唇被咬上的瞬间,湿润的水渍浸透着干涩的唇瓣,宋絮清顿愣在原地,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他的唇离开时,拉起了丝丝水渍。


    宋絮清轻喘着气,拽着他衣裳的手猛地将他推开,小跑着往耳房的方向去。


    被一把推开的裴牧曜眼眸如炬的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指腹漫不经心地掠过湿润的唇,嘴角缓缓地勾起。


    宋絮清后背抵着耳房的门扉,掌心紧紧地压着叫嚣着即将跃出来的心房,娇嫩白皙的耳垂红得发热,烫到冰凉的指尖也散不开它的热意,倒是勾得指尖和它共沉沦。


    也不知在耳房待了多久,门扉被敲响时她的耳尖倏时提起,直到茗玥的声音响起,她才松了口气。


    里间久久没有出声,茗玥又敲了敲门扉,“姑娘没事吧,奴婢可以进去吗?”


    宋絮清闻言,深吸了口气又不轻不重地吐出,击撞的内心静了下来,她拉开了耳房门扉,“替我寻道衣裳来。”


    言语落下,只见茗玥递了递手,才看到她手中捧着的纱衣,月牙白的纱衣在烛火的映衬下一闪一闪亮着光芒。


    宋絮清张了张嘴,思索须臾后没说什么,朝着屏风后边走去,茗玥紧忙跟上。


    换好衣裳走出耳房时,她脚步顿了顿后往后退了一步,探头扫视着卧阁内的景观。


    茗玥见状,还以为她是在找王爷,解释道:“王爷在外院等姑娘呢。”


    宋絮清侧眸睨了她一眼,在确定她说的话是真还是假,茗玥皎白纯净的眼眸稍稍眨动,她呼了口气,提步踏出耳房。


    茗玥狐疑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出去,替她梳妆着。


    宋絮清指腹缓缓滑过唇角,神色怔愣地望着偌大妆镜中的面容,眸底的情绪激荡交锋,爱意恰如此刻布满天际的绯红色那般,铺天盖地朝她压来,压得她慌了神。


    外侧传来熟悉的声线,她微微侧身望去,抿唇不语。


    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进名为裴牧曜的深渊之中,全然不知前路如何。


    男女之间的相悦到底是何种情意,她不明白。


    她深处东宫两年,见过争相争宠的侍妾们郁郁寡欢地坐在凉亭内唉声叹息,也见过后宫中的众位娘娘,就算是备受宠爱的顾沁宁,裴翊琛也常常会去别人的房中。


    多少人在情浓之时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最终还是化为灰烬消散在天地之间。


    她的夫君是未来的太子,更是未来的天子……


    若是能够趁着爱意还不够浓烈之时,绞杀在摇篮之中,或许一切都还会如她计划好那般前进。


    如果能绞杀……


    宋絮清阖紧了眼眸,指尖无措地绞着帕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茗玥给她上口脂时,她睁开了双眸,定定地凝着眼前的人。


    茗玥被她炽热的眸光搞得愣了下,“姑娘。”


    宋絮清抿了抿口脂,牵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往卧阁的圆桌案走,将她紧紧地压坐在木椅之上。


    茗玥慌忙要起身,但压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又重了重,怕骤然起身伤到姑娘,她只能道:“姑娘若是有事问奴婢,奴婢必当知无不言,但不必如此郑重相待……”


    “茗玥。”宋絮清轻柔出声,截断她的话语,“你可曾有过心悦之人?”


    茗玥挣脱的动作顿了顿,傻傻地看着她,摇头:“并无。”


    宋絮清闻言,眼眸皱了皱。


    现下在此处她唯一能问的,也就只有茗玥,若是茗玥都没有心悦之人,还能找谁问?


    茗玥这才看出姑娘是为情所困,心中闪过一道身影,她压低了声:“姑娘是遇到了心悦之人?”


    “或许吧,我不知道。”宋絮清茫然地松开手,坐到了茗玥的身侧,心思沉沉道:“我不知这是不是喜欢,但我就像是被狐狸勾了魂魄的女子,当他微微引诱我时,我便变得不像自己,全身心都会跟着他的思绪走。”


    “他就算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也会觉得心慌,可那种心慌并不难受,带着点控制不住的麻意,震得我心颤,跟着他一步一步地往他设下的陷阱中走,甚至沉沦其中。”


    “我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只是觉得它脱离了我的控制,不紧不慢地带着我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我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何种光景在前边等着我,但我竟然想要跟着他走。”


    宋絮清似笑非笑地抬眸,喃喃自语道:“遍布着迷雾的前路,我竟然想跟着他往前走。”


    不管是前世,还是上一世,都不曾经历过情爱之事,没有人教过她,心悦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她不懂,心跳颤动的瞬间,指尖发麻的刹那,眼眸相撞之际,是否就是心动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早上去了医院,晚上家庭聚餐,所以只有一更,希望大家理解哈。


    明天恢复双更。感谢在2023-07-08 22:48:21~2023-07-09 17:4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8章 坦白


    (你怎的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飘逸晚风吹散了林间竹林, 点点细叶沙沙作响,掩盖住了卧阁外的脚步声。


    裴牧曜垂眸凝视不远处的烛火,半倚着红木杉门侧的墙垣处, 轻盈中飘荡着些许狐疑的语句断断续续的透过门扉缝隙传出, 扫动着他的耳膜。


    随风摇曳的烛火忽而爆开,映在眼中恰如点点星光璀璨, 深邃难懂的眼眸中略过一些复杂的情绪。


    直到卧阁内不再传出声响, 他不徐不疾地站直了身,指节蜷起叩了叩门扉。


    清晰而沉闷的敲门声唤醒了宋絮清飘荡无依的思绪,纤细根根分明的长睫颤了颤, 回眸看向紧闭的门扉。


    “是我。”


    听到裴牧曜的嗓音,宋絮清抿了抿唇,深深地呼了口气, 应了声:“这就出来了。”


    起身的时候, 她双指微微捏紧抬起在唇边滑过, 轻轻地嘘了声,眸光瞥向红木杉门处。


    茗玥了然地点了点头。


    宋絮清对镜理了理稍显散落的发丝, 清清嗓子后推开门,眼皮掀起的刹那间恰好撞入双含着些许笑意的眸子,淡淡的笑意敛去了平日中的清冷, 就像是寒寒冬日间忽而破云而出的暖阳。


    在她的怔愣注视下裴牧曜走上前,漫不经心之余显得异常的轻车熟路地牵起她的手,指节一寸一寸地破开她靠在一起的手指,十指紧扣着, 道:“陉州夜市闻名遐迩, 日落之后可以前去看看, 除了糖饼之外, 这儿还有不少当地吃食,是京中厨子做不出的风味。”


    闻言,宋絮清睨了眼远处,斜挂的夕阳已经隐入天际云边,用不了几刻钟便会消散于夜幕之下。


    她狐疑地回过眸:“我们现在不是要去和贺林知他们用晚膳吗?”


    “过去露露脸便可走了。”裴牧曜牵着她的手,迎着晚风不疾不徐地往外走,道:“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处而已,无需和当地官员有过多的交集。”


    宋絮清恍然大悟般地‘嗯’了声,耳边响着他如徐徐微风般温和的嗓音。


    “陉州靠海,鲜虾鱼贝等食材尤为新鲜,只需清水将其煮沸便可得到极为鲜美的鱼汤,当地的百花糕甜度适中,想来你应该会喜欢。”


    “你以前来过陉州?”宋絮清仰头看他,眼眸中闪烁着光芒,“你好似对这儿很是熟悉的样子?”


    “四弟喜欢到处游玩,前年曾经和他一同来过。”裴牧曜指尖点了点娇嫩的手背,扬起下颌示意她越过门槛,“不过那时是冬日来的,不似今日这般热闹。”


    陉州是靠海但地处北边,冬日要比处在内陆的京城湿冷上不少。


    许多酒楼酒肆都是建造于江边,若是到了冬日,酒楼中耗费的炭火要比其他地方多上许多。


    宋絮清掀开马车窗棂帐幔,目不转睛地望着外头的光景,陉州甚是繁荣但也和京中有着极多的不似之处,就如这江边的晚风都要比京中的江风多了点湿气。


    即将靠近酒肆时,马车不疾不徐地停下。


    宋絮清还未探身出马车,就听闻到一道颇为柔媚的嗓音徐来,柔情似水的语气别说是男子,就是她听着都觉得甚是悦耳。


    帐幔被人从外边掀开之时,她正打算坐会原处推开临近酒楼的窗棂帷幔瞧一眼,谁知前头的帐幔倒是先掀开了,往来热闹的酒楼顺势映入她的眼帘。


    说是酒楼,若是要深究起来,倒像是个喝花酒的地方。


    适才说话的女子就站在酒楼门前,眸带震惊地盯着他们两人看,还是头次见男子喝花酒竟然带着夫人来的,是何种惊奇的观景。


    她神情微挑,若有所思地丈量着这对眷侣,男子神色看似温和,眉眼间却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愠色,倒是他搀扶着下马车的女子,清澈的眼眸倒是四下转动打量着,细看下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跃跃欲试。


    女子嘴角抽了抽。


    宋絮清下了马车,眸光微微往上扬,落在酒楼上方偌大的门匾上。


    绛月阁。


    候在门前的女子见两人走来,如梦初醒般迎上去,稍显打量地问:“二位可是外来之人?”


    在她靠近的瞬间,祈安走上前了一步,抬起手拦住她前进的步伐。


    垂眸掠过侍卫紧握在手中的剑把,女子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盈盈道:“不知二位可有约定好……”


    “公子!”


    急促的话语截断了女子的话。


    女子回头望去瞧见太守的侍卫匆匆走来,恭敬的模样令她心中微凛。


    裴牧曜不冷不热地扫了眼快步走来的侍卫,神色淡淡地‘嗯’了声,示意他带路。


    侍卫忙不迭地侧身,垂下眼眸时扫了眼一旁的王妃,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心知不妙。


    京中喝花酒的酒肆不少,但饶是活跃如宋絮清都未曾踏入过这些‘花柳之地’,是以头次来到这儿,心中倒是觉得新奇,时不时地侧眸睨过手臂交叠对饮的男男女女们。


    预定的厢房位于最高层之处,那儿也就只有一间雅间。


    守在楼梯口的侍卫们在对上宋絮清充斥着好奇之意的双眸时,都愣住了,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有人清了清嗓子,领头的人才忙道:“王爷,王妃,里边请。”


    跟在后头的宋絮清笑了笑,抬起指尖戳了戳裴牧曜紧绷有力的手臂,悄声道:“人家看到我都被吓到了,谁家公子出门偷吃还会带上姑娘的。”


    她这么说着,眼眸中满是狡黠之意。


    裴牧曜垂眸凝了她一会儿,扬唇笑了笑,扫了眼不远处的厢房门扉,“比起他们,我倒是好奇贺林知是何想法。”


    明知他是带着宋絮清来的,可张口就邀他前来绛月阁,也不知是哪个蠢笨如猪的幕僚给贺林知出的主意,贺林知的反应也甚是奇怪,竟然会纳入考虑之中并真的邀他前来喝花酒,言语间甚至带着点暧昧的色彩。


    宋絮清闻言,思忖须臾后勾唇一笑:“应该会被你吓死。”


    言语间,伺候在门外的守卫们眼神怔愣地敲了敲门扉,里间传来贺林知的声音。


    门扉被推开之时,满面春风的贺林知在瞧见宋絮清的刹那,顿时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傻傻地看着她。


    “贺大人,久等了。”裴牧曜眼神似笑非笑地掠过厢房中的众人,睨见宋淮安时,他眉眼微微挑起,“这倒是巧,二哥也在这儿。”


    闻言,宋絮清收回眼眸,心思沉沉地看着伫立在内的宋淮安。


    若是宋淮安在此处,那便只能说今日这场花酒宴是他的提议,若不然贺林知大概率不会选择此处,宋絮清并未错过贺林知垂下眼帘时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眸扫向他,更是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她心中冷笑了声面上却不显,眸中一亮笑意吟吟道:“二哥你怎么不提前和贺大人说一声,王爷久居南涧寺多年,心中善佛,并未踏入过烟柳之地。”


    宋淮安眼神复杂难懂,他扫了眼面色清冷的裴牧曜,道:“是我的问题,忘记了提醒贺大人。”


    “这样啊。”宋絮清故作了然地颔了颔首,对贺林知道:“实在抱歉,不请自来打扰贺大人的雅兴。”


    “王妃折煞下官了。”贺林知连忙道,挥手命伺候在内的姑娘们散去,道:“是下官的失职,想着不打扰您休息,还特命了夫人和小女明日再上门请安。”


    宋絮清静静地听着,本意也不是和贺林知纠缠过多,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


    倒是站在她身旁的裴牧曜,进了门后只说了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过,就是落座之后也不曾多言,吓得贺林知连连擦着额间的汗珠。


    这时候,绛月阁厅堂中传来阵阵靡靡之音,紧接着铃铛声相撞发出的清脆响音飘荡入内。


    宋絮清隐隐来些许兴趣,指腹在桌下捏了下裴牧曜的指节,做了个出门的手势,便带着茗玥一同往外走。


    他们所在的厢房位于最高之处,倚着栏杆往下望去,恰恰是最佳观赏之地。


    妖娆多姿的身姿扭动着,白皙透亮的足腕系着金黄色的铃铛,泠泠作响的铃铛声撞击着宋絮清的耳朵,妖娆的舞姿和她所见过的都要不同。


    陌生而又熟悉的脚步声入耳时,宋絮清观赏美景的心思慢慢淡去。


    宋淮安走到她的身旁,双手撑着栏杆,道:“我没有想到王爷会带你过来。”


    “是啊,二哥想得是他怎会带我过来呢。”宋絮清轻声细语地应道,眸中染上些许清冷,神色懒散地扫了他一眼,道:“就像二哥明知我是他的妻子,依旧妄图给王爷沾上烟柳之味,也不曾想过,若他真是那样的人,我该如何自处。”


    “宋絮清!”宋淮安拧着眉,略显焦躁地直呼她的大名,“你怎可这么想我!”


    “二哥怕是忘了,在你面前站着的人是瑞王妃。”宋絮清把玩着指甲,不冷不热地应着,“何能直呼名讳。”


    在此之前,宋絮清从未想过搬出瑞王妃的身份去打压任何人,但宋淮安着实令她失望,亲近之人往心口戳上一刀,可要比其他人来得痛,来得令人难过。


    就像明知宋淮安利用她去接近裴翊琛,但实际上内心深处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希望他会改过自新,可这抹希望最终也化为了灰烬。


    宋淮安骤然侧眸,眼前的宋絮清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清冷无情的眼眸像极了厢房内的人。


    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宋淮安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宋絮清闻言,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那般,神色冷冷地笑了下,“二哥怎的做起了自我介绍呢。”


    她眼眸扫过垂头伺候在侧的众人,压低嗓音冷声道:“二哥将我推到太子殿下面前时,可曾想过我有一丝一


    宋淮安没想到她会知道此时,神色微微发怵,很快地压下心中的惊诧,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如此做,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会不顾你的意愿。”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宋絮清定当会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可现下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面上平淡,道:“元宵佳节,微服私访,私定终身,下聘迎娶,”


    宋絮清每说出一个词,宋淮安眸中的震惊就多了一分。


    “这是二哥呈给殿下的话本子,二哥可还记得?”


    宋淮安嗓子紧了紧。


    他垂落的指节微微颤抖着,宋絮清眼眸微阖,缓缓地呼了口气。


    四下沉默了许久,久到厅堂中表演的人都换了一波,她才听到宋淮安镇静自若的话语。


    “你是何时知道的这件事。”


    他并没有否认这册话本子是他费尽心思撰写的。


    得到这个回复时不知为何,宋絮清倒是松了口气,“什么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


    宋淮安拧了拧眉,不解:“我想你嫁入东宫有错吗?殿下根基已稳又得圣上的心,这天下日后就是他的,你若嫁给他那就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侯府也会因你而受益,和错之有?”


    他嗓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质问着宋絮清,可还是落入了不远处的茗玥耳中。


    见她要走上来,宋絮清微微抬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难为二哥替我操劳费心,不过有一点二哥倒是说漏了。”


    宋淮安蹙着眉,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宋絮清微微靠近些许,似笑非笑道:“若我真嫁入了东宫,二哥便是未来的‘国舅’,坐享齐人之福。”她顿了顿,“可你似乎忘了,我的哥哥是宋临萧,你说兄长要是知道你踩着我往上爬,他会不会杀了你。”


    她眼底含着笑,扫了眼怔愣在原地的宋淮安。


    他们都知道,宋临萧会的。


    “不过二哥也别担心,毕竟哥哥无召不得回京,鞭长莫及,你还有活路。”


    宋絮清说完后,嘴角缓缓地勾起,转身离去了。


    茗玥听到她说的话,焦急不安地跟在她身后,“姑娘何必刺激他,若是他出手……”


    “我就是要他出手。”宋絮清视线微微回落,落在宋淮安颤着的指尖上,目光流露着些许趣味,“想要引出藏匿于林间深处的蛇蝎,自是要往深山中抛掷巨石。”


    手足相残,自古以来就是大逆不道之事,如果想要宋淮安经历她曾经历过的痛苦,必当是诱他出手残害于她,她才能够名正言顺地反击。


    宋淮安眸光定定地看着向下去的宋絮清,落在栏杆之上的手不紧不慢地捏紧,手背上冒起的青丝无比狰狞。


    吱哑的门扉声响起,惊得他额间的碎汗倏地落下,贺林知恭维的嗓音递到他的耳中。


    宋淮安回过眸撞见裴牧曜深邃清冽的神情,看到他时,凛若冰霜的眸子闪过一丝戾气,他心思沉了沉。


    听完贺林知的话,裴牧曜颔了颔首漫不经心道:“贺大人,本王还有事要和宋大人相谈。”


    贺林知愣了下,视线掠过栏杆处的宋淮安,他的表情看似镇定,可略微颤抖的睫毛却不会骗人。


    本以为宋淮安是瑞王妃的兄长,还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是以好生相待并采纳了不少他的建议,可现下看来,倒是要好好斟酌。


    目送着贺林知离开后,宋淮安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恭敬道:“不知王爷找下官有何要事。”


    裴牧曜负手不紧不慢地走来,清冽的眸中凝上了冰霜,锐利的眼神如同刀刃那般肆无忌惮地滑过宋淮安,“宋大人不妨猜猜,你送去的话本子,是何时到了本王手中。”


    宋淮安猛地掀起眼皮,惊愕失色地望着他。


    裴牧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掌心扫过雕花栏杆的同时垂下眼帘往下望,“本王听闻绛月阁有十五丈之高,宋大人可要抓稳了,若是不慎跌落下去就是神医也救不回来。”


    宋淮安手心紧了紧,咬着牙道:“多谢王爷关心,下官必当注意。”


    “嗯。”裴牧曜笑意不及眼底,扫了他一眼后下楼去了。


    留在原地的宋淮安双手缓缓地捏紧,修整干净的指甲掐入掌心之中,漫起的痛意却不抵不过他心中的麻意。


    望着裴牧曜和宋絮清相会时的缓缓扬起的嘴角,他眸色沉了几分,思索良久都想不到是哪一环出了纰漏。


    这道话本子,分明是送到了太子的手中,为何裴牧曜会得知此事,且听他的意思,想来并不是近期才知情的,而是一直以来都知晓!


    难不成是出了内鬼?


    可他将话本子送去东宫之后,话本子又经了好几手,甚至在送去润色之时,也有几位评书先生相看过,也不知阁中是否还有人见过。


    若真要找起来,困难重重,更别提他此刻还不在京中,无法探查。


    宋淮安沉沉地呼了口气,一时半刻之间也拿捏不准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太子,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若是太子知晓此事,别说是经手过话本子的其他人,就是他也难辞其咎。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姑娘


    (以夫家之称冠以你家姑娘)


    陉州夜幕长街并不逊色于京城, 甚至同长安街还有得一比,长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随处可见的酒楼酒肆坐落在江河边, 还未走出酒楼就能瞧见不远处的江景, 还有不少的摊贩错落有致地摆着摊,吆喝着来往的行人。


    被人挡住去路时, 宋絮清正准备外出走走, 陌生男子的气息顺着江风掠过她的鼻尖,散着缕缕清香,她稍作抬眸, 撞入一双精致含笑的桃花眸中。


    宋絮清往旁边让了一步,谁知那男子竟然也随之挪了一步,再次挡在了她的身前, 茗玥屏着眉眼走到她斜前方, 抬手拦住男子。


    男子明显愣了下, 拱手道:“姑娘,在下姓蒋名谦, 不知姑娘芳名,又是何处人也,是否婚配他人?”说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般顿了顿, 仰首望了眼门匾,又忙道:“若姑娘愿意,在下可为姑娘……”


    “大胆狂徒,莫要口出恶言!”茗玥厉声打断他的话, 横眉冷对着他。


    适才迎接他们入内的女子已然清楚宋絮清是何人邀来的, 连忙摆手道:“这位公子, 姑娘并非我们阁中之人, 公子切莫要凭空捏造是非。”


    蒋谦也没想到女子会将话说得那么重,他眸光落回站在那儿不语的姑娘,她清冷的眸光越过她的丫鬟落向他,细看之下似乎带着些许不耐,忙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姑娘海涵。”


    宋絮清无意和他纠缠,收回目光对茗玥道:“你去楼上问问。”


    “你又是谁。”


    熟悉嗓音响起的同时,修长有力的臂膀揽上她的肩膀,掌心紧紧地扣着她的肩。


    淡漠薄情的语调就像是十二月的天,冻得人仿佛深处在寒天雪地中,蒋谦眨了眨眼皮,眸光愣愣地转向紧密接触的身影,恍然大悟般地颔了颔首。


    正要开口之际忽而想到这位男子是从阁中走出来的,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含蓄提醒道:“公子莫要辜负了这位姑娘。”


    宋絮清眼眸扫过渐渐围上来的人群,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加的不适,拧眉道:“多谢这位公子关心,但你挡住我的路了,可否移步?”


    蒋谦没想到开口反驳自己的竟然是这位姑娘,刚要开口就听到人说:“这位蒋公子,姑娘是随着她夫君一同来会客的,并不似你所想象的那般,还请您让让步,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蒋谦闻言沉默几息,致歉后不慌不忙地让了条路出来。


    裴牧曜落在宋絮清肩膀上的手缓缓地松展开,手臂落下时顺势扣住她的手,牵着她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去。


    蒋谦伫立在侧,不多时便瞧见道冷冽无霜的眼眸扫过他,他张了张嘴,欲要开口之时他们却离去了。


    离开绛月阁之后,宋絮清垂下眼眸凝着路面,跟着裴牧曜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思忖之间就听到裴牧曜随性散漫的话语。


    “还在想宋淮安的事情?”


    宋絮清闻言眼皮子微微掀起,眸中的繁琐复杂随之散去,摇了摇头道:“我和他已经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觉得名利确实是个好东西,能够诱得人磨灭了亲情。”


    裴牧曜停下前进的脚步,静静地望着她眸底深处的难过,指腹轻轻地拂过她的眼角处,道:“是他蛇心不足妄想着吞象,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侯府虽早早的就已经分了家,但宋家二房也不曾短过任何人,在众人的心中也依旧是宣武侯亲属,若不是二房平日中低调了些许,在京中也是极为受人尊重的。


    思及此,宋絮清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眨了眨眼眸‘嗯’了声,眸光落在了前方。


    灯火洒落在他们身上,前方道路映衬出时而错开时而交叠的身影,只有牵着的两双手从未分离过。


    裴牧曜移开视线,捏了捏她的掌心,嗓音淡淡:“我带你去个地方。”


    清冷的嗓音拂去宋絮清心尖的燥热,也勾走了她的注意力,“去哪儿?”


    “港口码头。”裴牧曜道。


    陉州的港口码头是北方州府中最大的码头,南北往来间运送着繁多物资,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只要通过批示,便可从此处发船远出外海,或是装载着货物从南边回来。


    就算夜已深,依旧有装卸的力士传递着沙包,走近点儿甚至能够听到他们打气时的嘿呼声。


    宋絮清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景,眼眸一瞬不眨地凝视着他们,疑惑不解地问:“这几艘船是明日就要出海吗?”


    裴牧曜颔首,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跟在一旁的祈安,徐徐道:“明日清晨朝阳冒出时,他们便会启程。”


    宋絮清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晚上还在搬运着货物。


    港口码头处的晚风要比长街拂过的要湿润上几分,在这炎炎夏日间也会显得更加凉爽,此处还是民间船只搬运货物之处,再往里走便是官家的船只,现下也有不少人在摸黑搬运货物。


    借着浓浓黑夜,宋絮清伸出手扯了扯身侧人的衣袖,问道:“我们只在此处停留三日,三日足够吗?”


    “不够。”裴牧曜并未思索,毫不犹豫地说着。


    宋絮清勾勒精致的眉心稍稍拧紧。


    若是三日不够,三日之后他们便要启程前往下一个地点,若是一直停留在陉州,怕是会引起裴翊琛的关注。


    或者说不仅是裴翊琛,就是深居简出的靖宁王,指不定也会派人前来此地探查。


    码头道路侧边的灯笼烛火稍稍掠过,照亮了她的神情,裴牧曜抬手顺着眉尾的方向拂过她的眉梢,散去她眉间的忧思,望着西南角的方位,道:“陉州时节正好,不似京中那般闷热也不似南方湿气重重,若是能在郊外寻上一处住处避暑,想必也是极佳的。”


    “嗯?”宋絮清听着他骤然转移的话语,一时半刻并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裴牧曜扬起薄唇,笑了笑:“命泽川去郊外寻个住处,你我掩去身份在那儿居住些时日,你意下如何。”


    宋絮清倏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眼尾稍稍扬起,眼眸含笑地点了点头。


    她心知若裴牧曜说要寻个住处,便是早就寻好的意思,她只需要随着他前往入住即可。


    有些事情就算掩藏得再好也禁不住有心之人查,走私官盐一事重点并未在裴翊琛身上,但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能揪出靖宁王刻意掩盖在深处的秘事,也实打实的能够让裴翊琛狠狠地栽道跟头。


    宋絮清数了数时日,若是靖宁王失了势,离裴翊琛如同夺舍般失了智拥兵造反也不远了。


    她抬起下颌,视线扫过垂眸凝着她的裴牧曜,扬起的嘴角划出道好看的弧度。


    码头的湿风吹得人心绪飞扬,直到回到院中,宋絮清还在想着适才裴牧曜所说的话,就连他的讲话声都没有听到,但也正是因为日间思绪沉沉,她才洗净身子躺到床上时便已然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朝露之时,身侧已没了人,伸手探去只能摸到稍稍清凉的丝衾,足见他已经起身多时。


    睡眠极佳的宋絮清心情舒畅,慢条斯理地坐起身伸了道懒腰,才寻来鞋袜穿好往卧阁外走去。


    茗玥招手命人摆放着吃食,听到声响后回过身迎了上来,“姑娘怎的起身了也不喊奴婢。”


    “裴牧曜呢?”宋絮清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眸扫过厅中内都未见他的身影。


    茗玥唤了其他丫鬟准备好吃食,跟着宋絮清往耳房的方向走,边掀开帷幔边道:“王爷和祈安出门了,说是要晚间才能回来,王爷还给姑娘留了纸笺。”


    宋絮清颔了颔首,稍稍觉得不对劲,略显狐疑地侧眸睨了道茗玥,想了想,总算意识到哪儿不大对劲,问:“你们为何不改口,依旧唤我姑娘?”


    不说是茗玥,就是画屏和采桃两个丫头,那几日也都是唤她做姑娘,未曾改过口。


    茗玥拧着湿帕,双手捧起递给了她,道:“是王爷的意思。”


    “嗯?”宋絮清取着湿帕的动作微顿,又抬起对着铜镜擦了擦脸后才问:“他和你们说的?”


    茗玥摇了摇头,“奴婢愚钝,没有看懂王爷的意思,是祈安后来说的。”


    大婚当晚。


    三个丫鬟守在外侧,听到沉稳如钟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地抬起眸来,唤了声王爷。


    画屏推开门扉的时候,说了句王妃在内。


    那道含着笑意的眼眸忽而冷了几分,在场的众人心思顿时凛起,画屏也不知她的话有何不对,为何会引来裴牧曜的扫视。


    裴牧曜不含任何深意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掠过在场的三个丫鬟,道:“她还是你们的姑娘。”


    说着就走了进去。


    望着合拢的门扉,毫不知情的画屏和采桃二人相视一眼,惊恐地都要哭出声来,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满意姑娘还是如何,但祈安和泽川两人在侧,她们俩又不敢问出声。


    实在是因为她们面上的恐惧过甚惹起了祈安的注意,祈安才解释道:“王妃先是你们的姑娘再是王妃。”


    拗口的话语听得三个丫鬟一愣一愣的,用幼童面对先生时求知若渴的神情望着他。


    祈安甚少被女子如此磊落的眼神盯着,他挠了挠头,道:“你们是王妃带入府的,唯一的主子就是王妃,若因她的出嫁而欣然改口,以夫家之称冠以你家姑娘,日后莫不是要以王爷的话为主而怠慢了王妃?”


    三个丫鬟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摇头表示并无此意。


    但不管怎么说,三人后来私下场合中就未唤过王妃,而是喊着姑娘。


    宋絮清擦拭着双颊的手微顿,惊讶地挑了挑眉,落下后从铜镜中望着印在镜中的茗玥,她神情尤为真挚。


    茗玥想了想,补充道:“若是在正式场合,奴婢等人还是会唤您王妃,还望姑娘谅解。”


    “这没有什么。”宋絮清摆了摆手,把帕子搭在盆上,若不是裴牧曜和她们提,她还真没有在意过三人是否改口,“只不过是想起昨日在绛月阁门口遇到的事情。”


    宋絮清端坐在妆镜前,由茗玥替她簪着长发,思绪中满是茗玥适才所说过的话。


    不知那句以夫家之称冠以她是祈安的揣测,还是就是裴牧曜所言的意思,可不论是祈安的揣测还是裴牧曜说过此话,她都觉得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涌上心头。


    这个东西不坏,甚至会令她有那么点小小的欢愉。


    眸光紧紧地凝着妆镜中的人影,瞧见人影微微扬起的唇梢,宋絮清轻笑了声。


    不知何意的茗玥疑惑地“嗯”了声,“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心情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是不错的事情。”宋絮清并未否认,说着接过茗玥递来的口脂抿了抿,稍显白皙的唇瓣瞬间染上了淡淡的光泽,“今日天不错,你陪我出去走走。”


    茗玥应下,但也是等宋絮清用完早膳之后,才准备出门。


    宋絮清指尖捏着裴牧曜留下的纸笺,苍劲有力的字迹力透纸背,隐隐有墨迹印出,她掀开卷起的纸笺,凝着纸笺上留有的字眼,含笑的眉眼微微挑起。


    “他倒是知道我想做什么。”


    纸笺上写有尹家旧址,更是告知那附近有何可以供她玩乐之处。


    宋絮清指腹点着纸笺上的花露铺子,眸光掠过伺候在侧的丫鬟们,对茗玥道:“你随我去城南的凝香院看看,听闻陉州花露同京中也很是不同,倒是可以采买些许回去。”


    城南距离这儿算不上多远,听家在当地的小厮说,脚程最慢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是以宋絮清并不打算乘坐马车出行,乘马出行目标过大,也会引起他人的注目。


    谁知走到院落门口之时,恰好撞见匆匆走入的侍卫,见到宋絮清后他连忙跪下:“王妃,贺大人家的夫人和小姐递了拜帖来,现下在外等着。”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印着一枝梅花纹路的拜帖,眼眸淡淡地越过侍卫落在院外。


    茗玥适时地取过拜帖翻开,掌心扇了扇拜帖上的花露,散着点点梅香,若有所思道:“贺家夫人倒是了解您的喜好。”


    宋絮清淡笑了声,这多少是要下些功夫的。


    可她随裴牧曜出行的事情不过前两日才传出,贺家对她的打探倒不知是何时起的。


    她收回目光,道:“那就出去看看吧。”


    贺家夫人和姑娘在宋絮清抬眸的瞬间,就意识到她的视线是落在她们身上,但也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一如往常地垂眸望着地面,等着她走近。


    垂下的视线中出现道影子时,贺夫人才掀起丝丝眼皮,带着自家女儿福身请安道:“参见王妃。”


    宋絮清颔了颔首,“起来吧。”


    贺夫人抬起眼眸这才真正地看清她的面容,要比传言之中的还要精致漂亮上许多,她笑着说明了来意:“听老爷说王妃初次来陉州,臣妇便想着这陉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着不知是否有幸,可以领着王妃在城中逛逛。”


    “夫人多礼了。”宋絮清轻声细语道,眼眸瞥过一直未言语的姑娘,看上去约莫十四五的年华,“这位是贺小姐?”


    “臣女贺知桥,拜见王妃。”贺知桥慢声细语道,言行举止之间都透着丝丝缕缕的矜气。


    宋絮清颔首,想起不久前裴牧曜和她说过的话,眼眸子转了圈,道:“我现下倒是要出府走走,若贺夫人有空,不妨陪我走上一程。”


    贺夫人笑了笑,“这自然好,不知王妃是要去哪处?”


    “凝香院。”茗玥适时地说道。


    宋絮清神色自若地看着贺夫人,在茗玥说话之时,贺夫人的神情并未有上丝毫变化,就好似早已忘记了,在距离凝香院不过十丈外的地方是尹府旧址。


    贺夫人侧着身,介绍道:“凝香院还是前年兴起之地,调配的香料花露都颇受姑娘家喜爱,王妃竟然会知晓此地。”


    听到最后那句话,宋絮清神情淡薄地扫了她一眼。


    贺夫人久久没有听到回话,垂在身侧的指尖绞了绞手帕,就听到丫鬟稍微单薄的语调,言语中满是不解的语气。


    “王妃前来陉州自是会有人为王妃筹谋去处,凝香院的美名早已传入京中,夫人这么问,想来应该是不知凝香院在京中的名气。”


    贺夫人神色微凛,倏时听出这个丫鬟言语中的敲打之意,这是在责怪她多嘴插手王妃之事,她抿了抿唇,笑道:“原是如此,臣妇多年未进京,倒是忘了现下京中的光景,没想到凝香院的美名竟然传入京中去了。”


    宋絮清扫了眼茗玥,冲她挑了挑眉,后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谈笑间,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凝香院。


    望着凝香院往来的身影,已然有不少姑娘家在内挑选着心仪的香料花露,各式各样的香味混在一起,还未走近就能闻到清盈的香气,顺着微风吹进鼻中。


    凝香院掌柜的自然是认识贺夫人的,一瞧见贺夫人连忙小跑过来,眼眸掠了眼走在前头的宋絮清,道:“夫人,小姐,冯娘子今日外出选香不再阁中,您看是寻谁来替您掌香合适?”


    贺夫人沉吟了须臾,问宋絮清道:“王……”


    “谁都可。”宋絮清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并不想在外透露了身份,“我初次来此,夫人寻人掌香就行。”


    贺夫人止住嘴,明白了她的意思,换了个称呼道:“如此,便寻顾娘子来未裴夫人掌香。”


    掌柜的也是个眼尖的,一言一语间瞬间明白了宋絮清的尊位,忙不迭地走上前迎路道:“裴夫人,您这边请。”


    顾娘子的隔间在二楼,二楼和楼下不同,来往之人并不算多,是以也不拥挤。


    掌柜的走到尽头后,叩手敲了敲门扉,道:“顾娘子,有客。”


    说着推开门,侧身让路给到她们。


    宋絮清站在门口,视线扫过隔间中的装饰,偌大的多宝格上摆满了颜色各异的花露,阁中的娘子正踮脚取着上方的花露,多宝格一侧的窗棂处倒是能够瞧见外间的光景。


    这儿的花露倒是新奇,是用琉璃瓶装的,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顾娘子将淡粉色的花露瓶取下,回身望着来人,她指了指长桌前的位置,道:“夫人小姐请坐。”


    她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精致的桃花眸,桃花眸中含带笑意之时尤为亮眼好看。


    茗玥上前拉开椅子,宋絮清轻拂着纱裙缓缓落座。


    顾娘子自然是认识贺家夫人小姐的,但还是第一次见落座的女子,她身上带着点点桂花露的香味,道:“姑娘喜欢桂花香?”


    宋絮清微微颔首,“喜欢淡淡的香味,不喜浓烈的刺鼻香。”


    顾娘子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随手取过几个瓷瓶,分别滴了一滴在不同的巾帕之中,“姑娘可以闻闻这几种香味,若是觉得不错,我再为姑娘调配香露。”


    宋絮清闻了闻,又递给了茗玥。


    她今日出行意不在此,只要是不刺鼻的香气,都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茗玥细细地闻了会儿,道:“是姑娘喜欢的香味。”


    顾娘子笑了笑,“那姑娘稍作休息,我浅浅调个味道,您若是觉得不错,两日后派人来取即可。”


    宋絮清‘嗯’了声,侧眸看了眼贺夫人和贺知桥,“来都来了,夫人和姑娘也来试试。”


    贺夫人才要摆手拒绝,就见落座的人已经起身让了位置,便让女儿坐下选配。


    贺知桥挑选香料倒是要比宋絮清仔细上许多,宋絮清看了一会儿后也没了心思,故作观看香露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走到窗棂前。


    果不其然,恰好能够瞧见一座甚大的院落,只是院落中的枝叶都已凋零,很是落败。


    宋絮清抿了抿唇,佯装好奇地问:“这处院落怎的也不修整修整,花枝衰败到此境地,这府中之人倒是能忍受。”


    贺夫人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哪儿,眉心不自觉地拧了拧,回道:“裴夫人有所不知,这座院落已无人居住多年,院中自然也是无人清扫。”


    宋絮清了然地颔了颔首,“也是可惜,如此大的院落无人居住,是搬走了吗?”


    贺夫人沉默几息,望着宋絮清甚是好奇的眼眸,一时之间抓不住该不该说。


    倒是一侧调配着香料的顾娘子不紧不慢道:“这处院落上下七十余人,早在十三年前便已离世了,是以至今都无人居住。”


    “这……”宋絮清皱了皱眉,瞥了眼窗棂外的院子,“他们的宗亲也不上门来分配?”


    “宗亲也都离世了。”贺夫人叹了口气,也被勾起了回忆,“依本朝律例,这座院落早在三年前便已回收官家,州府也曾将此处作为处理公事的地点,然而……”


    忽然停顿下来的声音引起了宋絮清的注意,她挑了挑眉:“然而?”


    “这处闹鬼。”顾娘子道。


    作者有话说:


    章节字数超过5000就是双更合一。


    考虑到都是晚上更新,所以我不会说九点更一章,十点多更一章,一般只要不是说不双更,就默认是双更合一,以防有人不清楚所以说一声。


    第70章 受伤


    (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晦暗幽深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着衰落的院落,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干印在发黄的落叶上,衰败的落叶闪烁着最后的光泽。


    再往深处望上些许, 甚至可以看到院中央的池塘, 池塘中的水早已变得浑浊不清,飘落的叶子和花瓣随波逐流寻不到归处。


    饶是如此, 也都能看出尹府是何等的繁盛, 如今却落得‘闹鬼’的田地。


    宋絮清想起顾沁宁提及尹府时眸中的落寞,再亲眼目睹现下的光景,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面上却不显露。


    她抿了抿唇,故作惊讶地看向顾娘子,“怎会闹鬼?”


    “尹府是一夜之间被山匪灭了满门, 是以城中百姓多言, 怕是蒙冤赴死的尹府众人徘徊于此, 不愿罢休。”顾娘子语调轻柔,娓娓道来地讲述着, 眸光扫过贺夫人稍显不悦的神情,她顿了顿,笑道:“要我说别人都不怕, 就我是怕的,这儿恰好对着尹府院子,时辰稍晚些许我都不敢开窗。”


    宋絮清察觉到她飘动的眼眸,随即淡淡地睨了眼贺夫人, 若有所思地摇晃着琉璃瓶中的液体, “莫说是你, 就是我也是害怕的。”


    淡黄色液体上下摇晃着, 点缀在琉璃瓶上的水珠缓缓地滑落下来,就像是飘至墙垣处的落叶,有留恋有不情愿,但依旧无法抵挡住本就存在的规矩。


    顾娘子不讲话后,阁院中也静了下来,只剩下香料砸落在桌面上发出的点点声响。


    宋絮清指腹不紧不慢地摩挲着琉璃瓶,光滑的琉璃瓶折射着她的眼眸,眸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思绪。


    她看似把玩着琉璃瓶,实则是在观察着顾娘子,心知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且时不时接话的冲动就像是想要故意将此事透露给她那般。


    宋絮清眼角余光瞥了眼茗玥,不动声色地负着右手,指尖在她的掌心中滑过,后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手。


    “姑娘,您闻闻此香是否合您的心意。”


    恰如夕阳余晖夺目的烈红色液体出现在宋絮清眼前,但也仅仅有一小点。


    她扫了眼那双期冀的眼眸,端着碟盘挥了挥,清淡冷冽的梅花香气循着风荡入她的心中,不似色彩那般夺目也不黯然失色。


    宋絮清指尖滑过碟盘中的花露,道:“顾娘子好手艺,这香味我甚是喜欢。”


    “姑娘喜欢就好。”顾娘子笑意吟吟地说着,收回了精致小巧的碟盘,“这道花露本就有底露在,只需往其中调配上点点香料即可,姑娘明日便可遣丫鬟过来取。”


    宋絮清颔了颔首,给了茗玥一个眼神,“顾娘子如此心灵手巧,倒不知是何许人也,这手艺就是进了京中也是极为受欢迎的。”


    “姑娘说笑了。”顾娘子用清水净着指尖,用干帕细细地擦拭着指缝中的水珠,道:“我是株洲人,前几年来的陉州,陉州的时节还在我能接受之内,若是再北上,怕是吃不消。”


    “倒是巧,不日后我也要往株洲去。”宋絮清嘴角微微扬起,话是对着顾娘子说的,眼尾余光却是落在贺夫人身上。


    “那夫人可要去试试株洲城西的好味馆,那儿的吃食可是株洲一绝。”贺夫人笑着接话道。


    “贺夫人也知?”宋絮清惊讶地看向她,“难不成贺夫人也是株洲人士?”


    “并不是。”贺夫人手中捏着几缕香料,不疾不徐地□□着,“未出阁前曾虽双亲取过一趟株洲,至今都记得那儿的好味馆,听闻夫人喜好美食,这才给您推荐。”


    言语间并未掩饰曾打听过宋絮清的事情。


    宋絮清落下擦拭着指尖的帕子,嫣然一笑:“你倒是了解我。”


    贺夫人笑了笑,也不愕然反道说:“常年听闻夫人活泼动人,就是进入国子监后都不落后于男子,此等美言自然是传入了陉州,老爷还常对知桥言要多学学您,不要整日拘在家中。”


    “原是以前就听说过我的名字。”宋絮清落在侧边的指尖有一下每一下地点着长桌腿,视线落在贺知桥的身上,自走进视线起,贺知桥就尤为安静,安静地让人会忽略她的存在,“贺姑娘有自己的脾性,若所有人都是同一性子,得多么无趣。”


    闻言,贺知桥微微掀起眼眸,平静地望着她。


    宋絮清在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些许道谢的意味,不多时,她又垂下了眼眸,静静地挑选着香料。


    贺夫人见状失笑道:“这孩子就是太过于安静沉闷了,我们才想着她能活泼些许,多认识些好友能够四处走走。”


    宋絮清笑着‘嗯’了声,了解为人父母的担忧,但这也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事情,也不多嘴。


    等贺知桥选完香料时时辰已然不早,凝香院楼下的人影愈发地多,热闹不已,现下的烈阳比起来时还要火辣上几分,照在人身上跟架在火把上烤并无两样,是以茗玥还是提前寻来了马夫,命他驾着马车前来。


    宋絮清伫立在凝香院门口,等着不远处的马车驶来,她视线扫过尹府院落,那儿门前空荡荡的,与十丈开外的凝香院形成了鲜明对比。


    余光睨见贺知桥的视线,她神色自若地收回眼眸,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日后若是到陉州再和贺夫人贺姑娘闲话。”


    贺夫人听她这么说,愣了愣,还以为还能再陪她走上一会儿,没想到她现下就要回府,连忙取出袖中的请柬,双手递出:“明日府中会举行荷花宴,若王妃在陉州无趣,可来府中坐上一会儿。”


    “嗯。”宋絮清并没有驳了她的好意,给了个眼神给茗玥,命她收下请柬,“我明日若是无事,自然会去府上走走。”


    话音落下时,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渐渐消失,车轮滚过砖块停到宋絮清跟前。


    宋絮清点头示意了下,踩着马凳上了车舆。


    正当她钻入车舆的时候,就听到轻轻柔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她侧过眸。


    “母亲不要再劝我交朋友了,我是有朋友的,只不过是她不在了而已。”


    贺知桥毫无波澜的眼眸凝着她,话倒是和贺夫人说的。


    落寞的语气听得宋絮清不自觉地浑身一颤,当即就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抿了抿唇,当作没有听到般钻入舆中坐下。


    指尖稍稍勾起遮挡着窗棂的帐幔,看向了无人经过的那条街道,宋絮清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并未猜到顾沁宁为何会将此事告知她,是想要她的帮助,还是不想她误会……


    若要说帮助,她这世不在东宫,能帮的实际上并不多,若是不想她误会,又是怕她误会什么?


    宋絮清思来想去都理不清顾沁宁心中的想法,直到回到了院落中,也摸不清用意,可不管怎样,这道回忆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的她一个局外之人都难以接受。


    陉州并无宋絮清认识之人,裴牧曜又要夜间才能归来,现下日头正晒着,她也不出府,就寻了个阴凉处翻阅书册。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昏暗的黄昏照在书册中,看得人眼睛生疼。


    宋絮清合上书册,指节轻柔地揉着眼眸,望向端着花蜜茶走来的茗玥,问道:“他们还未回来?”


    “是的。”茗玥颔首,小心翼翼地将沏好的茶盏递给宋絮清,“祈安清晨说的是,王爷会在日落后回来。”


    “那你去让厨房提前备好晚膳,他回来后你们端上即可。”宋絮清小口小口地呷着茶水,浸湿干燥的喉咙,“已是日落时分,怕是没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茗玥点头,挥手传来个小丫鬟,命她去传话厨房。


    宋絮清落下茶盏,伸了道懒腰,笑道:“叫人去把水放好,我沐浴后再用膳。”


    可直到她沐浴出来,裴牧曜都未曾回府。


    望着圆桌上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膳食,厨房的婢子来来往往端去加热着,宋絮清眉头微微皱起,“祈安可说今日出府为了何事?”


    “王爷的事情,奴婢无从得知。”茗玥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姑娘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焦躁,安抚道:“王爷身边有不少暗卫跟随着,许是事情还未办完才回来了晚了些,姑娘莫要担心。”


    宋絮清闻言神色松了松,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许的不安。


    转念一想又觉得茗玥的话有道理,就算裴牧曜自顾不暇,那也还有祈安泽川等人在身侧守着,自然不会有事情发生,心中敲击的擂鼓渐渐地落回了实处。


    可是等啊等啊,等到了亥时三刻都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就连口信都没有来过一个。


    望着桌上早已冰凉的膳食,宋絮清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谁知走出厅堂时,恰好撞上迎面而来的祈安,祈安眼疾手快地侧了侧身,“王妃。”


    宋絮清神情凌厉地扫过他,确定未在他身上瞧见任何不对劲之处,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看,并未见到其他身影,才问:“你家王爷呢?”


    “王爷和泽川还在察看,怕王妃担心,遣属下回来跟您报个平安。”


    祈安微微喘息,可见他回来的多么匆忙。


    宋絮清心稍稍安了些许,但也觉得奇怪,“你们是去做了什么,为何要耗费如此长的时间。”


    闻言,祈安眼眸扫过伺候在侧的众人,压低声音道:“王爷在尹府中发现了暗道,此暗道通往港口,是以被缠住了身废了些许功夫。”


    宋絮清眉眼皱了皱,斟酌了须臾,挥了挥手让祈安下去,“你回他身边护着,有何需要我的地方,切记遣人来报。”


    祈安领了命,又匆匆忙忙离去。


    凝视着他的背影,宋絮清微微抿唇,对茗玥道:“你随我跟上去看看,看他是去了哪儿。”


    “姑娘。”茗玥惊讶地抬眸,瞧见她眸中的忧思,心中微凛。


    宋絮清垂头凝着祈安适才半跪着的地面,神色一摒,命人取来烛火,昏暗的烛火照亮了地面,凝固在板砖上的两滴血珠狠狠地刺着她的眼眸。


    她深吸了口气,随即起身往外走,茗玥连忙跟上。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中就算是脚步落地无声之人跟在祈安的身后,他也能够惊锐地察觉到,此刻宋絮清跟在他的身后,倒是不见他回头过一次,步履匆匆地出了府。


    走过院落前头的墙垣时,脚步一拐,倒是往院落的后边去了,宋絮清踮着脚尖连忙跟上,撑手扶着墙垣探头望去,只见祈安一个箭步跃身,翻过了墙垣入了府。


    宋絮清:“……”


    她睨了眼茗玥,也在茗玥眼中看到了惊诧。


    宋絮清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府中,脚步沉沉地往主院的斜侧方院落走去,那儿是另一处的院子,并无他人居住。


    还未走近院子,两人便瞧见本该黑暗无声的阁楼窗棂,闪过点点烛火,还有些许脚步声在书屋院落响起。


    守在门口的祈安瞧见宋絮清时,倏地瞪大了眼眸,正要通传之际茗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宋絮清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退下。


    祈安神情纠结地看着她,但也不过一会儿,便让了路。


    宋絮清站在门口,耳侧回荡着透过门扉缝隙传来的谈话声,还有剪子落在棉布上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响声,丝丝缕缕的苍术气味落在她的鼻尖。


    “王爷,您稍微忍忍,我现下为您擦拭伤口,这箭伤并不算深,只是您怕是要有些时日不能挪动右臂,否则要费上更多的时日才能够痊愈。”


    “嗯。”裴牧曜淡淡道,沉默几息,他又道:“祈安可回来了?”


    “回来的,适才属下听到了他的声音。”泽川拧眉回答着,“王妃并未起疑心。”


    裴牧曜颔了颔首,“那便……”


    “啪!”


    门扉挥开叩在墙壁上惹出的声响截断了屋内的对话。


    望着背光而站的宋絮清,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裴牧曜眉梢微微蹙了蹙,不自觉地站起身。


    见他起身,擦拭着伤口的胡大夫被吓了一跳,哎哎哎了几声都没有叫回裴牧曜,这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语气,“你坐下。”


    跟前的人脚步停顿须臾,又坐回了原位。


    宋絮清眼眸闪了闪,走近后才瞧清他手臂上的伤口,就算是无意间掠过一眼,都能够看出这道伤口极深,足以见到箭刃刺得有多么的重。


    她哑了哑声,望着裴牧曜眸中的担忧,一时半会儿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痛骂他故意隐瞒受伤的事情,还是骂他过分小瞧了她的胆子,还是该说他太过于照顾自己的情绪。


    繁杂的思绪落在心头,最终还是化作两个字:“疼吗?”


    裴牧曜摇了摇头,像是怕她被吓到般,温声道:“只是小伤而已。”


    “小伤而已?”宋絮清气笑了,抬手想要戳了戳他的伤口外侧但终是不忍,眨了眨稍微湿润的眼眸,道:“你不应该瞒着我的。”


    对上那道湿漉漉的眼眸,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裴牧曜沉稳镇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伸出左手擒住宋絮清的手腕,稍稍用了点力气,将她拉到跟前。


    宋絮清不想看他,垂眸凝着那处伤口,胡大夫正给伤口上着创药。


    擒着她手腕的掌心倏地一松,下一刻捏住了她的下颌,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脸庞向左移。


    宋絮清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眼眸,咬了咬唇,问:“为何会受伤?”


    裴牧曜视线细细地打量着她,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情中大有一副他若是不说今日之事就不会结束的意思在。


    对视沉默了须臾,等胡大夫捆好棉布,他挥了挥手。


    门扉被再次合上时,裴牧曜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又起身拎起茶壶给她倒了盏茶水。


    宋絮清双手紧捧着杯盏,眼眸不曾从他的身上挪开片刻。


    裴牧曜拉过她的右手,将掌心捏在手中,捡了些话道:“听闻尹府闹鬼多时,我便带着人去那儿查看了一番,发现不知何时起,尹府小院屋中有人挖了条密道,垂挂在墙上的壁画就是暗道钥匙,走了约莫个把时辰才走到了底,那儿是官家码头。”


    宋絮清皱了皱眉,“裴翊琛挖的?”


    裴牧曜摇了摇头,抬起她的手就着手中的茶盏抿了口茶水,“是皇叔和他一同挖的。”


    宋絮清垂眸怔忪地凝着茶盏,抿了抿唇,掀起眼皮,现在也不想深究这条密道挖了到底要做什么,“那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裴牧曜沉默。


    那些话并没有把她的思绪拉走,也没有勾起她的好奇心。


    良久,他垂头低低地笑了声,顿默少顷,道:“出暗道之时,不经意间被人刺伤了手臂,是我不小心了。”


    “不对。”宋絮清摇着头,并不信他的话,“不说你的警惕,单论以祈安和泽川的性子,就是他们俩丧了命也不会让你受伤。”


    可现在,只有裴牧曜受了伤,祈安和泽川身上并没有。


    宋絮清适才很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二人,除了祈安手背被划伤外,泽川身上并不伤处,且祈安手背那道伤,更像是被荆棘划破手背后留下的伤痕,滴了几滴血后已接近愈合的状态。


    她抿着唇,清澈的眼眸中蕴含着些许深沉,闷闷道:“你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罢了。”


    闻言,裴牧曜微微扬起的嘴角渐渐落下,没了笑意。


    知道她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还是想要从他口中听到真相。


    宋絮清并不知道具体静了多久,可在她心中已经静谧了将近有一刻钟的时间,她眨了眨眼眸放下茶盏,左手抓着他的指尖,一指一指地掰离开手心,沉默地站起了身。


    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手腕再次被人擒住,稍稍一扯,将她扯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是以宋絮清也并未被吓到,刻意地避开了他的伤处,坐在他怀中掀起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静谧无云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倔强。


    四目相对间,裴牧曜垂下头,额间抵着她的额间。


    宋絮清轻轻地咬着下唇,侧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而后便听到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宋絮清余光睨着他,瞥见他眼眸中的无可奈何,拿她一点儿都没有办法的神情,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弯起后才想起自己还在生气,瞬间敛下了唇梢。


    裴牧曜并未错过这道转瞬即逝的表情,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小狐狸。”


    低哑阴沉的语调挠着宋絮清的耳垂,她轻咳了声,道:“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亲口说和自己猜到,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裴牧曜喉间滚了一下‘嗯’了声,停顿须臾,他道:“是我命祈安放的箭。”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小狐狸,很聪明


    本章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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