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找个代练。
目光望向了山头上，果然看到乌泱泱攒动的人头，肯定有不少前来看戏的山庄弟子。
在其中，楚微辞还看到了岑英彦，以及谢镇安、闻人渡的身影。
谢镇安的脸色果然很臭。
快臭到姥姥家了。
楚微辞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他那目中似有黑云翻滚。
倒也不是因为心虚，但确实被他这么盯着，楚微辞感到有压力。
别开眼，又无意间看向了闻人渡。
四徒弟还是一如既往的金光闪闪，华丽无双，身上穿着件别具一格，十分耀眼，像是用真金打造的金色华服，他发束金冠，主打的就是一个有钱的气场。
楚微辞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尤其是在万剑山庄统一白色金边弟子服之中，实在格外耀眼。
当然，谢镇安那黑得深沉的玄色衣衫，也很是鲜明。
不过，他的目光最终还是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落到了那个眉眼清浅，像是温润含笑的林语容身上。
那眼神之中，总像是带了抹意兴渐浓的玩味。
别人可能瞧不出什么，楚微辞最能察觉他眼底的趣味，因为第一次他们两人就是在玄虚秘境之中相遇，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被顾青禾背了一路，知道肯定会被误会，楚微辞赶紧道：“顾公子，先将我放下来吧。”
顾青禾眸光沉了几分，但背对着他，楚微辞没能瞧见。
听他这样说，顾青禾沉默几息后，将他放下。
楚微辞声音不轻，但也重不了几分，他气色尚未完全恢复，脸色苍白，唇色也很惨淡。
注意到这一点，谢镇安的脸容似乎浮现出了一丝不安。
神情都变了。
这个废物，居然当真来走天阶了。
而顾青禾，竟然还任由他来。
谢镇安的目光顿时落在顾青禾身上，那份埋怨似乎也很明显。
顾青禾却不言不语。
楚微辞道：“毕峰主，我应你的约来了。”
声音虽不重，却也落到了几位坐在高处的峰主耳中。
他们耳力好，听得清楚，此时顾青禾也早已收回了灵压。
毕琮大笑：“不愧是狂妄小儿，你这是找死。”
他本来给了他机会，毕琮来归来，可没真的想过楚微辞会来。
他只是给了个条件，但没有真正想让他来的意思，但话放出来，他就得出现在这里做个表面功夫，稍微等着。
怕死的话，就该明白，今天这个场合不是他该来的。
那些弟子们全都露出了看热闹的神情。
其他几位峰主们也不例外。
若不是掌门临时外出游历，兴许今日掌门也会亲临现场，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狂妄，敢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就来应约走天阶。
不自量力。
所有人心中冒出这个词，连谢镇安的面容也愈显黑沉。
楚微辞被放了下来，他在山脚下，自下而上望去，这天阶果然一眼望不到头。
从前来万剑山庄做客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个天阶这么高这么远，那时候他御剑飞行，勉勉强强往地面去看，山庄内的一切包括弟子们，都小得如同蚂蚁。
如今却是如此巍峨。
有这么巍峨吗？
楚微辞缓缓吐了口气，知道他们耳聪目明，能够听见，于是声音维持了原先的音量，又道：“说了会来走，就必然会来。就像毕峰主也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一样。”
“毕峰主待我如此赤诚，我自然也该以赤诚回报。”
毕琮脸色一变，坐在他身侧的师斐钰忍不住用骨扇掩面笑了。
“这人有趣的很，不若师叔你就收了吧。”
毕琮哼了声，哪有没有灵根的人被收做他们弟子，仅凭一两句狂妄至极的话，以及举动，就可以乱了规矩？
毕琮道：“我再说一遍，你这是找死。若不想死的太快，你且速速离去。”
何况他昨天刚在他身上施了灵压，楚微辞这根本是带伤来走天阶。
只能死的更快。
哪怕顾青禾身上有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也根本没那么快治的了他身上的伤。
闻人渡不清楚他们昨日经历了什么。
但如今的师尊莫名进入了一个凡人之躯，是不争的事实。
若是强行走天阶，的确会伤及根本。
闻人渡素日暧昧的语声，似乎也多了几分严肃：“卫公子，还是听听毕峰主的话，不要轻易走了吧。”
他想劝他回头，更是准备踏剑而来。
楚微辞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坚定地迈出了第一步。
真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这个任务根本没法回头。
楚微辞阖上双目，心中念道那些山珍海味，想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可刚走了第一步，灵压已经从四面八方而来。
楚微辞明显能够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他的肩膀、膝盖、腹部等多处地方，就像是被人攥在掌心间，身体各处都积压成一团。
他现今这具身体实在太过羸弱，更是因为凡人之躯，连第一阶都可能勉强撑不过。
若想强硬通过，根本是拿血肉之躯强行抵抗灵压。
楚微辞不想露怯，可他抚着胸口，一股血气似乎上涌。
喉口出现一抹腥甜，就在他强行压制的时候，双膝微微软了下去。
楚微辞勉强咬牙撑住身体，灵压太过明显，像蒸腾的热气，他的视线像是被覆上了一层白雾，都开始模糊变形。
楚微辞狠狠捏紧了双拳，咬牙踏出第二步。
刚走上去，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随即，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鲜血溅在了面前的天阶上。
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禁都噤若寒蝉。
毕琮冷笑：“趁着还能回头，我再说一遍，你速速离去吧。你这精神可嘉，可你到底不是这块材料，若你要强行继续，再往下就会将五脏六腑全部搅碎了咳出来。”
听起来就很可怕，其余弟子们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但也听说过有人想要强行突破天阶，最后咳出了内脏，死在了这上面。
连死的时候都不甘不愿，双目圆睁，恐怖狰狞。
见此情景，谢镇安没能忍住，先闻人渡一步凌空飞到了楚微辞的身边。
只是第二级天阶，他很轻松落在那上面，多少显得此刻咯血的楚微辞形容狼狈。
“不要再走了！”
他抓着他的肩膀，想要强行拉他离去：“你会死的。”
楚微辞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任务目标还置于头顶，拜入万剑山庄门下，飘红的大字仿佛提醒着他随时能够成功。
他要赌一把，系统不会发布无缘无故的任务，更不会让他完成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任何任务都有逻辑可循，这个任务也不例外。
既然发出，肯定也算到了毕琮会刁难他的事。
而其他峰的峰主，也很大概率会叫他走天阶。
“你为什么不劝他！”谢镇安猛然回头，指尖已经凝结出了碧月秋光剑。
楚微辞不愿轻易离开，他已经被天阶的灵气给束住了，若是他不愿主动放弃，无法从天阶上强行离开。
他无法劝离他，回头看着顾青禾，眼底有滚滚尘烟。
浓烈郁黑。
碧月剑忽然刺进了顾青禾的肩膀，本该可以躲闪掉，他却一动不动，任凭他刺。
谢镇安眼中划过一瞬的不敢置信。
血色洇染了他清儒的青衫。
宛若青山的身形微微动了动，谢镇安的剑还刺进他的肩膀。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谢镇安喉口莫名哽咽。
他垂着首，眼中多有不忍，站在顾青禾的面前，那柄剑没有及时拔出来，却也没有继续陷得太深。
他指尖蜷紧，碧月秋光剑被握得紧紧的，指节也因此越来越白。
谢镇安并未抬头，情绪不明，只是声音很低：“比起我，他可能更听你的话。”
没人能够听见他说什么。
除了顾青禾。
那样卑微的，像是自嘲的一句。
可顾青禾没有动。
只是望着楚微辞一点点往上的背影，以及天阶上不断染血的地面。
算无遗策的顾青禾，如今也遭遇了这样束手无策的时候。
无人知晓，他心中的沉痛。
“现在为您展开新手保护措施。”
“已开启新手大礼包。”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但因天阶的灵压并未消散，所以宿主你还得承受这极致的痛苦。”
“再次提醒，新手大礼包只是协助你能够走完天阶，并有保命保护措施，但是痛楚不会消失。”
楚微辞笑了。
无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赌赢了。
这个任务果然不会无缘无故发布。
如果他死了，还有谁来完成剩下的路？
楚微辞眼神模糊地看着前方，地面像是冒着滚滚白烟，烟雾又迷花了他的眼。
他断断续续，口齿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能。”
“我能……”
“……能走完。”
一步一步，楚微辞迈动着沉重的双脚，往上负重前行。
从前他便觉得，有些路只能他一个人完成。
他虽然捡了那么多徒弟，恪守敬业扮演好一个师尊，可也觉得当初那个任务简直是可笑至极。
为什么要带领几位年纪尚小的弟子去扫荡魔族？
若非如此，他更想凭借一己之力将魔族缴清。
每位弟子他都用心相护，好生待过。
但每个人的命数在此，他可能无法陪伴他们一辈子，当他回去，剩下的路就只能由他们自己走。
死时，他们那样伤心，他不想再次看到他们伤心的模样。
“我能走完，一定能走完。”
楚微辞喃喃自语。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被人笑话为废物的凡人，竟然步履蹒跚，却当真一阶一阶在走。
他在走天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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