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镇,海河村。


    今日桃春十四寒是赶集的好日子。


    闹哄哄的集市摆满小摊子,穿着粗布麻衣的小贩吆喝叫卖。


    映月挑着扁担,两边各挂一只木桶,桶里装着刚从大河里捕捞的鲜鱼。


    她佝偻着单薄瘦小的肩背,寻了处窄小的位置,放下木桶,取出扁担,跟着其他小贩一起叫卖。


    “卖鱼咯,新鲜的活鱼,刚从大河里捕的,很便宜,大家都来看看啊。”


    “月丫头又来卖鱼哩?”


    “乖乖,真鲜,小娘子,你这鱼怎么卖?”


    “老卫家的,有鲈鱼吗?给我来一条。”


    映月长得瘦弱,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小脸白嫩,那细腰盈盈一握,看得人眼都直了。


    人模样俊,父母早年染病死了,家中只余一人,平日就靠卖鱼为生,乡里乡亲见她孤苦伶仃的,可怜,这才时不时照顾她的营生。


    映月腼腆地笑着同乡亲说话,动作却很麻利。


    “今儿天气好,捕了不少鱼,趁赶集都拿来卖了。”


    “大鱼八文,小鱼五文。”


    “鲈鱼一条,王叔您拿好。”


    映月的营生不错,巳时三刻便收摊,她揣好今日挣的银钱,挑着扁担同乡亲们道别。


    海河村依山傍海,很偏,而映月住的地方更偏,几乎是村尾。


    简单的两间茅草屋,父母去世后,映月住一间,另一间便是储物和生火做饭的地儿。


    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今儿屋门前倒是来了些不速之客。


    “老大,那小妞回来了!”


    “哎唷,那小细腰真招人稀罕。”


    王虎看到映月眼睛都亮了,搓着双手凑上去同她套近乎。


    “映月妹妹,回来了?”


    他瞪了眼身后不长眼的跟班,骂道:“没看见我们妹妹挑着扁担吗?蠢货,还不快帮忙!”


    其余几个村里的、镇上的混不吝跟狗腿子似的,连忙上前帮忙。


    映月缩着瘦小的身子,害怕地后退。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快走吧,不然我喊人了。”


    王虎的尾指挖了挖耳朵,像是没听清,大笑道:“啥?妹妹你要叫人,哈哈哈哈你们听见没?小娘子要喊人了。”


    跟班们也跟着大笑。


    映月没有亲人,也没有人给她撑腰,村里镇上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多得是。


    王虎想去拉她的小手,眼睛色眯眯,“妹妹,你看你整天捕鱼多辛苦,跟哥哥多好,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来,让哥哥香一个。”


    他噘着嘴凑过来。


    映月吓得不轻,小脸煞白,用扁担打他,打得王虎嗷嗷叫。


    “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动手?”王虎恼了,“给我抓住她,老子今天非得把人掳回去当媳妇儿!”


    映月忍着泪用扁担打他们,打不过,被夺了,她赶紧跑,身后的豺狼虎豹一直穷追不舍。


    很快,她就被抓到了。


    王虎得意极了,凶神恶煞道:“你跑啊,有本事就跑了,臭娘们!来啊,给老子拖走,老子今晚就要拜堂成亲!”


    他是这方圆十里的恶霸,强抢民女的事也干了不少。


    映月在哭,在挣扎。


    乡亲们想救,但又怕报复。


    这时,渔村的上方,连着方圆几里的天都变暗了,狂风大作,把大河的浪都掀起来。


    大家一脸惊恐地望着天,不知道怎么了。


    镇子上的人只看见一道暗紫的光从天空上方闪过,眨眼间进入这座小渔村,村民们好奇便偷偷摸摸跟过去。


    那道暗紫的光芒如雾化散,竟然从虚空中出现一位衣裳华贵、面容俊朗的男子。


    他移形而至,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些恶霸震开。


    男人面色冰冷,一双薄情眼容不进苍生万物,他垂眸,淡淡地扫了眼已经被吓得呆住的映月。


    “你叫什么名字?”


    映月害怕得浑身僵硬,唇瓣翕动:“我…我姓卫,名…名映月。”


    身形高大俊挺的男人向她伸手,掌心朝上,五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他说:“本尊名唤楼厌归,你可愿意和我回去?”


    这便是卫映月和楼厌归的初遇。


    *


    侍女彩儿坐在石凳上帮卫映月穿针引线,听完这段人间故事,兴高采烈道:“难怪娘娘与陛下成婚至今依旧恩爱两不疑,原来还有这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呀,真美好。”


    卫映月微微一笑,头上梳着发髻戴着精致的头面,簪花珠玉,人比花娇。


    “你呀,就是好奇心太重,在外切不可如此。”


    彩儿年纪轻,正是活泼调皮的时候。


    闻言,吐了吐舌头,笑凌凌道:“若不是娘娘宽厚仁德,奴婢也不敢问您这些呀。”


    卫映月笑了笑,魔宫常年阴冷,一阵风吹过,她掩唇轻轻咳嗽,白皙的脸血色全无。


    “娘娘,奴婢去给您拿一件披风。”


    卫映月是凡人之躯,能在魔族这种阴暗又煞气重的地方生活已属不易。


    这些年来,楼厌归为她寻了不少灵丹妙药调理身体,又想方设法为她延长寿命。


    她身子骨娇弱,就像易碎的瓷娃娃。


    彩儿回殿中取来披风。


    卫映月拢上后,面色稍稍好些。


    彩儿不放心,“娘娘,外面风大,我们回殿中吧,您要是冻着了,陛下又该心疼。”


    卫映月浅笑摇头,“无碍,整日呆在殿中,我都闷了。”


    她低头绣着手中的锦囊。


    针脚细腻工整,绣的图案也栩栩如生,角侧还有一个用暗紫金丝线勾勒的“楼”字。


    她一针一线将自己的爱意缝进锦囊。


    彩儿穿完针线后双手托着自己的两腮,“娘娘为陛下绣锦囊庇佑平安顺遂,陛下知娘娘是凡人身,寿命有限,便身闯地府毁生死簿,娘娘与陛下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


    卫映月打趣她:“还在说这个,我瞧你是长大了,开始憧憬感情了。”


    “娘娘。”


    彩儿被戳中心事,红了脸。


    这时守在殿外的侍卫得到前殿传来的消息,瞬移至卫映月跟前,抱手行礼:“娘娘,陛下即将回宫。”


    卫映月眼睛一亮,月牙似的,整个人都活色生香起来。


    她问:“陛下回来了?”


    “是!”


    卫映月是凡人,死后归地府管辖。


    前段时间她突然身体虚弱,脉象微薄,显是大凶之兆,恐是寿命将至。


    因此,楼厌归便亲自率领部下闯地府夺生死簿,只为在上面划去她的名字。


    他去了有几日,终是回来了。


    卫映月喜上眉梢,“彩儿,你看我的脸色好吗?妆容怎么样?你说我是不是穿得太素了,要不我回去换一身?”


    彩儿指了指天上,笑道:“就是天宫里的仙也比不上娘娘花容月貌,不管怎么样,陛下都爱您。”


    卫映月开心地笑了,“那便这样吧。”


    她起身,提着裙摆,雪白的披风坠着点点荧光,裙摆旋开时如木槿花开,腰间的配饰相撞,清脆悦耳。


    彩儿在后面追她,担忧道:“娘娘,您慢些,别摔着。”


    …


    魔宫恢宏,巍峨矗立的宫阙重重叠叠,参天耸立的魔龙石柱支撑这方主宫,八十一扇殿门在这一刻齐齐展开,殿外长阶之下足有上千石梯。


    卫映月过来时,八大魔主之一的符支祁也在。


    “符先生。”她唤道。


    “属下参见娘娘。”


    符支祁拿着折扇拱手施礼。


    他面若冠玉,着白衣,身形清隽儒雅,笑起来很温和,任谁也难以将眼前书生气的男人与叱咤风云的八大魔主联系起来。


    “听闻娘娘适才咳嗽,可有哪不适?”


    魔宫处处都有眼线,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住。


    卫映月已经习惯了。


    她摇头道:“我这身子向来如此,无碍,多谢符先生关怀。”


    符支祁一展折扇,潇洒俊逸,闻言,颔首笑道:“娘娘无碍,属下便放心了。”


    半盏茶功夫,暗色的苍穹传来鸣叫,这是魔族象征凯旋的魔鸣。


    卫映月抬头望天。


    暗紫的流光迸出,通体深紫的上古魔兽伸展羽翼,伴着震耳欲聋的啼鸣飞至魔宫。


    在它身后是另外两只坐骑。


    “恭迎陛下回宫。”


    魔宫里响起魔兵魔将的声音,恢宏整齐。


    楼厌归现身,身后跟着圣真子和鬼魅狐两位魔主。


    卫映月面露欣喜,提着裙摆迎上去,很开心:“夫君,你回来了。”


    楼厌归身着暗色长袍,肩宽挺拔,垂眸看她时面色平静,眼里是亘古不变的淡色。


    “可有好些?”


    嗓音没有起伏,卫映月不在乎,眼睛亮亮地凝望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宛若绽放的棠花。


    “夫君你瞧,已经好多了。”


    她转了个圈,雪白的披风连着裙摆一同盛开。


    楼厌归淡淡的嗯了声。


    “属下参见娘娘。”圣真子手持拂尘,微笑道:“娘娘能安好,也不枉陛下此行。”


    圣真子也是八大魔主之一,与符支祁不同,他面相俊美圣洁,眉间一点红,宛若行善积德的佛子。


    卫映月向他颔首问好。


    圣真子冲她浅笑。


    楼厌归问她:“今日可有喝汤药?”


    卫映月轻轻挽着他的手臂,仰头看他,语气带着酥人心魂的娇意:


    “还没呢,夫君,我还要喝吗?”


    “你身体虚弱,哪怕生死簿上已经除名,仍需调养。”


    “噢。”


    卫映月跟着楼厌归一同回去,彩儿见两人背影般配,也是抿嘴笑了。


    鬼魅狐的手指头勾着自己胸前的一缕秀发,睨了眼旁边的圣真子,嗤笑:


    “人都走了还看,仔细你的眼珠子。”


    圣真子一甩拂尘,似在回味卫映月刚刚对他的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凡间女长得如此花容月貌,本座多看几眼怎么了?”


    符支祁摇着红扇走过来,“确实,人活着尚有用,你也不能动,只能看看。”


    “活人动不得,那就等陛下杀了她。”


    “等这凡间女一死,本座便囚禁她的魂魄,尝一尝这等美人是何滋味。”


    …


    两人回到寝殿,楼厌归命人准备汤药,很快便有婢女端着木托进来,盘中置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药味发苦,氤氲着薄薄的白雾。


    卫映月微微皱眉,面露难色。


    她揪着楼厌归宽大的袖摆,依赖他,“夫君。”


    楼厌归端起碗,拨动汤匙,淡声道:“听话。”


    “夫君,这药真的太苦了,而且每次喝完它,我都好疼。”


    “这药有强身健体之效,勿要胡闹。”


    他舀了一汤匙喂到卫映月嘴边。


    卫映月被这苦味熏得都要哭了,她皱着小脸,忍着胃里翻滚的难受,将汤药通通喝掉。


    楼厌归拿起锦帕为她擦拭唇角。


    “真乖。”


    话落,药效立马上来,卫映月疼得腹如刀绞,她一个踉跄,若非扶着桌角,险些栽倒在地。


    “夫君……”她疼得脸色惨白。


    楼厌归淡漠地望着她,“很快就好了。”


    卫映月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掐握桌角,又过了几息,四肢百骸也跟着一起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咬她。


    卫映月没有力气支撑,倒在地上。


    她疼得直冒冷汗,颤抖着手去抓楼厌归的袖摆,纤细的指尖都在用尽全力。


    她哭了,“夫君,我真的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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