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卫映月从前殿出来，带着彩儿回鸢湖，计划待会出宫一趟。
彩儿去替她准备出行的衣裳，卫映月坐在梳妆镜前描眉，微微泛黄的铜镜里倒映出女子姣好的面容。
明眸皓齿，娥眉红唇，绮丽绯然。
卫映月心满意足地端详，正要继续，突然她神情一窒，接着整只手一抖，黛笔至指尖脱落，镶有白玉的笔端磕在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玉碎，溅起细小的碎粒。
她整个人朝梳妆台扑去，铜镜轻轻晃悠，桌上的胭脂水粉也被扫在地上。
卫映月左手捂着心脏，右手锢着桌角，施有粉黛的脸蛋挡不住那抹苍白。
她大口大口喘息，神情越发痛苦。
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进来，见卫映月趴在梳妆台前，上前问道：“娘娘？”
侍女看了眼铜镜，镜子只照出卫映月低垂压抑的前额，看不清神色。
她弯腰搀扶，再次唤道：“娘娘？”
卫映月突然抬头，半张脸布上骇人的魔纹，额间更是闪出一枚暗色的魔印。
侍女见她模样后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还不待她开口，卫映月直接就出手。
她的速度快如闪电，五指成爪，猛地扣住侍女纤细的脖颈。
“娘…娘娘……”侍女的脸色极速涨红。
这时，彩儿拿着配好的衣裳走进来，开心道：“娘娘，奴婢给您——”
“娘娘！”彩儿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卫映月已经“咔嚓”一声拧断侍女的脖颈。
她丢开侍女的尸体，力道很大，掀起一阵劲风，尸体砸到墙上“砰”地一声，紧接着又滚落在地。
卫映月并不在意，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彩儿面前。
她再次出手，彩儿只能躲不敢还手，焦急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奴婢是彩儿啊。”
然而，卫映月根本没有像以往那样回应她。
彩儿迅速离开殿中并双手结印施法传讯于前殿告知楼厌归。
卫映月紧随而至，她杀不了彩儿，但整个鸢湖多得是魔族侍卫。
彩儿很焦急，但也不忘命令他们：“你们只能躲，谁也不许伤着娘娘！”
楼厌归和两位魔主出现时，卫映月已经杀了三名魔族侍卫。
她的魔纹在不断消失与出现，额间的魔印也时隐时现。
楼厌归闪身至卫映月身边，轻而易举卸掉她的招数，并用法术引导她体内躁动的魔灵。
整个过程卫映月的眼神无波无痕，像是一个没有感知的傀儡。
她麻木地望着正前方，两位魔主走过来，一位检查被卫映月杀死的侍卫，一位盯着卫映月脸上的魔纹和额间的魔印。
九婴检查完，说道：“三名侍卫都因拧断脖子而亡。”
符支祁拿着折扇敲了敲掌心，稀奇道：“这玉面魔刹的魔灵倒是聪明，竟然会想办法引诱这副躯壳的主人滋生心魔。”
要知道这样一来催生的心魔会听命于魔灵，而魔灵又忠于自己的主人。
卫映月体内的魔灵安静下来，连带着冒出的心魔也乖乖的。
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楼厌归单手揽着她的腰，卫映月昏迷在他怀中。
“陛下，娘娘可有大碍？”符支祁问。
“目前尚好，你两退下吧。”
九婴和符支祁拱手行礼：“是！”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的神君洞府烟云缭绕，于净明台中打坐入定的女子口吐鲜血，殷红的血渍沾湿白色裙摆，溅出一朵朵凄厉的血花。
为她护法的两位仙官劝道：“神君，您已遭到严重的反噬，再这样下去您会魂飞魄散，神君，三思啊！”
他俩跪地叩拜，求她三思，切勿再逆天道而行。
成神者，怎可滋生心魔，生之，必受神魂鞭挞之刑。
此乃天地万物之规则。
然，台中打坐的女子轻阖眼眸，未动分毫。
*
卫映月昏迷了三日，期间彩儿时刻守着，见她终于醒了，悬起的心才堪堪落下。
她扶起卫映月，“娘娘，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怎么了？”卫映月茫然地望向彩儿。
“您体内的魔灵发作，娘娘不记得了？”
卫映月的指尖抚摸额角，摇头。
“不记得也没关系，幸亏当时陛下来得及时。”
说曹操，曹操到。寝殿外的侍女唱和恭迎陛下，楼厌归大步走进屋内，单手撩起珠帘，绕过屏风来到榻前。
“醒了。”
“夫君。”
卫映月见他便心生欢喜，正要下床，被楼厌归拦住。他一撩袍摆坐于榻边，扶着她的肩，“好了，乖乖躺着。”
彩儿抿嘴轻笑，悄悄退出寝殿。
卫映月抓着他的手，冲他笑了笑，楼厌归问：“现在可还有不适？”
“没有。”卫映月笑道：“这个时辰夫君不在前殿议事，怎么来我这了？”
“本尊担忧你的安危便过来瞧瞧。”
“我现在可好了，一点事都没有。”
她的精神劲看着确实不错，楼厌归也就放心了，他要走，回前殿去，卫映月不许，缠着他多陪陪自己，硬是让楼厌归在殿中留了小半个时辰。
待楼厌归走后，卫映月一把掀开被褥把彩儿叫进来。
“彩儿，替我梳洗，我要出宫。”
彩儿劝道：“娘娘您才醒来，身体……”
“哎呀，不会有事的，你别再说了，我今儿就要出宫玩。”
彩儿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同意。
她俩乘坐魔鹤飞到宫外，都城很大，仅凭脚步丈量，逛它一年都不一定逛完。
彩儿问：“娘娘，我们今天去哪呀？”
“莫急。”卫映月从楼厌归给她的储物戒里面掏出一个小卷轴，展开，卷轴凌空立在她俩面前。
彩儿看得目瞪口呆，“娘娘，你……”
她发现她们去过的地方都被卫映月画上小红圈。
彩儿心生警惕，不动声色看向卫映月。卫映月似乎并不知道，又当着她的面摸出一支朱砂笔，用笔端的位置点了点几个好玩的地方。
她沾沾自喜道：“彩儿，我都有规划，咱们今天去这，明天去这，后天去这，大后天去这，我们把都城里所有有趣的地方都逛完！我相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无聊了。”
她笑嘻嘻说完，扭头看向彩儿，发现她在看自己，疑惑道：“彩儿，你怎么了，不喜欢吗？”
彩儿见她眼神清澈，透着一丝懵懵懂懂的无知，暗想或许是她多虑了。
她竖起大拇指，展颜笑道：“娘娘计划得非常好，以后奴婢跟着您就有得玩了。”
卫映月得意洋洋，“那是！”
她们今日去的区域归白骨枯的部下管辖。卫映月赶巧，碰到集市里有魔在玩杂耍。
六界里除神界和仙界以外，其余四界的秩序体系有些相似。
魔族也非所有的魔都骁勇善战法力高深，修为低的或者不能修炼的注定沦为底层，因而阶级制度格外森严。
卫映月拨开魔群，好奇地往里面挤，有不服的魔正要破口大骂或出手，但对上卫映月竟从她身上感受到来自魔主的威压。
他们骨子里畏惧，纷纷朝两边退。
卫映月不解地看着他们，随即站在圆圈外看杂耍。
“诸位大人，小的们初来乍到，请各位多多关照，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魔场，小的们感激不尽。”说话的魔是一个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佝偻背，一脸奸佞谄媚样。
跟在他身边的是个少年，约莫十六岁，眼睛圆润，黑溜溜的像葡萄，模样俊秀，标志又讨喜。
他端着凹凸不平的铜皮圆盘从每位跟前走过。
出手阔绰的魔会丢几块碎魔石，多数都是魔币，少年一句句说着谢谢，然后停在卫映月跟前。
他怯生生地抬起眼睛看向卫映月。
卫映月见他穿着破旧，脸也脏兮兮，唯有一双眼睛漂亮又蛊惑人心。
她心头一软，脸上露出温柔的浅笑，卫映月摸了摸他的脑袋，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一袋子上品魔石和魔币。
“给你。”她很温柔。
少年对她展颜一笑，“谢谢姐姐。”
他羞涩地抿唇，端着圆盘走了。
“娘娘，您给得太多了，这些都够他们吃喝好几年了。”
“无碍，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夫君的子民。”
“娘娘太心善了。”
“感谢各位大人慷慨，小老儿今日就给大人们表演一个绝活！”
卫映月兴致勃勃瞧着，看到精彩处还不忘鼓掌喝彩，她看得津津有味，彩儿笑道：“娘娘这么喜欢看杂耍，改明儿奴婢安排他们在宫中耍给您看，娘娘意下如何？”
“彩儿，这种有趣的东西就得在看客多的地方才有趣，你知不知道呀。”卫映月喝完彩又蹦蹦跳跳鼓掌。
“下一个绝活可就有意思了，但需要在场的一位大人配合才行。”他佝偻背，撇了撇自己的八字胡，笑道：“可有哪位大人愿意呀？”
卫映月也在等，她左右看了看，下一秒，先前那位拿着圆盘的少年走到她跟前，羞涩地望着她，微微红了脸，低眉温声问：“这位姐姐可愿上前一试？”
彩儿脸色一变，“大胆！”
“彩儿。”卫映月阻止她，随后又对少年笑道：“需要我做什么？”
她跟随少年走到场中央。
少年站在她身边，还是那副羞涩样，“姐姐只需站在这就可以了。”
卫映月点点头。
“诸位大人也看见了，现在有两位站在小老二身后，其中一位是在场的大人，另一位则是小老二的小儿子，接下来小老二要做的就是将两位从这个位置变到另一个位置，大家请看好了。”
中年男子拿出一块黑布，当着众魔的面胡乱比划，随即一扬盖在他俩的头上，黑布兜头罩住把他们遮得严严实实。
他绕了一圈，再次揭开时，黑布里的两位凭空消失，下一秒直接出现在围观的魔群里。
围观里有魔爆发出喝彩声。
他摸着自己的八字胡，笑道：“诸位大人觉得怎么样啊？”
…
卫映月只知黑布罩下来那刻她眼前一暗，紧接着有人点了她的穴，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屋。
外面传来小老头和少年争执的声音。
“赶紧把她的手剁了献给崔大人，你也可以借此谋个一官半职，咱爷俩就不用再奔波劳碌！”
“爹，换一个成不成，儿子喜欢她，想把她留下。”
“混账，你看不出她是低贱的凡人啊，咱们可是魔，魔怎么能喜欢凡人那种蝼蚁！”
“可她身上有魔气，她——”
“呸，丢魔堆里是个凡人也能腌入味，还魔气？赶紧去把她的手剁了，你要是不动手，老子亲自去！”
“嘎吱”一声，紧闭的破门被推开，少年逆光进来，见卫映月醒了，他一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姐姐，你醒啦，渴不渴饿不饿呀？”
卫映月警惕又害怕，“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赶紧把我放了！”
“不放，姐姐真漂亮，就像仙女一样，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当我的妻子吧。”他的眼睛亮亮的。
“我又不喜欢你啊，你把我放了吧，作为交换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少年脸上的笑立马消失，“你撒谎！你就是喜欢我！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会摸我的头？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笑？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魔石和魔币？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答应我的邀请？！”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一双眼睛也不再漂亮蛊人，脸上的皮甚至开始脱落，吓得卫映月双腿蹬着往后退。
“你躲什么？我很恐怖吗？你们这些女人怎么这么肤浅！”
少年很气愤地握着她的肩，很快他从卫映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真实模样。
俊秀的面皮已经剥落，露出他原本丑陋的面容。
纵横交错的伤痕，化不开的脓肿，狰狞又恐怖。
“行，你不喜欢我是吧？那我就剁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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