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 完结+番外
    第131章


    内塔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吹得陈邻不禁闭眼屏息。


    但并没有听见想象中的吵闹哀嚎,等那阵腥风吹过,陈邻睁开眼往里看时,里面只余一片昏暗的寂静。她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低头翻找自己腰包,从自己腰包里翻找出一只用丝绦编织出来的猫。


    其实编得不太好看,主要是丝绦颜色确实不对。这是陈邻在南诏客栈,闲着没事干那段时间,自己编来打发时间的。


    除了猫之外,其实陈邻还编了很多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在自己荷包里挑挑拣拣,最后还是选了猫咪和红色的穗子。


    把编织的猫咪,和红色穗子全都绑到剑柄上——问罪剑终于不是光秃秃的了,挂上其他色彩后,它终于有了点区别于其他木剑的地方。


    陈邻把装饰过的问罪剑再度抱回怀里,鼓起勇气踏入内塔。


    跨过门口脚尖落地的瞬间,陈邻感觉自己踩到了一滩‘水’。她以为是水,低头仔细看时,却发现其实是一汪浅浅的血,汇聚成一个浅池。


    陈邻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她收紧双臂抱着问罪剑,强迫自己从地面那摊血上移开目光。


    塔内原本应该有许多层,但现在只剩下一层了。层与层之间的墙壁全都被打碎了,地面处处堆叠石块废墟,暗红色雾气如同缎带一般,在空气中流动。


    在废墟支棱出来的边角处,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尸体——似乎是原本被关在塔里的魔。那些尸体还很新鲜,不断有血液从它们伤口处往下滚落。


    在废墟的最高处,深红浓雾簇拥着什么东西。越往上雾气越浓,陈邻即使抬头,也看不清楚顶端有什么。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心跳,反手将问罪剑插/进一边的废墟里,然后卷起自己袖子,又将裙摆下半截全部撕掉。长裙变短裙,虽然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行动起来却要方便多了。


    陈邻活动了一下手脚,找好下脚的地方往上攀爬。好在这里塌得够厉害,十来层的废墟堆叠,几乎处处都是落脚和扶手的地方,而且光线也不算太暗。


    缺弊塔没有封顶,从塔顶一直有明亮的月光落进来,照亮了陈邻周围大部分可以看见的范围。她攀爬得十分小心谨慎,因为体力不济,爬一会儿就要找个扶手的地方靠着歇会儿喘气。


    爬到半山腰时,陈邻实在是累得说不出话来。她抓着一块横断出来的石块边缘,弯腰喘息,低头看见一只黑乎乎的爪子从旁边缝隙里闪现出来,一把攥住自己脚腕。


    尖叫出声,陈邻下意识去踢,还没来得及抬起腿,周边雾气一滚,转瞬间将那只爪子嚼碎。一时间腥臭血液四溅,在她皙白小腿上溅开一连串烟花似的形状。


    陈邻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胸口急促起伏,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哽死在这。她用力锤了锤自己胸口,缓过神来,登时有些腿软,但也不敢继续在这里停留,只好加快速度努力向上攀爬。


    看来这座废墟里还有活着的魔——不过这些雾气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邻看了会儿缠绕在自己身边翻滚的雾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也猜不准这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猜不到的事情,她干脆抛弃不猜,转头继续往上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在缺弊塔里很难分清楚白天和黑夜。塔顶能落下天光的口子太小,不管是日光还是月光落进来,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


    这就让人很容易混淆白天和夜晚。


    终于爬到顶端,陈邻也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她抬头就能看见深红雾气包裹着的,巨大的茧。


    雾气太浓重,陈邻就算爬到这里了,也看不清楚‘茧’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个‘茧’是活的,里面好像有心跳声。


    虽然心跳声很弱,但陈邻能隐约听见一点。


    她想反正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干脆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想先歇口气。再不歇口气,陈邻觉得自己在找到徐存湛之前,会先把自己累死。


    她刚坐下,喘气,喉咙就开始发痒。陈邻克制不住自己,低头弓着脊背开始剧烈咳嗽,咳得肺都在发抖,好像要从她狭窄的喉咙口里挤出来。


    湿润液体随着咳嗽溢出唇齿,落于掌心,又从手指缝隙间往下落,啪嗒啪嗒的坠在地面。陈邻愣了愣,低头看自己手掌心——缭绕四周的雾气也是暗暗的红色,隔着雾气,陈邻分不清自己掌心到底是红的血,还是单纯身体反应咳出来的清水。身体好像对某种程度的疼痛有了耐受性,以至于陈邻现在也不能通过身体内脏的疼痛感来判断自己病情的严重性。


    她低头,手掌心在裙子上用力擦了擦,然后又站起身,还有些湿润的掌心按了按自己胸口。隔着衣服布料,能触碰到断红尘坚固的,镶嵌着漂亮宝石的剑鞘。


    这次也是陈邻一人前行,但这次没有出现白影安静的陪伴在她左右。也许是因为在现代,妈妈的身体已经腐坏到了灵魂也该消散的程度,所以才没有继续陪伴在自己身边。


    但没关系,她不是小孩子——她是大人了。


    想做的事情,自己去做就好了。


    休息够了,陈邻站起身,把断红尘拿出来。短刀刀鞘上的宝石被微光照亮,闪闪的很漂亮。陈邻试着将它从刀鞘里抽出来,抽出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陈邻甚至没怎么用力,只是一手握刀柄一手拿刀鞘,稍微往两个不同的方向用力。


    轻松得就像她在塔外拔出问罪剑一样。


    抛下刀鞘后,断红尘的重量变轻了许多。陈邻握着断红尘,走进那颗扑通扑通回荡着心跳声的‘茧’。


    外界避之不及的魔气,在陈邻面前却乖顺至极。她只是靠近,那颗‘茧’便裂开一条恰好足够单人通过的路。


    陈邻看见了‘茧’内的情境:仿佛是一颗放大的心脏。


    徐存湛就躺在左心室里,眼睛闭着,周身缠满魔气。他好像睡着了一样,连眉头都是舒展的,安静极了。


    在徐存湛脚边,零散落着许多杂物。陈邻走进那颗‘茧’,垂眼也看见满地散落的杂物。


    有她随手给徐存湛编的发圈,有她在南诏给徐存湛编的玫瑰花环,也有很多宝石和珍珠组成的小巧发卡。


    陈邻盯着那些发卡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些发卡好像是在有苏,那些狐狸送给自己的。


    她喝多了那次,睡在台阶上,醒来之后就找不到自己辫子上的发卡了,还以为是自己睡姿不好,不知道蹭掉在哪里了。原来在徐存湛这里收着。


    陈邻跨过那些零碎的杂物,一直走到徐存湛面前。


    他本来就比陈邻高许多,此刻被魔气缠绕,即使是睡着了的状态,陈邻也要仰头才能看着他的脸。她抬手碰了碰徐存湛的脸,他没什么反应,长而密的眼睫也一动不动。


    陈邻指尖顺着他额头,眉心那枚红色方菱额花,往下,眼窝,长眼睫,鼻梁骨,柔软的唇。徐存湛此刻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让陈邻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反应。


    安静得有些乖巧。


    不是他平时那样装出来讨好的乖巧,而是真正的乖巧。


    陈邻指尖在他唇瓣上停留了数秒,旋即往下,摸过下颚,脖颈,明显的喉结。在摸到徐存湛脖颈上时,陈邻看见了一条线。


    一条指向自己,纤细又锋利的线。


    在手指碰到那条线的瞬间,陈邻手指立刻被因果线割破,鲜血直流,滴答落在因果线上。


    原本半透明的因果线,因为沾染鲜血,而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红色。


    陈邻深吸一口气,举起断红尘,用断红尘的刀锋去割那条因果线!


    短刀刀锋看起来无比尖利,但割断因果线的过程并不如陈邻想象中的顺利。因果线太细,而且老是晃来晃去,根本不好着力。


    她干脆直接上手抓住因果线固定,同时锋利的因果线也深深嵌入陈邻掌心。她一心只盯着那条因果线,和自己手里的刀,根本不管自己掌心一直在往下流血。


    痛觉变得迟钝,她已经连自己咳嗽时内脏到底痛不痛都没什么感觉了。


    随着因果线逐渐被割出裂缝,原本环绕四周,乖顺温和的雾气,逐渐对陈邻展露出恶意。没有因果线相连,她与徐存湛的命运正在分割,魔气对待徐存湛以外的人,并不温和。


    因果线彻底被割断的瞬间,发出一声碎裂声。


    陈邻鲜血淋漓的手抓了个空,站立不稳往前踉跄,撞进徐存湛怀里。同时周围的魔气扑上来,习惯性清理周边的陌生人。


    被魔气环绕,饲养的天劫,睁开了双眼。


    赤金眼瞳全然不似人类,过于灿烂的颜色只是颜色,不带任何主观感情的色彩。他垂眼,看见人类少女倒在自己怀里,魔气转瞬间便贯穿少女身体,她的血溅上徐存湛衣襟,脖颈,还有脸颊。


    她努力的踮起脚,环抱住徐存湛的腰,凑近对方耳边。


    “都还给你啦……以后你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命运也好,因果也好——从你身上得到的一切,都归还给你。


    天劫歪了歪头,美丽面容上露出几分困惑。


    魔气环绕,将陌生尸体从他怀里拽走。就在少女攥着他衣襟的手即将被拽开时,天劫忽然伸手抓住了陈邻手腕。


    他将那陌生的,从未见过的人类少女拽到自己眼前,目光好奇扫过她苍白脸颊。


    她的手腕纤细,没有脉搏,生命力已经完全从这具身体里消失。


    她死了。


    死亡对天劫来说,本该是和出生一样自然的事情。他是天劫,他是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死亡的——所以他睁开眼,怀里躺着一具尸体,本来也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


    天劫低垂眼睫,手指尖拂过对方闭着的眼窝,低声:“怎么这么可怜呢。”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跳声连续,一声胜过一声。挂在天劫脖颈上的女娲庙护身符散发出微光,在他那已经空无一物的灵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爬出来。


    在没有阳光,也没有月光,不存在一切的空旷灵台上,有一截绿色枝叶毫无征兆生长出来。它们只是起了个头,旋即便如同病毒一般疯狂蔓延,长满整个灵台。


    情种——发芽开花了。!


    第132章


    一种完全陌生的感情,随着情种生根发芽,占据了天劫的思绪。他本该立刻走出缺弊塔,将魔气带往外面的世界,但此刻他的目光无法从死去的少女身上移开。


    悬挂在他脖颈上的护身符,正微微泛着光,不断有微弱的,生命的力量从里面满溢出来,拽着天劫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在思考——原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天劫的任务就是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但现在,天劫却在思考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他看见少女的尸体时,他心里便涌起一种奇怪的直觉。他觉得自己好像除了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之外,似乎还应该做点别的什么事情。


    是应该做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天劫指尖迟疑的停在少女眼睑处。魔气在他的有意操纵下,维护着少女的尸体,让她不至于立刻在这混乱的环境中变得腐败。


    他迟迟没有想出答案。而环绕在他周边的魔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无声催促着天劫,快点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缺弊塔外。


    沈潮生和远山长皆屏气注视着那扇半开的塔门。门只打开了一小半,里面都是浓厚的黑暗,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远山长咽了咽口水,紧张之余不禁问沈潮生:“师父,陈姑娘……真的能封印天劫吗?”


    沈潮生:“因果是这世间唯一能杀死天劫的武器。”


    远山长迟疑:“可是……可是,陈姑娘毕竟与莲光……关系匪浅——她真的会对莲光下手吗?”


    沈潮生冷笑:“她与徐存湛才认识多久?难道她会为了徐存湛,放弃回家的机会,放弃自己的生身父母吗?”


    远山长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把嘴闭上,但内心并没有因为沈潮生的这几句话就感到安慰。他想到万识月曾经从徐存湛身上拿走过一截命运线。


    万识月说过,那截命运线是用来绑住徐存湛的因果的。


    如果她真的将那截命运线绑在了陈邻身上;一个共享了弊灵根命运的普通人,真的会幸福吗?如果是不幸福的人生,对方也不会想要回去吧?


    但是看着沈潮生紧绷的侧脸,远山长最后还是把这句话给吞下了肚子,没敢说出来。


    原本只开了一点的塔门忽然被用力掰开,哐当一声拍上墙壁!


    巨大声响当即引起二人注意,沈潮生和远山长回头,却只看见私寡池里浓黑粘稠的液体,像巨大的活物一样满溢攀爬出来。沈潮生脸色一变,抓过远山长衣领疾退。


    远山长一惊:“那是什么?!”


    沈潮生咬着后槽牙:“万识月这个废物!还敢担保这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屁用没有!天劫没死,还和魔气融合成功了!”


    远山长眼皮一颤,久远,关于那可怕的黑红雾气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但从外塔大门流出来的并非雾气,而只是私寡池里,那由众多魔负面情绪凝结出来的液体。


    但即使如此——远山长和沈潮生都清楚,只要被这些东西碰到,多多少少,也要掉一层皮。


    沈潮生语速极快:“先离开这里,到外围通知其他暮白山弟子,退出暮白山范围,然后飞信传与其他门派,请他们速来支援!”


    远山长回过神,点头。他一个头还没点完,身后便有脚步声靠近。


    霎时无论是远山长还是沈潮生,都被这突然靠近的脚步声惊了一下;二人飞快转头,目光对上慢悠悠自石板小径尽头走来的青年。


    对方穿一身蓝白间色的暮白山弟子服饰,身形高大而容貌俊朗,在看清楚对方面容的瞬间,远山长眼瞳颤了颤,一个名字几乎滚到了舌尖——旋即他用力咬了咬自己舌尖,将那个名字咽下去。


    不,不是镜流。


    镜流死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而面前青年虽然容貌与他相似,但显然已经过了及冠之年。


    沈潮生怒喝:“什么人?擅闯暮白山——”


    眼下情况有些诡异,那容貌酷似镜流的青年拎着一把剑,剑尖还在往下淌血,血从他来时路一直滴到沈潮生和远山长身边。


    远山长喉咙一滚,心底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青年抬眼,那种俊美皮囊上扯开一个僵硬的笑。他显然是欣喜的,从眼睛和周身气氛里都流露出些许愉悦来——但那张脸却笑得很僵硬,好像是身体的主人还不太会调动那些陌生的肌肉群一样。


    “我是谁?爹,你怎么连我都忘记了呢?还有师弟,这些年我可是很想你们啊~”


    他脚步声轻快踩在石板砖上,桃花眼脉脉含情望着对面师徒二人。沈潮生毫不犹豫拔剑斩向青年,剑刃即将落到青年头上时,青年却化作一片虚无缥缈的黑色晦气,躲开了沈潮生的剑。


    远山长惊叫一声:“师父不要——”


    沈潮生怒斥:“没用的东西!那不是你师兄,那是缺弊塔里的魔气在迷惑我们!”


    远山长因为他这一句训斥,而面露犹豫。同时,黑色晦气绕着两人打转,发出一连串低低的嗤笑声——那声音时而雄厚深沉如同青年,时而又轻快如少年,不同年龄段的笑声交替重叠,但无一例外都和远山长记忆中,镜流的声音一模一样。


    “师弟,当初在缺弊塔里,可是我保护着你撑到了救援,你怎么好意思抛下师兄独自逃跑?”


    “爹,这几十年日日夜夜,你睡得好吗?是否有在午夜梦回时,听见儿子我的惨叫呢?”


    “你们可曾有片刻愧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些声音不断在二人身边打转,远山长眼前隐约又看见了镜流和列松的模样。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和镜流一起被困在缺弊塔里的那天。


    久远的记忆,愧疚,痛苦,全都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他不禁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痛苦低泣起来。


    沈潮生对着四周飞舞游走的晦气乱砍一通,剑意凛冽逼人。但剑意却对晦气产生不了丝毫伤害,只有那少年哀怨的质问声不断传入耳中。


    他灵力消耗过半,气喘吁吁停下,单手拄着剑以支撑身体。


    原本修为到了沈潮生这个境界,身体素质只会越来越好,即使是百岁高龄,也不会露出如此疲态。但他昔日收留徐存湛,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皆为因果。


    这些因果缠绕在他身上,犹如千万斤的枷锁。即使沈潮生修为高强,在如此沉重的因果拖累下,身体力量也变得和普通老人没什么区别;故而他比任何人都更着急杀死天劫。


    只有天劫死了,沈潮生身上那些与天劫相关的因果,才会消散。


    “你指望着陈邻杀了天劫,这样你就能恢复自己的青春岁月,就能重新当上暮白山的掌门了——”


    “真是痴人说梦,不若看看现在?”少年声音轻快含笑,同时环绕二人,遮住他们视线的黑色晦气散开。沈潮生挥空数剑没能碰到晦气,脖颈和额头上青筋条条绽起,呼吸急促。


    没有晦气遮掩,他抬头,灵视所见,触目所及暮白山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而缺弊塔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并没有任何一只魔跑出来,只有一层稠红的血,缓慢的从里面流淌出来。随着私寡池池水一起流淌出来的,还有无数魔物的尸体。


    沈潮生脸上肌肉抽搐绷紧,看着那些死状凄惨的魔,他意识到什么,眼眶内灰蒙蒙一层白翳也因为肌肉的抽动而跟着颤抖起来。


    “不可能……不会失败的……不可能……”


    他连连后退,狂乱又慌张的挥舞自己手中佩剑,连连对着虚空中砍出十几剑,“万识月算过的——不可能会失败!不可能会失败!”


    他砍出去的剑气将那些本就残破的魔的尸体,砍得更加七零八落。


    空中回荡着少年轻快的笑声。那笑声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在沈潮生身上,他手中佩剑骤然脱手飞出去,斜插入缺弊塔外塔塔身。


    一道晦气精准而又恰到好处的蒙上沈潮生眼睛,他原本清晰的灵视骤然变得污秽模糊。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下,沈潮生后退时站立不稳,终于摔倒在地。


    他伸手在地面摸索,只摸到砂石。不管沈潮生怎么催动自身灵力,却始终无法驱散环绕在他眼睛上的黑色晦气;他伸手在空气中乱抓一通,终于完全崩溃,惊慌大叫着远山长的名字。


    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耳朵却也跟着什么都听不见,沈潮生没有听见远山长的回答,但他在空中乱挥乱舞的手,却骤然被人握住。


    沈潮生顿时狂喜:“远山!远山你来了?快,快扶为师起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听见幽幽少年声音:“师父,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小山,我是沈德秋啊——是沈德秋,也是镜流。”


    沈潮生闻言,登时惊叫一声,意图甩开对方的手。但对方的手就好像是黏在了他手上一样,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他拼命挣扎,因为惊慌过度,颠三倒四的话不断从他口中吐出。


    “不是……不可能……你不是镜流!镜流已经死了!对,镜流已经死了!”


    “镜流……镜流……德秋——德秋,我的儿……”


    “爹不是故意的,爹也想救你的——爹真的想救你的……”


    “都怪远山!对,都怪他!是他突然抓住了我,所以我不得不救他——我是想救你的!镜流,我是想救你的!”


    正常人需要把谎话重复一千遍才能将其当成真话。而沈潮生只是在嘴上念了一遍,便自己确信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必然和他刚刚说出来的一模一样。


    沈德秋握着沈潮生的手——这只手已经变得苍老脆弱,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轻易的握碎。


    他盯着沈潮生狂乱扭曲的脸,面上神色冷淡。良久,他慢慢的,慢慢的,牵动唇角,扯出一个僵硬又灿烂的笑容。


    沈德秋轻声:“爹啊,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已经老了,你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比起杀了你,让你自然老去,才是你最害怕的事情,不是吗?”


    他松开沈潮生的手,沈潮生跌倒在地,正要爬起来——晦气缠绕上沈潮生身体,沈潮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正在迅速被那些晦气卷走。


    他喉咙发痒,捂住自己嘴巴却也捂不住咳嗽,不断有猩红血液从沈潮生指缝间滴落。


    沈德秋垂眼,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唇角带着一丝微笑,“修道者沾染晦气后,据说会死得更快更痛苦呢,师父。”!


    第133章


    触目所及皆为暗红。


    暗红色起伏的微波,世界仿佛被一片深海淹没。在这片‘海’里漂浮着无数的灵魂,向西南方酆都飘去。


    一切辉煌灿烂正如昨日夕阳莫可追及,人类花费无数心力建造的楼阁庙宇亦在红海之中化作废墟。魔气得到主人后力量被无限放大,仿若一场自天际倾斜下来的红海淹没陆地上的一切。


    在这种压倒性的灾难面前,无论是修道者还是普通人,都一视同仁的被夺走生命。在红海中沉浮的黑色晦气更是给一切生命带来了可怕的疫病,疫病不分种族的感染任何活物。


    这就是天劫。


    是无可避免的灾难,是没有任何主观意识的灾难——他存在即死亡,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改变。


    天劫并没有刻意针对任何一个种族,也不会额外仇视谁。对他来说这世间的活物都一样,只要遇到他,然后去死,就可以了。


    唯独有一个人不一样。有一个在天劫睁开眼时就已经死去的人,她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天劫也不知道,天劫也想知道。


    在缺弊塔的最高处,魔气缠绕着已经失去生机的少女躯体。按理说魔气可以保存死去的尸体最后一口生机,保其千年万年不腐。


    但这个用处在少女身上似乎失了效,她那没有血色的皮肤逐渐从苍白转为青灰色,无论魔气如何小心翼翼维护这具尸体,也只能延缓她的衰败,而无法将她留下。


    天劫蹲坐在少女身边,两条胳膊垂立身侧。这个蹲坐的姿势不太像人,反而更接近于纯粹的野兽。


    不过在这片红海的中心,只有他一个活物,他想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并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他在红海底捞出来一串用玫瑰花和不知名藤蔓编织的花环,于是将那串花环装饰在少女头顶。


    他在附近捞出很多亮晶晶的发卡——也将它们全部别到少女浅蓝色的发丝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外面找到的,一切漂亮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他潜意识都觉得那些东西应该与这死去的少女相配。可等他真的将那些东西都装饰到少女身上后,天劫又感到一丝违和感。


    不是这些东西。


    她需要的不是这东西。她需要的是——是什么呢?


    思绪转到此处,天劫无法自制露出困惑表情。他垂眼,手指挠着废墟表面,心里没由来的冒起一丝烦躁。


    我应该知道的。她想要的东西,我应该知道的——为什么想不起来?我应该要知道才对!


    这样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强烈起来,天劫站起身,绕着少女栖身的废墟踱步。魔气所组成的红海受他情绪影响,又微微泛起浪潮。


    附近的活物全都死绝了,唯独一些零碎的东西,时不时被红海的浪潮卷上来。


    比如此刻,浮动的浪潮,冲上来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天劫踱步到木剑身边,一脚踩上木剑。


    他脚步停了下,低头,挪开自己的脚,目光凝视那把被红海冲上来的木剑。


    那是一把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木剑,剑柄上挂着红色穗子和丝绦编织的猫咪。


    说句实话,那个猫编得有点丑。


    穗子也打散的不太好看。


    看得出来,做剑坠子的人没什么经验。


    天劫把木剑捡起来,手指去勾上面垂下来的穗子和编织物。他伸手时,一截衣袖随之往上爬,露出手腕上那根首尾相衔的红绳。


    之前天劫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手腕上还有这条红绳。因为之前他一直和那死去的少女待在一起;直到此刻,他因为心情烦躁而踱步远离了少女,腕间红绳上立刻传来一股莫名的牵引力。


    那道牵引正指向少女所在的位置。


    天劫沉默片刻,握着木剑返回少女身边。他从废墟边缘走过去,不过短短十来步,但越走越难过,等他走到少女身边时,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沿着他脸颊一直滴落衣襟。


    眼泪越掉越多,不管他怎么擦都擦不完。除去眼泪,还有心脏处无法理解的抽痛——他是天劫,‘疼痛’这种感觉和他本该是完全没有联系的东西。


    但此刻此刻,注视着面前已经死去的,完全牵动自己心弦的少女,天劫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人类创造出来的某个词汇。


    心碎。


    心脏抽痛时,仿佛真的是被一瓣一瓣掰碎那样疼。天劫每次闭上眼睛,眼前就自然浮现出对方满身是血扑进自己怀里,温热湿润的掌心贴过自己脸颊——她那时候是不是也很疼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不该是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结局。


    心底冒出这样的声音,旋即还有另外一些模糊的记忆跟着爬了出来。天劫看见面前少女更鲜活的模样,看见她穿着羽绒服,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冬日大雪,围巾没有遮住的鼻子泛红,眼睛亮亮的,眼睫上落着路灯橙黄的光。


    他看见初春,对方打着哈欠走过人行道,长衣袖盖住手背,她边走边哼歌,拖鞋踩着地面堆积的枯叶,春光浮动在她瓷白脸颊。


    他看见盛夏,对方趴在阳台瑜伽垫上,晒着太阳,正用水果刀剔荔枝核。少女的手指细长,荔枝浊白汁水顺着她指腹往下流淌,缀在她手腕骨节上,折过些许日光,晃得刺眼。


    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在她原本的世界里,是那样鲜活美好,你看见她,你就想到春昼午照到脸上的太阳光,想到爱和被爱,有的人一站在那就让你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对天劫来说,陈邻就是这样的人。


    他那空无一物的灵台,为这个人开满了花,也生出几分名为‘爱’的欲/望来。


    那欲/望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天劫忽然间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俯身,手掌捋开少女脸颊上浅蓝的碎发,指尖温柔摩挲她眉骨,自言自语:“我知道了。”


    “我要送你回家。”


    霎时红海沸腾起来,天际乌云密布,沉沉压下,云层间隐约有闪电划过。天劫——徐存湛——无论是天劫还是徐存湛——显然,他并不在意世界意志的死活。


    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什么,哪怕头顶上闪着比他人还粗壮的雷劫,徐存湛也非要去做不可。他把陈邻抱起来,玫瑰花环大了些,被徐存湛的动作牵引,歪歪斜斜落下。


    徐存湛空出一只手,扶正陈邻头上的花环,还顺便帮她理了理头发。


    “没用的东西都死了,现在轮到我来为你实现愿望了,陈邻。”


    *


    短袖衣摆拉下,陈邻两手攥着衣摆,愣了愣——更衣室外面传来同伴的声音。


    “邻邻?邻邻——”半晌,陈邻回神,侧过脸:“啊,我在。”


    对方松了口气:“你刚刚不说话,吓我一跳。”


    陈邻:“刚刚在走神,不好意思。”


    她拿了衣架上的运动外套穿上,拉开门帘出去。


    自从母亲去世后,陈邻休学了一年。名义上是修养身体,实际上是修养精神;妈妈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所以妈妈的去世也对陈邻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甚至曾经尝试过自杀。


    但好在抢救及时,经过那一次自杀险些真的死掉的经历,陈邻也意识到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比起死掉,爸爸妈妈肯定更愿意看见自己好好活着。


    从那之后陈邻就再也没有想过自杀。只是性格到底还是受到妈妈去世的印象,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和朋友一起走出更衣室,朋友还在碎碎念那家新开的火锅店,但陈邻却频频走神。


    直到朋友第不知道多少次问她想吃红锅还是白锅——陈邻揉了揉自己眉心,感到几分疲倦,有些歉意对朋友解释:“今天我有点累了,火锅你和周莉去吃吧,我想回去睡觉。”


    朋友闻言,顿时紧张起来:“你一个人?”


    陈邻笑了笑,安抚朋友:“我只是累了,可能是今天打排球消耗了比较多的体力。”


    朋友:“你最近精力也太差了,回头我给你推荐点养神的保健品,那个挺好用的。”


    陈邻只是微笑,但没有反驳。她确实精力差——妈妈刚去世的那几个月,陈邻总是无休止的做噩梦,总在半夜惊醒,精神恍惚看着天花板。


    说来也怪,那些噩梦的内容总是模糊不清。到了现在,陈邻想要再去回忆,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最近情况好转,陈邻有两三个月没有做噩梦了,但是仍旧睡不好觉。大约是噩梦连连那段时间彻底摧毁了她的作息,现在她睡觉总是断断续续,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能睡个完整的好觉了。


    给周莉发去信息说自己要先离开,陈邻打了个车回到公寓,一头扎进被窝里睡了个回笼觉。


    睡觉中的人都没什么时间概念,陈邻自睡眠中昏昏沉沉苏醒,眼睛半睁时只看见一片昏暗模糊的光线。她翻了个身,摊开胳膊,偏头看见窗户外面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闪光。


    不知道时间,伸手在枕头边乱摸,也没有摸到自己手机。陈邻好不容易摸到闹钟,摁下按键,机械又甜美的女声报了一遍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她闭着眼睛躺了会,回神,爬起来,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踩了拖鞋往外走。


    客厅没开灯,一片昏暗。前半年陈邻和朋友一起住,后面状态好转,为了方便,就自己搬了出来。说是搬出来了,其实和周莉是对门,彼此之间互相照应十分方便。


    摁亮客厅灯,陈邻歪到沙发上躺着,然后在茶几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打开手机瞬间便有周莉的信息跳进来。


    周莉:睡醒了吗?


    周莉:猜你估计没吃,给你打包了晚饭,睡醒了记得来我这边拿。


    陈邻摸摸肚子,确实饿了。于是随便从沙发上捡了一件外套套上,出门去敲对面房门。周莉开门很快,瞧见她乱糟糟的头发,不禁哑然失笑:“你一口气睡到这个点,晚上睡得着吗?”


    陈邻打哈欠,挤进去,回答:“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周莉虽然去吃了火锅,但是给她打包的晚饭可不是火锅——是陈邻之前很爱吃的一家烤肉店,五花和牛板腱分层装,还是热的,底下配了一盒蔬菜沙拉。


    陈邻不爱吃蔬菜,筷子目标明确的伸向烤肉。周莉坐在她对面,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正在绝赞加班中。


    “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有一场红色流星雨。”大概是加班真的很无聊,周莉随意抛出来一个话题。


    陈邻咽下五花肉,接茬:“红色流星雨?白天就算飞流星,也看不见吧?”


    周莉:“你看微博,好多人都发图片了,就是我们在排球馆里打排球那会儿,外面突然天空暗了几秒,然后就有红色流星雨飞过去。”


    陈邻开玩笑:“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有人觉醒超能力了?”


    周莉耸了耸肩,“不过傍晚的时候官方就发通知了,是一颗突然脱离轨道的小星星撞了过来,还没进入大气层就被分解完了,外表看起来是红色大概也和它本身的特殊结构有关系。”


    陈邻:“可惜那时候我们都在排球馆里,没有看见。”


    周莉点头:“是啊,真的蛮可惜的。我看他们发出来的照片,感觉特别梦幻,就像PS合成的一样。”


    因为周莉提了这件事,陈邻吃完饭后也打开手机——甚至不需要特地去搜,这场突如其来的红色流星雨现在都还挂在热搜词条上。随便点进一条带图片的微博,全都在转发好运求暴富的。


    陈邻看着觉得好笑,随手也转发了一张红色流星雨的照片。但没评论,主要是陈邻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什么评论。


    下午睡了那么久,陈邻还以为自己晚上可能会睡不着。但出乎意料的,今天睡眠质量很好,几乎是她的脑袋一挨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不是噩梦,而是个很奇怪的梦。她梦见一片荒芜的,黑暗的荒野。一个衣服破破烂烂,浑身都凝固血痂的高大男人,身形摇晃踉跄行走于狂野上。


    他边走边哼歌,那首歌的调子有点耳熟。陈邻小跑着追上对方,分辨出对方在哼一首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啊——”


    陈邻听见这首调子,顿觉鼻头发酸。她记得这首歌,她妈妈经常哼的调子,拿来哄陈邻睡觉。!


    第134章


    陈邻忽然很想看看对方的脸。她加快脚步往前跑,想跑到男人前面去,因为只有跑到他面前,陈邻才能看见对方的脸,才能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男人分明走得不快,但不管陈邻怎么努力的跑,就是追不上对方。跑着跑着,陈邻脚下踩到障碍物,被绊了一下,往前摔下。


    这一摔,把陈邻给摔醒了。


    仓惶惊醒,睁开眼的瞬间,心脏都跟着那片刻的失重感窒了窒。陈邻回过神来,抱住自己脑袋,将脸埋进枕头里,滚了两圈,然后坐起来。


    下午去逛了一家新开的画展,负责人是陈邻大学的学长。


    是新人画展,主要展览了一些新面孔的作品。陈邻自从休学后就不画画了,但对于绘画并不厌恶,甚至仍旧是喜欢的。只是拿起画笔对她来说仍旧有些困难。


    逛完一条画廊,陈邻散步到转角处,抬头看见那面空余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水彩画:用色很大胆,红色主体几乎占据了整张画纸。


    人在猝不及防抬头看见这样巨大的红色时,很难不被震撼到。


    陈邻在那幅画面前驻足片刻,举起相机揭开盖子给它拍照。


    “你也觉得这幅画很棒吧?”


    陈邻摁完快门,回头,看见学长正笑盈盈看着自己。她眨了眨眼,点头:“视觉冲击很强,能看出来画画的人精神状态。”


    学长被她的说法逗笑,眼睛弯弯,“这幅画是画家今天早上加急送过来的,他说看完昨天下午那场红色流星雨后,就有了这样的灵感。”


    陈邻一愣:“是看着流星雨产生的灵感?”


    学长:“你觉得不像?”


    陈邻踌躇片刻,回答:“我以为是看着大海之类的……因为看起来很有那种,大海中央的感觉。”


    学长抬头看向那幅画,摸着自己下巴,思索:“是有点这种感觉呢——”


    作为负责人,学长还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忙,和陈邻简单交流几句,约了晚饭后便匆匆离开。


    陈邻等学长离开后,再度抬头看见墙壁上那副巨大的红色的画。


    仿佛看见一片赤红的海。这样的景象,给陈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突然遗憾于那天没能亲眼看见红色流星雨。


    或许她应该亲眼见一见的。


    鬼使神差的,陈邻最后买下了那幅画。价格略高,甚至有点溢价,但陈邻并不在意价格。


    晚上工人把画送到陈邻住处,在客厅和卧室的墙壁之间犹豫良久,陈邻最后还是让他们把画挂在了客厅里。在卧室里挂这种大片赤红的画,感觉睡前多看两眼就会做噩梦。


    那幅画并没有挂在卧室里,但当天晚上陈邻还是做了梦——不是噩梦。


    她梦见一片赤红色的海。


    在海面上浮动着废墟的尖顶,像是一座又一座孤岛。她坐在其中一座‘孤岛’上,脚下踩着黑色碎坏的屋脊。


    有人蹚过海水向她走来,漫天的红倒映在他雪色长发上,他身上衣衫褴褛,却一点也不狼狈,那张漂亮脸蛋在霞光里,好似钻石和珍珠随意堆砌起来的王冠,有种耀眼的美丽。


    陈邻愣愣看着他走近,在自己面前半跪下来,和发色一样雪白的眼睫浓密纤长,眼睫下赤金色眼瞳倒影出水波和陈邻自己。


    那样漂亮的一张脸,露出天真懵懂的神色。即使他的骨架与身形都是高大的成年人的模样,居然也让人难以自已的心生怜爱。


    他抬手将一样东西扣在陈邻头顶——陈邻抬手摸了摸他放在自己脑袋上的东西:是一个玫瑰花和藤蔓编织的花冠。


    玫瑰花的花瓣柔嫩芬芳,蹭过陈邻指尖。美貌的少年半跪着趴在她膝盖上,两手搭着她的膝盖,并将下巴也靠了上去。


    陈邻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话。


    但是陈邻什么也没听见。她忍不住追问:“你说什么?”


    *


    “宋栖元又约你去吃饭?他是不是在泡你啊?”


    周莉搅着麦片,开口简单又直接。但她问完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周莉回头,看见陈邻窝在单人沙发上,单手搂着一个抱枕,两眼直勾勾看着墙壁上那幅画。


    于是周莉顺着陈邻的目光,也去看了眼那副大片赤红的画。


    她学计算机的,对这种艺术类的东西敬谢不敏,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只好欠身伸手在陈邻眼前晃了晃:“回神!回神!想什么呢你?和你说好几句了,都没有反应。”陈邻一下子被晃回神,唉了一声后两脚蹬着沙发坐起来些,茫然:“你刚刚说什么?”


    周莉:“我说宋栖元是不是在追你?又是给你寄画展门票,又是约你吃饭的。”


    陈邻:“大概是吧。”


    周莉挑了挑眉,吹口哨,“我就知道这个学长不安好心。”


    陈邻笑了下,偏过脸:“想追我就是不安好心?万一是我想多了,他只是关照学妹。”


    “开玩笑归开玩笑——”周莉敲着键盘,也分心和陈邻聊天:“但说真的,你要不要谈个恋爱试试?不是有那种说法吗,恋爱会让人变得幸福。”


    “要找到你爱的人可能有点困难,但要找个爱你的人就简单多了。说真的,邻邻,我希望你能幸福。”


    陈邻盯着墙壁上那幅画,眨了眨眼,“再说吧。”


    “暂时还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带有回避心理的敷衍了这个建议,但在回答朋友的时候,陈邻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最近总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


    对方有一张漂亮的少年面孔,但身量并不纤细,破损衣物下宽肩窄腰,骨架高大。但这样高大的异性,在梦里却从来没有让陈邻感到丝毫压迫感。


    梦里对方总是半跪着,再不然就是坐在她身边,侧身懒洋洋伏靠在陈邻膝头。那样的姿态,让陈邻错觉对方好像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心情愉悦时会用尾巴勾缠主人脚腕的那种。


    但梦里总是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记得他雪白长发,眉心有朱红印花,那张秀美端庄的脸上总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第一次梦见这个男人了。这几天,几乎是日日夜夜的在梦见对方;有时候是在一片赤红的海里,有时候是一片黑夜笼罩的荒野上。


    陈邻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完全不认识对方。但诡异的,她居然感觉对方很可怜,感觉对方是自己的熟人。那种熟悉感仿佛与生俱来一样的存在,当她注视对方时,心脏变得柔软,情绪变得平静又安定。


    ……或许就像周莉说的那样,她是不是该尝试去谈个恋爱?


    晚饭约在一家法国餐厅,宋栖元提前到了,来接陈邻,路上两人聊了聊画展的事情——宋栖元也提到了那副红色流星雨的作者——他说作者是在老家的楼顶看见了那场流星雨,恍惚间看见了和其他人视野里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才画下了那幅画。


    这餐饭本该是一个暧昧信号的开始。但宋栖元一提那幅画,陈邻顿时失去了和他迂回的兴趣,反而额外问了画家的联系方式。


    一顿饭吃完,宋栖元提出送她回家,陈邻婉言拒绝,自己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车。


    在出门之前,她还想着或许可以尝试着接受宋栖元——对方是自己的一个系的学长,有相近的爱好,长得也不错,家庭条件更是不必说。


    要谈恋爱的话,似乎是很好的选择。


    但到了餐桌上,和宋栖元面对面时,陈邻心底又感到几分空落落的。她总觉得缺了什么,和对方聊天时有些心不在焉,稍微走神片刻,脑海中便瞬时浮现出那白发少年似笑非笑的脸。


    总觉得对方应该还有更多的表情。


    或许是垂了眉眼故作可怜,或许是歪着脑袋满脸无辜的使坏,又或许是——


    前方十字路口,亮了红灯。陈邻停下脚步,抬头时也将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并扔出去。她不禁自嘲自己最近是真的精神状态不好,不然怎么会对一个梦里出现的虚幻形象生出诸多妄想。


    于是打开前两天朋友发来的保健品链接,连夜下单复数。回家路过药店时,陈邻也进去买了点养生补气的,回家后挨个拆开,按照剂量先吃了几包。


    红参粉末,冲水之后味道有点奇怪。陈邻吃完就睡了,睡觉之前郑重其事的对着天花板说你今天晚上别来我的梦里。


    结果还是梦到了那个人。


    这次是在荒野。


    一片被黑暗笼罩的虚无荒野,那人单独的走着,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唯独雪色长发干净又柔顺。陈邻一口气跑到他面前——看见他正面,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血污和伤痕,伤痕也蔓延到脖颈和锁骨上,就连他破烂衣服遮不住的胳膊上也都是疤痕。


    “你怎么受伤了?”陈邻惊慌无措,伸手去拉住他衣角。


    他停下脚步,垂眼看陈邻,干裂的唇张开,似乎说了话。可是陈邻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对方又重复张嘴,可陈邻还是听不见。陈邻前所未有的,感到慌乱起来,她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会读唇语,不管怎么看对方的嘴唇都看不出对方在说什么。


    听不见这个人的声音,这个认知令陈邻心慌意乱,甚至手足无措。明明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却毫无由来的对他感到熟悉,为他受伤而着急。


    他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眼睫颤动,忽然弯起唇角笑。哪怕受了伤,青年笑起来也很好看,小猫嘴弯起唇角时,甚至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可爱。


    他弯腰,往陈邻面前凑,离得那么近,呼吸落到陈邻脸颊上,陈邻甚至能嗅到他身上凝固的血腥气。她以为青年要亲她,慌乱一瞬,垂下眼睫——结果对方只是抬起手,粗粝指尖抹过陈邻脸颊,嘴唇张合说出来一句话。


    陈邻仍旧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是这次离得太近,对方又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所以陈邻记住了他说话的口型。


    骤然自梦中惊醒,睁开眼时天外还是黑的。陈邻捂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人最后说的两个字。


    她还记得那口型,在犹豫片刻后,循着记忆低声重复对方的口型。


    “别哭。”


    她在梦里哭了吗?


    这个疑问浮上心头,陈邻捂着额头的手顺势往下,摸上自己脸颊,摸到一片冰冷的湿润。她好像真的在梦里哭过,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第135章


    去洗漱室洗了把脸,把脸颊上黏腻的泪痕都洗干净。陈邻两手撑着洗漱台,弓腰凑近镜子。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眶底下单薄的区域皮肤泛出一层不大健康的,灰蒙蒙的,浅的蓝紫色。那张脸淋了水,水珠汇聚在眼窝和唇峰上,垂下水滴,而后又顺应重力滚下去,啪嗒一声砸开在洗漱台上。


    陈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抽出洗脸巾擦拭自己脸颊上的水珠。放置洗脸巾的盒子就在面前,陈邻抽了两张洗脸巾后,手上动作忽然停住。


    她目光停留在自己手腕上——细瘦又白得晃眼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戴着两根缠绕的编织红绳。红绳互相衔接的首尾,编织成一个简易的蝴蝶,垂下一截红色尾巴。


    但是陈邻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得到这条红绳手链的了。


    手链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品,比起作为‘装饰品’的话,更像是本命年红绳或者寺庙祈福的那种红绳。


    忽然间这些天所做的怪梦全部涌上脑海,梦里那白发赤金瞳的漂亮青年抬手为她梳理头发时,手腕上也有红绳晃动。


    他手腕上的红绳,收尾处亦被编织成蝴蝶的模样。


    陈邻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不断从那些,关于梦的记忆里搜寻对方手腕红绳的特征。梦之所以是梦,正因为它在人脑记忆中很难留下清楚的,确定的印象。


    大部分人印象深刻的梦,细节都是他们自己在不断的回忆中,靠大脑发挥自己出色的瞎编能力,去不断完善的。


    陈邻不管怎么回忆——哪怕她已经连续快一周,不停的在梦里看见对方——但陈邻始终无法确定,青年手腕上真的有绑着这样一条红绳吗?他手腕上的那条红绳,真的和自己手腕上这条一样,有蝴蝶模样的束口吗?


    本该清晰的梦境,越是回忆越是恍惚,除了对方那头醒目的白发,以及漂亮的脸蛋之外,陈邻居然无法确认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特征。


    她用洗脸巾胡乱擦干净脸上水珠,转头跑出家门,摁响隔壁房门。


    公寓楼是两户一层的设计,陈邻就算把门铃摁烂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但不等她把门铃摁烂,那扇电子门滴答一声先开了,周莉满脸怨气站在门口。“大小姐,现在是凌晨四点,你最好是有天大的事情要问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陈邻抬起手腕,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知道这两条红绳哪里来的吗?”


    周莉眼珠转动,追着陈邻晃来晃去的手腕,皱眉:“我怎么知道。你去寺庙了?看着像是寺庙里的祈福红绳……你本命年不是还早?”


    陈邻:“所以你也不知道——我之前没有戴过这条红绳吧?”


    周莉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好回答:“不记得了,没有注意过。”


    陈邻本来饰品就很多,花里胡哨什么类型的都有。两人虽然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并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的关系;即使天天见面,周莉也并不会额外注意陈邻手腕上戴的是什么饰品。


    她回家后,又在手机联络方式上委婉问了另外几个最近有见面的朋友,但是大家都对陈邻手腕上的红绳没有印象。


    一通询问下来,外面已然是天光大亮。


    陈邻关了手机,两手并着揉了揉自己的脸。并没有清醒多少,仍旧困倦得厉害,眼皮闭上的一瞬间,感觉马上就可以睡过去——实际上陈邻也真的睡过去了。


    *


    她又在梦里看见那个人,摇摇晃晃走在一片黑暗的荒野上。这片荒野上一点光都没有,连惨淡的一点星光或者月光都没有,那人也没有灯,却一直坚定的在往一个方向走。


    他好像很清楚自己要去哪,每一步都迈得无比坚定。


    他边走,边在暗色土壤上留下点点滴滴的血迹。这时候陈邻才发现他手上有伤:从小臂到手腕,皮肉翻卷着,不断往外滴落血液。


    红绳手链挂在他受伤的手腕上,蝴蝶束口垂下,被裹在一层凝结的血痂里面,随着他往前走,一下又一下,轻轻撞在青年掌心。


    陈邻不禁捂住自己手腕,她完好无损的手臂也在这个瞬间隐隐作痛起来。


    附近浓稠的黑暗涌动,自黑暗中扑出形容丑陋的野兽——转瞬间将青年扑倒,张开獠牙咬在青年肩膀。他发出一声闷哼,转手摁住野兽头颅,以蛮力撕开它脖颈。


    腥臭热血喷涌出来,浇了青年半身。他推开野兽抽搐的,尚未死绝的尸体,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了不过几步,青年一头栽倒,手在地面抓出一行血迹。


    他身上血污的地方太多,让人分不清是他受了太多的伤,还是杀了太多的活物——又或者说两者皆有。


    旧伤新伤重叠,痛觉早就麻木。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喘息,然后又挣扎着爬起来。只是试图爬起来而已,膝盖和小腿的反应却慢得好像生锈零件,费了漫长的时间,才终于从地底爬起。


    眼前视线被血污遮挡,全部都是一片浑浊。徐存湛只是凭借直觉,向某个方向走去。


    自他出生至今,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但这一切都是徐存湛自己选的,他不仅想送陈邻回家,他还想到陈邻身边去——抛弃原来的世界,抛弃身为天劫的责任,逃亡另外一个世界,犹如亡命之徒奔赴那虚幻的桃花源。


    要复活陈邻其实并不困难,就像当初万识月做的一样。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天劫的命更硬,只要将天劫的命运线挑出来共享给陈邻,她就能复生。


    同时也会共享弊灵根的命运。


    徐存湛见过失去妈妈痛不欲生的陈邻,他不想再给陈邻带来任何的厄运。所以他没有走更便捷的天路,而是选择走这条路。


    介于虚假与真实之间,传说中可以抵达桃花源的‘混沌’。亿万年前天地未分,盘古一斧凿开天地,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但天地并未被完全凿开,渡过天涯海角,世界尽头,便能看见盘古未能凿开的天地。


    那就是‘混沌’。


    越过‘混沌’,越过里面无数的魔,恶鬼,虚幻假象,在里面抛弃自己原本拥有的一切,就可以得到新世界的认可。只要能活着走出‘混沌’,就可以洗去原本世界留在他身上的一切烙印。


    弊灵根,天劫,可怕的修道天赋,这些形容词的前缀都将与徐存湛无关。同样的,他再也不会给陈邻带去厄运,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只要他能活着走出这片荒野。


    手臂上挑开命运线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失血过多使徐存湛的脑子大部分时候都浑浑噩噩,只余下前进与活下去的念头。偶尔片刻清醒,眼前却会恍惚的看见陈邻——看见她哭得很可怜,来抓自己衣角,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徐存湛听不清楚她的声音,不知道该怎么哄她,盯着她哭红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只好用手给她擦眼泪,笨拙的挤出一句:“别哭。”


    但效果一般,她的眼泪怎么这么多?擦了两三遍,总有新的眼泪掉下来,掉到徐存湛手背上。


    他一路走过去,受了不少伤,知觉早就麻木了。但是陈邻眼泪掉在他手背上,他却眼睫一抖,恍然感觉到了痛。


    那逼真的幻想转瞬即逝,徐存湛却想到自己进酆都走马灯去拿转魂丹的时候,走马灯也让他看见了陈邻。


    他生来就那么聪明,所以从小被人骗,也从小就知道自己在被骗。可是陈邻不一样,她愚笨而天真,自己受了伤也永远不会责怪别人。


    徐存湛临死前也想见她。


    徐存湛想被这个人爱。


    不知道第多少次摔倒,徐存湛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用手背抹掉脸上阻拦视线的污血,艰难的往前爬。


    他想见的不仅仅是自己臆想出现的虚幻念想。


    他想见到真正的陈邻。


    *


    陈邻自梦中哭着惊醒,醒来时便伸手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那片布料被她抓得皱成一团,陈邻却完全不在意,只急着呼吸。


    每次呼吸,氧气穿过喉咙肺腑,器脏急速运作带起一连串隐隐作痛。


    陈邻缓过一口气来,惶然跳下沙发——阳台外面投进来昏黄暮光,外面已经是黄昏,太阳将云层边缘染成暗紫色。从开阔式阳台往外看,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有些广告牌已经提前开始亮灯,五光十色的光华在城市半空中流转。


    她隔着外层玻璃看城市,抓着横栏的手不自觉收紧,心里却空落落的。


    总觉得少了个什么……她的身边,缺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但是陈邻记不起来自己缺了什么,她难以自制的感到焦虑,就好像一个出门前打开微波炉往里面放了炸药的人,出门后反复的思考自己将炸药放进去后,到底有没有开微波炉一样。


    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记起来,但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焦虑到没办法安静的坐着,没办法去做任何事情,她神经质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却又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了。


    也许她是病发了。


    就像妈妈刚离开她的那段时间一样——吃药——吃点药就会好了。


    脑子里慌不择路冒出这样的念头,陈邻抖着手打开卧室抽屉,倒出□□咽下去。吞下药片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喝水,但是床头水杯空空荡荡,陈邻也已经将药片咽下。


    她想自己应该不需要温水了,接下来只要好好的睡一觉……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她已经吃过药,所以这次肯定不会再做梦,她会睡个好觉,明天醒来就忘记这些虚无缥缈的幻想,继续生活。


    陈邻缩进被窝里,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


    她以为吃了药自己就能平静下来,空荡荡的胃蠕动消化着食物液体和药片,身体里器脏工作摩擦的咕叽声落进耳膜。


    陈邻捂住自己耳朵,把脑袋也缩进被子里。她不停的告诉自己:睡着就好了,睡着就没事了,快点睡吧,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同样的招数在以前明明都很好用,但唯独这次,变得一点也不好用。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骄傲的青年伤痕累累在荒野上艰难的爬——即使不认识对方,陈邻却总觉得那人应该是很骄傲很自负的。


    就像猫一样。


    她又哭着醒过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焦虑得一直咬自己指尖。咬了会指甲,陈邻又抱住自己肩膀。她想到青年的肩膀好像被野兽咬过,又想到青年的手腕上似乎有划开的伤口。


    他受了好多伤,一直在流血,淌下来的血凝固在他手背,每一道伤口都随着他的走动而牵裂皮肉——陈邻要被痛死了。


    他身上的一道伤口都仿佛与陈邻共享了疼痛,让陈邻呼吸时吸进肺里的氧也变成烧红的铁。


    她慌不择路在床头柜那边翻找,找到手机后颤抖着摁出去一串号码。是宋栖元给陈邻的,那个画家的电话号码。


    现在是深夜,对方接到电话时吓了一跳,得知陈邻是自己画作的买家后,语气又迅速变好了许多。


    “你问我看见流星雨的地方?”


    “是在我老家的屋顶来着。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我看见的那场流星雨,完全就像是大海倾倒下来的感觉;但是看了看广场上其他人上传的照片,完全和我当时看见的感觉不一样……哦哦,地址吗?可以啊,我加您微信吧?然后微信发给您。”


    迅速跳过一切寒暄迂回,陈邻加了画家的微信,随即收到对方发过来的一个地址:是海城外围郊区的一个村镇。


    打开地图查了位置,开车过去要三个小时。陈邻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恐怕没办法开车,于是打电话给周莉——今天是周日,周莉的休息日。


    她接了电话后便出来,与陈邻在家门口碰面。陈邻半蹲在门口沉默的系鞋带,起身后将自己的车钥匙给周莉。


    周莉看清楚陈邻的脸,吓了一跳,上手掰着她下巴:“我去,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陈邻没力气解释,只是推开她的手,摇摇头,停顿片刻,又哑着嗓子补上一句:“等回来再和你解释。”


    周莉开车,陈邻坐在副驾驶,设置好了导航。见陈邻一副很急又很疲倦的样子,周莉便不再追问原因,只是在发动车子时叮嘱了她一句:“车子开过去还要好几个小时,你困的话就先睡会吧。”


    陈邻摇了摇头,只是抱着自己胳膊,完全没有睡意。


    并不是她不困,而是痛得睡不着。疼痛伴随着焦虑,如果不是窗外风景能分散些许注意力,陈邻已经要忍不住开始咬指甲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子越靠近画家给出的地址,陈邻就感觉到焦躁。脑子里乱成一团,许多原本不存在的记忆被一点一滴灌输进来,将近一年的漫长时间被压缩进她在排球馆更衣室换衣服的那几分钟内。


    那个变成玩偶的人是她吗?


    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是她吗?


    在巨大书架下和秀美少年接吻的人是她吗?


    脑子里每冒出一个画面,陈邻就忍不住在心底质问自己一次。但她很清楚——这些都是她。似乎在排球馆的几分钟里,她打开折叠的时间,去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到了。”周莉的声音打断了陈邻思绪。


    在车子停下的瞬间,陈邻扯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动作急促到跳下车时踉跄了两步。


    虽然名义上是村镇,但毕竟是临海城市,再偏僻也有水泥路和超市。陈邻两脚踩到地面,人行道边栽种的芒果树被夏风摇晃,树叶相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不需要再去询问画家更详细的地址,在下来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手腕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前方扯了扯。陈邻顺着千机绳牵引的方向跑去,甚至来不及向周莉解释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让她再去组织一段逻辑通顺的解释。


    从大马路拐进更细小的街道,两边的居民楼外层白瓷砖白得令人无法直视,楼与楼之间的高空穿过许多电缆线。天空因为落日而完全变成了暗红色,云层铺叠,隐约可见一轮暗淡的月。


    暮色流淌得到处都是,居民楼电子门上倒挂着干枯的艾草,门边香插落了层黑红色的灰。


    空气仍旧是热,陈邻跑出一身汗,汗水淌进眼睛里,酸涩刺眼。她穿过那些狭窄的街道,再往前就看见一片芦苇丛。


    天色完全暗下来,空中已经看不见太阳了。鸭壳青的天空底下,芦苇丛起伏,一条河堤顺着延伸出去,空气中是植物和泥沙干净又好闻的气味。


    陈邻停下来弯着腰喘气,眼睛却还盯着那片芦苇丛。


    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要爆炸似的,撞着肋骨。她的手腕被千机绳牵引,牵引指向那片芦苇丛,芦苇被夜风吹动时发出很连贯又绵长的声音,吹来的风潮湿。


    她慢慢喘顺那口气,走上河堤,一直走到河堤的尽头。


    站在这里看天空,视线前所未有的清晰,能看见空中那几颗很显眼的星星,也能看见月亮弯弯挂在上面。


    河堤后面的街道上亮起彩灯,有电瓶车摁喇叭的声音,也有不上课的中学生结伴散步,吵吵闹闹。


    有野鸭子在芦苇丛里奔跑而过,白鸟掠过远处,叫声混进街道喧哗声中。


    陈邻大口喘气,呼吸,伸手揉自己眼眶,酸涩的眼眶里掉出眼泪,她吸了吸鼻子,额前和脸颊边的碎发都黏在湿润皮肤上。在夜色里,她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呼吸也湿润柔软。


    晴朗的夜晚。


    芦苇丛簌簌抖动叶子。


    在河堤的尽头——灰白色石块堆叠的平台上——忽然有一只手爬上来。先是一只手,然后爬上来血肉模糊的小臂,胳膊肘,青年脏污的雪色长发。他翻上长堤,一仰头倒在地面,大口喘气。


    看起来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命至此,狼狈得要命,摊开在地面上的手臂手腕上,一条红绳首尾相衔,束口编织成蝴蝶模样。


    陈邻睁大眼睛看见从芦苇丛底下爬上来的徐存湛——徐存湛单手撑着地,爬起来望向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四五步,河堤上没有灯,只有月光笼罩。


    所有的焦虑都在这一刻褪去,陈邻的心又安稳落回胸腔。


    狼狈又伤痕累累的徐存湛,仰着他那张秀美的脸,赤金眼瞳安静注视陈邻。他的脸很脏,但脏兮兮的脸也不妨碍他好看。


    他弯起小猫嘴笑,眼睛在月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声音轻快:“我来找你了——你会养我的吧?”


    “我要无人岛,要种有很多花的院子,还要你爱我。”


    “我走了好久,很不容易才过来的。你如果不答应我,我这次真的会杀……”


    徐存湛威胁恫吓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扑上来用力抱住他的陈邻打断。他慌了一瞬,脸上笑容都维持不住,再开口时破天荒磕巴了一下。


    “你,你别——别抱我……我身上不干净!”


    “我养你。”陈邻死死搂住他脖颈,边哭边抱紧了他。


    “无人岛,种满花的院子——我都可以给你,我养你,你就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徐存湛沉默下来。他垂下眼睫,然后缓慢的抬起手,手臂圈住陈邻削瘦的背。


    “你好瘦啊。”


    “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的。”


    “我会好好吃饭,会好好活着,会好好的爱你,会努力的过好每一天。所以不要离开我,不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伤……一直一直,留在我身边吧,徐存湛。”!


    第136章 番外·现代篇


    【求助】我朋友好像被下蛊了怎么办啊


    LZ


    就,如标题所示。


    1L


    不是,这世界上真的有这玩意儿?


    2L


    楼上的你别不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而且苗疆蛊虫一直都很出名啊!


    3L


    我是苗疆人,俺们村支书说了在外面不能随便乱下蛊,楼上不要污蔑我们嗷!


    4L


    跑题了跑题了,LZ还在吗?你得说具体点是什么情况,我们才好帮你啊。你这样不明不白扔下来一个标题,大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5L


    对啊,而且未必是下蛊,也可能是小鬼啊黄皮子啊之类的。


    LZ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刚刚在打字。


    LZ


    主要是,事情有点复杂,复杂之中又掺杂一丝诡异。


    LZ


    我有个朋友,嗯……就叫她C吧。C是我从高中就认识的妹妹,我高中复读的时候家里都不太支持我,是C一直陪着我鼓励我,所以我把她当成我的亲妹妹看待。


    后面她家出了点事,然后她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比较脆弱焦虑,暂时休学调养了。


    LZ


    休学了大概快一年,我妹妹虽然看着还是比较削瘦苍白,但是整个人状态已经好很多了,能说能笑,也按时吃饭,她自己也和我说有明年就重回学校的打算。


    眼看着一切都在奔向好的方向发展,但一个月前她好像焦虑症又发作,精神状态突然又变得很差,一直做噩梦。


    10L


    这关蛊虫啥事啊,这是精神问题,得去看医生吃药啊!


    11L


    你中家长的至理名言:什么你睡不好?那你一定是被小鬼缠身了!


    12L


    不开玩笑我真的建议你带你妹妹去看心理医生。虽然不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但家庭对孩子的伤害真的是一辈子的。


    LZ


    她有在定期看家庭医生也有好好吃药的,请放心qwq


    别着急,我还没有说完!就是因为有一直看医生和吃药,所以前一年才渐渐开始好转的。


    LZ


    后面也是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才逐渐减少了用药。


    15L


    哦哦,那楼主继续。


    16L


    医生都建议减少用药了,说明情况有在好转……好奇后面发生了啥。


    LZ


    然后前段时间——我接着上面的说——她精神状态又开始变得很不好,我就想着找个时间催她再去看看医生。


    LZ


    突然有一天凌晨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开车载她去个地方。刚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她自己有车而且也有驾照,按理来说自己就能开车出去。


    但是这个时间点确实比较敏感,我就赶紧过去了。我和她住对门还蛮近的,过去之后她把她车钥匙给我,然后她自己定了目的地。


    LZ


    那个目的地也很奇怪,因为我们住的地方是市中心,然后我妹妹家庭条件挺好的,她这辈子唯二去过的乡下,可能就是画室集训组织的乡下自由活动和国外度假村庄。


    但她输入的目的地是一个非常非常偏僻的郊外乡下,我敢保证她以前肯定没去过那里。


    20L


    草,这个走向


    21L


    突然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22L


    只有我一个人在意市中心住房还有自己的车子吗?现在休学的话楼主妹妹多大?大学生?


    23L


    吾等社畜只是出来上网,楼上何故捅我一刀?


    LZ


    当时开车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状态非常不对劲,路上一直在咬自己手指甲,脸上脖子上都是冷汗,眼睛里还有血丝。


    然后我就劝她在车上睡会儿L。因为那个村子真的很偏,我们开车过去至少要三个小时,她应了我但是没有睡。


    LZ


    车子开到村庄入口之后她一下子就跑下车了。之前我不是说过吗?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来过这周边,但是她跑下车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就好像她知道自己要走那条路一样。


    我很担心她出事,就赶紧锁上车子下去追她。LZ


    她之前体力挺差的,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跑得特别快,又是大半夜的,我对那边地形很不熟悉,所以没跑多久就追丢了。


    我当时急得要死,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就差报警了。但是想着人前脚才跑掉,而且还是和我一起跑掉的,她又是个成年人了,立刻去报警,警察估计也不会受理。


    27L


    天哪,这看起来是有点诡异


    28L


    之后呢?之后怎么样了?不会就这样失踪了吧?


    29L


    艹!我为什么要大半夜看这个帖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30L


    楼主胆子真大,居然还敢追过去。要换了我,朋友凌晨打电话喊我帮忙开车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堂皇然后拒绝了。


    31L


    前面不是说了吗?人家是当妹妹啊,这种时候不可能不过去看情况吧。


    LZ


    我打不通她电话,就只好在那个镇子上乱撞,想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她。转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给我回了个电话,说她在车上——我当时其实挺想问她点什么的,但是她语气特别的疲惫,我就不好继续追问了,总觉得问太多会伤害到她。


    LZ


    我回到车上的时候,发现她衣服脏了,上面蹭到了暗红色的……我不确定是泥巴还是别的什么痕迹。整个车子里都是一股很重的血腥气,虽然她有开了通风换气,但味道还是很明显。


    而且在后座横倒躺着一个人。


    34L


    草!


    35L


    草!


    36L


    我觉得这个已经不是中蛊的问题了……楼主你要不然报警吧?


    37L


    等等,你们谁还记得上个月下了一场红色流星雨来着?


    38L


    啊啊啊别说了别说了,我脑子里已经出现八百个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电影了!


    39L


    说真的楼主你报警吧,这已经不是你妹妹精神有问题焦虑乱跑的事情,这可能是搞出人命了啊!


    LZ


    你们先听我说完LZ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但我确信我妹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就算她的车子上躺着一个死人,那人也肯定不是她杀的。


    42L?


    43L


    呃,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44L


    被下蛊的不是你妹妹,是你吧?


    45L


    楼上说出了我的心声。


    46L


    ……楼主你认真的吗?实在不行这楼里来个正义勇者报警吧。


    47L


    先别!等我看完这个故事再报警!


    48L


    别乱搞啊,说不定是瞎编出来的故事。自从那个红色流星雨后,论坛上不是很多这种瞎编的故事吗?之前那个自己爸妈被红色星星替代了的,不是更恐怖?


    49L


    XX论坛,分享你每日新编的故事。


    LZ


    而且那个人也没死。


    LZ


    后面我妹妹直接给他送医院去了,伤得还挺严重的,医生说都是被野兽咬伤的,看伤口像是那种大型野兽,我们这边,就算是郊区其实开发得也还不错,除非是进动物园,不然很难在野外撞到大型野兽。


    LZ


    我妹妹说那个男的是她朋友。但我跟她认识这么久了,她的朋友就算不是每个都熟悉,至少也是见过面的程度,唯独这个男的,我根本没有印象!


    53L


    消失的他?


    54L


    虽然说你和你妹妹关系好,但也不能保证她的每个朋友你都见过吧?万一真的是她朋友,半夜在郊外爬山被野兽咬了,打电话给你妹妹求助呢?


    55L


    虽然但是,关心一下某个比较肤浅的问题,那男的长得怎么样?


    LZ回复55L


    长得娘们唧唧的。


    57L


    翻译一下,长得比较漂亮。


    58L


    评论一个男人长得娘是对他最高的赞赏


    59L


    呵呵,白斩鸡有什么好,遇到真男人两拳就打哭了,有个屁用。LZ回复59L


    他只是脸长得比较娘,但个子挺大,送去检查的时候医生还说他肌肉密度比普通人高很多,身体细胞活性也蛮高。如果换了普通成年男性,在那个伤势下直接就嗝屁了。


    61L回复59L


    哟猛男人呢?出来回复啊


    62L回复59L


    幻视某些三次蝻嘴漂亮男爱豆的样子kkk


    63L回复59L


    哟哟哟真男人


    LZ


    啊啊啊别跑题!重点是这个男的!


    LZ


    我问我妹妹关于他的事情,除了知道名字年纪之外,其他方面,比如说家庭情况啊住在哪里啊,她全都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啊!


    LZ


    而且他连高中学历都没有!


    LZ


    甚至住院做手术都是我妹妹付的钱,后面出院了住的还是我妹妹的房子!


    而且!我当时就感觉!我妹妹和他之间的气场不对劲,他们俩肯定不是什么普通朋友!


    LZ


    我也比较直接,就当面去问我妹妹了——结果我妹妹也直接承认了说是恋爱关系。


    69L


    啊?


    70L


    啊?


    71L


    啊?


    LZ


    我妹妹说她之后打算和这个男的结婚。【黄豆微笑】


    还给他买了无人岛。


    73L


    啊?


    74L


    啊??


    75L


    啊???


    76L


    如果这是我朋友,我会想报警的程度。


    77L


    无人岛……妈的到底是谁在替我有钱啊!!!


    78L


    虽然但是,我觉得还挺好的也。年轻漂亮还没脑子的文盲帅哥,富婆包个帅哥抚慰心情怎么了!


    79L


    其实问题也不在包养吧……感觉楼主崩溃的点在于,她妹妹准备和这个男的结婚。结婚的话,富婆的钱就变成夫妻财产了啊!


    80L对哎,恋爱可以,结婚达咩!


    LZ回复79L


    是这样的。


    我觉得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缺门当户对的追求者,到底是为什么要选这个男的啊!!


    如果单纯看脸恋爱的话选他也不是不行,但是结婚……结婚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啊。而且这个男的还来历不明,虽然他身份证上写着是上海人,但他说话纯纯普通话,再说了南方男人哪里有一米九的个子啊!


    82L?不是,聊天就聊天,干嘛突然扫射南方男人的身高啊qwq


    83L


    笑死了,虽然好笑但是真实


    84L


    其实我更在意高中都没有毕业……楼主妹妹是大学生吗?


    LZ回复84L


    是研一生,暂时休学。她初中和高中跳过级,所以年纪比较小。


    86L


    ……


    87L


    查一下吧,别真的被人下蛊了。


    88L


    查一下吧,别真的被人下蛊了。


    89L


    查一下吧,别真的被人下蛊了。


    ……


    翻了一百多楼,一个有用的建议都看不见。周莉戳着手机屏幕,心想这破论坛真是屁用没有。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迅速退出匿名论坛,抬头,目光望向拎着几l张资料向她走过来的陈邻。彼时正值夏日,医院走廊临着花园一面的窗户全部打开,澄澈阳光满溢,照着陈邻,让她原本苍白的脸看起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今天陈邻来医院拿复查单子,周莉陪同。


    她收起手机,三两步走过去:“怎么样?”


    陈邻笑了笑,“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我现在可以试着正常上学和生活了。”


    周莉眼睛亮了亮,上前抱住陈邻。陈邻拍拍她的后背,软着声音安慰:“没事的,都过去了。”


    两人一起走出医院大门,周莉拿了陈邻的车钥匙开车——陈邻坐在副驾驶位上,哼着小曲心情很好的打开手机。


    她没有给手机贴防窥屏,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周莉眼角余光扫到陈邻的手机屏幕。


    周莉并非有意窥视,只是不小心扫到:陈邻手机屏保变成了一张双人合照,照片上白色短发的青年微微抬着脸看向镜头,脖颈被陈邻单臂勾着,侧过身去,两人的脸紧紧挨在一起。


    光是看见对方那张脸,周莉就莫名感觉堵得慌。


    她忍不住开口:“真的有这么喜欢他?”


    陈邻愣了愣,抬头:“谁?”


    周莉不情不愿挤出那人名字:“就是那个,你从那个村子里的带回来的那个……徐存湛。”


    “喜欢。”陈邻回答得飞快,只是回应,眼眸也含着笑意弯起。


    光看表情,都能看出陈邻是真的喜欢对方。


    周莉嘴巴微微张着,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没办法在陈邻过于灿烂的笑脸攻势下说出什么扫兴的话。


    只是小声嘀咕:“这臭小子除了那张脸之外,到底哪里好?和你相配的人那么多,怎么就……”


    虽然周莉是小声嘀咕,但是陈邻听得见。


    她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声音轻轻回复好友:“因为他也这样做过。”


    周莉不明所以:“做什么?”


    陈邻:“这样选我。”


    “在许多其他人口中更为相配之人面前,他也选了毫无优势,与他丝毫不相配的我。”


    在那个以力量为尊的异世界,分明有更多能与徐存湛并肩同行的人,但徐存湛总是毫不犹豫的选择陈邻,甚至连备选都没有想过。


    所以来到这个规则很重要的世界,陈邻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徐存湛。


    所谓‘匹配’,是世人考量容貌,财富,力量,地位,最终得出的结果。但他们并不需要这些。


    他们共享命运,互相为对方而存在。


    周莉听完陈邻的解释,顿时更无语了,下意识恶狠狠挤出一句:“他还敢嫌你不配!?”


    陈邻反应过来,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和朋友说自己在排球馆换衣服的那几l分钟,还穿越去了一趟异世界?


    听起来更像是自己脑子坏掉了,所产生的臆想。


    她摸了摸自己鼻尖,含糊其辞:“不是这个意思啦……比较,嗯,比较复杂,等我以后想好了再给你解释好不好?”


    周莉没好气,踩下油门,倒车出库。陈邻低头看手机,恰好手机微信上弹出一条消息。


    默认头像,备注徐存湛,给她发来一张图片。


    是张自拍,剪了短发的徐存湛单手托着脸懒洋洋看向镜头。他刚醒来那段时间明明连电视都看不明白,这才两周都学会用手机自拍了。


    就是自拍角度有些清奇,全靠徐存湛那张脸撑着,把原本九分的脸拍成六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天赋。


    【陈邻:好怪的角度。


    徐存湛:不好看吗?


    陈邻:还是蛮好看的……


    徐存湛:猫咪吃鱼.jpg


    陈邻:你都学会用表情包了!


    徐存湛:很难吗?】


    看着屏幕上徐存湛的反问,陈邻陷入了沉思。


    最近反穿越题材时兴,她也看过几l部新上映的古代穿越现代的偶像剧。只是里面穿越过来的古人无不对现代社会一切高科技展露出了惊吓和不适应。


    相比之下,徐存湛这家伙……心理素质好得简直像个奇葩。


    他在医院醒来,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凭借着观察护士和病房里其他患者的对话,自己记住了病房里所有现代设施的名字。


    等陈邻去医院里接徐存湛出院的时候,这家伙都已经能摆着他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管护士长喊姐姐了。


    坐汽车不害怕,坐飞机不害怕,看见空调和洗衣剂也不觉得神奇,甚至一回家就知道帮陈邻把水果放进冰箱保鲜层里。


    陈邻鼓了鼓脸颊,打字控诉。


    【陈邻:你适应得太快了!我很没有成就感的!


    徐存湛:……


    徐存湛:这么简单的世界有什么需要适应的吗?


    陈邻:我决定了!


    徐存湛:?


    陈邻:我要给你报名成人高考,给我好好学习去吧!】


    打下这行字,陈邻嘴角翘起,兴冲冲打开报考界面。!


    第137章 番外·现代篇


    ◎你这发色没法考公啊◎


    徐存湛剪了短发。


    但对他来说, 不管是长发还是短发,都无所谓。以前之所以留长发,是因为绑马尾比较方便。短发的话, 以修道者的体质, 很快就会长到尴尬期, 倒长不短令人厌烦。


    但现代社会有很多予人方便的设施——比如理发店。


    在陈邻带他去过一次理发店后, 徐存湛就学会了按时自己去理发店剪头发。在这个世界, 他的发色和瞳色都有了遮掩的借口,白发可以说是染的,赤金瞳可以说是美瞳。


    陈邻当着他的面给他演示了什么叫美瞳。她的化妆柜里就有一盒, 灰蓝色调。


    美瞳这种东西,只要是日常系的, 不把镜头放大怼着脸,根本就看不出很清晰的颜色。所以灰蓝色也好, 陈邻原本的眼瞳颜色也好,在徐存湛眼里都是差不多的色调。


    只是这个借口可以拿来糊弄别人,所以徐存湛才稍微记了一下。


    他穿越过来也有段日子了,在医院处理完身上伤口后, 便出院暂住进了陈邻的公寓房里。徐存湛也曾经试过调用灵力——他的灵力倒是还在, 灵台也有,能正常使用五行之术。只是弊火灵根消失了,变得和普通灵根没什么区别。


    不过比起旧世界的法术灵力,徐存湛现在对新世界的东西更感兴趣。比如此刻他就在看电视上的法制节目,并对里面提到的‘法律’颇感兴趣。


    公寓房的电子门发出响声,徐存湛目光从电视机上移开, 转向大门时, 恰好陈邻推门进来。她在门口换了鞋, 顺手把背包挂到鞋柜边的架子上,打着哈欠懒洋洋走进来。


    最近天气入秋,公寓房内的恒温系统就被关闭——比起恒温系统刻意调试出来的适宜温度,陈邻更喜欢打开窗户,让秋日太阳透过落地窗所照进来的光芒,把地板晒得微微发烫的温度。


    走到沙发边坐下,陈邻也没有靠着沙发靠背,而是身子一歪窝进徐存湛怀里。


    沙发的位置可以晒到太阳,徐存湛约莫在这坐了很久,身上都晒得暖洋洋的。陈邻忍不住翻侧身,抬起胳膊环抱着徐存湛的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隔着衣服布料,徐存湛被蹭得有点痒,又莫名觉得好笑。他低头摁住陈邻发顶。


    陈邻的黑发已经长出来很多了,浅蓝的发梢上周去剪短过一次,蓝色的部分变得更少。但是黑色头发的触感很好,柔软得像是绸缎,徐存湛原本只是想摁住陈邻乱蹭的脑袋,但是上手之后,却忍不住变成去摆弄她的头发。


    手指穿过发梢摩挲过头皮,顺着头颅一路往下触碰到陈邻的后脖颈。


    那块柔软的皮肤发热。


    徐存湛刚摸到陈邻后脖颈,便察觉陈邻环在自己腰部的手收紧了。


    虽然她的胳膊就算收紧了,那点力气对徐存湛来说也是可有可无。但他还是松开了陈邻的后脖颈,改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揉陈邻脑袋。


    他手上力度恰到好处,揉得陈邻很舒服,感觉比按摩店里的师父手艺好。只是按着按着,陈邻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往自己头上一摸,果然摸到自己头发全部都被揉得乱七八糟。


    她‘嗳’了一声扒拉开徐存湛的手,爬起来坐着,自己用自己手指梳理头发。


    徐存湛侧过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陈邻瞪大眼睛:“你故意的?”


    徐存湛:“没有哦。”


    陈邻:“……你就是故意的!”


    徐存湛歪歪脑袋,没有继续接话,只是笑而不语。电视机里还在播放法制节目,说法外狂徒张三无视法律做出的种种行径,令人发指。


    主持人语调抑扬顿挫十分吸引人,陈邻忍不住被他吸引了过去。她看了眼节目栏,“你昨天是不是也在看这个啊?”


    徐存湛:“嗯。”


    陈邻:“前天好像也在看这个?”


    徐存湛:“嗯。”


    陈邻脑子里灵光一闪,睁大眼睛:“徐存湛,你不会想要像我妈妈一样当个法官吧?!”


    徐存湛:“……什么是法官?”


    陈邻一下子也不困倦了,详细的跟徐存湛解释了当代社会里‘法官’的含义。徐存湛认真听完,总结:“跟县令差不多?”


    陈邻:“没有县令权利那么大啦!”


    徐存湛点头:“大概能理解。”


    陈邻觉得新奇,抬手碰上徐存湛的脸,掰着他低头,和自己对视。


    她的手掌心有点凉,反倒是徐存湛的脸蛋温度挺高,热乎乎的。但他的脸又并没有发红,他只是天生的体温高罢了,即使穿越过来后徐存湛身上已经没有弊灵根了,他身上的体温也要比常人略高一些。


    普通人低烧时的体温,就是徐存湛的正常体温。


    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医院检查时也说各人体质不同,这点特殊并不妨碍徐存湛的身体健康,不用过于在意。


    陈邻捧着他温热又漂亮的脸,晃了晃,徐存湛很配合她手上的动作,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开,却顺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自己脑袋。


    他剪短了的银色短发窸窸窣窣摩擦过陈邻手指,有几撮头顶上的短发翘了起来,发梢倒映出太阳光的色调。


    陈邻嘟囔:“真奇怪,徐存湛你怎么会这么聪明呢?不管我给你解释什么东西,你都能一下子就理解了。”


    徐存湛挑了下眉,理所当然回答:“我本来就很聪明。”


    陈邻:“我也很聪明的。”


    徐存湛:“我又没有说过你笨。”


    本来只是随意聊天,漫无目的的聊天。


    但徐存湛这样一说,陈邻皱着脸,脑子里突然开始翻旧账。


    她捧住徐存湛脸颊的手微微用力,将青年的脸蛋向内挤出一点柔软的弧度,冷哼:“你明明就有!”


    “在修仙世界的时候,你说过我好几次,说我天真又愚笨……我都记着呢!”


    这下轮到徐存湛沉默了。


    因为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陈邻不高兴,手上略微用力捏了捏徐存湛的脸。捏了两下后觉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又捏两下。徐存湛垂着脑袋随便她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邻。


    那双漂亮的莲花眼深邃宁静,赤金色瞳孔在太阳光底下,近乎流光溢彩那般的触觉效果。


    原本也没有很生气的陈邻,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的气差不多都烟消云散了。


    她松开徐存湛被捏红的脸,垂下胳膊压在他大腿上,直起上身亲了亲他脸颊。


    被揉捏过的脸颊肉,比陈邻的嘴唇还热,又莫名让人觉得是软的。陈邻在他脸颊上,自己捏出来的红痕上亲了一口,觉得好笑,亲完一下就不肯继续亲了,两手撑着徐存湛的腿笑。


    徐存湛低头,把脸往她脸上贴。


    被捏红脸的人是他,镇定自若一点不笑的人也是他。他像猫似的拱了拱陈邻脸颊,懒洋洋问:“才一口啊,这就不亲了。”


    陈邻:“你这样反问,如果我不继续亲的话,将会显得我很没用。”


    徐存湛嗤笑出声,手搭上陈邻后腰,“嗯,你继续亲,来证明一下。”


    他贴着陈邻后腰的手略微使劲,把人搂进自己怀里。


    陈邻仰脸看他,看见对方长而密的眼睫在下眼睫落下一小片扇子似的阴影。她扶着徐存湛胳膊直起上半身,轻轻亲了口徐存湛眼睫。


    她亲上去的瞬间徐存湛闭眼了,陈邻听见他很轻的笑了一声。


    陈邻顺着他眼睫往下,亲了亲他鼻尖。


    她嘟哝:“怎么会眼睫毛长得这么长?”


    那近在咫尺的,长而密的眼睫,簌簌抖了抖,睁开,露出一双比雪白眼睫更漂亮的赤金眼瞳。陈邻没忍住,凑上去又亲了一口他的眼睫。


    她亲过去,徐存湛便闭眼。她一退开,徐存湛便睁眼。


    但徐存湛睁开眼睛,陈邻就忍不住去亲他眼睫。她一下又一下凑过去亲徐存湛眼睫,徐存湛终于绷不住,笑出声,腾出一只手捏着陈邻下巴,不准她凑过来亲了。


    陈邻亲不到徐存湛,但嘴巴也没闲着,她两眼亮亮的望着对方,笑容狡黠:“我真的给你报了成人高考哦。”


    徐存湛这段时间也有在努力的了解这个世界。


    目前虽然还不算百事通,但至少也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有了大致的了解。至少他知道成人高考是什么东西。


    他没回答陈邻,只是那双莲花眼微微弯着眼角,眨也不眨的望着陈邻。


    陈邻凑过去,额头轻轻一碰徐存湛的额头,“不过最后到底要不要考,还是看你自己——你开心最重要。”


    “我挺想去考的。”徐存湛轻声回答,同时也将自己额头凑上去,没怎么用力的撞了下陈邻额头。


    陈邻哑然失笑:“这么爱学习吗?我还怕你没办法适应这个世界,特地准备了无人岛来着。”


    徐存湛理所当然:“这个世界有你,它很好,我喜欢它。”


    陈邻并不意外徐存湛的回答。因为徐存湛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即使他是为了陈邻而来到这个世界,但并不妨碍他享受这个世界的一切。


    就像他在修仙世界,也理所当然享受修道者所拥有的一切。


    徐存湛还是那个徐存湛,并不会因为爱上她,或者换了个世界,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已经全然明白对方那张漂亮的皮囊下,是多么随心所欲又擅长自我满足的灵魂。


    她手指触碰上徐存湛眼睫,这次徐存湛没有眨眼,赤金瞳里倒映出陈邻的脸。


    陈邻手指从他长而密的眼睫,落到颧骨,耳廓。最后她张开双臂搂住徐存湛脖颈,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怀里很温暖,不仅仅是因为徐存湛自身温度高而产生的温暖,还有一种太阳光的温暖。


    陈邻蹭了蹭他脖颈,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你身上好暖和啊。”


    徐存湛:“我今天晒了一个下午的太阳。”


    陈邻闷声笑,问:“从我出门之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晒太阳?”


    徐存湛:“嗯。”


    陈邻:“难怪你的脸这么热。虽然最近入秋太阳没有那么毒了,但一直晒着还是挺热的,你不热吗?”


    徐存湛:“还好。”


    “你不是很喜欢吗?”


    陈邻:“……喜欢什么?”


    徐存湛收紧胳膊环住对方纤细的腰,将她完全搂进自己怀抱里,与他身体隔着一层秋季衣服的布料,毫无空隙的贴合。


    他低声:“喜欢抱着暖和的东西,喜欢晒过太阳的玩偶。现在我两者皆有,所以今天晚上我能代替那个抱枕去你床上睡觉吗?”


    这个拥抱太满,几乎要将灵魂也填满。


    陈邻低低的笑,回复:“可以,今晚允许你替班。”


    “徐存湛,明天我想带你去见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推推基友的文:《妖尊大人您听我狡辩》by乏午


    温梨是个假山神,平日里吊儿郎当、满嘴谎话。


    那日当值偶遇一死妖,温梨本想嘎他妖丹开开小灶,谁成想竟被这狡诈恶妖反咬一口,白送千年修为?!


    温梨气死:打工暂停,杀个妖先!


    半夜,温梨长剑画弧劈上那妖床榻,谁料银龙游走,冰凉的尖牙霎时刺穿她娇嫩脖颈!


    那妖眸色漆黑,冷言讥诮,“小小山神,当真胆大包天!”


    温梨扑通一声跪下,当场认怂,“夜深露重,大人…起来如厕!”


    妖:…得亏有你。


    一夜又一夜,“大人您听我狡辩…好吧,人家错了,嘤!”


    “下次还敢吗?”


    “下次一定!”


    妖:…得之我命。


    妖神大战那日,温梨以命相阻。


    那妖怒意肆长,竟迎上冲向他的绝情剑尖,他一字一顿问道:“小骗子,选我还是选他?”


    温梨一剑给他刺了个对穿,刃柄妖血滚烫,便是答案。


    抬眼却见那妖敛去眸光,他说:“很好。”


    ——


    冰羿厮杀千年,终逃妖笼,却只剩半条命瘫死在路边。


    那姑娘打马而过,摸遍他全身后,挖个坑直接送他入土为安?


    不过她白嫩素净,嗅起来诱人得要命,他实在没忍住…


    后来,冰羿想,她要什么我都给她,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要他的命。


    她果然恨他。


    也罢,那他便化成世家小公子,化成仙家引路人,化成一切她喜欢的摸样,远远相望,也足矣。


    “阿梨,你生命里所有贵人,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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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番外·现代篇


    ◎我爱他◎


    第二天早上, 陈邻定的闹钟在八点响了。


    铃声刚冒头,就被徐存湛伸手摁掉。房间拉着窗帘,光线昏暗, 只从窗帘缝隙间偶尔漏进来一点微光, 恒温系统运作下温度被维持在恰到好处的温凉。


    陈邻隐约听见了闹钟声, 脑子有些发晕, 半醒不醒的。


    她作息向来不太好, 最近和徐存湛一起,睡觉时间是比平时早了点,但起床时间一直没有太大的改进。


    一转身拱进徐存湛怀里, 陈邻抱住他的腰,声音含糊的问:“几点了?”


    徐存湛:“才八点, 你再睡会。”


    陈邻嘟嘟囔囔:“今天上午还要出门……”


    徐存湛:“我八点半叫你。”


    有了徐存湛的保证,陈邻再度放心的缩回被窝。


    睡觉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陈邻感觉自己只是躺回被窝里眯了眯眼睛, 根本没过多久,但徐存湛一下来就来叫她。


    她裹着被子勉强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又发涩,留长的头发睡得凌乱, 有些遮到了脸颊上, 阻碍着陈邻的视线。透过发缕和发缕之间的间隙,能看见徐存湛近在咫尺的脸。


    他半蹲在床头,曲起一边胳膊,下巴枕在被褥上。


    这个姿势格外乖巧,连带着弱化了徐存湛身上的攻击性,甚至让陈邻隐约的想起她和徐存湛初见那次——不是她刚穿越过去被一剑穿心的那次见面, 而是她附身玩偶, 初次睁开眼睛那次。


    徐存湛也是这样乖巧的趴在桌子上, 两眼眨也不眨盯着附身玩偶的她。


    他抬手拨开陈邻垂落脸颊的乱发,“我买了早饭,起来吃个早饭?”


    陈邻:“嗯……早饭有什么?”


    徐存湛:“生煎包,糯米鸡,甜豆浆。”


    他说话时,手上动作也没有停,在很认真的帮陈邻整理头发,认真到堪称一丝不苟。陈邻脑袋往前挪了挪,脸颊贴上徐存湛掌心。


    徐存湛帮她整理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屈起手指,掌心稳稳托着对方温热的脸颊。陈邻把整张脸都埋进徐存湛手心,两手握住他手腕。


    没有说话,只是呼吸间,陈邻呼吸溢满徐存湛掌心。


    那呼吸带着湿润的水汽,将徐存湛掌心也染得潮湿。他顺势捏了捏陈邻的脸,不为所动:“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见很重要的人吗?再睡觉可就要错过时间了。”


    直到被徐存湛这样提醒,陈邻才两手撑着床铺爬起来,去洗漱和吃早饭。


    徐存湛还没有驾照,所以是陈邻开车。她习惯性俯身过去想给徐存湛扣安全带,却发现徐存湛自己已经把安全带给系好了;徐存湛今天穿得很正经,白衬衫和西装长裤——除去那显眼的发色与赤金瞳外,这身衣服把徐存湛衬托得像一个……


    好吧,虽然穿了很正经的衣服,但徐存湛那张脸委实不像什么正经社畜或者男大。


    倒是很像一些平面模特或者男团偶像。


    陈邻看着徐存湛已经系好的安全带,深感自己发挥空间的狭小,不仅嘟哝:“你学得也太快了。”


    徐存湛:“学得快点不好吗?”


    陈邻:“你学得那么快,我都没有机会多教你一点什么。”


    徐存湛老实回答:“在修仙世界的时候,我也没有教你什么。”


    唯一一次大发善心,试图教陈邻修行。结果陈邻不是那个世界的人,连灵台都开不出来,最后那次善心活动仍旧以失败告终。


    陈邻想了想,觉得徐存湛说得也对。


    车子先开去附近的花店买花。在现代社会就是有许多便利的好处,譬如很多不到季节的花朵,温棚都能精细到半度温差都不出错控制,然后在顾客需要的时候让其恰到好处的开花。


    花束是昨天预定,一束红色月季,一束铃兰花。


    两束花都包装得精细而漂亮,为了配合主花的颜色,而适当穿插了其他绿叶与纤细花枝,彩纸也是与花束颜色相配的印花。


    车子最后开到墓园——墓园不允许车子开进去,在外面的停车场停完车后,还需要步行穿过一条种满松针树的长道。


    秋日的太阳光分明不毒辣,却给人一种光晒格外充足又稠密的感觉,那光芒泛着浅浅的金色,像融化的琥珀一样流得到处都是。偶尔有微风掠过,吹动松针树树梢,小巧的松鼠动作敏捷在绿叶丛中闪现。


    陈邻重新走上这条大道时,不自觉深呼吸了一口气。


    父亲去世得早,在陈邻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接受了爸爸早已离开自己和妈妈的概念。所以来看望爸爸对陈邻来时,就像逢年过节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那样。


    虽然会有点感伤,但这份感伤仍旧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但是妈妈不同。


    或许是因为父亲角色的缺席,让陈法官自觉自己不仅要做好一个母亲,更应该填补上缺失的,父亲的那一份儿。所以陈邻从小在妈妈身上得到的,一直都是双份的爱——妈妈对于陈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越是重要,越是难以承受失去对方。


    所以在陈法官下葬之后,陈邻来墓园的次数反而并不多,除去节假日和妈妈的生日。


    但今天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任何特殊的日子。


    陈邻握住徐存湛的手,感到几分紧张。两人穿过洒满阳光的长道,在入口处保安亭做了出入登记。


    墓园内一方又一方白色石头铸造的墓碑,错落有致。太阳光底下的墓园并不阴森,甚至因为长期有人打理的缘故,绿化很好,沿途栽种的樟树高大笔直,乍然一看宛如公园休息区。


    很快就走到了陈邻父母的墓前——这块墓地是他们生前就看好的,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决定了百年之后要葬在一起。


    并立的墓碑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贴着两个人的照片。不同的是陈邻爸爸的照片是风华正茂的男青年,而妈妈的照片,尽管保养得宜,但仍旧能看出一些岁月的痕迹。


    徐存湛的背挺直了许多,怀里抱着那两束花,心底甚至生出几分淡淡的无措来。


    他本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但是面对眼前两个墓碑,徐存湛却破天荒的感到些许紧张。他和长辈相处的经验几近于无,虽然以前也有接触过不少长辈,只是态度都不算礼貌。


    面前坟墓里躺着的,是抚育了陈邻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弊火灵根而不幸去世的人。光是联想到这层关系,就让徐存湛很难以平常心对待眼前两个墓碑。


    他神经紧绷着,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直到陈邻手掌心轻轻搭上他小臂,徐存湛回神,眨了眨眼,看向陈邻。


    陈邻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又从他怀里接过红色月季的花束,摆放到母亲墓碑前。


    “妈妈,我有段时间没有来看你了,你肯定想不到我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我穿越了哦!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穿越了!”


    “不过没有穿越到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而是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修道者的世界,什么剑修啦,妖精啦,就是像仙侠剧里演的一样,有人可以御剑飞行,还有法术,很厉害吧?我差点就学会了那个法术,可惜,就差这么一点点。”


    陈邻絮絮叨叨,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墓碑,而是一个真切活着的人。


    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很小一段距离,“不过也没有很遗憾啦,我在那里见到了很多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


    “而且——”


    陈邻转头,看向徐存湛。在她目光投注过来的瞬间,徐存湛紧张的抿了抿唇,抱着那束铃兰花的手略略收紧。只是刚把胳膊收紧些许,他又想起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束娇嫩的花,连忙放松了手臂。


    他的动作并不隐晦,以至于陈邻都能轻易发现。


    她原本还有些低落,却又被徐存湛的动作逗笑,弯弯眼眸问徐存湛:“你紧张呀?”


    徐存湛破天荒的,一抿唇,低声:“没有……没有特别紧张。”


    陈邻从他怀里拿过那束白色铃兰,将其放在自己父亲墓碑前。两束花都献给了收花的人,陈邻此刻两只手都有了空余,她挽住旁边徐存湛的胳膊,徐存湛神色一凛。


    “爸爸妈妈,这是我喜欢的人,他是修仙世界里的修道者,但现在他决定到我的世界来,和我一起生活啦!”


    “他很好,我特别喜欢他,想和他度过余生的每一天。”


    她说这两句话时,神色非常认真,但又柔软。


    徐存湛垂眼,沉默片刻,回挽住陈邻的手,轻轻开口:“叔叔阿姨好,我是徐存湛……你们要叫我莲光也可以,莲光是我的字。”


    “对不起,我没有陈邻说的那么好,我有诸多缺点,也曾经伤害过很多人,但是陈邻很好,所以她看见我这样的人,也觉得我是很好的人。”


    “我没有真正的和你们见过面,但是却能在陈邻身上感受到许多和她父母有关的痕迹。”


    耳钉,染发,画画,代表幸福的铃兰花,善良的心,勇敢又坚定的心,这些都是陈邻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在一个女孩子逐渐成长的过程中,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所给予她的美好礼物。


    惯来懒散不拘礼教的人,在此刻也神色认真垂下他的脑袋,对着墓碑——仿佛是对着真正活着的,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他所爱之人最亲近的两个人那样——许下承诺。


    “我爱她,所以想留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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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番外·现代篇


    ◎我养你嘛◎


    徐存湛说完这句话, 恰好起风。


    秋风势大,吹得墓碑前花束窸窣作响,有几片月季花的花瓣被吹落, 卷入风中。陈邻仰起头去看被风吹走的花瓣, 她的头发和薄外套的衣角也被风吹得翻飞起来, 柔软得像是蝴蝶翅膀。


    徐存湛握住她的手, 缓慢十指相扣, 温暖的掌心紧贴着陈邻微微发凉的皮肤。


    陈邻往他身边靠了靠,轻声:“我看不见鬼魂,你能看见吗?”


    徐存湛:“能看见一点。”


    陈邻:“那你能看见我爸爸妈妈的鬼魂吗?”


    徐存湛握紧了陈邻的手, 说出实话:“没有看见。你们这个世界没有轮回,身体完全腐化后, 灵魂也会消散于天地——叔叔阿姨的魂魄,应当也归于天地了。”


    “那你呢, ”陈邻转头看向徐存湛,问,“你死后会回到你的世界里去轮回吗?”


    徐存湛摇头,“我会留在这里, 和你一样, 死后魂魄消散,归于天地。”


    陈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嘴角又小小的弯起一点弧度,嘟囔:“听着怪吓人的,灵魂消散掉, 是不是就没有了?”


    徐存湛:“不是没有了, 是归于天地。”


    他思索了一会, 扣住陈邻手,抬起她胳膊。秋风仍在,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拂过陈邻指尖。


    风里有月季花香。


    徐存湛向陈邻解释:“归于天地,变成土,变成草叶,变成花,变成月季花香。”


    陈邻脸上笑容扩大了一些,故意反问:“万一没有变成月季花香,变成别的什么花了,怎么办呢?”


    徐存湛:“变成别的也挺不错。”


    他们交握着的手垂了下来,自然而然的垂在两人之间,前后摇晃,像是刚找到可以牵手的对象的小朋友那样。


    徐存湛:“铃兰花,玫瑰花,向日葵,或者你不变成花,都可以。”


    陈邻就是陈邻,她做陈邻就好——反正徐存湛会爱她的。


    陈邻听懂了徐存湛的潜台词。她懒懒的往徐存湛那边靠,肩膀挨着徐存湛的胳膊,然后整个人挂上徐存湛肩膀,歪头靠着他。


    她想今天的太阳可真好。


    徐存湛也这么好。


    *


    从墓园回来没多久,陈邻就开始准备复学所需的资料,准备重新回学校去完成学业了。同时,徐存湛也要开始准备考试——陈邻给他报的成人高考。


    一开始原本只是玩笑话,但没想到徐存湛学得很认真。陈邻见他态度那么认真,便觉得自己也应该帮点忙,所以给他报了自己以前恶补文化课的补习班。


    刚复学,被编进去和新升上来的研一做同学。


    陈邻研二的时候,徐存湛终于参加了高考。徐存湛高考当天她特意请了假,去给徐存湛送考。


    为了不引人注目,徐存湛短暂染了黑发,赤金瞳也用黑色美瞳遮掩了起来。发色和瞳色虽然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但他那张脸却一点也没有变得普通,仍旧漂亮得引人注目。


    六月份的天,南方热得柏油地面都发烫。


    陈邻撑着一把白色遮阳伞,探头检查徐存湛的文件袋。


    陈邻:“身份证带了吗?”


    徐存湛:“带了。”


    陈邻:“准考证带了吗?”


    徐存湛:“带了。”


    陈邻:“黑色水笔和……”


    徐存湛把自己的文件袋扒拉得更开,让她清楚的看见文件袋里面——考试需要用到的文具一应俱全,徐存湛本就是个细心的人,考试前一天就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了。


    陈邻粗略一眼扫过去,居然扫不出可以问的地方来。


    她转而抬头看向徐存湛,他站在太阳光底下,半垂莲花眼,嘴角很明显的上翘,露出一个笑容来。


    陈邻看见他笑,也觉得好笑。倒不是笑徐存湛,而是笑自己瞎紧张,又不是没有参加过高考,现在陪徐存湛来参加一个成人高考,还把自己给参加得有了紧张感。


    徐存湛伸手揉了下陈邻的脑袋,“别紧张,考试而已,对我来说不难的。”


    陈邻嘴硬:“谁紧张了?要考试的人才要紧张才对!”


    徐存湛眨了眨眼——陈邻仰脸盯着他——他轻笑一声,配合:“嗯,你不紧张,是我紧张。”


    “为了给我缓解紧张,要亲……”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邻手忙脚乱的捂住。被捂住了嘴巴的徐存湛略一歪头,神色无辜又可怜。


    染了黑发后,他那张秀美的脸看着越发乖巧,欺骗指数max。


    陈邻没好气的松开手,又推着他肩膀往前,催促他:“快点进去考试啦!考试的时候不准胡思乱想,给我好好考试!”


    徐存湛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的表情。他那副轻松又游刃有余的样子,让陈邻产生出一种徐存湛甚至能轻轻松松考上自己所读大学的错觉。


    直到考完出成绩那天,她抢先坐在电脑桌面前,有点紧张的输入徐存湛准考证,看见成绩跳出来的瞬间——


    陈邻看了眼那三个数字,揉揉自己眼睛,然后又抬头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徐存湛。徐存湛单手拿一杯茶,另外一只搭在陈邻座椅上。


    他搭着座椅的那只手,转而搭上陈邻脑袋,将她的头转回去,继续看着电脑屏幕。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成绩。”


    陈邻不可思议:“你去考试的时候不是让我放心吗?”


    徐存湛:“嗯。”


    陈邻:“……考这个分数你让我放心?!”


    她又把头仰起来,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盯着徐存湛。


    毕竟——就算是穿越了的徐存湛,在陈邻心里仍旧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说要去高考,陈邻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徐存湛肯定能考很好的分数。


    结果这家伙考了个超危险的分数,别说考去陈邻的大学了,就连B市本地的普通一本都有些悬。


    徐存湛抬手,扶着陈邻后脑勺,再度把她脑袋转回去,面朝屏幕,冷静而有理有据:“我就上了一年半的课,能考上就不错了。”


    陈邻:“……”


    陈邻:“好像,好像也有道理。”


    想了想,陈邻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大惊小怪。她嘟囔几句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又打开招生计划开始仔细研究这个分数线到底报哪所学校最安全。


    她看得认真,选大学也是个细致功夫,一时半会的选不出什么结果。徐存湛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在陈邻旁边坐下,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看陈邻翻学校。


    “徐存湛,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专业吗?”陈邻翻着那堆学校,还不忘问一问徐存湛的爱好。


    徐存湛这才转移目光,视线扫过电脑屏幕上那一行又一行的院校专业。


    他忽然问:“陈邻,在这个世界,考大学是不是特别重要。”


    陈邻滑鼠标的动作一顿。


    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意义,本应该理所当然的回答重要。陈邻侧过脸看向徐存湛——单手撑着脸的青年,仍旧是懒洋洋的表情,连眉梢弧度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这样问,陈邻莫名想起自己刚穿越到修仙世界时。虽然那时候的她一心想要回家,但在得知自己完全没有修行天赋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些失落。


    那时候她也问过自己,有没有修行天赋是不是特别重要?


    陈邻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回答的问题。


    她松开鼠标,脚尖点地,自动椅转向徐存湛。自动椅可以调节高度,此刻陈邻与徐存湛等高,平视。


    “考大学对这个世界来说……这个世界很大,所以也有很多比考大学更重要的事情。”


    就像当初徐存湛教会她修仙世界的生存法则一样,她也在耐心给徐存湛解释这个世界的规则。


    “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考大学都是一件可以决定命运的重大事件。不过那部分人里面不包括你。”


    陈邻拉过徐存湛的一只手——青年宽大骨架撑起来的手掌,指节修长而形状优美,远比陈邻的手要大许多。


    她捧着徐存湛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掌盖上去,更加纤细的手指穿插入对方指缝间。


    陈邻上周做了新美甲,牛油果绿的渐变色,做了构建的指甲会比正常指甲稍厚一些,同时看起来视觉效果也更饱满明亮。从窗户外面落进来的光照到她圆钝的指甲盖上,柔泽的浅绿的光晕晃在徐存湛指腹。


    徐存湛低垂长而密的眼睫,目光落到两人交扣的手上。


    陈邻主动往他面前凑,挤进他张开的两腿之间,额头抵着徐存湛的额头,“莲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违法乱纪除外啊。”


    徐存湛一下子笑出声,气息拂过陈邻脸颊。


    陈邻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徐存湛却收拢手指,反握回陈邻的手;他分明已经学会怎么牵手,却仍旧在此时选择用力,两人掌心毫无缝隙的相贴,陈邻手指被撑得根本握不住徐存湛的手。


    “选法学吧,我觉得法学挺有意思的。”


    他做出决定很快,脸上根本没有半分为难神色。陈邻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再度瞪大眼睛,随即愤愤的,试图用力把自己的手从徐存湛掌心抽走。


    但在力气上,陈邻实在比不过徐存湛,往返几次无果,只能对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干瞪眼。


    徐存湛:“法学的话,毕业之后是不是能去考律师?”


    陈邻哼哼唧唧:“考律师也行啊,等你考上了,我就雇佣你来给我打工。”


    徐存湛耸了耸肩:“我又不一定能考上,你们这个世界的法律体系还挺复杂的。”


    “看你咯,喜欢的话就一直复考,没兴趣了就换个专业。都和你说了我很有钱的。”


    挣扎半天,没办法把自己的手从徐存湛掌心抽走,陈邻干脆放弃了这个举动。她脚尖点着地面,稍微一用力,自动椅滚轮咕噜噜打转,撞进徐存湛怀里。


    徐存湛侧目望她,陈邻微微垂着头,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低声:“我养你嘛,我说到做到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加番外,到这里为止全部完结啦!至于汤圆最后能不能考上律师……当然他认真去考的话,以汤圆的脑子是肯定能考上的,但会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律师就不好说了kkk。没有00的话,汤圆的性格不管在什么世界都像那种会带来灾难的大魔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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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现生愉快,下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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