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咣——咣——咣——”长戟敲击石阶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修容侧耳倾听, 向声音传来的方?位行?走,眼看?就要掉下?石阶,殷昊反应极快地拉回徐修容:“你寻死?”


    徐修容低声说道:“王爷,我怀疑下?面有回去的路。”


    “怀疑?”殷昊俊眉一扬, “只是怀疑便要以身试险?修容, 你若迫切地想印证, 本王不拦你,但你要清楚, 这次猜错,那可是粉身碎骨。你的妻儿还在京城等你,为何偏要自己冒险呢?”


    徐修容敛神注视殷昊透着凉薄之意?的双眸:“王爷是想……”


    殷昊看?向逐渐走远的林青青等人,朗声道:“陛下?, 修容寻到了出路, 可否容你的死士们过来探探路?”


    林青青走过来,看?了殷昊和徐修容一眼,俯视脚下?黑茫茫的虚空:“影卫不借力时,轻功极限是三丈,三丈之余必死无疑, 超出三丈,探与不探亦无甚区别。”


    霸图瞧见方?子衿及膝的长发,又看?了看?大家的,眼睛发亮地提议道:“咱们可以用发丝拧成一条细绳,一端系上石块, 以此测量下?面的高?度。”


    “不能用发丝。”徐修容严肃拒绝, “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怎能随意?毁伤?”


    见众人都不满这个提议, 霸图“啧”了一声,摸摸自己不到腰部的马尾,放弃了:“那你们说?怎么办吧,总不能把袍子脱下?,撕成数条做绳吧?这大冷天的,不冻死也要冻伤。”


    殷昊看?了眼霸图的外衣:“也不是不可一试。”


    徐修容认真听取了霸图的意?见,点?头赞同?:“我同?意?,大家以为如何?”


    霸图:“……”


    最终,众人举手通过霸图的提议。


    一炷香后,霸图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抱怨道:“不是,凭什么只?脱我一个人的衣袍?”


    徐修容惊讶道:“你说?影卫不是人?”


    同?样脱去外袍的影三回头瞧了眼霸图,霸图尤记得?冰寒丝线抹在脖子上的感?觉,皮笑肉不笑地搂住徐修容的脖子。


    考虑到天寒地冻,他们没有撕毁衣物,影卫的衣服是特制的,十个人脱下?的外袍加上霸图的外套,系在一起?刚好三丈有余。


    影五扒着衣绳向下?爬。


    不到半柱香时间?,方?子衿察觉另一头的影五松了手,拉起?衣绳,另一头果?然空的。


    徐修容叹了口气:“是我托大了。”


    他歉意?地看?了看?林青青。


    林青青摇首:“绳子没有剧烈抖动,说?明影五自己松开的手。你的猜测没错,下?面有路,而且高?度没有超过三丈。”


    “没有三丈?可是根本看?不到头。”霸图俯身下?看?,越看?越觉得?头晕,胡乱猜想道,“会不会是被毒药迷晕,来不及挣扎?”


    林青青:“迷晕前也会有预兆,影五经验丰富,不会一点?警示都不留下?。”


    林青青话音刚落,影五便用轻功飞了上来。


    “主上,一丈之下?有一条栈道,通往神秘山洞,属下?不敢走远,先行?回来禀告。”


    一丈。


    身体素质高?的人,没有轻功也能安全跳下?去。


    林青青安排影卫带上瞿遥和岳千里,正要询问徐修容,殷昊抓着青年一步跃下?石阶。


    林青青出声道:“徐修容,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落在栈道上,殷昊问徐修容:“你们有何约定?”


    徐修容解释过一次,殷昊没信,便又道了一遍实情。


    殷昊听了,点?了点?头,放开徐修容,脸上看?不出喜怒。


    众人纷纷踏上栈道,很快便看?见一个幽黑的山洞口,山洞覆满蜘蛛网,显然有很长时间?无人经过。


    除去蛛网,走进山洞,里面是一条漆黑至尽头的路。


    用掉最后一个火折子,也不知有没有离开祭坛的建筑范围,由于太黑,众人互相搀扶,影三依旧留在最后。


    寂静的路上只?剩脚步声,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


    殷昊“咔擦”一声踩断脚下?的“树枝”,抬了抬阴沉的眸子。


    徐修容漫不经心地开口:“传闻,修建完地宫的工匠会被秘密处死,尸体沉入地下?,或嵌进墙壁里,有些工匠为了活命,挖空心思为自己准备逃命的出口。”


    霸图突然凑近,推开殷昊,“这山洞是以前工匠留下?的?”


    徐修容叹息:“我希望不是,毕竟皇宫守卫森严,没几个工匠能活着逃出去。但我又希望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定是离开皇宫的密道,比如栈道,比如祭坛,如此的话,山洞另一头便是工匠们恨不得?早日?逃离的地宫。”


    “咔。”霸图倏地抓住前面挪开身子的殷昊,脚跟僵硬道:“我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殷昊故作诧异:“那不是树枝吗?”


    徐修容:“……耳力好的都能听得?出来是什么。”


    霸图:“所以到底是什么?”


    “腐朽的骨头。”在场只?有方?子衿干脆利落地告知霸图真相。


    霸图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我还有几十号兄弟要养活,不能给它们陪葬啊!”


    林青青打?断霸图的吵嚷声:“都别说?话,气味变了。”


    徐修容走到了山洞尽头,伸手触碰阴冷厚实的墙壁:“是石墙,从里面封住的。方?将军可否击碎这片墙壁?若方?将军击不碎这里的墙壁,那我们只?能采用动静更大的火器,届时山洞会有坍塌的风险,我们也会随之落入险境。”


    殷昊回过头,深邃的眸子落在身后一道黑影上,他知道那是方?子衿,方?子衿在铜雀台里的作为让他印象深刻,而让他好奇的是方?子衿身上出现的微妙变化。


    与上次相比,此子似乎沉着了不少。


    ……


    古月氏地宫。


    霍褚河头脑发胀地靠坐龙椅,赤脚踩上龙椅扶手的龙形浮雕:“别吵了,让孤清静片刻。”


    几名宫装少女蒙着面,嬉闹着缠住霍褚河的手臂。


    “哥哥~我们要驸马~”


    “让我们出去找驸马嘛~”


    “哥哥把驸马抓回宫与我们拜堂成亲,我们便不闹了,否则哥哥也休想清静。”


    霍褚河相貌清秀俊逸,不过十三岁,却有了几分成年人身上的成熟气质,闻言,冷笑了两声:“否则?真当自己个儿是孤的亲妹妹了?”


    少女眼瞳微微颤栗,惨白着脸,却撒娇地抓住霍褚河的手臂摇晃,软声道:“哥哥,我说?错了,不要和小雅置气好不好?”


    霍褚河捏住她的下?巴,突然收紧力道,像是要捏碎手指下?的骨头。少女痛得?五官都走了位置,屏住呼吸,额上汗流如珠。


    “小雅。”霍褚河温柔地唤了一声。


    瑟瑟发抖的少女们抖着身子围过去,在霍褚河身边撒娇:


    “哥哥,小雅在这呢~”


    “许久没听哥哥叫小雅的名字了~还以为哥哥不喜欢小雅了呢!”


    “叫小雅何事?是要带小雅出去放风筝吗?小雅可喜欢风筝了~”


    “小雅好喜欢驸马,哥哥成全小雅嘛~”


    霍褚河“啪”地一声拍下?手掌,打?在龙椅扶手上,两眼睁得?滚圆,脸色铁青道:“驸马驸马,没完没了了吗!”


    少女们个个如天雷轰顶,娇躯扑簌抖个不停。


    “不……不要了……”年纪最小的当场哭了出来,“哥哥不要凶小雅。”


    霍褚河轻声哄着她:“不哭不哭,小雅最乖了,一个驸马而已,你想要天上的月亮,哥哥都能给你摘下?来。”


    小女孩乌黑的眼珠噙满泪花,眼里还有惊魂不定的恐慌:“哥哥真的不生气了吗?”


    其他几个年龄稍大的粉靥变得?煞白,她们站在霍褚河身后,用嘴型提醒小女孩:“不要哭,把眼泪擦了——”


    “站起?来——把眼泪擦了——”


    小女孩茫然地望着她们。


    霍褚河脸一下?子拉了下?来,霍然抬手,扭断小女孩的脖子。


    他的手掌覆上女孩透着死气的脸庞,神态中显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厉和狠辣:“小雅被蛊虫咬断手指也没有哭一声——你连做赝品的资格都不配!”


    霍褚河扭头看?向身后,呼吸声很重:“还要驸马嘛?”


    少女们害怕得?牙齿颤抖,强迫着自己说?道:“他好漂亮,小雅喜欢漂亮哥哥。”


    霍褚河挥了挥手,让人把尸体抬下?去,脸色恢复如常,不满道:“有那么好看?吗?真拿你们没办法?,看?见漂亮的就要得?到手,也不怕踢到铁板,把自己踢伤。”


    “轰——”身后的墙壁轰然而响,龙椅也在剧烈地晃动。


    霍褚河顿时站起?身,四散的灰尘沉寂,走出十几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


    霍褚河大喝:“来人!”


    林青青等人也没料到方?子衿赤手空拳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更没想到山洞尽头直通龙椅背后。


    没有控蛊的守陵人在,方?子衿甩出长鞭,缠住霍褚河的脖子,眨眼功夫便将人捆在石柱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掐住霍褚河的下?颚,不让他阖动嘴唇说?话。


    霍褚河脸色涨得?通红,无法?大喊出声,一边愤恨地想着要把当值的“聋子们”杀光,一边借用喉咙的气音发声:“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影二用干净的布擦净龙椅,嫌弃霍褚河光脚坐龙椅,又取出丝绸放在龙椅上面,等着林青青坐下?歇脚。


    林青青扫视影二一眼,没坐。


    殷昊敲了敲黄金做的龙椅,笑着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古月氏往日?辉煌可见一斑。”


    霍褚河疾言厉色:“你们一开始——便是为古月氏的地宫——而来?”


    “难怪——连宣国皇帝都来了——”霍褚河面目狰狞地笑道,“你们以为这样便能得?到——古月氏的宝藏吗?休想——孤便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小雅——”霍褚河伸出惨白的手,凝望抱成一团的少女们,“哥哥会让你得?偿所愿——”


    瞿遥的耳朵莫名颤动了一瞬,他望了望霍褚河的嘴巴,突然大声喊道:“方?子衿,快放开他!他嘴里有蛊虫!”


    霍褚河口中射出一道黑影,在方?子衿的手背上蜇了一下?。


    第 52 章


    黑色蛊虫呈半透明状态, 咬了方子衿一口便晕晕乎乎掉落,触角倒立卡进深灰色的砖石缝隙,八条腿还在轻微抖动。


    少年盯着手背浮现的青斑,浑如漆刷的睫羽轻轻扇动, 看向蛊虫的主人?。


    霍褚河眼神挑衅地回视方子衿, 视线在他弥漫红色血丝的眼睛上顿了顿, 突然痛苦地嘶叫起?来。


    他下颚被方子衿捏变形,如两边熔焊着倒钩的尖椎, 面部痉挛,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影三。”林青青让影三接手霍褚河,拉过方子衿的手,快速划开一道口子放出毒血,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强烈, 像有一只?活物在里面疯狂撞击。


    脉搏剧烈冲击后不久,方子衿的中毒症状再次显现,脉象变得复杂难辨,林青青上一次摸到?这样的脉象,还?是?在方子衿误食迷情散的时候。


    霍褚河脱离方子衿的手, 嘴里的血便不受控制地往外流,粘稠的血液里夹杂着数颗牙齿。


    他被影三拉住,狼狈地半趴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地面的蛊虫有清醒的迹象,半透明双翅充盈淡淡的红色。霍褚河面露讶异, 激动地伸手去捧, 携着微芒的蓬莱剑从他侧颈闪过, 剑尖刺穿蛊虫,陷入砖石里。


    “尔敢!”霍褚河瞪视林青青, 满是?血迹污秽的脸上透着阴气森森的杀意。


    瞿遥瞧见蛊虫不再挣扎,小心拔起?蓬莱剑,捡起?蛊虫就要往回走,却忽然顿住。


    林青青一袭红衣侧对着他,捧住方子衿的手臂,另一只?手搭在少年的脉搏上,恍然间,似乎与记忆里某个片段重叠。瞿遥凝视林青青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叫道:“药药?”


    林青青转头?看他:“何种蛊毒,可否辨认?”


    林青青回首的那一瞬间,瞿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恸,他差点?就以为林青青就是?姚药。


    相似的穿衣风格、一样的行为习惯、似曾相识的眼神……


    可是?……药药已经死了。


    是?他用一把火烧死了世上唯一还?关心着他的人?。


    “啊啊!”瞿遥抱住头?,一副惊吓过度的反应。


    站在他身边仔细瞧看蛊虫的霸图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影四习以为常,抬手便要敲晕瞿遥,瞿遥迅速倒退几步,极力凝神,惊疑不定地四处乱瞧,好些会儿?才?发?出嘶哑低沉的嗓音:“我没事……我还?清醒。”


    影四颔首,拿出麻绳拴住瞿遥的手腕。


    瞿遥喘了两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将蛊虫的尸体收进特制的竹筒里。


    “我在书上见过它,这是?一种能乱人?心神的蛊虫。中此蛊者,会变得冲动暴躁,敌我不分?,或会做出一些极端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且有自戕的可能。”


    “能解吗?”林青青握紧手指,复又松开力道,因为方子衿冰冷的手指落在她的手背上,又在不经意间远离。


    瞿遥余光掠过方子衿,另外取出一个竹筒,这几日他借守陵人?的蛊虫做了点?东西。


    竹筒里爬出一只?小巧透明的糯米虫,透明的甲壳使得它的外形多了一丝神秘感。


    “解不了,但可以延迟发?作。”瞿遥倒了倒竹筒,糯米虫落在方子衿手背上,透明的蛊虫避开血液,被瞿遥手指压下,慌忙地咬住血液旁的皮肤。


    蛊虫身躯渐变成粉色,还?在向深色变化,瞿遥当即用竹筒回收,做完这一系列流程,逃也似的远离方子衿身边,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方子衿低垂着眼眸,眸中的血色慢慢收敛,消散。


    “中了噬心蛊的——都?得死!”霍褚河下巴几近碎掉,却毫不在意,越是?痛苦,他的眼神越是?清醒,“求我——我有——解药!”


    林青青看了瞿遥一眼,瞿遥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方子衿低着头?不做声,手上的血液蜿蜒流淌,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


    林青青挑起?蓬莱剑,抵住霍褚河侧颈:“交出解药,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不信你说的话。”霍褚河呕出一口血,捂住胸口咳嗽,嘴里的血汹涌而出,“以你为质——让我的蛊虫进你身体——确保你们再也——不入宜城,我便交出解——”


    霍褚河话未说完,长剑凌空刺穿其?胸膛,剑身钉入石柱,刻着影卫身份标志的剑柄剧烈地颤栗。


    霍褚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艰难地握紧剑柄,恶狠狠地盯着林青青身后的掷剑之人?。


    林青青转眸看向身后。


    影四心惊胆战地半跪在地:“属下未看好自己的剑,属下失职。”


    “人?是?我杀的。”方子衿站在影四左前方,凤眸冷淡地回视林青青,“他想借蛊虫反扑,绝不可能交出解药,多说无益。”


    “我有神庇佑,我不会死!”霍褚河凄厉地拔出长剑,血涌如柱,胸前殷红一片,片刻,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林青青摸了摸他停止跳动的颈动脉,起?身道:“影六,搜身。”


    影六搜找霍褚河的尸身,嗅到?霍褚河背后的药水气味,经验老到?地扒开霍褚河的衣服,抹上一层药霜,只?见少年青白的皮肤上浮现一段古月氏文字。


    徐修容眯了眯眼睛,拉过东张西望的霸图。


    “是?一段诅咒……”霸图俯身细看,豁然起?身,“刑亲克友,六亲无缘。书上说古月氏每任君主都?是?天煞孤星的命,原来不假。”


    徐修容目光扫过那段古月氏文字,眼神愤怒又带着一点?怜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皆是?人?祸所致,古月氏人?至死坚信世间有神,可悲可叹。”


    影六将霍褚河全身搜找了一遍,只?找出一个空竹筒,竹筒陈旧,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字,能看出是?出自小孩子的手。


    “霍雅。”霸图翻译上面的文字,边道,“随身携带多年的东西,应是?他亲近之人?的。”


    “没有解药。”影六回禀。


    林青青隔着丝帕接过泛黄发?黑的竹筒,目光转向名叫“小雅”的一群少女。


    少女们惶惶惊恐地扑通跪下:“我们都?是?被抓来的宜城百姓,恩人?救救我们!”


    “你们都?不是?小雅?”见她们齐齐摇头?,林青青垂眸翻看竹筒,如何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竹筒,随手递给身后的影六,“谁知道如何解噬心蛊?”


    少女们面面相觑,颤颤巍巍地摇头?,其?中一个较为成熟的少女紧张地发?出声响,指着身后木雕凤纹五屏风式的柜架:“啊,啊啊。”


    “什么人??!”殿外的守卫一起?吃坏肚子,回来便听?见殿内嘈杂的声音,当即持刃破门而入。


    殿内空无一人?,阴冷潮湿的帘幔受风摇曳晃动,暗影绰绰。


    ……


    影六推开柜架,后面是?一条绵长的密道,墙壁上点?着灯油。


    众人?进入密道时,蝙蝠受惊似的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扑灭了大部分?光亮,只?留下两至三盏灯油还?在燃烧。


    “五姐的嗓子被毒坏了。”软糯糯的小个子牵着方才?指路的少女在前面领路。


    “我们这些人?里,有的被毒哑,有的被砍掉手指,还?有刚来就被疯子推进蛊虫堆里。五姐是?最早来地宫的一批人?,她说不了话,那疯子没找到?理由杀她。”


    “啊啊,啊。”指路的少女戳了戳小个子,手指不断比划着。


    小个子看不太清楚,过了好久才?翻译道:“五姐说,前面有个密室,疯子被蛊虫咬伤便会进密室休养。”


    “他被蛊虫咬伤过?”霸图不可思议道,“守陵人?会控蛊咬伤自己的王?”


    古月氏封建专.制皇权发?展到?了巅峰,王的地位被神化,古月氏百姓从小被这种环境熏陶,怎敢违背王的意志?


    “不是?的。”小个子摇头?说道,“蛊虫经常失去控制,一旦蛊虫失控,买迦人?很容易被咬伤。”


    霸图:“买迦人??”


    徐修容:“买迦是?百年前宜城的旧名,他们自称买迦人?,是?舍弃不了过去的地位和身份。”


    小个子看着指路少女的手语说:“蛊虫有毒,疯子一般会提前准备解毒的药,以防误伤自己,密室多半是?盛放解药的地方。”


    林青青察觉方子衿落后她几步,去牵他的手腕,却被躲了过去,指腹擦过微凉的手背,还?能感受到?对方微微的颤栗。


    “你还?好吗?”林青青轻声询问。


    昏暗中,少年伸了伸手,动作微不可察。


    “我体内的毒多一道不多,少一种不少,鹤顶红毒不死我,蛊毒也未必能够。哥哥放心,再如何,我也不会自戕。”


    伴随着机关门的响动,一间庞大似宫殿的密室呈现在众人?眼前,宫灯下的池水氤氲着水汽,玉石珍宝琳琅满目,散发?璀璨的光晕。


    望着数不尽的金银宝玉,霸图面颊涨红,激动不已。


    只?要得到?这里的宝藏,他想做什么做不成。


    “先别进去,宝物明晃晃摆在门口,是?猎人?捕猎惯用的手法。”


    徐修容叫住霸图,神色凝重地沉吟:“密室中造太液池?凡水来处谓之天门,若来不见源流谓之天门开①。水又多带神煞,是?以天门固欲其?开,荡然无制,直射穴场则凶②。……此地风水是?最为凶险的白虎煞,多为应验意外和灾难。”


    霸图垂涎里面的宝藏,哪里有心思听?徐修容的劝阻,他着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看风水?”


    殷昊转动长箫,睨了林青青一眼,桃花眼天生?携似有似无的笑意:“富贵险中求,各位不进,本王便先进了。”


    徐修容拦住殷昊,还?想再说,却被殷昊堵了回去:“铜雀台你为本王而死,本王感激你,亦会予你良田万顷作为报答。


    可是?修容,本王已然无法相信你,接下来,要么为本王赴汤蹈火,再死一次,要么,别再干预本王的任何决定。”


    说完,殷昊大步流星走进密室。


    徐修容神思不明地低下头?,余光瞥见殷昊突然踉跄的身影,立马冲了进去:“王爷!”


    徐修容踏进密室便后悔了,密室里哪还?有殷昊的身影,再回首,连林青青等人?的身影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瞥见向他飞奔而来的童子,徐修容掏出匕首狠狠划了自己一刀,额头?渗透出细密的冷汗。


    童子抱住他的腰,语气充满依赖和孺慕:“爹爹,你终于?回家了,琅儿?好想念你。”


    “琅儿?,你不该出现在此地……”徐修容看着怀里的孩子,身体被牵着往前走,心下惊寒,不管有用没用,拼尽全力地喊道,“陛下!生?门在水里!”


    霸图完全不清楚徐修容的状况,可是?看着徐修容头?也不回地向里面走,到?底是?心生?警惕,不敢上前。


    “生?门是?何意?”


    徐修容好似没听?见他的话,霸图抓耳挠腮,大声喊道:“先生?,何为生?门?”


    林青青道:“生?门为吉门,若其?他路皆为凶,那生?门便是?活路。”


    身边有黑影闪过,林青青定睛一看,只?见方子衿也冲进了密室,速度之快她想阻止都?来不及。少年路过她身边时,留下一句话,嗓音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我若半个时辰未出,你便离开此地。”


    “都?进去了?”霸图更着急了。


    殷昊和徐修容两人?深入密室,身影一转,进了里面神秘的房间,而方子衿跳入水中,半晌没有动静。


    霸图牙一咬,埋头?冲了进去:“拼了!跟着人?多的走,宝藏谁拿到?算谁的!”


    林青青含了颗药丸在舌下,思索良久,吩咐影卫道:“你们留守门外,注意风吹草动。”她看了看成熟少女和小个子,“一旦有人?做出奇怪的举动,杀无赦。”


    影四连影卫不得挡主子路的禁制都?顾不上了,紧忙拦下林青青:“主上不必亲自涉险,先让属下进去一探究竟。”


    “你们的任务是?阻止守陵人?进入密道。”林青青交代道,“若朕天亮前未归,便将守陵人?抓来,能抓一个是?一个,逼问出这里的秘密,再进来救朕。”


    影四被影五拉住,沉声应下。


    林青青缠紧蓬莱剑,用最快的身法跃进密室,跳入池水中。


    甫一进密室,林青青眼前的景象瞬间发?生?变化,地下宫殿变成了消毒水味道很重的医院,她眼皮沉重,喘不过气,快要死了一般,有人?抱着她的身体,悲伤地哭泣着。


    “青青……”是?妈妈的声音。


    身子没入池水的刹那,医院消失,所有一切恢复正常。


    一刹那的幻觉给林青青带来的后遗症也极为严重,那是?一种接近死亡的窒息感,为她重新敞开的生?机再次将她拒之门外。


    手臂抬不起?来,身体无休止地坠向水底。


    水压的压迫下,林青青紧闭的唇中吐出一串气泡,全身冰凉僵硬,好似活生?生?地被推进停尸柜里。


    直到?张开的嘴唇覆上一层温热,一股熟悉的气息在胸肺交换了几回,林青青才?逐渐找回意识,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方子衿正拉着她深入水底。


    少年在水底下找到?一个岩洞,“哗啦”一声抓着林青青从水面爬出来。


    林青青撑着地面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气,冻僵的手臂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


    “咳……咳咳咳——”林青青咳出胸腔积压的水,转动咳红的眼睛看向方子衿,少年全身湿透,长发?湿漉地滴着水,一声不吭地向岩洞深处走。


    方子衿消失一阵后,面若寒霜地走回来,怀里抱着一堆牛皮纸和砸烂的木头?,蹲在林青青身前用打火石打火。


    “哪来的纸?”林青青捡起?牛皮纸,愕然发?现这是?一张图纸,上面绘画着火铳的制作方式,工艺比宣国?的火铳还?要精细。


    她拿起?另一张查看,是?防毒面具的制作图纸,还?带了一份手写的说明书,上附的制作材料旁写着几个可替代品的名字。


    林青青看图看得入神,方子衿带来的图纸全都?看完一遍后,少年终于?打着了潮湿的火石,借用图纸生?火。


    林青青没阻止,起?身朝方子衿方才?经过的方向走:“我去里面看看。”


    少年顿住手指,抬眸盯着林青青的背影,片时,掩下眸子,目光掠过燃起?的火堆,转移到?水面上。


    林青青走至岩洞尽头?,发?现一片倒塌的废墟,在废墟中找了一圈,果然搜寻到?一些图纸碎片。方子衿找到?的牛皮纸图纸算是?保存不错的,废墟里面剩下的草木制作的普通图纸都?已经风化。


    弯腰捡起?石头?底下露出风化边缘的图纸,脆弱的纸张受力,猝然间就变成了碎沫。


    几根交错的石柱夹缝里压着一个铁匣子,林青青取下蓬莱剑,挑开倒塌的石柱,拿剑刃断开生?锈的铁锁,只?见一张合金箔摆在铁匣子里。


    合金箔上绘着一柄长剑图样,剑柄和蓬莱剑一般无二,上面标注着元素符号“Os”——锇。


    难道说,在她之前,还?有一位穿越者?


    这位穿越者当时是?穿到?了四百年前的、甚至更早时期的古月氏国??


    古月氏的卜卦之术那般准确,会不会也与他(她)有关?


    林青青收敛心底越发?荒唐的猜测,打开腰间折叠的金属暗扣,将合金箔放入其?中。


    这些图纸才?是?古月氏地宫里真正的宝藏。


    倘若能量产蓬莱剑、火铳、火炮还?有图纸中刀枪不入的兵甲,宣国?的军事力量无疑会达到?各国?巅峰。


    太.祖造铜雀台,是?早猜到?这地宫深处藏着惊世骇俗的东西。


    无论是?神造手,还?是?机关高手牧涯,都?无法破地宫的局,所以这些图纸一直是?太祖求而不得的东西,只?有这样,太.祖才?会退出地宫之争,放任守陵人?在眼皮子底下活动。


    太.祖留下遗诏,经历漫长等待,只?为等来一个能一语道破生?门的徐修容。身为神造手的弟子,徐修容的能力无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恐怕殷昊也想不到?,他养的幕僚竟然给他人?做嫁衣。


    目的达成,林青青心情不错地回水潭边找方子衿,没成想半路连打十几个喷嚏。


    正值腊月,外面还?下着大雪,林青青穿的不少,如今里里外外都?被池水浸透,整个人?被捂进冰块里一样奇冷无比。


    水潭边上,少年正往火堆里加木料,余光瞥见林青青的身影,出声道:“衣服脱了。”


    林青青:“……”


    她走到?火堆边坐下,暖了暖手掌,说道:“我们需要立刻回去寻找蛊虫的解药。”


    她能感觉到?方子衿十分?不耐烦她。


    再拖下去,她怕方子衿自戕,还?要拉着她一起?。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尽早解决蛊毒为好。


    少年没说什么,扔下废木,起?身往水潭中走。


    林青青深吸一口气,从来时的位置往水中跳,游到?半段,便觉窒息,胸口剧烈起?伏,强忍着窒息感继续上游。


    长时间的窒息令她头?昏脑涨,四肢发?软使不出力气,手臂一脱力,身体便往下落。


    方子衿下游回来找林青青,拉住她的手腕,见她双眼闭着,以为她又晕了过去,低头?给她渡气,林青青却睁开了眼睛。


    方子衿的唇贴着林青青,本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多了一分?不知所措。


    林青青得到?一片氧气,但还?是?觉得不够,察觉方子衿闭上嘴,不再给她渡气,麻木的大脑没给她反复思量的机会,下意识扣住方子衿的后颈,咬上他的嘴唇,强迫他张开嘴巴。


    少年凤眸在水底呆住,白玉似的脸颊浮起?淡如胭脂的红晕,他一走神的功夫,两个人?一起?往水底坠落。


    “哥哥……”方子衿的声音被林青青堵在咽喉里,他喉结耸动一下,抓下林青青放在他脑袋后面的手,缓慢地,迷茫地与林青青的掌心紧紧相贴,十指相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安定的心安定下来。


    林青青灰暗无神的眸色恢复稍许,两次窒息让她缓不过神,嘴唇是?麻木的,脑子里空茫茫一片,手脚冰凉发?抖。


    她讨厌濒死的感觉。


    被方子衿带上岸后,林青青撑起?半身大口喘息,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岩洞里,脊背发?毛。


    也就是?说,她还?要再一次从潭水里游上去。


    想到?还?要体验一遍死中求生?的窒息感,林青青整个人?都?不好了,僵硬的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她挣扎求生?时干的好事,更无法查看现状。


    方子衿被她压在身下,长长的黑发?披在白玉似的颈后,泛着一层粉色的皮肤透着不近人?事的青涩,呼吸急促,又纯又欲,竟带了几分?少年气的情动。


    “……哥哥……”沙哑的轻哼百转千回,重重地砸在人?心上。


    即便林青青不重颜色,也被撩拨得血脉喷张。


    少年凤眸迷离,精致的脸庞冰霜尽散,写满了不会反抗,好似可以任她肆意把玩欺凌。


    与情无关,她对少年生?出了一丝欲望。


    林青青大脑混沌,被眼前的少年蛊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在即将吻上方子衿的双唇时,林青青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头?一歪,“晕”倒在他身上,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滚至地面。


    林青青心脏狂跳,闭着眼心想:真亲上去,龙傲天恢复记忆不得扒了她的皮?


    第 53 章


    池水寒凉, 水面飘着薄纱冰雾,冷冽刺骨,方子衿的脸却烫得绯红。


    湿热的呼吸喷洒颈侧,带来酥酥麻麻的不适感, 他?想让身上的人起来, 却见林青青低下头, 眼睛看着他的嘴唇。


    方子衿僵硬的手指抓紧岩石,心跳如擂, 明明没有在水中,却因为对方的靠近,心肺被压缩到极限,呼吸不进气。


    呼吸交缠混乱, 方子?衿喉结轻微滚动, 正要出声打破这古怪的心悸,即将?碰上他的林青青突然阖上眼帘,晕了过去?。


    “哥哥!”方子?衿紧绷神经扶起林青青,感受到手指下的气息平缓深长,高悬的心缓缓放下。


    两人的手都冻得?发?紫, 方子?衿握了握林青青的手,放在自己还有些暖意的脖颈,抱起人走向火堆。


    林青青唇边的血迹被池水冲淡,残留的血痕沿着唇角埋入口齿,越是深入越是殷红。


    方子?衿摸向自己的下唇, 又冷又麻, 上面有林青青咬出的伤口。


    看着手指上的血迹, 方子?衿因蛊毒而变得?缓慢的思维逐渐清晰——他?的血有毒。


    “哥哥,别?睡。”方子?衿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胡乱擦拭林青青的双唇,捧来水灌入她口中。


    装晕避嫌的林青青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咸咸的池水,也不知道这片池水是霍褚河用来做什么的,立刻就要吐,还没来得?及就被方子?衿勒住肚子?,逼着咳了出来。


    “咳咳咳!”


    林青青咳得?心惊,迫不得?已睁开?眼,一边咳一边喘气,脸憋得?通红,急忙抓住方子?衿故技重施的手。


    “我——”林青青灌过水的喉咙火辣辣的疼,涩痛难忍的声带发?不出清晰的声线,说一句话?像是于钢刀上轧过一样。


    她哑着嗓子?说道:“我自己来。”


    又是擦嘴唇上的血迹,又是灌水,林青青哪里还不清楚方子?衿是在担心她中毒,摸着自己脉搏,走向水池的脚步缓慢站定,回头对方子?衿说:“我没中毒。”


    “没喝我的血?”方子?衿视线扫过她的唇。


    林青青也觉得?奇怪,她口腔里有血腥味。


    莫非方子?衿的血无毒?


    倘若无毒,蛊虫为何怕他?的血?


    一般人中毒,血液中多少会掺杂着毒性,何况方子?衿被毒腌了一年多。


    方子?衿的血确实有毒,那为何她咽下毒血却安然无恙?


    林青青脑海乍然闪过一道灵光,犹记她在阑珊楼吸入鸳鸯绣的毒,脉搏便?如现在一般,也没有中毒症状。


    她身体里摄入的毒难道会被奇蛊吸收?


    林青青眼中出现一丝光亮。


    如果奇蛊和?人蛊的作用相似,都能?吞噬毒素,那借用奇蛊汲取方子?衿血液里的毒素,同样可以达到解毒的目的。


    鸳鸯绣的毒属于热毒,会刺激蛊虫,引发?蛊虫反噬。


    可是这次不同,没有出现不良反应,说明方子?衿血液中的毒更偏于寒毒,能?压制蛊虫。


    林青青双眸不自觉弯成月牙状:“我没有中毒是因为奇蛊能?吞噬你血液中的毒素,只要想办法得?到一只活的奇蛊,便?能?清除你体内的积毒。”


    奇蛊的危害远不如方子?衿身体里的杂毒,哪怕最?后没有法子?引出奇蛊,方子?衿的寿命也会比上一世长很?多很?多。


    想到办法,林青青就开?始考虑如何取得?奇蛊。


    制作奇蛊的麓川蛊王十有八九是没了,否则原著后期也不至于虐成那个鬼样子?。


    去?哪里找第二条奇蛊?


    也不一定非要寻麓川蛊王,只要有引出奇蛊的办法,她便?能?将?奇蛊渡给方子?衿。对他?们而言,这将?会是双赢的局面。


    若有引蛊之法,她也不想背负奇蛊一辈子?。


    发?丝上的水迹滑进林青青眼底,在她眨眼间从眼角滑落。


    方子?衿把林青青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热意,像是冰冷许久的心脏被放在温水里,竟然会疼。


    火堆噼啪作响,火光渐微。


    方子?衿又去?废墟找来一堆木料。


    林青青靠坐岩石,手指搭住喉咙。少年沉默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添着柴。


    火堆越烧越旺,林青青坐得?近,身上的外袍很?快接近半干。


    方子?衿感觉不到热般,上一根木头燃起火,下一根就放了进去?,长睫掩在半开?的凤眸上,似乎在凝视火焰,又像是单纯地神游,火光映照的面庞如新月生晕,寒凉似雪。


    林青青休息够了,解开?头上的发?绳,说道:“前面我可以自己游上去?,若我出现溺水情况,你便?借细绳拉我上岸。”


    方子?衿抬眸看了眼红色发?绳,取下自己的发?带,灵巧地与红绳系在一起,红绳一端缠绕手腕,另一端的白色发?带送给林青青。


    林青青没关注细节,伸手接过:“密室古怪,还需想一个应对办法。”


    “池水上游有一处通道,直通宫殿里的房间,我方才上去?过,那里暂时安全。”方子?衿掩了掩眸道,“若是通往房间,水下泅渡只需要半柱香。”


    五分钟……林青青捏了捏喉咙,她水下闭气最?长不过三分钟。


    方子?衿目光在火堆上游移:“若不可为,我会尽早回头。”


    林青青立马打断他?的念头:“一鼓作气,别?回头,五……一炷香憋不死人。”


    下水前,林青青含了一口气,却被方子?衿从背后拍了出去?,若非力道不重,她都要怀疑对方想杀她。


    少年若无其事地越过她,如鲛人一般跃入水中。


    闭气入水,林青青在心里默数时间。


    不知是不是方子?衿突然来的那一下吓大了她的肺泡,她在水中坚持的时间竟然超过了三分钟。


    越是默数,越是煎熬,胸腔持续作痛令林青青的脸色变得?极差。


    方子?衿回头看她,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林青青忍不住张嘴喘气,吐出一串气泡,目光凝视少年被池水浸染得?苍白的脸,指了指上面。


    方子?衿意会点?头,加快游动速度。


    不一会,


    被水泡得?发?白的手猛地抓住沥青色的砖石,水妖似的少年坐上岸,缠绕红色发?绳的手腕没入水中,将?半死不活的林青青从水里拉出来。


    “哈……”林青青眼前阵阵发?黑,边咳边喘,浮在水面半天上不去?,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方子?衿大腿上。


    少年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姿势有多诡异,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警惕地观察四周,光洁的面庞挂着水珠,漆黑发?丝紧贴耳侧,水珠一滴滴滑落。


    房内摆放一张泛黑的拔步床,透过半透明的白色纱幔,能?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少年扶起林青青,独自走向床边,掀开?帘幔。


    “是尸体。”方子?衿看了一眼,道,“死了有些年头。”


    林青青拧干衣袖的水渍,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没有其他?任何家具,四面封闭成环,除了他?们来的水池,看不见第二个出口。


    林青青迈步走向床榻。


    从外形来看,床上的尸体生前不过七八岁,穿着繁复的古月氏服饰,交叉叠放在腹部的手指残缺不齐,手背有多处蛇虫啃咬的伤口,金丝腰带边缘系着一只破竹筒。


    林青青提剑拨弄竹筒,竹筒另一面刻着几?个字,虽是古月氏文字,却能?看出是三段式的,如霍褚河身上那只竹筒,应是一个人的名字,且是三字人名。


    这只竹筒比霍褚河身上的竹筒更加破旧,尽管林青青动作很?轻,竹筒还是裂了口,掉出一张泛黄的字条。


    摊平纸张,上面写着一串古月氏文字,末端三字人名之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叉。


    古月氏王位只有一个,一旦选择继承人,其他?竞争者皆会被抹杀。林青青猜想,竹筒刻着的是霍褚河的名字,也许这场沿袭了古月氏残酷传统的王室之争的获胜者,并非霍褚河。


    是兄妹相残,还是自愿让位?


    不得?而知。


    林青青后退两步,拔步床里侧中空,底座坐实地砖,这种布置多是为制造机关,她敲击床榻周边,果然听见一阵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不仅如此,还有兵刃晃动的声音。


    “抱歉。”林青青看着尸体,心底道了一声歉意,叫方子?衿推开?床榻:“推远点?。”


    随着床榻平移,连接拔步床的机关启动,密密麻麻的铁矛自床底射出,床榻周边乃至上面的尸身都被扎成筛子?,尸身流出黑色液体,液体里淌出大量蛊虫尸体。


    床榻被移开?后,脚下便?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空洞的风声穿透洞口,袭来一股刺鼻的霉味,是木质家具发?霉的气味。


    “走,我们下去?。”


    洞口有吊绳,林青青拉着吊绳向下滑,落脚点?居然接着一张椅子?,靴底踩上椅面,房间里的油灯骤然点?亮。


    看清屋子?里的情况,林青青愣了一下。


    只见殷昊衣冠楚楚,端坐在成堆的枯骨上,目光无神地望着虚空。徐修容双手持一根手骨,手臂高高举起,眼眶浸满眼泪。霸图则抱着一块头骨哈哈大笑。


    林青青看向脚底的龙椅,铺陈崭新绒布,不染纤尘,应是常有人坐在这里,欣赏下面的尸山骨海。


    龙椅旁紧贴一个小木柜,林青青拉开?柜门,不同样式的玉瓶整齐摆放,十一个瓶子?,每个玉瓶里都装有两颗以上的药丸。


    林青青看了看疯疯癫癫的霸图,又看向沉静不动的殷昊,拿起玉瓶倒入掌心,一颗一颗塞进殷昊嘴里,观察他?的反应。


    还剩最?后一颗时,殷昊醒了,犀利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青青看。


    “小皇帝……”


    殷昊进入密室,身体便?失去?控制,跟着幻觉走了一段路,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记不清楚,只记得?做了一场君临天下的梦。


    在梦里他?杀了林青青,林青青却在现实里救他??


    多么离奇。


    “我当真猜不透陛下,最?想我死的人,我以为有陛下一个。”殷昊心知林青青在拿他?试药,却也明白,如若不是林青青给他?解毒,他?会死在这里。


    “朕怎会希望爱卿死。”林青青看了眼手里最?后一颗药,淡淡的微笑挂上唇角,“还有一颗。”


    殷昊微一愣神,嘴里便?多出一颗苦涩的药丸。


    见所有药都没有毒性,林青青也不管哪个是解药,都留了一颗给方子?衿,挑出解幻毒的,一人一颗喂给霸图和?徐修容。


    殷昊眼底思绪难辨,脸色僵硬地咽下喉咙里苦涩的药味,远离身下的死人堆,站在徐修容身前,端详他?持骨高举的姿态。


    旁人或许瞧不出来,他?却能?一眼辨出,徐修容在持刀杀人。


    他?想杀谁?


    能?让徐修容哭着去?杀的人,是谁呢?


    第 54 章


    暖阳如沐, 枫叶飘摇,山风荡过落叶,扬起满天枫红。


    灰发老人握紧铁锤一声一声锤击半成型的石块,或收, 或放, 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他粗糙的面孔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眉宇间拧出一个深深的“川”, 双目微微瞪起,刻意?不去?看?身旁的锦袍男子,用粗粝的嗓音说道:“抢兄弟心上?人,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锦袍男子已过不惑之年, 俊美性感的脸庞却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 腰佩白玉带,脚上?穿绣金线的黑色长靴,挺拔的身姿透着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


    闻言,极为苦恼地叹了一声:“叔,我也不想纳于姝为妃。”


    他?解释道:“于相老谋深算, 若于姝嫁给殷昊,一狐一狼合伙胡搅,朕的皇位还保不保了。而?今仇怨结下,以殷昊的性子,只怕不能善了。”


    神造手?丢开废弃的碎石, 朝远处的少年喊道:“修容, 为师在床底放了一根长棍, 你拿过来。”


    十五六岁的少年应声进屋,捏着木棍犹豫地没有递给神造手?:“师父, 棍子上?遍布细钉,打下去?非死即伤。”


    锦袍男子脸色骤变,捂着锦帕闷声咳嗽,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我死也便?死了,可怜我那?十岁的孩儿,跟着牧崖叔在鸟不拉屎的万仞山上?学艺,清福没享一日,下山就要收拾我留下的烂事。前有狼后有虎,她?小小年纪如何应付这些豺狼虎豹。”


    神造手?有些费解:“你一个主子,还能被自?己养大的狼崽反咬不成?杀了便?是。”


    靖宣帝面露郁色:“殷昊功勋卓越,朝中支持者众多,且救过我一命,至今尚未犯错,我下不去?手?。”


    “哐——”神造手?猛地放下锤子,恨铁不成钢,“养狼为患,该你的。你若有你父亲一半的未雨绸缪,也不至于狠不下心来。”


    靖宣帝眼神回避:“叔,你也不是不了解我,我本无意?这个位子,若是可以,我宁愿风花雪月,吟诗作画……”


    靖宣帝扭头道:“修容,回屋倒杯水给林叔叔。”


    等小少年走远,靖宣帝继续唉声叹气:“谁知父皇不纳妃,又只有我一个儿子。”


    “哎呀呀呀呀……”神造手?蛮不苟同地吱呀乱叫道,“你后宫佳丽三千,也不见再?生一个,倒好意?思说先帝的不是。”


    靖宣帝愣了愣,慢三拍道:“也是。”


    神造手?也知靖宣帝为何只有一个孩子,当?下感叹:“你们林家?尽出痴情种。”


    靖宣帝望着枫叶,良久才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想必我是后者。”


    神造手?唾弃地看?了他?一眼:“近日民间有不少流言。你给一字并肩王的权利太过,又整日里?游手?好闲,老林家?的江山可别在你手?上?丢失。”


    “叔,我真不是这块料,处理?国事便?能要我一半的命,成日困在宫中不如让我去?死。”靖宣帝累了,看?向神造手?的小弟子。


    少年郎蹲在远处,拿碎石摆弄出一个简单的阵法,靖宣帝走过去?扫了一眼,指挥道:“修容,给你林叔叔看?座。”


    少年搬来凳子,靖宣帝坐在一旁看?他?堆石子:“多大了,还玩泥巴,给你的书读完了吗?往年送上?山的东西可别落灰,没事弹弹琴,多下棋,修养情操,做个像你林叔叔这般的正人君子。”


    神造手?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


    靖宣帝:“光是陪你玩,也不知你学得如何了。”


    少年笑道:“经史六艺皆有涉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靖宣帝抿了抿唇,不信:“浮夸。”


    少年笑而?不语。


    见他?低头沉浸摆弄阵法,靖宣帝弹开一颗石子,引来少年的注视。


    “这般说来……”靖宣帝若有所思道,“京城之中有位神童,年仅十岁,过目不忘,天生神力,是个文武全才,已能随父出征,到你这个年纪,差不多会是一个小将军。”


    少年惊讶地挑起眉毛。


    靖宣帝瞥视地面的阵法:“光是摆弄石子能有何成就,男子汉就该出去?走走,闯一番天地。”


    少年沉思道:“我会的。”


    两年后,


    神造手?去?世,徐修容也从神造手?口中得知靖宣帝的身份。


    下山前,他?按照神造手?的要求,在墓碑上?刻下一段墓志铭——神道,天造;人道,何人与我齐?


    靖宣帝接少年下山,看?着马车里?拘谨的少年郎,笑道:“你也到成家?的年纪了。”


    徐修容脸颊微红:“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想法。”


    靖宣帝捂着锦帕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地靠坐,手?帕从嘴上?拿开,留下一手?殷红的血迹。


    徐修容睁大眼睛:“林叔!”


    两年过去?,靖宣帝俊美仍在,脸上?却多了许多沧桑的褶皱,发须皆白,被药物侵蚀的眼珠浮着几缕血丝,清亮的眸子终是变得与老人一般无二?。


    看?着这样的靖宣帝,徐修容一阵心酸:“林叔,这两年发生了何事?”


    靖宣帝:“被养的东西啄伤了眼睛。”


    靖宣帝闭了闭眼道:“你往后有何打算,若是入仕,叔给你铺路。”


    徐修容摇首:“我想靠自?己闯出一番作为,只是我初入世,不懂山下规矩,林叔可以给我一些建议吗?”


    靖宣帝闷笑:“叔的时间不多了,给不了你建议,努力不懈,不畏艰难,自?能成事。修容,我有一子,若将来有机会,你……唉,罢了,人各有命。”


    徐修容:“林叔。”


    “嗯?”


    “我想帮你,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靖宣帝眉毛很长,很粗,渐渐淹没在鬓角霜白的发丝里?,忧郁的眸子凝视眼前无忧无虑的少年。


    “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早已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但我却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帝王。”


    “多谢林叔这些年的照拂。”徐修容诚心说道,“林叔的江山,我会帮您守住。”


    靖宣帝眼眸微暖:“少年人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若你真想帮忙,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睿亲王府。”靖宣帝自?嘲地笑了笑,“修容,跟着你的心走,用你的眼睛去?看?,莫要被我影响,这条路不好走,你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间,用最合适的理?由?,帮我孩儿一把。”


    靖宣帝取出一枚印章递予徐修容:“殷昊素爱人才,你留在他?身边不会吃亏,亦能大展身手?。这枚印只有夜然那?孩子见过,你留着它,也算一条退路。”


    “好。”徐修容接下印章,代表他?选择了靖宣帝指的路。


    靖宣帝叹然:“我与你师父有一层先帝的联系,殷昊不会轻易信任你,你得有弱点被他?掌握。前往京中之前,我会为你准备一场亲事,他?们皆为死士,不会暴露你。你且等上?几个月,待我安排好,再?行离去?。”


    徐修容点头。


    再?一抬眼,时间便?过去?了一年,徐修容在睿亲王府颇得殷昊青眼,他?的“妻子”,以及“儿子”徐琅,被殷昊留在京城院子里?,严密保护起来。


    殷昊信任他?,很多事情都会与他?商议,就连那?些陈年旧事也会在不经意?间吐露。


    也许是无人诉苦,闷在心里?憋得太久,也许是知道他?是一枚可以掌控的棋子,殷昊把他?当?成唯一能诉说心事的知己。


    有时,徐修容也会觉得,殷昊这个人性情阴狠了点,却还有可取之处。


    至少他?真心待一枚棋子时,不会刻意?去?伪装。


    徐修容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得混乱无比。


    他?看?见殷昊拿着刀横在死士妻子的脖子上?,痛斥他?背叛他?。


    徐修容想不起发生了何事,从容不迫的心绪因为茫然而?慌乱。


    画面一转,殷昊的刀即将刺进靖宣帝的胸口,徐修容神色顿变,持刀冲过去?便?要了结殷昊,却被长箫挡下。


    殷昊眼神质疑地回望他?:“再?冷的石头,坐上?三年也会暖,修容,你的心比石头还硬!也对,靖宣帝的鹰犬,哪里?来的心啊。”


    徐修容想要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望着奄奄一息的靖宣帝,泪水却夺眶而?出:“快放开林叔!”


    “他?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要杀他?的人,何止我一个!”殷昊疾言厉色,还要说什么,张开嘴唇却没有声音。


    *


    “修容?”狠厉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仿佛就贴在耳边。所有幻觉霎那?间消失,徐修容眼前出现殷昊放大的脸。


    徐修容抬眼看?向手?中举起的骨头,收敛神色,不紧不慢地放下双臂,目光在林青青和方子衿身上?扫过,见两人身上?挂着水渍,恍然道:“水底与此地是相通的。”


    “能否窥得出去?的路?”林青青问。


    徐修容眨了眨眼,隐去?眼眶的泪痕,环视四面,俊目之中微光隐现:“这里?的布置……你们看?这些石壁,石料纹路可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方子衿记性最好,仔细看?上?一眼便?看?出端倪:“我们在祭坛里?。”


    霸图:“我们自?请神坛下来,自?然在祭坛里?面。”


    徐修容慢步过去?观察,一边详细解释:“我们下请神坛后走了一段很长的路,位置早已不在祭坛附近,但是此刻我们又回到了祭坛。”


    “那?又如何?”霸图把房间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所谓的宝藏,目光定在龙椅上?,心事重重道,“总不能从地底钻出去?吧。”


    徐修容借着手?中的骨头刮下一层墙壁上?的砂砾,放在指间观察,沉吟道:“观墙壁的色泽,此处应当?在祭坛的……上?方。”


    霸图下意?识就低头看?脚下:“先生,你说的话我是信的,但你也不能拿这种傻话忽悠我,我们进请神坛一路向下,怎么可能跑到祭坛上?方。”


    “并非一路向下。”殷昊桃花眼慵懒十足地半眯了会儿,“悬魂梯制造向下的假象,实则是一条平道,进来这里?的密道看?似水平,却是上?斜路,密室建在山上?,就会给我们在地下的错觉。”


    “宜城没有高山,只有两处土丘,可那?几块地也不靠祭坛啊。”霸图摸向后脑,轻轻拍了下自?己的榆木脑袋,着实是想不通。


    林青青出声提示:“别忘了,祭坛中央是一座高达三丈的大堂建筑,三丈墙壁背后藏着什么无人知晓。”


    林青青和殷昊视线相对,却又同时错开,看?向方子衿,异口同声:“把墙砸了,这里?就是出口。”


    殷昊俊逸的脸庞微微抬起,目光再?次回到林青青身上?。


    林青青面色红润,发丝上?沾着水,不过两炷香的功夫,水迹便?结成碎冰,附着在水墨画似的脸庞上?,竟多了几分病态的妩媚。


    殷昊目光停留的时间太长,林青青回眸看?他?。


    殷昊笑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陛下与我这般投缘。论算起来,我与先帝有八拜之交,陛下该叫我一声叔叔。”


    林青青无话可说,懒得理?他?。


    “原以为陛下行事冲动,任性恣意?,却次次给我惊喜。”殷昊锋利的目光,仿佛要把林青青看?穿,“三次犯险,进退有度,倒是与先帝——半点不像。这可怎么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相知,我有点喜欢陛下了,不如陛下……”


    林青青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恰好把殷昊后面的话掩盖在自?己的声音里?。


    “……复降鸿私,与我结姻媾之义。”


    周遭安静得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众人面色各异,心中各有想法。


    宣国皇帝和摄政王不合的传闻举国皆知,一山不容二?虎,这一皇一王之间必有一死,没有人想过他?们有结姻亲的可能。


    徐修容了解殷昊,此时他?也拿不准殷昊在想什么。


    殷昊倒是有一个妹妹,平日里?鲜少提及,但与其保持距离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宣国皇室只剩小皇帝一个男丁,结姻媾之义,显然是要让他?的独妹嫁过去?做妃。


    殷昊是会把软肋交出去?的人吗?


    即便?不是软肋,那?也是他?唯剩的亲人啊。


    林青青打完喷嚏,错过殷昊收尾的那?句话,见众人都盯着殷昊看?,也看?向殷昊。


    殷昊笑容魅惑,他?本就长着一张具有欺骗性的脸,桃花眼温柔似水,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那?湾溺着蜜糖的幽潭里?。


    林青青眼皮跳了一下,觉得他?俩的状态就像是“你瞅啥瞅”,“瞅你咋滴”。


    林青青单方面接下挑衅:“出去?再?说。”


    房间的墙壁喀嚓一声裂开,轰然倒塌。


    淡雅如雾的月光洒落进来,雪衣少年立在破开的墙洞边缘,敛眸俯瞰脚下。


    林青青迈步走至方子衿身边,下面果然是祭坛的大厅,神像怪诞的眼珠正对着他?们,在夜色下透着几分诡异。


    “对面的儿!下水!进来!这里?有出口!”


    霸图贴着进来的门,隔着长廊向对面传达信息,手?舞足蹈,模样看?起来像吞食辣椒的猴子。


    密道里?,间隔很远距离的影卫们听不见声,瞧见霸图怪异的身影,皆以为霸图中毒最深,已经神智不清。


    林青青拿起灯油,利用光影在地面做了几个手?势,光线照得很远,影子在地面变成一只横穿宫殿的大手?。


    对面的影卫收到讯息,接二?连三跳入水池。


    霸图张了张嘴,有些怀疑人生:“这也行?”


    凫水是影卫必须要过的一关考核,影卫无一人是旱鸭子,他?们拎着满身水的瞿遥和几名?瑟瑟发抖的少女从上?面的洞口跳进屋子,其中几名?少女看?见满地的白骨,吓得花容失色,晕了过去?。


    岳千里?看?淡生死,可看?见成堆的人骨,还是会生理?不适,连渗水的火器都顾不上?检查。


    人到齐后,林青青不再?耽搁,直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今夜便?离开宜城。”


    第 55 章


    “看来陛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殷昊何其聪明, 林青青开口说明离开的意思,他心中便有了计较。


    为阻止他得到古月氏宝藏,林青青不远千里来瘟疫横行的宜城。


    若非抢先得到,又怎会甘心先他一步离开宜城。


    林青青衣服还是?湿的, 发梢湿哒哒的滴着水, 喉咙发痒涩痛, 便压低嗓音说道:“摄政王以?为,朕的命和宝藏哪一个更重要?


    如今宜城百姓抢着吃朕的肉救命, 地?宫不知还暗藏着多少玄机,朕是?惜命之?人,分得清轻重缓急。


    离开前倒是?想劝摄政王一句,同为百姓的‘良药’, 摄政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若当真这般在意宝藏,何不准备妥当了再来。”


    殷昊不明所以?地?挑起眉:“同为百姓的良药?”


    林青青咳嗽两声,嗓子已经?沙哑难开:“严寒刺骨,朕便不陪摄政王冒险了,好自为之?。”


    林青青离开后, 徐修容和霸图还留在祭坛里,殷昊回头看徐修容,“陛下为何说我们同为百姓的良药?”


    徐修容跟着林青青一路走来,倒也听说过一些,拱手作答:“或与?狼毒花有关。”


    殷昊:“断肠草?”


    徐修容点?头:“铜雀台船上有该花做成的漆料, 陛下得到消息, 沾有狼毒花气味的人, 被宜城百姓当做防治瘟疫的药。”


    殷昊饶有兴致:“他从何人那里得知?”


    徐修容:“不知。”


    殷昊在墙洞前站了片刻,打量徐修容冷静从容的脸, 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还回王府吗?”


    徐修容微笑着摇头:“王爷不再相信我,我回京只会让王爷为难,待王爷对徐某放下戒心之?时?,修容依然是?王爷的幕僚,此生不变。”


    殷昊闭了闭眼,“珍重。”


    殷昊怀疑徐修容,却没有证据证明徐修容背叛了他,但这样?的怀疑,足以?让他杀死他,所幸徐修容没有回京城的打算,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出多么残忍的决定。


    看着殷昊走远的身影,霸图追问:“先生,你不回去?了吗?”


    徐修容叹息:“我那可怜的妻儿还在王爷手里,我留在宜城不安心呐。图图,是?时?候让你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了。”


    “先生还有别的身份?!”霸图震惊,既震惊于先生背景之?深,又震惊于先生竟然要将这样?重要的秘密告诉他。


    徐修容面露深沉,有模有样?道:“我真名乃无争上神,与?世无争的无争。”


    霸图半眯起眼睛,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冷冷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装神弄鬼,出门撞鬼。


    ……


    影二找来一辆做工低调的马车,林青青弯腰走进车厢,瞧见方子衿新换的衣裳,嘴角慢慢拉出幅度,眼中浮现?笑意。


    她身上的衣服是?影卫照着她的尺寸找的,倒也合身。反观方子衿,过短的衣袖堪堪遮住半只小臂,一身冬衣被他穿出短袖童装的感?觉。


    方子衿头戴银冠,以?银楔子固定头发,身披了一件夹絮的深色氅衣,内衬浅白,襟口平贴交掩,腰腹用深色腰封系住,缀一圈显眼的袖珍银铃。


    林青青坐下后,视线便落在那银铃上,精巧的装饰攀附少年劲瘦的腰,堪称赏心悦目。马车一动,车厢里顿时?响起清脆的银铃声。


    银铃碰撞的声音欢快而令人愉悦,可眼下不是?游玩,这样?的声响只会让人紧张。


    “铃铛可以?摘掉吗?”


    方子衿低头处理腰封上的银铃。


    林青青掀起窗帘,透过缝隙向?外看了一眼,回眸见方子衿还在和银铃僵持。


    “摘不下来?”


    宜城人穿衣打扮格外讲究,好一点?的料子上面大多装有银饰,林青青脚上的短靴也有,银饰被她塞进内里,从外面看不出来。


    岳千里和瞿遥的衣服是?麻布所做,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方子衿身上的银铃贯穿缝线,扯下银铃便会连腰封一起解开。少年手劲粗暴,稍微扯动,腰封就松散了一半,他不想在林青青面前衣衫不整,还顾着腰封,不让衣襟散开。


    然而不毁掉腰封,银铃无法拆解。


    少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显然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能完成的任务。


    林青青俯身勾起银铃查看,又给他整齐系上:“就这样?罢,还挺好看的。”


    马车一阵剧烈颠簸,抱着琴的瞿遥左右摇晃,身子撞向?方子衿的肩膀,就在此时?,他眼里陡然生出恐惧,急转身撞向?车厢后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主上,我们被包围了。”影二压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影四:“宜城百姓堵在我们必经?之?路上,定是?摄政王通风报信。”


    林青青掀开马车门帘,只见前面路上堵满了人,个个青面红眼,瘦削不堪,蜡球似的眼睛像是?红色的灯笼,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


    不对劲。


    搜寻他们的百姓里的确有这般模样?的人,但这里一眼望过去?全?部都是?。


    林青青心道:感?染瘟疫的人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增多。


    瞿遥:“蛊。”


    “蛊?”林青青回头看他。


    瞿遥漆黑的眼睛对着窗外,少焉,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青青,“这些人都中了蛊。你们不是?被一群人包围,而是?被一个人困住。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


    林青青:“霍褚河?”


    岳千里见了外面的阵仗,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紧紧抓住马车边缘,小声询问道:“他们不是?感?染了瘟疫吗?”


    生死关头,瞿遥难得转动脑筋,多说几?句话:“这里的瘟疫是?假的。他们皆是?被下了蛊,蛊虫长大会吃掉他们的内腑,所以?个个面色发青,眼睛血红……嗯,也可以?称为瘟疫,毕竟蛊虫越生越多,将有更多的人被蛊虫寄生。


    看这架势,你们再不跑,也会变成他们那样?。”


    静止不动的人群忽然躁动不已,挤挤挨挨地?扑向?马车。


    影二立马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急行:“驾!”


    染“病”的百姓生机被蛊虫夺取,体力不足,跑步的速度远不及马车,但他们不要命地?一拥而上,气势尤其恐怖。


    瞿遥和岳千里没有轻功,即便影卫轮流背,也不如马车跑得快,他们暂时?不能舍弃马车。


    影卫留下阻拦,失智的宜城百姓却逮着人就咬,细小的蛊虫如头皮屑一样?洒下。


    影十内力深厚,躲开普通人很容易,他想躲开的时?候手臂却不听使?唤,难以?遏制的痒意从手背蔓延到整条手臂,像有无数蜜蜂的尾针扎进手臂,又疼又麻,奇痒无比。


    影十兜帽下的眼睛呈墨青色,看着不受控制抓向?自己的手,毫不犹豫翻转匕首扎进肩膀,踹开扑上来的人,面容冷酷地?卸掉一条胳膊,转身便走。


    马车冲进祭坛,和迎面撞来的另一辆马车不期而遇。


    影二拉住缰绳停下。


    林青青一行人迅速跳下马车,对面的殷昊也下了车,殷昊身后站着几?名高手,形容十分狼狈,其中一人面容青白,和外面那群人的一样?,染上了“瘟疫”。


    双方看着彼此,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他们都怀疑是?对方在捣鬼。


    “你们也被追了?”殷昊打量断去?一臂的影十,目光在林青青冷肃的脸上辗转,抬手撑着脑门,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林青青沉着脸道,“逃命的感?觉很好笑?”


    影卫将祭坛的大门关上,殷昊笑得更疯,笑容恶意放肆,笼着一层自嘲之?色。


    “你我都不是?报信之?人,那便只有修容了。本王属实没料到,他竟不是?靖宣帝的走狗,而是?月氏的细作。”


    “不是?徐修容。”林青青肯定道。


    殷昊有些意外:“陛下这般笃定?”


    林青青看了他一眼:“我调查过徐修容的背景,他是?神造手的亲孙子,神造手死后,他就入了睿亲王府。神造手是?开国功臣之?一,你说他的孙子是?月氏的细作?”


    殷昊摸了摸下巴,徐修容是?神造手的亲孙子?


    方子衿立定脚步,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地?面的砖石,“哥哥,你看地?面。”


    殷昊:“啊,哥哥。”


    殷昊意味深长地?重复这个称呼,“这后宫的人就是?不一样?,喜欢称呼陛下哥哥。”


    林青青权当没殷昊这个人,一丝不苟地?蹲下查勘,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可以?肯定的是?,背后之?人来自月氏国,通晓古月氏的地?宫机关。”


    林青青话音刚落,徐修容和霸图灰头土脸地?自柱子后面现?身,徐修容苦笑着望向?众人:“巧了,大家伙怎的都逃回了祭坛?”


    瞿遥瞧见被怀疑的俩人,回道:“对方只给我们留了一条道。”


    徐修容苦笑:“没错,幕后黑手将我们撵回了祭坛。”


    他看向?身后五官狰狞的庞大雕像,神色凝重道:“想必你们也发现?了,这里的地?砖被全?数替换,和地?宫的砖石地?面极其相似,这般庞大的工程,绝非半个时?辰能完成。只怕在我们离开祭坛的那一段时?间,有人启动了祭坛的机关。”


    “此外……”徐修容还想说什么,却倏地?转头看向?身后那扇门,“快看看大门还能不能打开!”


    影卫们集力推动石门,方才还能转动的祭坛大门竟然纹丝不动。


    岳千里拎着湿透的火器,面如死灰:“炸.药也不能用了。”


    林青青立刻唤道:“方子衿,你去?试试。”


    闻声,少年迈步走上前,随着一声巨响,地?面震颤,众人皆有种失重的眩晕感?。


    石门裂开一道缝,方子衿又补了一拳,转瞬间石壁寸寸龟裂,映入他们眼帘的不是?密密匝匝的人影,而是?地?底潮湿的黑暗。


    头顶落下一地?灰尘,霸图暴躁地?拍打头发上的飞灰,跺脚渐起灰尘无数:“呸呸呸,什么玩意儿!这不是?整座祭坛沉入地?下了吧!”


    “地?宫大阵。”徐修容抬手挡住落灰,半眯起眼睛,恍悟道,“原来祭坛房间里的灰尘是?这么来的……并非百年未进人。”


    徐修容浑然不顾旁人,自顾自地?补顺逻辑:“曾有人带着那把?琴剑还有别的东西进入这里,被地?宫大阵的操纵者斩杀,所以?琴上残留着血迹……


    姚药,莫不是?那个姚家嫡女??当年进入这里的是?姚家的人?姚家和古月氏有何关系,为何他们不用蛊虫,要大费周章用地?宫大阵杀死姚家的人?”


    徐修容好奇这十几?年前的谜团,没意识到自己自言自语的行为。


    “先帝不善经?营,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年却以?雷霆之?怒诛姚府满门,对外宣称姚府嫡女?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姚太师包庇撺掇,欺君犯上,以?此株连九族……以?先帝的性子,不该如此……若非大逆不道,怎会一个不留……”


    霸图听得稀里糊涂:“先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对了,这次生门在哪?”


    身边的墙壁冷不丁地?移动开,然后整个祭坛的地?面跟着一同移位,发出沉重的摩擦撞击声,伴随着类似长戟的撞击声。


    徐修容立马回神:“不好!所有人紧贴墙面!”


    方子衿还在四处观察,林青青扣住他的手,飞身退到墙边,影卫们也相继跟上。


    几?辆塞门刀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径直闯入,殷昊身边那位面容青白的武林人士来不及闪躲,被刀刺撞上石壁,他徒劳挣扎了几?下,吐出一口污血,气绝身亡。


    林青青身后的石壁是?活动的,她和方子衿贴上后,石壁毫无征兆转动起来,两人后背顿空,稳住身形便发现?他们被关进一间祭坛石屋里。


    屋里陈放着一张床、一座香炉以?及一盏刚刚点?亮的油灯,窗户后面是?深色土壤,窗玖上的藤蔓被重力压碎,淌出青色汁液。


    林青青提起崭新的油灯,视线定格在透明的灯罩里。


    盛放灯油的油盏上落着一根短毛动物的毛发,纯金色的猫毛被灯光照映,熠熠生辉。


    林青青目光发沉:“原来是?她。”


    第 56 章


    方子衿离得不远, 见林青青打开灯罩,拿起一根金色的短毛,纯金色的动物绒毛非常特别。


    “霍迎是宜城瘟疫的主导者?”


    “可能。”林青青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是?霍迎。


    若这背后一切是霍迎在主导,很多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她原本也不明白?为何林夜然那么倒霉, 宣国的道路交通并不便利, 瘟疫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四处传播。


    国内瘟疫横行, 灾情不断,林夜然还背上了?邪星转世?的骂名。


    那几?年宣国内忧外患, 烽烟四起,不知死了?多少人。即便最?后?方子衿收回大半江山,宣国经济文化也已遭受到无法挽回的重创。


    那一世?的方子衿寿命太短,没比林夜然多活几?日, 宣国的繁荣昌盛就如?刹那烟火, 在方子衿死后?转瞬熄灭,一蹶不振。


    原著章末作者?用一句话了?交代宣国的结局——“一代明帝骤薨,时局动荡,内外战乱不止不休,宣国腹背受敌, 难以与周边国家抗衡,最?终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恐怕也只?有霍迎能以一己之力,给宣国带来这样?的灾难。


    让林青青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霍迎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们?去何处, 做什么, 想做什么,霍迎都能猜到。


    影卫分散四周, 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断不可能有人窃听他们?的谈话,得知他们?的动向。


    是?霍迎卜卦卜到的吗?


    若卜卦这般神机妙算,古月氏也不会被他国覆灭。


    想不通。


    林青青神经一紧张,脑袋就疼,耳边还不时地响起清脆的银铃声,银铃的声音不大,却也吵得她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


    瞥了?眼四处寻找出口的方子衿,只?听银铃声戛然而止。方子衿俯身面对床底,手速极快地拉出一条黑影,快得林青青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东西?”


    方子衿捏住小鼠的脑袋,灰色小鼠有一双异常雪亮的眼珠,林青青看过去的时候,被那抹亮色晃了?下神,总觉得这双眼睛太亮太古怪,里面倒映着清晰的人像,如?同一面镜子。


    “镜子?”林青青轻声呢喃,莫名有一种快要解开谜底的醒悟,“看看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蛊虫。”


    一炷香后?,他们?分别找出八只?蛊虫,冻僵的蛇蛊、迅敏的飞蛾蛊、老鼠、甲虫等等,挂着窗玖的藤蔓都是?植物蛊的一种,被碾碎的根茎流出晶亮的液体,如?同银质的亮片。


    林青青用长剑挑开蛊虫的眼睛,这居然不是?动物的眼睛,而是?坚硬的玻璃珠子,中间镶嵌反射性能很强的镜面,外涂一层浅褐颜料。


    她举起玻璃珠子,背对方子衿,找角度五看少年手里的蛊虫眼睛,果真从里面看见自己的背影。


    这种材料不知是?什么元素构成,和同源材料的光线撞在一起,能将景象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随着材料面积扩展,里面的场景居然也会随之放大。


    石室并非密封,周遭有数不清的缝隙,若有人借助蛊虫的眼睛,是?可以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


    也许从头至尾就没有什么卜卦之术,只?要知世?事,便能洞人心,而不起眼的虫子,正?是?月氏国人最?好的耳目。


    林青青低头拨弄方子衿手里的蛊虫耳朵。


    她不清楚在探听这一块对方又用了?什么原理,但月氏人能替换蛊虫一只?眼睛,替换耳朵的可行性不小,不然光靠看,得到的消息不会那般准确。


    “霍迎殿下,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方子衿低眸看她,漆黑的眼底透不进光,林青青掀起眼皮回视了?一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识破你的伪装,你必然想杀我?以绝后?患,但我?还是?毫不犹豫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你可知为何?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


    “你出现在宜城,说明你的野心不只?是?月氏,你还要更多,权利?土地?抑或是?世?人所能看见的成就,无论哪一种,今日动我?,你能得到的便只?剩米粒大小的回报。”


    “宣国夹在四国之间,土地辽阔,位置得天?独厚,是?一块人人争抢的肥肉。你要用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去搞垮宣国,而其余三部势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占据四分之一的好处,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月氏控蛊能力强,但人能跋山涉水,历经严寒酷暑,蛊虫能吗?你们?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宝贝到了?他国战场上,还能发挥出它们?的优势吗?”


    林青青拿走方子衿手里蛊虫,面无表情地丢到地上。


    “你们?不能。所以到你用计谋击垮宣国后?,你只?能忍让、退缩,看着其他三国瓜分。”


    “而宣国隔离四国,间接保住国力弱小的月氏,没了?宣国,你们?月氏将成为下一个目标。比起鱼死网破,合作共赢不是?更有价值?”


    墙壁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林青青抬眸示意方子衿,少年循着声音走到左侧墙角,长腿呼啸而去,墙面轰然倒塌,粉尘碎石乱飞。


    黑暗的甬道里隐约可见一个白?发人影,霍迎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清脆的童音不骄不躁:“你说的那些话,什么合作共赢,都是?引我?现身的把?戏?”


    林青青:“此乃肺腑之言。”


    霍迎没有向前走的意思,方子衿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看见霍迎的正?前方堆叠着数不清的蛊虫。


    霍迎沉默了?片刻,怀里的金丝虎躁动地扒拉爪子。


    “听闻帝王最?恨被人戏弄,今日我?放了?你,来日你报复我?怎么办?”


    林青青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听闻月氏的王位之争极其残酷,只?在众多候选者?中挑选最?出色的,你如?今表现出的能力,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我?可以肯定,我?不想要你这样?的对手。”


    霍迎语气带上了?一些迟疑:“我?本也不想与宣国作对。你答应费黎会助他一臂之力,我?再不有所动作,你们?宣国会想办法捧费黎上位。王位只?有一个,费黎即位,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林青青:“……”


    林夜然没有帮费黎,也不见你停手。


    分明是?早有谋划。


    于霍迎而言,费黎不过是?消遣时间的工具。


    “我?加了?前提,当?费黎有把?握胜你时,我?才会助他。设下宜城迷障的人,又怎会没有信心完胜他?”


    霍迎仿佛放下了?戒心,抬脚走向他们?,四周的蛊虫整齐一致地远离,直至全部消失。


    “我?有一个条件,将宜城送我?。”


    林青青想也没想果断拒绝:“不行。”


    霍迎紧蹙秀眉,不耐道:“宣国皇帝与摄政王皆在宜城,我?错过重创宣国的好时机,不惜代价地放你走,有可能还要被你疯狂报复,承受着巨大风险,而宜城这地方人口贫瘠,资源匮乏,年年负收成,除了?拖垮宣国,还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林青青神色冷冽,恐怕今日之后?,带来的只?有弊端。


    霍迎喜色顿现,急道:“那有何不可送?我?是?看在宜城原本是?月氏的一部分,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的。你是?宣国的帝王,不会一块破地也做不了?主吧?”


    林青青冷笑出声:“霍迎,不要激将我?。我?若说送,你立刻便会让你的虫子吞没我?。”


    霍迎惊讶道:“怎么会?你们?帝王的心思都这般复杂吗?我?完全不懂你为何这样?想。”


    林青青:“你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也知我?断不可能让出宜城,你在试探我?有没有骗你。”


    “这样?的试探没有意义。”林青青道,“我?不愿与月氏为敌。你若执意为难,我?也不会伸着脖子等死,但你要清楚,今日的月氏还没有能力承担宣国的讨伐。”


    霍迎浑无愠色,笑咪咪地说道:“要不这样?,我?不要宜城这块地了?。”


    “你把?他给我?就行。” 霍迎伸长手臂,手指方子衿,两颊上现出两个酒窝,“这次是?认真的,我?精心策划的戏都开场了?,不给神找一个新娘,古月氏那帮愚民不会随我?离开。”


    林青青想起霍迎给方子衿的纸条。


    那时候方子衿说,霍迎不是?想要他假扮神的新娘。


    难道智多近妖的大boss也有猜错的时候?


    林青青问霍迎:“这才是?你的目的?你要带走守陵人,仅此而已?”


    霍迎理所当?然:“是?啊,我?从未想过与宣国为敌。我?可以保证只?借用你的人,不伤他一发一肤,待请神仪式完美结束,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还会护送你们?安全离开宜城。”


    林青青:“……你撒谎不打草稿的本事,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看来是?没得谈了?。”霍迎捏了?捏金丝虎的耳朵,抱起猫转圈:“蛊虫飞飞咯。”


    黑压压的蛊虫扑面而来,林青青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情急之下说道:“我?没说不答应!”


    林青青不敢看方子衿的脸色,生硬道:“你发誓,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使用蛊虫伤我?们?。”


    霍迎拨弄白?色的发丝,扫了?眼方子衿,笑盈盈的眼睛里一派天?真无邪,“你很聪明。实不相?瞒,我?最?佳人选不是?他,你猜猜,我?中意的是?你们?这一群人中的哪一个?”


    林青青目光微顿,突然之间想通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


    方子衿藏起纸条,是?因为猜到霍迎真正?的目标是?她?


    “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合作。”


    霍迎看着两人的神色,眸子里的笑意愈浓:“没错!我?这人喜欢顺势而为,不喜欢强迫别人,既然我?们?一起,啊不,合作选定最?终人选,那便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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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迎上下打量方子衿,不是?很满意地撇嘴:“我?在床榻下藏了?一件嫁衣,你们?找找。”


    她戳戳自己的手臂:“点三颗血痣,穴位不能有偏差,请神图摆放在嫁衣旁,准备妥当?我?便来接你们?。”


    霍迎人走了?,蛊虫立刻堵满甬道。


    林青青用剑划开衣角布料,裹着老鼠尸体丢进甬道里,她没扔多远,蛊虫疯狂前赴一拥而上,将老鼠尸体连同布料全数吞噬而尽。


    林青青深吸口气,扭头去找嫁衣和请神图,找到东西后?交到方子衿手上,解释道:“答应她只?是?权宜之计,这是?当?下能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出去地宫,我?们?便逃。”


    “逃得掉吗?”方子衿配合地换上嫁衣,银铃掉落地面,发出一阵脆响,“霍迎不会轻易动手,出去后?,你先走,我?一个人能脱身。”


    林青青:“霍迎知晓你的身份,除非她疯了?,才会杀一个留一个,要么一起走,要么……”


    她不愿说丧气话,转而道,“我?们?会一起平安离开宜城。”


    方子衿低着头,出神地凝望脚下的银铃。


    蛊虫扑上来的时候,他脑海里想了?无数种脱困的办法,也想过先应下霍迎的条件,再做考虑,但他没想到是?林青青先提出来。


    他甚至还误以为林青青上前的那一步,是?料到他的想法,不准他那么做。


    方子衿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好。”


    林青青被少年的小动作给刺激到了?,她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方子衿把?她看成是?什么样?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挠了?挠被发梢搔过的耳侧,她紧绷着脸皮商量:“你若不愿意,可以换我?去。只?要能出地宫,后?面都好办。”


    方子衿穿好嫁衣,神色不变地望着林青青的眼睛,掀起长袖露出手臂,道:“不必麻烦,谁去都一样?。霍迎猜到了?我?们?的决定,这身衣服哥哥穿不上。”


    林青青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足够厚,听完这番话,却有些脸热。


    你看,连霍迎都能猜到你的想法。尽管方子衿没有这个意思,林青青依然觉得连这件嫁衣都在暗喻她不仗义。


    霍迎提出最?佳人选的时候,她选择避而不答,究竟是?想避免麻烦,还是?她打心底就是?那种会把?方子衿推出去,只?求自保的人。


    少年手臂修长瘦削,显露着清晰的骨骼纹路。


    林青青取出金针,参照请神图,在方子衿小臂上点出三颗血痣。


    “相?信我?。”林青青的声音低不可闻,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霍迎留下的嫁衣底下压着各种妆匣和饰品,方子衿没有动它们?的想法,见林青青拿起口脂,整理衣袖的手指不禁慢了?下来。


    第 57 章


    妆匣里的胭脂散发着熟悉的?清香, 林青青用指腹沾取,凑近细闻,那抹似有似无的?沁香被地宫腐朽的?空气?掩盖,须臾间消弥殆尽。


    方子衿:“有何不妥?”


    林青青眼眸轻微转动, 收起胭脂盒:“没有。”


    方子衿仅在原本的?浅白内衬外面外罩红色嫁衣, 一袭鲜红映衬苍白皮肤, 洁净的?脸庞未施粉黛,却似一幅绚烂绮丽的?画卷。


    林青青早已?习惯方子衿的?容貌, 但当眼前的?少年直勾勾盯着她看时,她还是有些?愣神。


    林青青:“为何这样看着我?”


    方子衿移开视线,说道:“我们该走了?。”


    漆黑的?甬道里?不知何时飞来?一群萤虫,亮起星光点点的?淡黄色光晕。


    霍迎抱着金丝虎立于萤火虫尽头, 身后?白发披散, 粉色绣绫裙的?裙摆随风飞扬,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等一下。”林青青拉住方子衿的?手,掩袖用金针刺穿他?的?指腹,直到?伤口?流不出一丝血迹,才松开他?。


    将取来?的?血涂抹在左手掌心, 紧握成拳,“蛊虫怕你的?血,我若被困住,可借你的?血脱身。”


    方子衿捏了?捏发麻的?指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霍迎领着二人走进请神坛, 走道两边跪满了?守陵人, 他?们用自己最虔诚的?姿态迎接神的?降临。


    影卫和徐修容等人被蛊虫困住, 头戴白色花环,集中在祭台下面。


    霸图暴躁地抓扯花瓣, 嘴里?絮叨个不停,望见穿着红嫁衣走过来?的?方子衿,呆了?一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等方子衿走上祭台,霸图才慢悠悠地找回自己声音:“这人,长得是不错。”


    蛊虫挪动的?窸窣声让人脊背发麻,徐修容心神不宁,极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周边人身上,用揶揄的?语气?说道:“你很喜欢方将军的?脸?夸了?不止一次。”


    霸图耳根子陡然?一红,脸颊淤青部位传来?阵阵刺痛,恼羞成怒:“男子的?脸好看有什么用,都是白瞎的?!就?那小?白脸,平日一身素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谁守孝。”


    徐修容:“也许你说的?没错。”


    霸图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什么?”


    “坊间有传,方将军首次从边境征战归来?,便换上了?白衫。”徐修容说,“我曾猜想,他?是不是在祭奠那些?死去的?人。”


    “定是你想多了?。”霸图不信,冷哼道,“别说这个了?,你还是多想想,我们成为祭品,方子衿会不会像请神图里?画的?那样,掏出我们的?心脏吧。”


    霸图望着向祭台,红衣少年的?身影与请神图上的?背影完美重合。


    恍惚间,这个人不是受人摆布的?祭品,而是赤脚走在杂乱荆棘上的?神子。


    霸图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到?,抖了?抖身子,恶声恶气?道:“他?敢动手,老子断他?子孙!”


    霸图咬牙切齿,那表情?恨不得啃下方子衿一块肉,徐修容下结论道:“你好恨他?。”


    周围响彻守陵人的?呼喊声。


    “嗲阿迪无!!”


    “嗲阿迪无!!”


    “嗲阿迪无!!”


    蛊虫缓慢向祭台位置移动,徐修容被蛊虫驱赶上祭台。


    殷昊泰然?自若地跟上,立足于祭台后?,旁若无人地靠近林青青,瞧着对面被蛊虫催促的?方子衿,轻笑出声:“陛下觉得方将军会先拿谁开刀?”


    林青青:“不会。”


    殷昊扬起眉,察觉对面方子衿的?视线,英俊的?脸庞始终噙着微笑。


    “只要?完成请神仪式,他?便是守陵人默认的?神,离开此地轻而易举。他?若不照做,会被蛊虫吞噬,再?无活着离开的?可能。


    我、徐修容、霸图和陛下那些?死士,于方将军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人,随便挑一个来?杀,不难。”


    林青青反问:“若是你,你愿意被逼着杀人?”


    殷昊轻抿薄唇,脸上出现追忆的?神色,说道:“被逼无奈,也只好照做。”


    “这便是你与他?最大的?不同,他?想杀人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他?若不想杀,任何人都逼迫不了?。”


    林青青看了?他?一眼:“殷昊,你有多想我死?”


    殷昊面露苦恼之色:“无时无刻不想,陛下给我带来?的?威胁,远远超过能给我带来?的?利益。”


    “全力?阻拦方子衿,朕给你一次美梦成真的?机会。”不等少年慢吞吞挪过来?,林青青大步迎上去,“切莫让他?离开祭台。”


    “美梦成真吗?”殷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朗声大笑,“拭目以待!”


    方子衿听见林青青的?后?半句话,停住脚步,目光看向笑得不能自已?的?殷昊。


    不能让谁离开祭台?


    少年还未明白其中意思,便见林青青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他?。


    “……哥哥。”短暂的?喜悦过去,方子衿突然?心慌起来?。


    他?想开口?询问,又怕打断林青青难得主动的?亲近,得到?一个事与愿违的?回答。


    他?们一次次死里?逃生,同生共死,林青青从未主动拥抱过他?,对他?还不如普通朋友那般亲近。


    这样一个不喜他?亲近的?人,竟然?主动抱他?。


    “哥哥想我做什么?”


    方子衿只要?低一下头,就?能将下巴靠在林青青肩上,感受到?那一份独特的?安定,可是他?不敢。明知是一杯拉他?入地狱的?鸩酒,他?也不想立刻推开这个人。


    林青青笑了?,是轻淡的?又温柔到?极致的?笑,笑声贴着方子衿的?耳朵:“殷昊与霍迎合谋,你拦住殷昊,助我脱困。我一个人先行离开,你留下断后?。”


    方子衿心里?没有起一丝波澜,平静地应下:“我知道了?。”


    从林青青开口?答应霍迎条件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被舍弃的?准备。


    如今千阳战事平息,宜城之事也将要?告一段落,林青青不需要?他?,宣国也不再?需要?他?,关键时刻弃车保帅,牺牲他?一个,算得上是高明的?决定。


    他?是听命行事的?臣子,也是君王脚下随时可以废弃的?踏脚石。


    仅此而已?。


    林青青放开方子衿,提气?顿足,一跃三四丈,身形宛如云烟遮月,轻松飞上请神坛的?神像。


    霸图拍腿惊叹:“好俊的?轻功!”


    徐修容也被林青青的?轻功震撼住了?,这一套身法轻盈自如,干净利落,爆发力?更是惊人,与林青青在铜雀台展现出的?粗糙轻功相较,宛若云泥。


    林青青抬手做出手势,影卫们得到?指令,立刻围成一团,将方子衿和殷昊纳入包围圈。


    殷昊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地问方子衿:“他?命你拦住我?”


    少年警戒着殷昊,没看见身后?立于神像的?林青青取出胭脂盒,做了?几个古怪的?动作,张开覆满血迹的?左手。


    瞿遥凝视神像上的?身影,死气?沉沉的?眼睛泛起潋滟涟漪,喃喃道:“可以令蛊虫集体?背叛主人意志的?诱饵……只有蛊虫趋之若鹜的?美食。”


    “他?娘的?!这是怎么了??”无数蛊虫涌上祭台,霸图跳着脚往下跑,跑了?一段路,发现这些?蛊虫没有攻击他?的?意图。


    “谁在控蛊?”霸图睁大眼睛去看霍迎和瞿遥。


    白发少女仰着头直直朝神像投去视线,双瞳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用胭脂里?的?蛊香吸引蛊虫注意,再?诱之失控……”


    霍迎注意到?林青青掌心的?血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表情?变得凉飚飚的?,“血里?有古怪。”


    林青青朗声道:“霍迎,这些?害死人不偿命的?东西,我替你处置了?,你不介意罢!”


    霍迎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脸转眼阳光明媚,扬起甜美的?笑容:“随你处置,你若能活着回来?,我便也叫你一声哥哥。”


    “那我可是要?拼尽一切回来?的?。”林青青施展轻功,身子几次跳跃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遍地蛊虫狂躁地张开口?器,铺天盖地追着林青青的?身影。


    方子衿意识到?不对,转身便要?追上去,长箫破空袭来?,少年侧身躲开,用了?狠劲击退偷袭者。


    殷昊淡淡一笑,宛若闲庭漫步地避开方子衿的?攻击,他?也不和对方硬碰,巧妙用身法缠住方子衿的?脚步,不让他?离开祭台一步。


    “让开!”方子衿眸子里?熔着暗火,玉靥极寒如冰,哪还有半丝在林青青面前的?温顺。


    “啪”地一声,长箫尽断!


    殷昊疾步后?退,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揉了?揉震疼的?手腕:“方将军,本王也是听陛下的?口?谕行事,同是臣子,你又何苦为难我。”


    方子衿无心理会殷昊的?纠缠,再?去追林青青,人已?不见踪迹,他?站在请神坛最高的?神像上,凤眸血网遍布,瞳仁泛着灰色,迷失一般空荡荡的?。


    霍迎在蛊虫全部散去前,早早离开了?请神坛。守陵人见状,也不敢多逗留,整齐有序地躲进地宫。


    殷昊这时候还不忘诛心:“陛下对将军果然?用情?至深,为了?救将军,不惜用自己的?命引走蛊虫。”


    方子衿凤眸凌厉地扫过去,张开嘴唇想反驳,想告诉殷昊——林青青待他?不亲近的?。但他?又为何要?同殷昊讲。


    “方将军,别看了?。”殷昊怅惘地丢掉长箫,对着掉落在地的?玉石碎片唉声叹气?,“不知陛下如何做到?的?,以一人之力?引走这般多的?蛊虫,眼下恐怕凶多吉少。”


    “我没看到?尸体?,他?便没有死。”少年暴露出浓烈的?杀气?,微微颤抖的?嗓音宣示着他?在害怕。


    殷昊圆润地接道:“这人在的?时候,放不下身段讨好,人死了?也找不着理由悲泣,方将军果真铁石心肠。郇州战败时,将军也是这般无心无情?吗?也对,能从地狱独自走回来?的?人,又怎会是个寻常人呢。”


    方子衿抬起手指,指腹上还留着一个细小?的?针孔,他?冷静地抓破手臂,血液汩汩涌出。


    林青青仅用他?一点点血,便引走成千上万只蛊虫,他?流了?这么多血,为何没能引回一只蛊虫?


    是血不够吗?


    还是他?太蠢,没找到?吸引蛊虫的?办法?


    方子衿一遍一遍,拼命地,几近疯狂地撕开臂上的?皮.肉,扯动杂乱的?伤口?,让自己没有一丝空余功夫去思考,去想一些?不愿意想象的?事情?。


    他?以为林青青需要?他?的?保护,才阻止他?走出影卫包围圈,阻止他?独自对付蛊虫;


    他?以为自己的?血能赶走蛊虫,所以任由林青青采取他?的?血液……


    原来?林青青早已?发现他?的?血有问题,他?的?血不是令蛊虫害怕的?剧毒,而是所有蛊虫都渴望的?罂.粟。


    为什么要?用他?的?血引走蛊虫?


    不是讨厌他?吗?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相信对方过于温柔的?话。


    林青青打心底厌恶他?,讨厌他?的?靠近,不过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对他?维持着基本的?尊重和距离。


    方子衿越想越迷茫,心里?很慌,像是丢失了?重要?的?东西,身体?里?也彻骨地冷。


    “他?去了?哪?”


    瞿遥和岳千里?一齐摇头,他?们视野被蛊虫遮挡,没看清林青青的?去向,后?又被影卫中途打岔,再?转眼连蛊虫尾巴影子都没能捕捉到?。


    殷昊抬手指向东南方:“那边,看样子是在城里?。”


    霸图的?注意力?也被影卫们刻意干扰了?,根本不知道林青青离开的?方向,震惊地盯着殷昊:“你看见了??”


    “不然?呢?我瞎了?吗?”殷昊诧异地反问。


    神像上红衣少年身影一闪即逝。


    霸图眯起眼睛,阴谋论道:“你告诉他?,是想让他?去送死?”


    殷昊张开嘴角:“那就?去死,多好啊,要?死死一双。”


    徐修容捡起长箫碎片,用细绢包裹,小?心地塞进怀里?。


    “陛下这么做,注定九死一生,方将军若能追上陛下,说不得还能救陛下一命,您想要?陛下死的?想法便不成立了?。”


    殷昊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我指了?个正确方向,你该高兴才是。”


    徐修容失望地掩下眸子,不做多余的?解释。


    另一边,方子衿漫无目的?地寻找林青青的?踪影。


    林青青停了?下来?,成片的?飞虫堆积在上空。看见蛊虫堆,方子衿晦暗的?眼睛里?有了?光亮,用最快速度冲着那个方向疾驰。


    — —


    身边的?蛊虫不断嘶鸣,林青青耳边也响着细小?的?嘶鸣声,声音来?自她自己的?身体?里?,比上一次在请神坛更为清晰。


    自奇蛊苏醒,周遭的?蛊虫便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蛇蛊之类中等体?型以上的?蛊虫,在奇蛊叫第二声时,就?跑得不见踪影。


    林青青一边感慨麓川蛊王许是造了?只王蛊,一边向着城门移动。


    没了?蛊虫威胁,方子衿他?们很快便能离开宜城,她只需要?在城外等着他?们。


    林青青额头、鼻尖渗出细汗,血管里?的?血液流动速度加快,灼热的?热流冲击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如同架在油锅上,又热又痒。


    她皮肤泛着红色,却没有丝毫办法止痒除热。


    “哥哥。”


    林青青揉了?揉耳朵,还是无法适应奇蛊的?嘶鸣声,以为是幻听,有人影走近,才发现方子衿在叫她。


    少年的?声音仿佛在尘世转了?几圈,隔着遥远到?不可触摸的?距离,落入耳中。


    林青青望着走过来?的?少年,展颜而笑,下一瞬笑容僵在脸上。


    “方子衿,注意你身后?!”


    “躲开!”林青青疾步冲过去拉开少年。


    她预估方子衿本身的?身体?力?量,情?急之下动用内力?,不知怎的?,方子衿也将她朝反方向拉扯,他?们彼此都很难挪开对方。


    林青青只僵持一瞬,便顺着方子衿抱她的?动作转了?向,肩膀抵在少年激烈跳动的?心脏前。


    温热的?气?息里?带着一股蜂拥而至的?血腥。


    箭羽穿透少年单薄的?身躯。


    方子衿身着红衣,胸前、襟口?浅白色的?布料被血迹染红,墨青色的?箭头穿过胸膛,离林青青仅差两寸。


    ——他?替林青青挡下了?毒箭。


    少年身体?滑落,凤眸逐渐黯淡,却笑着说:“我不欠你了?。”


    林青青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见他?身后?城墙上持弓的?人影,跟着轻笑,嘴角流下殷红的?鲜血。


    第 58 章


    林青青看得清楚, 方子衿中的箭涂有剧毒,且射箭之人拥有极强的内力。


    长箭穿透胸膛,奔着一招致命的目的来的。


    她若中箭,必死无疑。


    适才她未发现身后还有暗袭, 只顾着拉开方子衿, 让身后的人钻了?空子, 若非方子衿当机立断替她挡下,那支箭刺穿的就是她的脏腑。


    同?样是救人, 她顶多用肩膀替少年避开致命位置,从未想?过以命相抵,就连引走蛊虫,也是在?留了?后路的前提下。


    然而对方却?用命不计代价地为她挡住毒箭。


    方子衿犯病期间, 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 无论是铜雀台、千阳,还是她故意以退为进?,致使方子衿不得不来的宜城,都是她单方面强迫着这个人。


    结果却?听到他说“我不欠你了?”。


    林青青发?自?内心地想?笑,她自?认为方子衿不欠她什么。


    林青青擦了?擦唇角浅淡的血迹。


    肩膀像豁开了?口的泉眼?, 血液一滴滴坠落,定格在?少年的眼?底,冲击少年溃散的神智。


    方子衿惨白着脸,慌乱地用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 看着血液穿流指缝, 滚烫无比。


    少年凤目一红,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他哭得嗓音嘶哑, 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我不知道……身后还有……对不起,哥哥……”


    “有力气起来吗?”林青青贴着方子衿的脖颈,剧烈的疼痛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感,忍着漫上咽喉的反胃,目测城墙到巷道的距离。


    “听我说,我们一起躲进?巷子里,兴许能有活路。”


    两方夹击,且都是射箭的高手,林青青搂了?搂方子衿的肩膀,不想?死在?这里的不甘心充斥神经,令她的喉咙涩痛难忍。


    人面临绝境,即便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求生,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求生欲。


    方子衿眼?前发?黑,四肢虚浮,额头?溢出大片的虚汗,背后的血迹犹如在?素银雪地里争相绽放的血色彼岸。


    林青青比他好些,箭头?插在?左颈肩向下三寸的地方,此箭极短,更偏向于暗器,十分之八的长度没入肉里。


    林青青艰难地抬动脖子,中箭的地方异常僵硬,内力也使不出来。


    两批人,都想?要他们死。


    林青青和方子衿相互搀扶,城墙上的人影看见他们还活着,反应极快地补射一箭,另一边阁楼里的杀手窥见有更厉害的人要他们的命,火速收弩离开。


    “——锵!”一银白色长枪霸道无比地撞开玄色箭矢。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分别?闪现?至林青青和方子衿身边,一人一个背起重?伤的两人,快步如飞地窜进?巷子里。


    ……


    破旧的土屋房升起袅袅炊烟,穿着影卫统一制服的男子手脚麻利地往锅里放草药。


    林青青后肩的短箭被取出,面色苍白地动了?动眼?皮,打量正在?帮她处理伤口的人,单手扣住对方解她腰封的手腕:“药给我,我自?己来。”


    “自?己来?”这不找罪受么。王宇心里嘀咕一声,顾及林青青身份,没敢说出口,放开手后,僵那没动。


    “武器还不一样,两方人马?”影八撞开王宇,将捣好的草药放下,说话带着厚重?的地方口音。


    “主上,短箭涂了?蛇毒,长箭之上乃是钩吻。”


    林青青探了?探自?己的脉搏,挥手让影八站远点。


    影八找来一张草席代替屏风使用。


    王宇翻着白眼?走开,这都什么时候了?,中了?蛇毒,还有心思穷讲究。


    帝王命短,别?死在?他面前才好。


    “方子衿如何了??”林青青的声音从草席屏风后传来。


    方子衿身上的箭刺得太深,被带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


    影八属实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伤势,让方子衿半靠藤椅,布条束缚身躯固定住,以防压迫到伤口。


    如今草黄色的藤椅沾满血迹,惨不忍睹。


    “不拔箭,活不过明日。”影八拿起匕首在?火上烤,“拔了?箭或许今日都撑不过去。”


    林青青处理完伤口,衣衫整齐地走出来,弯腰查看方子衿的伤势。


    箭尾穿过身躯,经过处理被削断一部分,看得出影八是想?从前端拔箭,伸出手道:“匕首给我,你们出去,屋里人太多了?。”


    “你自?己都中着毒。”王宇怀疑道,“你有力气拔箭吗?虽说逼出一部分毒血,敷了?药,暂时要不了?命,余毒也能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


    林青青:“我没事?。”


    “怎么可能。”王宇不信,觉得林青青在?逞强,被林青青不容置疑地瞥了?一道,磕磕巴巴道,“陛……陛下……错过找大夫医治将军的时间,会害了?他的……”


    林青青冷声重?复:“出去。”


    王宇还在?坚持:“那可是钩吻,耽搁下去会死人的!”


    “听话出去哈。”影八拉着王宇往外扯,贴心地关上门窗,“主上,金疮药就在?灶台上。”


    王宇在?屋外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如坐针毡,不断挪动屁股,没多久就坐不住了?,仰头?看看天上的晨曦,扭头?冲向屋门,站在?门口突然动了?动鼻子。


    扭头?问影八:“你有闻到烤肉的味道吗?”


    影八老神在?在?地整理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闻言,眼?眸微动,果断回?复:“没有。”


    “真的有烤肉的味道。”王宇挺直脊背,再去细闻,那气味又?消失了?。


    他不放心地紧贴土屋门,透过门缝看里面的情况,却?见之前没有一点生气的少年阖动嘴唇,像是在?说什么,林青青的手放在?少年的唇上,流连辗转,透着说不清的暧昧。


    王宇耳根通红地收回?视线。


    “我回?屋睡觉了?,你也早些休息吧。”王宇路过影八身边,随意扫了?一眼?。


    他还没看清第一行写了?什么,影八又?快又?工整地写完一张纸,盖在?最底层,眼?皮没抬一下。


    王宇:好像允他看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让他看。


    屋里。


    林青青脱下少年的上衣,金针止血后拔出长箭。


    谨防伤口感染,她用火灼的方法处理箭伤,方子衿全程蹙着眉,眼?睛却?没有睁开。


    “水……”少年张了?张唇,声音微不可闻。


    林青青取来灶台上的小茶壶,里面只剩半壶水,试过是温的,壶嘴塞进?方子衿嘴里,缓慢倾倒灌入。


    “还要喝吗?”林青青目光落在?方子衿身前的疤痕,是铜雀台受的贯穿伤,伤口愈合了?,疤痕还是红得鲜明刺目。


    这道伤疤怕是要跟随他一辈子。


    方子衿失血太多,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唇缝干燥开裂。


    林青青想?起自?己生病时妈妈是怎么照顾自?己的,用手指蘸取水迹,湿润少年干裂的嘴唇。


    方子衿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整齐的睫毛下面闪烁着微光,林青青多看了?两眼?,少年睫毛下的清泪就无声地滑落下来,像是开了?闸一样,越落越多。


    他陷入噩梦中,身躯都在?颤动挣扎。


    林青青握住他冰凉的手掌,下一刻便被修长苍白的手紧紧扣住,方子衿的指甲发?了?狠地掐进?她的手背,掐出了?血。


    林青青扫视一眼?,没有扒开方子衿的手,目光清清淡淡地看着颤抖的少年。


    她很?小的时候被家猫抓伤过手背,伤口很?深,很?痛,也流了?血。


    她呼了?痛,引来家长。


    家里人说要把猫送人,她哭着恳求也没有用,从此再没有看见那道小小的身影。


    她养不了?猫,却?真心喜爱着,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更加想?要珍惜,想?要保护。


    后来被小猫抓伤,她也不会表露一丝不适的表情,会不自?觉忽视身体上的疼痛。


    方子衿不是小猫,他的力气很?大,造成的伤口远比猫咪抓咬严重?,指甲深入骨缝,若非长度不够,洞穿手掌也是有可能的。


    林青青却?不觉得疼。


    伸出空着的手替少年擦去眼?泪,用清水湿润他干燥的嘴唇,她一夜都在?等?那双紧闭的眼?睛睁开。


    影八来了?三次,每次都带着饭菜和药,轻手轻脚地来,轻手轻脚地走。


    窗外的景由刺目的白转变成暗色的白,唯独雪的清寒始终不变。


    直到指甲离开手背,掌心冰冷的手指有了?温度,林青青才发?觉她在?这里等?了?一整日,双腿早就麻了?,动一下就会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不动又?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腿,废了?一般。


    方子衿的脉象逐渐平稳,林青青放下心,艰难起身给自?己换药。


    她紧绷着神经一次未漏地帮方子衿换药、喂他喝药,却?没想?起自?己还受着伤,身边没有止痛药,奇蛊还无法用药物压制,一整天汗流浃背,脑袋昏沉沉的难受。


    箭伤在?背后,经过药物处理后,没有恢复多少,还变得青紫斑驳,暗色的血线像一张网蔓延张开,中毒不深的样子。


    林青青对着铜盆观察伤势。


    其实也就看着严重?,有奇蛊在?,蛇毒造成的麻痹症状都变得很?微小。


    重?新上了?药,林青青听到床上的动静,快速合拢衣襟,扣上腰封。


    方子衿还没醒过来,嘴唇却?在?颤动,像是在?念着什么。


    林青青隐约听见林夜然的名字,倾身去听,没看见少年长长的睫毛正在?迅速扇动,像蝴蝶振翅,不安地落在?瘦削的脸颊上。


    这是梦魇之人将醒未醒之兆。


    冰冷的发?丝拂落唇瓣,深陷梦魇的少年抓住来自?现?实世界的这一点微弱触感,如同?蝴蝶破茧,猛地睁开血红色的眸子。


    视线上面是毛糙的土屋房顶,然后是红色绸带系起的长发?,以及……


    “林……”


    哑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青青缓缓抬起头?,伸懒腰一般自?然,自?然到仿佛听人说梦话的人不是她。


    少年一眨不眨注视林青青,眼?睛里揉合着痛苦和戒备。


    林青青瞧他眸光怪异,给他重?新把脉,排除回?光返照的可能后,提着的心缓缓放下。


    “醒了?便好,等?……”


    林青青止住话音,与少年幽黑的眼?珠对上,精致漂亮的凤眸里漫散着沉沉红雾,底下藏着一片狂风骤雨也掀不起的死海。


    方子衿收敛目光,缓慢扫视房间,目光转动间都是对身边事?物过分敏锐的窥探,顿了?半晌,不确定地唤道:“哥哥?”


    少年嗓音虽轻,却?干哑得厉害。


    林青青:“等?你伤势好些,我们再离开宜城。”


    她转身之际,皱了?皱眉。


    方子衿扫见不远处的箭羽。


    “这种短箭出自?东胡,他们此次出手袭击,怕是有大动作。”


    “…应是要出兵攻打宣国了?。”


    林青青微微颔首:“我也有同?样猜测。”


    少年手指颤抖地摸向一旁的长箭,额头?密集的汗水浸湿两鬓的黑发?,虚弱的身体让他使不出力气,脸白得更厉害。


    林青青夹起长箭,放他手里。


    方子衿手指摩挲过箭身,盯着涂毒的箭头?观察,片晌后,闭上了?眼?睛:“是月氏。”


    “月氏?”霍迎想?要杀她斩草除根?


    林青青心绪微沉,却?感觉事?有蹊跷,她不是不信方子衿的判断,而是不明白月氏为何要这样做。


    霍迎还没有登基,暗杀她,无疑摆明了?要和宣国撕破脸皮。


    一步烂棋,会出自?霍迎之手?


    “如何确定便是月氏?”林青青想?要问清楚,垂眸盯视少年,见他闭着眼?半天没有出声,抬手覆上他的额面,又?翻看他的脉搏。


    这才一会,方子衿又?晕了?过去。


    他收着长腿,蜷缩成一团,身子抖得厉害,可见刚刚全是靠意志力强撑。


    他身上的伤本就不能受到压迫,没了?束缚,身体往一旁倒。


    林青青按住他的肩膀,抬眼?朝窗外望去,冰天雪地里的寒风呼呼作响,纸糊的窗户破烂不堪,起不了?遮风挡雪的作用。


    她全身都在?发?热,握了?握方子衿冰寒彻骨的手,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上床,靠墙半搂着少年的肩膀,提防他的伤口被挤压到。


    睡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让她持续作痛的神经舒缓了?片刻。


    林青青的额头?很?烫,方子衿艰难地提起被子裹起她,想?要通过捂汗的方式,帮助她退烧。


    着实太热,林青青不得已睁开眼?,方子衿离得很?近,精致的脸好看是好看,却?像面粉捏的一样,白得毫无血色,她能清晰感受到少年鼻间呼出的热气,带着过分亲昵的气息。


    林青青手掌落在?他肩上,推离方子衿。


    “离我远点,太热了?。”


    少年顺从地后撤,浓墨染过的长睫轻轻盖在?苍白的脸颊上,理解一般点了?点头?,缺乏生机的声线清晰缓慢地响起:“像我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应当剥皮剔骨,以儆效尤……离我太近,的确让人难以忍受。”


    林青青放在?方子衿肩膀上的手忘记收回?,定定地注视他无喜无悲的双眼?。


    空气安静了?几秒。


    少年忍不住移开视线,看见林青青衣服肩膀处大片的血迹。


    “你没察觉射向你的箭,是一心想?要救我吗?”


    说着,他的手戳在?林青青中箭的位置。


    方子衿习惯了?疼痛,他不知道别?人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手指不受控制地压向林青青的伤口,空洞的双眸无端渲染出三分肃杀,干哑的嗓音本该刺耳难听,却?缱绻得像撒娇:“疼吗?”


    林青青阖了?阖眼?帘,没说话。


    她是被奇蛊的声音干扰着,没听见长箭的破空声,但当时她也的确来不及多想?,谁能在?救人的时候注意自?己的身后。


    林青青的伤在?背部,只要方子衿不用蛮力,再怎么戳也戳不疼她,却?因为奇蛊作怪,被戳过的地方有股难以启齿的酥麻。


    “方子衿,不要乱戳。”


    “奇蛊在?发?作。”


    少年神色僵了?僵,半掩眸子,慢慢地低下头?,嘴唇将要落在?林青青唇边:“对我,哥哥也能动情吗?”


    第 59 章


    林青青将身子靠向墙壁, 受伤的肩膀传来阵阵隐痛,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皱起眉头,凝视眼前的少年。


    镇国府叛国案定案后, 方子?衿被打入冷宫。


    当时是林夜然亲自下旨。


    她奚落他, 痛斥他。


    其中有几句便是:“像你这样罪大恶极的人, 应当剥皮剔骨,以儆效尤。但朕偏偏要让你活着, 在这冷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朕要你看着东胡大败,看着朕夺回郇州,然后寻回你父母的尸骨, 悬挂城墙, 让他们的魂魄有机会回来看看你这恶逆不道之人。”


    综上,林青青可以断定,方子?衿记忆回溯到了二十岁。


    病没好,记忆倒是排着队来。


    二十岁的龙傲天恨她?入骨。


    这段时间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也不会改变他内心对?林夜然的那份厌恶。


    所以她?不明白, 方子?衿假意要吻她?的目的是什么。


    忍辱负重,伺机报复?


    无论是日?复一日?酷刑下,被殷昊折磨到丢失理智的疯子?,还?是腹有鳞甲的重生龙傲天,对?皇权, 对?她?, 臣服性为零。


    她?从未怀疑, 二十岁的龙傲天醒来,会毫不留情地给她?一匕首。


    静谧中, 少年没有退开,也没有继续欺近。


    清晨的光线从支摘窗的窗口?照进?来,挥洒在他苍白的脸上,饶是如此,也无法让那双精致的凤眼多一分光亮。


    林青青不开口?,方子?衿也不作声。


    两个人,四目相对?。


    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林青青撑着手臂下床,一只冰凉的手压住她?的手背,少年独有的声线携着沙哑的尾音:“我?听?人说?,奇蛊有勾起情.欲的作用,想提前调查清楚,以防日?后出个万一。”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他轻声道,“你不要生我?的气。”


    林青青:“谁与你说?奇蛊有那作用?”


    方子?衿压着她?的手指没有用力,却又硬又冰,像一具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尸体。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林青青抽出手,起身去开门。


    方子?衿回道:“徐修容。”


    影八送来新煎的药,林青青接过药碗,闻言,步伐微顿,转头看他。


    徐修容既非麓川人士,又不懂蛊术,如何知晓蛊虫发作的影响,说?是殷昊,她?还?能信几分。


    门外的王宇听?见?方子?衿的声音,眼睛一亮。


    他肚子?里有一堆疑问?,昨日?方子?衿昏迷不醒,没有机会询问?,如今人醒了,他不愿再错过这个机会。


    “我?有话想问?方将军。”


    林青青:“他有伤在身。”


    王宇想问?方子?衿——郇州的城门是谁打开的,你没有背叛宣国对?不对??


    被林青青的视线盯住,抬起的脚怎么也迈不进?去,莫名有一种念头,觉得?自己此时问?,不合时宜。


    见?王宇犹豫着不进?,林青青也没多等,挥手让影八将人带走。


    影八单膝跪下,禀告道:“主上,宜城百姓于一夜之间悉数感染瘟疫,眼下正?在满城搜寻主上的踪迹。此地偏僻,却禁不住遍地撒网的搜查,恐怕不及两日?,他们便能排查到这里。”


    “而且城门被堵了。”


    昨夜蛊虫造成不小的混乱,是他们离开宜城的最佳时机。


    现今感染瘟疫的百姓不知疲惫地寻找他们,他们很难再从城门离开,更?别提那里还?藏着刺客。


    影八继续说?道:“所幸我?们发现一条离开宜城的小道。我?们的人此时正?候在小道上,随时待命。”


    林青青没有接话,看了看碗中滚烫的药汁。


    方子?衿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事?不宜迟,我?们即刻离开宜城。”


    影八低伏着头,等待林青青的指令。


    主上未开口?做出决定,影卫便不会擅自行事?。


    因顾及方子?衿身上的伤,他们耽搁了不少时间。


    此刻的宜城凶险难料,方子?衿本人都这么说?了,林青青自然不会反对?。


    “按他说?的办,多准备一些换用的伤药,半个时辰后走。”


    林青青关上门,把王宇张望的视线挡在门外。


    条件有限,林青青没有避讳身后的少年,牙口?咬住布带,重新包扎染湿的伤口?。


    处理完身上的伤,回头看见?方子?衿木愣地盯着地面,手里捧着满满一碗药,碗边缘溢出几道褐色的药汁。


    林青青叫了他几声,少年才?回神。


    “在想什么,把药喝了,喝完还?要给你换药。”她?抬了抬药碗,少年乖顺地仰起头,任由苦涩微烫的药汁灌入喉咙。


    一个时辰后,影八驾着马车,与其余人在小道上汇合。


    岳千里局促不安地蹲到车厢口?,只觉得?身边的气氛诡异极了。


    瞿遥用探究的视线打量陛下,尽管做的很隐晦,还?是被他看见?一次。


    方将军受了很重的伤,在闭目养神,观察得?久了,就能发现少年浓黑的睫羽闭得?不紧,像是蛰伏着某种危险的讯息。


    数日?后,马车抵达京城,岳千里和瞿遥被影卫带回住处。


    方子?衿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身负能让普通人毙命的贯穿伤,却能生龙活虎地走动?。这些天喝的药起了作用,他苍白的脸庞也多了活人该有的血色。


    林青青有一堆事?情急需处理,离开前探了探方子?衿的脉搏,确定他的伤口?没有感染,马不停蹄地返回太璟宫。


    此次他们查出疫病的根源,也加快了“疫情”的传播速度,原著里两年后才?会大爆发的瘟疫,突然有了爆发的前兆。


    被蛊虫寄生的百姓必须尽快控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宜城城外采生折割事?件调查有了结果,原因还?是出在宜城,宜城的官府是一具空壳,城市治安缺乏管理,自然而然展露出人性中的恶。


    影八混进?去后救出一部分人。


    然而不从源头解决,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


    封城势在必行,宜城周边散布的百姓也要进?行驱散,重定户籍。


    林青青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各州灾情与日?俱增,她?连夜处理完紧急的奏折,次日?下旨封城。


    关于宜城的疫情,官员们吵个不停。


    封城是保守手段,后续处理才?是最难办的。


    朝堂有半数人认为宜城人思想里残留着古月氏恶习,他们喜欢献祭活人,那便将他们献祭给神。


    火烧宜城,既成全他们的信仰,又能阻止疫病继续向外发散。


    焚城的事?一旦干了,紧随其后的就是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


    林青青压下这些人的折子?,暂时只做封城处理。


    让她?意外的是,殷昊进?入了摆烂模式,不过问?宜城的任何事?。


    殷昊回归朝堂后,摇摆不定的摄政王党派提心吊胆地等着摄政王的态度,等到下朝也没等来一句,纷纷猜测摄政王此次宜城之行的经历。


    很快坊间流传出摄政王与宜城女的言情话本,还?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生死虐恋,硬是把殷昊传唱成心如死灰的丧妻鳏夫。


    林青青没有时间关注这些,还?是从影卫口?中得?知的,而影卫则是在收拾方子?衿房间时,在书桌上瞥见?的话本。


    林青青听?到这件事?,哑然失笑,忍俊不禁了一阵便继续批阅奏报。


    她?夜以继日?半个月,堆在手里的折子?还?有小山那么高。


    夜里,林青青借着灯光看折子?,看到一半睡了过去,再醒来,折子?被分门别类摆放成几堆。


    灾害相关的夹了纸条,每份里面都写着解决办法,军机要务的没动?,但能放在一起,说?明被翻看过。


    林青青按揉太阳穴,方子?衿能自由出入太璟宫,但从前的他不会动?这些东西。


    有的地方一旦越界,就是无止境的怀疑和冲突。


    以前的方子?衿克己复礼,不该动?的东西绝不会动?。


    恢复记忆不代表他的认知也发生偏移,能这么做,就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林青青翻了翻方子?衿留下的字条,笔画苍劲有力,既不过分规整,又不显得?潦草,与以前的字迹相比,少了三分稳重,多了几分肆意。


    今日?是休沐日?,不上朝。


    她?想,她?的确该去看看那个人了。


    二十岁的龙傲天是一枚定时炸弹,这枚炸弹什么时候爆炸,在哪爆炸,会炸死谁,都没有定数。


    林青青:“方子?衿在何处?”


    影二现身,手指向上,指着房梁。


    “殿下又抢了影三的位置。”


    影三的位置离林青青最近,方便随时出手铲除靠近林青青的威胁。


    林青青起身后移几步,望见?少年的身影,思忖自己是不是把最具威胁的人,放在了最近的地方。


    方子?衿闭着双眼,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宛如琉璃玉石做的,一碰即碎。


    少年身穿黑衣,安静沉睡的模样一如当初,唤醒林青青刻意不去回想的记忆。


    穿这身衣服,难不成他的病情又生反复,记忆回溯到了五岁?


    上了房梁,林青青的想法就变了。


    少年的手掌贴着膝盖,身子?稳固地靠在梁柱上,是一种有所防备的姿态。


    方子?衿在提防她?。


    想到这里,林青青没有出声“唤醒”少年,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安静地在一旁坐下。


    她?前世不爱社交,这一世也不喜欢和不同的人深入相处,方子?衿是她?相处时间最久,也是最交心的。


    方子?衿的病不受控制,他们这种和平相处的状态不知道能维持到何时。


    她?能做的,就是早做准备,静静等待。


    “主上,摄政王求见?。”影一的声音在房梁下响起。


    林青青纵身跳下房梁。


    “照看好他。”


    影二:“喏。”


    林青青离开寝殿,方子?衿便睁开了眼,凤眸里盛着一片深邃的黑暗。


    他不清楚林青青替他挡箭的缘由,怀疑这次死里逃生是帝王精心安排的苦肉计,因为他有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一段是当下,一段是他先?前遗忘的。


    他清楚记得?另一段记忆里的每一处细节。


    记得?冷宫里的阴寒,记得?林夜然充满嫌恶的眼神,也记得?林夜然与殷昊暧昧不清的关系。


    一些他曾经不会在意的画面,一次又一次浮现眼前,每一次想起,都如一根根针刺进?身体里,令他心脏骤缩,无法释怀。


    理智告诉他,林夜然和殷昊为了得?到他身上的天罗令,费尽心思表演一出反目成仇的好戏。


    可在感情上,他不愿怀疑林青青,不愿把他当成另一段记忆里的林夜然。


    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所有的所有,都不一样。


    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在地宫,林青青有机会杀死殷昊,却没有下手。


    殷昊希望林青青死,却告诉自己林青青带离蛊虫的方向。


    若他没有出现,那支即将扎入林青青心脏的毒箭真的会射下来吗?


    方子?衿摸向麻木的伤。


    所有的记忆对?他而言,都是赤.裸裸的嘲笑。


    便是恢复记忆,他也不敢相信那些都是在他身上发生过的。


    奏折上一件件正?在发生的事?情,与记忆里的完全吻合,他还?清楚其中一部分经过。


    他越界查看奏折,一是想确认记忆,二是想惹恼林青青,从而让自己看清,隐藏在那张温柔面孔下的真相,逼迫自己认清现实。


    可看着东方破晓,他又不希望林青青对?他翻脸了。


    他穿上黑袍,因为林青青不会对?这样的他发火,会无条件地纵容他。


    他想赌一赌,赌林青青会再纵容他一回。


    方子?衿赌对?了,却半点高兴不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殿门方向。


    林青青被殷昊叫去,半晌没回。


    那是他的哥哥,他小心翼翼试探却不敢逼急的哥哥,凭什么他这么努力想要留住的人,殷昊说?叫走就能叫走。


    不管他们是不是在演戏,林青青拉着他进?入铜雀台起,就要做他一辈子?的哥哥。


    谁都不能从他身边抢走。


    第 60 章


    外殿, 殷昊身着暗紫色锦衣,一改往日威严形相,墨发半扎半束,随意披散身后, 耳后的?长发随风飘动, 自带一股闲情逸致的松散劲。


    没料到林青青会亲自出来迎他?, 殷昊勾起唇角,眼底含着?笑意, 上前道?:“与?臣结姻亲之事,陛下考虑的如何?在宜城地宫,陛下说出去再议,可见陛下也有意联姻。”


    林青青不记得殷昊提议过这?事, 稍一思索, 便道?:“摄政王只有一个妹妹?”


    “自然。”世人皆知他唯有一个亲人,如今提出联姻,便是让他?胞妹入宫为妃。


    “臣之胞妹年方廿四,正?值花信年华,心地善良, 温婉知礼,与?陛下正?相配。”


    若是旁人,林青青必定二?话?不说婉拒。


    殷昊兄妹关系不错,掌控殷昊的?妹妹,殷昊必受桎梏, 那她先前担忧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没?有殷昊威胁, 只需专心对付外贼。


    日后义军起义, 叛军爆发,殷昊也会成为她平叛的?力量。


    这?是一块对她极为有利的?馅饼。


    林青青若有所思地盯着?殷昊看。


    殷昊不是傻子, 绝无可能?平白无故递出软肋。


    摄政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原著里便是一步步放松林夜然的?警惕,蚕食朝中势力,登上帝位的?。


    他?想称帝,不甘心屈居人下,亲妹妹又如何?,亲生女儿也不能?阻挡他?的?野心。


    莫非是眼看夺位无望,惦记起皇嗣了?


    方子衿虽为皇后,却无法拥有子嗣,眼下正?是后宫空缺之时,殷昊胞妹入宫怕是会想尽办法诞下皇子。


    只要是林家?的?孩子,便不算改朝换代,忠皇党们又都是死忠,脑筋转不过弯。


    哪日她突然暴毙,殷昊立刻就能?重掌朝局,架空林氏。


    林青青越深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殷昊的?心思。


    “能?与?摄政王联姻,再好不过,只是……”林青青表现得有些迟疑,“朕对女子提不起兴致。令妹入宫……是要受委屈的?。”


    “提不起兴致?”殷昊听林青青这?么一说,反倒兴味浓浓,看穿林青青心思似的?,轻轻发出一声笑声。


    “陛下久居深山,远离尘烟,鲜少接触女子,不通男欢女爱也属正?常。正?因此,陛下更应该广纳贤妃,填充后宫。”


    林青青无奈道?:“若是可以,朕又何?必如此冷落后宫之事。”


    殷昊心知这?些话?都是推脱之词。


    小皇帝做出的?决定很难改变,但他?想做的?事情,亦没?有人能?够阻止。


    “此前月氏意图不明,东胡投鼠忌器,在陛下心中,内忧远比外患来得凶猛。而?今时过境迁,宣国处于四国之间,被群狼环伺。唇亡齿寒,室破则堂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臣自不能?看着?朝堂不稳,家?国受难。”


    “陛下在地宫救下臣时,臣便在想,如何?让陛下放下心中的?芥蒂,原谅臣先前的?鲁莽。联姻是不二?选择,还望陛下前事不咎,成全微臣渴望宣国固若金汤的?殷切之心。”


    殷昊俯身行礼,眸光中透着?势在必得的?冷峻:“臣相信,陛下不会看着?国家?危亡而?不顾。”


    殷昊一番话?算不上客气,有逼迫之意,小皇帝口齿伶俐得很,放在往常必然锋芒毕露,将他?逼退回去。


    他?心有筹谋,不怕对方牙尖嘴利,可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林青青反驳。


    一声叹息还未作?响,便消散于风中。


    “你怎么就不懂呢……”


    “朕,面对女子,不举。”


    寒风袭过空旷的?外殿,不知从哪飘来的?枯叶落入中庭的?天井,荡开一层层水波纹。


    殷昊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愕然,视线飞快又隐晦地向下扫,少顷抬眸看向林青青的?脸。


    林青青挥了挥手,意兴阑珊。


    “日后再议吧。”


    殷昊满腹狐疑,对林青青的?话?半个字都不信,然而?林青青并未定死不举之实,独独指出面对女子,又让他?无法笃定自己的?想法。


    正?常男子怎会说面对女子不举,那岂非坐实龙阳之好?


    “臣识得几位神医,不若请他?们入宫替陛下诊看。”


    林青青唇角勾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摄政王当真听不懂朕的?话??倒不必麻烦摄政王忧心,朕很满意此时的?身体状况,朕对令妹有心无力,可对摄政王……”


    殷昊精于心计,此时看着?林青青的?脸,心头涌起微妙的?不自在,目光一扫,威势凛然:“陛下!”


    林青青目光似有似无地扫量过来,冷冷淡淡的?,眼底没?有感情,仿佛在审视他?。


    殷昊被看得脸都僵硬成了石头,脊背像是爬上一群蚂蚁,难受极了。


    他?喜欢戏谑小皇帝,不代表愿意被一个男人惦记身体。


    林青青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他?有一万种办法让其生不如死。


    但林青青是皇帝,还是毛没?长齐,不知天高地厚的?万人之上的?小兔崽子,甚而?有可能?继承靖宣帝的?荒唐本性,真干出什么破天荒的?事情。


    他?忙岔开话?题道?:“先帝在时,素爱在王府的?飞羽阁赏雪,只道?能?看见万里冰封,千里雪飘。时至今日,飞羽阁仍留着?先帝的?最后一盘棋局,其中奥秘无人能?够勘破,应只有陛下能?看出先帝的?心思。”


    林青青将右手背在身后,摸索新长出来的?指甲。


    原著殷昊称帝的?时间愈发接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和她撕破脸皮。


    借着?这?次机会,可以探探殷昊那边的?虚实。


    “先帝的?棋局?”


    殷昊适时发出邀请:“陛下可愿抽时间来王府一观?”


    林青青立马就乐了,殷昊显然被她恶心到了,居然还有心思邀请她入府观棋。


    所图甚大啊。


    她刚要应下,身后响起一道?枯井寒冰般的?声音:“是何?棋局?我能?前往一观吗?”


    少年缓步走来,黑衣映衬下,俊脸苍白若雪,透着?病态,精致的?凤眸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们。


    没?错,是观察。


    林青青抽了抽眼角,余光瞥见他?袖中漆黑的?蜥尾,觉得喉咙有点凉。


    二?十岁的?龙傲天记忆断层在冷宫,也就是被殷昊折磨得生不如死,喝下御赐毒酒的?那一天。


    她见过那双疯狂的?眼睛,清楚方子衿有多恨殷昊和林夜然。


    方子衿这?时凑过来,多半怀着?和她一样的?目的?。


    ——知己知彼,始能?妙手运筹。


    林青青清了清嗓子:“若你有兴趣,摄政王应当不会拒绝。”


    殷昊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方子衿穿戴严密整齐,脖颈却有一道?瑰色的?淤青,发鬓垂着?一缕汗水浸湿的?碎发。


    这?才卯时过半,他?又紧跟着?林青青从寝殿出来,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林青青说对女子提不起兴致,他?也只当是推辞。


    自古只道?男女之情,没?有男男之情的?说法,他?不理解也无法理解那些人要如何?从男子身上获得欢愉。


    乍一看见方子衿的?模样,殷昊心中有不解,但很快就被厌恶的?情绪替代。


    林青青登基前,对男宠的?态度可谓是反感至极,为拒绝方子衿进东宫,不惜与?先帝闹翻。


    那这?又是什么情况?食髓知味,自相矛盾?


    殷昊略噙着?笑意的?唇扯成一抹冷笑,冰寒的?目光停落在容色糜丽的?少年身上。


    没?想到方子衿能?做到这?种地步。


    身为男子,却要用一张漂亮的?脸蛋取悦别人,躺在榻上发出甜腻的?呻.吟,为迎合圣心,竟摆出此等蒲柳之姿,简直荒谬至极!


    “皇后文?武双全,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下棋的?本领只高不低。皇后若有兴趣看棋,本王必扫榻相迎。”殷昊刻意加重“皇后”二?字的?发音。


    少年灰暗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在林青青看不见的?角度,抿起的?唇角向上勾起。


    殷昊脸色慢慢下沉,被少年暗中挑衅,心里愤怒的?情绪逐渐消减,有点儿莫名其妙,也有点诧异。


    他?和方子衿在朝堂上没?有利害关系,私下亦无交情,可是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刻,那双墨黑的?双瞳便充斥着?恶意,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他?想错了一点。


    方子衿是战场上的?头狼,能?克服本能?讨好林青青,足以见得城府之深。


    若不能?拉拢,便需要尽早除掉。


    瞧见林青青眼下发青,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殷昊心累地拱手告退:“将才卯时过半,待陛下得空再来观棋不迟,臣在王府恭候圣驾。”


    林青青纳闷地看着?殷昊的?背影,请他?看棋的?是殷昊,自顾自走掉的?也是殷昊。


    感情这?家?伙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所图甚大呢?


    少年出声问:“他?好看吗?”


    林青青浑然不觉地蹙起眉:“咬人的?犬,再好看也是要杀的?。”


    听到这?话?,方子衿的?脸又白了几分,连耳朵也失去了血色。


    大病一场,他?的?脸本就像雪似的?白,林青青也没?注意到他?身上微小的?细节变化,发现少年双鬓被汗打湿,抬手探向他?的?额头,却被少年下意识躲了过去。


    林青青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不甚在意地收回手,闲聊道?:“你先前说,等我们离开宜城,有件事要告诉我,是何?事?”


    方子衿低下头,细碎的?长发垂到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那时候他?想说什么?


    都不重要了。


    方子衿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我知道?天罗令的?下落了。”


    林青青怔了怔,讶道?:“在何?处?”


    “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少年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心里的?阴暗像发疯的?藤蔓肆意生长。


    林青青为了天罗令接近他?,若他?将天罗令送还,林青青是否会像上一世一样赐他?毒酒,抛之荒野?


    明明知道?这?样做,不会有好的?结果,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不赌林青青的?真心,只是把心存的?一抹希望放在了赌注上。


    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又怎敢心怀希望地活着?。


    他?甘愿做一个清醒的?疯子,也不想糊涂地活着?,自我欺骗。


    发现林青青脸上并无喜意,方子衿不禁一阵茫然,“你不高兴?”


    林青青勉强笑了笑,很快收敛笑容,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是该高兴的?。但你当时要告诉我的?,应当不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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