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神域浩瀚无边, 风从不知尽头的方向吹来,拂起竺宴银色的头发。


    他站在亮晃晃的天光里,没有说话, 目光落在令黎身上, 很深。


    令黎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选你, 永不动摇。


    竺宴安静看着她,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 仿佛所有的真心都?在这一刻献了出来。而他的眼睛却仿佛蒙了一层苍渺的雾, 他的身形孤绝挺拔,他整个人便如一座山, 而他所有的承担和负重都?悉数藏在了雾色里。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对面聚满了神域众人。在令黎的声音落下后, 许久, 没有一个人说话。


    竺宴忽然转眸,目光瞥过他们。


    “这么多人……”他低喃了一声。


    他们的对面,大多数人因为他这一声喟叹, 瞬间心生期待。


    星回攥紧了手心,甚至上前?走了一步。


    也?许真正的爱, 不会忍心看着她为他与天下为敌。


    令黎的心也?忽然没底地提了提, 很担心他会来一句“为你好”。


    他短暂地一顿,而后很轻地笑了一声:“带上青耕, 走了。”


    令黎这才如释重负一笑, 扭头冲青耕喊道?:“青耕, 走了!”


    青耕老?早就想走了, 立刻扑棱起翅膀, 跟上了他们离开的脚步。


    留下神域一众人面面相觑。


    似乎空欢喜一场,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最悲伤地莫过于?星回, 她仿佛看到羲和全族唯一的希望如风中的火星,明灭一下,又彻底熄灭。


    *


    “你刚才说‘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离开神域后,令黎想想还?是不放心,狐疑地望着他,“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竺宴漫不经心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何要?说穿你的身份。”


    “我知道?,为什么要?问?”令黎一脸理所当然,顿了顿,又大度道?,“只是偶尔,我也?允许你一时糊涂啊。”


    竺宴似笑非笑:“那你还?找我秋后算账?”


    令黎眨了下眼:“我允许你一时糊涂,但?你却不能一直糊涂。”


    “天地良心,我就说了四个字,怎么就一、直、糊、涂、了?”


    他一向是个冷冰冰的性子?,脸上常年?也?见不到一个表情,难得做出这样夸张的冤屈,倒像是千年?寒冰一朝融化,鲜活起来。


    总是绷紧的下颌放松,眼尾微微向上弯,顺着眼睫流出的目光也?有了温度。


    令黎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


    若他是天酒,会不会他天生就是这副模样?


    可他不是,他是竺宴。


    这刹那间,她竟懂得了那四个字的意思。


    这么多人。


    天酒,你长这么大,从来不曾与这么多人站在对立面吧?


    可我自出生,就独自面对着这么多人。


    万万年?,于?我早已成了习惯。


    于?你,却从未有过。你可会害怕?可会……后悔?


    他那一刻,一定是犹豫过的。


    即使她当着那样多的人,义无反顾选择了他,即使他等她这一个义无反顾其实已经苦等了几万年?,那一刻,他一定也?是在犹豫的。


    眼睫忽然湿湿的,扑簌了一下,她主动依偎进他的怀里:“没有,是我冤枉你了。”


    “还?有,我不会后悔。”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如长风拂林,浅浅的,却直入灵魂。


    竺宴孤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凝着她时睫毛自然地低垂,目光流出,极深。


    “天酒殿下,天酒殿下!”


    由远及近的喊声传来,打断了两人胶着的视线。


    令黎以为是羲和族人劝她回去继任神主,连忙拉了竺宴就跑,竺宴却气?定神闲提醒她:“是那只琅鸟。”


    令黎听琅鸟还?没反应,青耕已经雀跃地飞了起来,引颈回头张望她的好玩伴,这可将令黎气?得不轻,酸溜溜道?:“你就只有想吃糖葫芦了才会想起我,不如我将钱袋给你,你以后都?自己买啊。”


    她这话原是负气?,结果青耕年?纪小根本听不出来,顿时两眼冒光地问:“真的可以吗!”


    令黎:“……”


    竺宴在一旁忍俊不禁,松握着拳头挡在唇边,不让自己笑得过于?明显。


    但?令黎已经看到他眼睛里的笑意了,瞪了他一眼,又绝情地摧毁青耕的幻想:“不可以。”


    青耕:“嗷呜……”


    这片刻耽误,那只赤色琅鸟已经飞到近前?,化作人形,跪在令黎面前?,深深拜道?:“琅鸟姝燃,谢天酒殿下救命之恩。”


    这谢倒是奇怪,说起来,不算是令黎救她,反倒是青耕连累了她。


    但?她既然这样谢了,令黎便大方?接受:“不用谢。”


    这琅鸟大老?远追来,必是有所图,而她身在羲和族,所图自然心照不宣。


    如今的神族都?希望有一位众望所归的神主,来改变神族这六百年?来受制的局面,但?却没有谁如羲和族那般急切地希望她能回到神域,保住整个羲和族。


    羲和族是令黎的母族,曾是她那些?年?无忧无虑骄傲高贵的底气?,如今落得这般潦倒落魄,令黎怎会不难过?只是竺宴和羲和,她只能选一个。


    她曾经总是义无反顾选择苍生大义,可这一次,她也?想自私一回,顺从自己的心。


    只是出乎她所料,那琅鸟并未说什么,拜完她以后便向她辞行。


    见那琅鸟离开的方?向并不是神域,令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不回神域吗?”


    琅鸟笑了笑:“我并非凤凰,如今身份已经被揭穿,神域自不会留我。不过无妨,我本就生于?深山野林,如今回去,倒是自在。”


    令黎心生疑惑,要?说这琅鸟长得像凤凰是真像凤凰,羲和族出于?某些?私心即便知道?也?有意让她混在凤凰中亦能理解,可也?不至于?在神域那么多年?,那么多神力高深的神族,竟无一个能识穿她的身份。


    她顺势问道?:“你既生于?深山,又是如何去的神域?”


    姝燃道?:“是斳渊君带我去的神域。”


    “斳渊?”令黎神色一动。


    靳渊城府深,若是他,那他此举必是有另一番成算了。


    她又立刻追问:“他在何处?”


    姝燃这一次却没有有问必答了,她迟疑问:“天酒殿下想寻斳渊君?”


    令黎自想起一切便心心念念在找斳渊,从燃犀镜和槐安图出来之后,她身体里不知为何多出了强大的神力,这让她莫名不安,她总怕哪一日醒来,她凤凰的元神就会苏醒,然后她再次死在天罚之下。


    她想找到斳渊,问他当年?是如何取走她的神力,又将她已经苏醒的凤凰元神重新变回扶桑。


    “他们都?说斳渊六百年?前?已经陨灭,”令黎直直看着姝燃,“我不信。”


    若是斳渊六百年?前?就已经死了,那在交觞陪伴她六百年?的又是谁?


    “我也?不信。”姝燃道?。


    令黎挑眉。


    姝燃坦言:“不瞒天酒殿下,我眼下,正要?去寻斳渊君。”


    令黎问:“你知道?他在何处?”


    “不知。”


    “那你要?如何寻他?”


    “我……”姝燃欲言又止,她看了看令黎,又看向竺宴。


    这琅鸟人形生得白皙美?丽,一双眼睛却漆黑有神,看起来英气?飒爽,她若有所思看了眼竺宴,转而对令黎道?:“还?请天酒殿下恕罪,恕我不能坦言。”


    令黎也?不强求。


    姝燃离去后,令黎轻声问竺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


    “何处?”他站在她身旁,嗓音从她耳畔传来,如林间轻风,随意又温沉。


    令黎轻轻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是何处熟悉,就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她。”


    竺宴没有出声。


    令黎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声,转头看他。


    竺宴十?分自然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随口道?:“这琅鸟不过六百年?修行。”


    “这么小?”


    “不小。”竺宴解释了句,“琅鸟并非神族,两百年?便可成年?。”


    令黎点点头:“那应该是我错认了吧。”


    竺宴不置可否,抬步走在前?面。


    这个季节的交觞水畔,风一吹,杏花便落了两岸。他背影清冷孤拔,不疾不徐走过,袍摆拂过一路的杏花。


    令黎看了他一会儿,快步追上前?,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行。


    “还?在想怎么才能让我杀你吗?”她云淡风轻地问。


    竺宴看着前?方?,亦云淡风轻地答:“六百年?前?就已经打消这念头了。”


    诛魔之功,累世功德,只要?杀了他,天罚自然消除。


    他六百年?前?的确是这个打算,所以才会将自己与魔脉相连。


    但?最后令他痛不欲生的结果让他明白,这条路不通。


    她不会杀他,正如他舍不得她。


    他早已放弃这打算。


    “真的?”她不信。


    “嗯,我从不在同一处跌倒两回。”他的五官深刻立体,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种冷冰冰的笃定。


    令黎就仰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就笑。


    竺宴在她的注视下,下颌线不自在地绷了绷,终是认输地叹了一声:“除了你。”


    我从不在同一处跌倒两回,除了在你这里。


    令黎抿着唇笑,捧过他的脸,踮起脚尖亲了一下。


    竺宴垂眸凝着她:“若是后悔,便告诉我,我总会为你铺就第二条路。”


    令黎:“我谢谢你哦!”


    “不用谢,应该的。”


    “……”


    “你还?是快点帮我找到斳渊吧,不然我都?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先死了。”她拖着他的手臂大步往前?。


    竺宴任由她拖着,慢腾腾地跟了两步,忽然气?定神闲道?:“找到了。”


    “什么?”令黎一愣。


    竺宴往前?抬了抬下巴,令黎一转头,便见獾疏从天际飞来,落在两人面前?。


    獾疏喜悦道?:“我按君上指点,去祝余村外?搜集到了斳渊君元神的气?息,又使用追踪术一路追寻,如今已经找到斳渊君的下落!”


    令黎喜形于?色:“他在何处?”


    獾疏:“就在凡界,祝余村。”


    第 122 章


    令黎上次来祝余村还浑浑噩噩, 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再来已想起一切,便觉祝余村这个名字太过巧合。


    “这里为何会叫祝余村?”她与竺宴走在一起, 随口?问?, “可是?因为这里盛产祝余草?”


    没?等竺宴回答, 她浅浅回忆一番之前在这里的情形, 又道:“好像也没?见过祝余草。”


    虽然她已经自问?自答, 竺宴仍旧应了一声:“嗯。”


    “那为何要叫祝余村?”她问?, “你知?道吗?”


    竺宴看起来不太知?道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道:“吉利吧。”


    令黎:“……”


    这么多年了, 她怎么一直没?发现, 竺宴还挺风趣?


    应缇是?一株祝余草, 这个村名字叫祝余村,二?十年来,孟极一直在这个村子徘徊不去, 令黎直觉这个祝余村和应缇有关系。


    祝余村人口?不多,两人进村走了一会儿, 才迎面遇见两名妇人相伴着走来。


    妇人手臂上?挎着篮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生人,两道目光直直在令黎和竺宴身上?打转, 令黎趁机扬起笑容, 正要上?前打听一番, 妇人先喊了一句:“黎黎仙尊?”


    黎黎仙尊刚刚扬起的笑容刹那间僵在唇角。


    不知?道为什么, 即使已经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依旧有些无法直视这四个字。


    无漾干的好事!


    她虽没?应声,但两名妇人想是?十分自信, 又紧接着喊了一声“黎黎仙尊”,便两步上?前,在她面前跪下,虔诚拜道:“叩谢黎黎仙尊为祝余村除去大妖!”


    令黎陡然被这么一跪,猝不及防,忙伸手将两名妇人扶起。


    “快起来,不必如此?,”她一时也解释不清,只好道,“除妖本就是?修仙之人应尽之责。”


    两名妇人被令黎一扶,这才起来,眼?见又要千恩万谢,令黎赶忙问?:“我有一惑,正想请教?两位娘子。”


    令黎问?:“此?处为何叫祝余村?”


    两名妇人以?为是?什么大事,不想竟是?这个,相视一眼?笑了,一人回道:“我们这里有一座祝余庙。”


    据两名妇人说?,祝余村百年以?前并不叫祝余村,虽然如今也不富裕,但百年以?前这里更?是?穷山恶水,收成?不好,风水不佳,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也易遭横祸。直到一日祝余娘娘显灵,降临祝余村,从此?穷山恶水变良田熟土,村民安居长寿,在大妖为祸以?前,向祝余娘娘祝祷也是?有求必应的。


    “这不,我们刚去拜了祝余娘娘,感谢祝余娘娘将黎黎仙尊请到咱们祝余村,为祝余村除了那一大祸患。”另一名妇人道。


    令黎心中一动,问?:“祝余庙在何处?”


    妇人立刻自告奋勇:“我们带仙尊去!”


    两名妇人在前面带路,令黎问?竺宴:“你说?,是?她吗?”


    竺宴看向她,没?说?话?,一张漠然的俊脸上?分明写着“你看我感兴趣吗?”


    令黎:“……”


    盯着他那张冷漠的脸半晌,她终于没?忍住,上?手将他的脸往两边捏,强行给?他挤出一个滑稽的笑。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虽然脸任由她蹂躏成?了滑稽,一双眼?睛却仍旧如高山雪岭,越发显出一种清冷与温柔的反差。


    此?时两名妇人回头,正正见到这一幕,立刻捂着嘴笑。


    令黎脸热,连忙松了手,甚至因为心虚,还下意识将堂堂魔君的脸当做是?什么物件似的,在捏完以?后又去拂了拂,像抚平褶皱一般。


    这下竺宴真的是?忍无可忍了,握住她的手,牢牢牵在手中,不让她再造次。


    两名妇人看在眼?里,越发笑得上?头,一人道:“小夫妻恩爱的嘞!”


    另一人附和:“就是?就是?,上?次在村长家中,他们二?人眉眼?生情,我就看出来他们是?一对?了!黎黎仙尊还害羞,非说?自己是?朵黄花呢。”


    令黎:?


    天地良心,那个时候她是?真以?为自己朵黄花,绝不是?因为什么害羞!


    *


    祝余庙很?快就到了,庙宇不大,香火却旺盛,远远就闻到香灰的味道。


    与其他寺庙中供奉的金身不同,祝余庙中供奉的是?一尊木制的雕像。


    令黎站在殿前,一眼?就认出那是?应缇。


    殿中受香火供奉的木像,女子身形袅娜,神态娴静,一双眼?睛轻轻垂着,是?她从前温和的模样,如今这般矗立在这里,又天然多了几分度化众生的慈悲。


    “天酒殿下?”


    声音从前方传来,令黎循声看去——


    “姝燃?”


    正是?片刻之前才刚见过的琅鸟姝燃,此?刻站在殿内,与殿外的令黎再次数步之遥。


    令黎想起姝燃离开前说?去寻斳渊,视线扫过四下。


    “斳渊君在此?处?”


    但庙中只有几名香客在上?香,并没?有斳渊的身影。


    姝燃道:“我一路寻来,并未见到斳渊君,天酒殿下也是?一路寻到这里的吗?”


    令黎看向身后跟着的獾疏,獾疏用力嗅了嗅鼻子,眉间困惑地皱了起来。


    它?本是?循着斳渊元神的气息找来的祝余村,进了村,到祝余庙这一路,气息越发浓重,然而到了这里却没?有斳渊。它?心中奇怪,但是?再嗅,却连那气息好像也变得不对?了。


    獾疏困惑不解地望着令黎。


    令黎温声道:“无妨。”


    她又看向姝燃,回道:“那倒不是?,我是?来上?香的。”


    庙中侧厢就有请香处,令黎取了三支清香。她虽不知?应缇为何会在此?处,但她千年前与应缇总归是?有一段前缘,此?时便是?出于情谊,也理当为她添些香火。


    即使眼?前这尊木像无灵,空有其形。


    当年应缇与她先后殉于神魔大战,她甚至未能好好送一送应缇,今日便权当是?送她了。


    令黎将三支清香点燃,对?着应缇的塑像虔诚拜了三拜,风拂过,清香的尽头有猩红的火星明明灭灭。


    令黎拜完,将香插入香炉。


    回身时对?上?姝燃的目光。


    姝燃的眼?珠漆黑,眉眼?有股特别的英气,她是?琅鸟,理应天生敬畏凤凰,但她却敢直视令黎。对?上?令黎的目光也未见慌乱,只是?泰然自若地将视线转开。


    一同离开祝余庙,姝燃若有所思道:“天酒殿下的愿望,还需要凡间的庙宇帮忙实现吗?”


    令黎不解看向她:“愿望?”


    姝燃道:“凡人都说?祝余庙灵验,有求必应,所以?香客络绎不绝。方才见天酒殿下举香时眼?中满是?诚意,难道也是?许了心愿?”


    凡人有心愿,向神灵祈求,神灵的心愿,自无法向旁人求。不过她与应缇之间的尘缘,令黎并不打算向他人说?,便敷衍道:“嗯,许了。”


    姝燃惊奇问?:“什么样的心愿,天酒殿下也不怕这祝余庙担不起?”


    令黎随口?道:“也不是?什么大的心愿,不过是?来都来了,应个景。这里求什么最灵,我便自求的什么。”


    她说?完,只见姝燃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目光在她与竺宴身上?打转。


    令黎不解地看着她。


    半晌,姝燃吞吞吐吐道:“说?是?,这里说?是?,求子最灵。”


    令黎:“……”


    竺宴:“……”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氛太尴尬,姝燃说?完就赶紧逮着青耕飞出去玩了。


    她抢了令黎的路,让令黎无路可走。


    两万年前也就罢了,那时她与竺宴两个是?纯情的少?年少?女,平日里亲一亲嘴巴都要脸红,在一起后她就灰飞烟灭了。可是?后来她以?令黎的身份重生,与他结下姻缘灵契,在一起千年,天上?地下都知?道他们恩爱,然而整整一千年,却未有子嗣。


    然后今日她就来拜祝余娘娘,还对?姝燃说?别人求什么她就求什么,这在姝燃看来可不就成?了她千年未有身孕,走投无路,竟来求凡间的庙宇吗?


    几万年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令黎一巴掌捂住脸。


    “我没?有,我不是?……”令黎尴尬地向竺宴解释,“我只是?随口?敷衍她……”


    “不曾想她竟信以?为真了。”竺宴麻木地看着她,“你猜她最后意味深长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令黎:“对?不起,连累你了。”


    竺宴转开头,淡道:“无妨。”


    片刻后,又不轻不重问?:“我若将她杀了,你会生气吗?”


    令黎:“……”


    倒也不必杀人灭口?吧?


    令黎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不起,连累你了。”


    竺宴:“嗯,你说?过了。”


    令黎安静了一瞬:“其实我大概猜到了。”


    竺宴指尖一僵。


    “只要我还是?一块木头,就不会怀孕,对?不对??”


    竺宴低眸看着她,视线从漆黑的睫毛下流出,很?深,很?安静。


    令黎便知?道了答案。


    她本是?凤凰,却因灰飞烟灭,只得居于扶桑木中,然而她却也不是?真正的木头,便无法开花结果,无法以?木头的身体衍嗣绵延。


    她若想要和竺宴有孩子,便需要恢复凤凰的元神。可她同时又有天罚,凤凰的元神一旦苏醒,她也活不成?了。


    “竺宴,”她仰着脸,“如果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将来我不在了,你一定会很?寂寞吧。”


    “嗯。”竺宴没?有否认。


    令黎目光黯了黯。


    竺宴道:“但不是?因为你的如果。”


    “什么?”


    “不论我们有没?有孩子,你不在,我都很?寂寞。”


    他直直看着她:“我从前从未觉得寂寞,我第一次懂得寂寞,是?你来到了我身边又离开。从此?,就注定我的寂寞只会与你一人有关。其他人存在或是?不存在,都没?什么所谓。”


    *


    獾疏又在周遭探查了一番,总觉得斳渊的气息就在祝余村,可真进了祝余村,那气息又淡了,它?又不确定起来。


    若要如此?寻斳渊,便如大海捞针了。如今唯一的线索,便剩下那只琅鸟。


    姝燃倒也坦荡,坦言道:“天酒殿下若果真要寻斳渊君,或许可与我一道,但我也只能勉力一试,不敢保证定能寻到斳渊君。”


    令黎谢过姝燃,又问?:“你眼?下要去何处?”


    姝燃道:“客栈。”


    姝燃要在祝余村停留,需找个客栈落脚。可祝余村被孟极为祸二?十年,人口?只出不进,客栈早已不复存在。一行人正打算先去附近的镇上?,却遇见刚从镇上?回来的村长,村长感恩令黎为祝余村除去大妖,盛情邀他们前往自己家中,令黎想到村长家中院子确实宽敞,却之不恭,便再次住进了村长家中。


    他们上?次来时,令黎与竺宴还“不熟”,村长家中房间多,给?他们一人一个房间,这次村长也跟上?次一般,将他们安排在离得最远的两个房间。


    令黎飞快地看了竺宴一眼?,但见他没?说?话?,她便也没?说?什么。


    只是?回房的时候,她十分自然地跟在竺宴身边。


    竺宴看向她,她索性抱过他的手臂,仰头道:“我们是?夫妻,又没?有吵架,自然没?有分房睡的道理。”


    竺宴似笑非笑道:“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上?次是?还没?有想起来啊。”


    “我是?说?……”竺宴傲娇起来是?真傲娇,这个时候又想起她假装失忆的事了,想跟她计较一番,话?出口?又还是?作罢,“罢了。”


    他也不可能真跟她计较。


    夜里,令黎躺在竺宴怀中,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她正睡得深沉,迷迷糊糊皱了下眉,很?快,外面的声音越发清晰,她渐渐醒过来。


    打斗声。


    她猛地睁开眼?睛。


    竺宴早已醒来,一手枕着头,一手揽着怀里的她。月光清泠泠的,从窗户照进来,勾勒出他的下颌线,看起来气定神闲。


    令黎立刻明白过来,他这副神情,这声音应当不是?从獾疏青耕房中传出了。她小声问?:“姝燃?”


    她刚从睡梦中醒来,声音软软的,糯糯的,从他怀里传来,十分亲昵温存。


    竺宴垂眸看向她:“嗯。”


    声音是?从姝燃房间里传出的。


    令黎又问?:“是?碧落族吗?”


    她以?为是?碧落族来纠缠,声音刚落,便听得“砰”的一声,不知?是?谁输了,被重重打翻在地。


    “孟极。”竺宴淡道。


    “孟极?”令黎吃惊,“他不是?被你重伤,关在交觞地牢吗?”


    “逃出来了。”


    竺宴云淡风轻说?着,已抱起令黎出去,他同时捏了个诀,被胡乱剥落在地的衣裳立刻穿回他们身上?。


    “去看看。”


    对?面房中,姝燃重伤在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孟极前肢在槐安图中被竺宴斩断,此?时仅用后肢便将姝燃打得吐血,原本雪白的皮毛上?,血水混着泥土早已干涸,看起来脏污不堪,一双爪牙却甚是?尖锐,在惨淡的月光中泛着森冷的光,高高举起,便朝着姝燃刺下——


    正在此?时,一道白光出现。


    那白光并不凌厉,看起来竟有些柔和,更?像是?随意拂来,却如有万钧之力,将满身戾气的孟极逼退。


    “呲——”


    孟极连连后退至墙边,尖锐的爪牙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嗷——”


    他似是?疯极、怒极、恨极,一双兽眸布满血丝,通红如滴血,嚎叫一声,举起利爪就要再去杀姝燃,却忽然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缚住,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竺宴牵着令黎的手徐徐走进。


    第 123 章


    孟极虽然疯癫, 但对竺宴的惧慑仿佛刻进了骨子里。他见?来的是竺宴,原本通红的兽眸一个战栗,紧接着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呜咽。


    呜咽回荡在凄清的夜中, 莫名催人鼻酸。


    孟极善藏又善逃, 竺宴漠然道:“本君还要留你吗?”


    满身脏污的妖兽望着竺宴, 眼角竟落下一滴晶莹的泪, 在昏昧的月光里反着清晰的白光。


    令黎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伸手按住了?竺宴:“等等。”


    她看向倒在窗前的姝燃。


    他们虽救下了?姝燃, 但孟极招招下的皆是杀手,姝燃伤得很重, 已经昏死过去。


    “你为何要?杀她?”令黎问孟极。


    这琅鸟不过五六百岁, 和?孟极年?纪悬殊, 足足差了?一个时代, 又一直在神?域,怎么想他们都不应该有交集。


    回答她的只有孟极涣散的双目。


    令黎看着他眼角的泪珠,轻叹:“不甘吗?”


    “你在人间建祝余庙, 想让应缇的元神?受香火供奉,得以早日转世托身。可庙中雕像至今无灵, 你至今也没能重聚她的元神?。”


    孟极的目光缓缓聚焦在令黎的身上。


    不知是认出了?她, 还是因为再次听见?了?应缇。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声?。


    “或许这个消息对你有点残忍,”令黎悲悯地看着他, “但不论是在记忆阵, 还是在槐安图中, 我都没有感受到她一丝一毫的气息。”


    若孟极的确曾将应缇的残魂养在槐安图中, 而图中却无她半分气息, 那这说明,应缇的残魂早已经消散, 至少数百年?。


    已经消散的残魂,如?何还能重聚,更遑论让她受人世间香火供奉?所以直到如?今,祝余庙中也只有一尊没有灵魄的木雕。


    而孟极守着这一切几百年?,将自己弄得神?志不清,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就算曾经有多大的错,也抵消了?大半。


    令黎觉得,不管如?今的他还能不能听进去,他都应当知道真相。


    槐安图里没有应缇,应缇已经灰飞烟灭几百年?了?。


    孟极的身体僵直许久,终于缓缓跪落在地。


    他沉重的身躯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垂着头,哽咽道:“我知道。”


    他知道。


    令黎讶然,看向竺宴。


    竺宴眼中一片冷漠。


    他先前留孟极一命是因为槐安图下落不明,如?今图已经裂了?,他实在没有留孟极的必要?。他的掌下,白?光聚拢。


    孟极一直垂着头,仿佛生无可恋,却在竺宴神?力即将落下时开口:“你们是在寻斳渊吗?”


    令黎扭头看向孟极。


    孟极变回了?人形,缓缓抬起头:“何必寻斳渊?你想知道的事,我就可以告诉你。”


    孟极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他疯癫的时候人事不知,清醒的时候满心?城府。令黎知他并不可信,没吱声?。


    孟极继续道:“六百年?前,你元神?苏醒,神?力大增,也因此引来天罚。你虽是在神?魔大战中重伤,但最终却是死在天罚之下,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何五百年?后当你再次醒来,你却又变回了?扶桑的元神?,连神?力也没有了?。”


    人形的孟极虽狼狈,却依然俊俏,尤其他的眼神?,仿佛天生含着胸有成竹的光芒:“所以你想找斳渊,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令黎道:“你果然聪明。难怪六百年?前,你可以搅弄风云,一手谋划神?魔大战。”


    孟极闻言,低低笑出来,笑声?充满了?讽刺,也不知是在讽刺谁。


    他道:“神?后娘娘谬赞了?,一手谋划神?魔大战的难道不是神?君吗?我和?负芒,都不过是神?君的棋子罢了?。”


    令黎语塞。


    孟极看向竺宴,目光同情:“可惜啊,可惜神?君机关算尽,却偏偏没有算到神?后娘娘。神?后娘娘最终也没有承您的情,又一次自己赴了?死局……而我们运筹帷幄的神?君,心?中那隐秘的痛怕是还不止痛失所爱吧。”


    竺宴眼底掠过杀意,手却被令黎紧紧握着。


    令黎蹙眉问孟极:“什么?”


    孟极哈哈大笑:“什么?这个问题得问您自己啊,天酒殿下,神?后娘娘!您两次死去,第一次死于一万年?前的诸神?混战,第二次死于六百年?前的神?魔大战,看似都是为神?君而死,可你究竟是为苍生而死,还是为神?君而死?”


    令黎被问住。


    她转头看向竺宴,只见?竺宴沉默地看着别处,既没有看孟极,也没有看她,眸底漠然,下颌线紧紧绷着。


    “我……”她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扭头看向孟极,蹙眉问,“你这是什么刁钻问题?你分明是想活命,故意纠缠!”


    “刁钻?纠缠?”孟极笑着反问,“我听说神?后娘娘在还是天酒殿下时,经常纠结尊后娘娘到底是更爱苍生,还是更爱您,为此甚至还和?尊后娘娘吵架。怎么,就只容许你自己纠缠这个问题,不容许我们君上患得患失?”


    令黎张口结舌,片刻后,大声?道:“那是我还没长?大,而且竺宴又不是我,他才?不会?这么小气!”


    她气势很足,却莫名没敢看竺宴。只是硬着头皮,专注地盯着孟极。


    空气忽然安静,她莫名受不住,又色厉内荏地补了?一句:“你休要?小人之心?!”


    孟极大笑:“我小的哪门子心??尊后更爱你还是更爱苍生,你又更爱苍生还是更爱竺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今日固然是要?活命,但我也远不至于技穷到这等地步。说到底……”他缓缓道:“我于你,可是曾有救命之恩。”


    令黎震惊:“你何时救过我?”


    竺宴视线跟着落到孟极身上,剑眉轻蹙。


    孟极对上竺宴的目光:“看来神?君是想到了?,不错,正是方寸草。”


    “方寸草?那不是魔草吗?”令黎道。


    “是魔草,但谁说魔草只能害人,不能救人?”


    令黎看向竺宴,竺宴目光微沉。


    他们重逢之日,玄度的荧惑剑险些杀了?她,便是因为方寸草曾灭荧惑一族,而她的身上有方寸草的气息,荧惑将她当做了?灭族的仇人。


    孟极道:“你只知六百年?前救你的人是斳渊,但你可知,是我给了?斳渊这世间仅存的最后一株方寸草,他才?能吸尽你的神?力,也才?有之后,之后……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强行将你的凤凰元神?重新变回扶桑。你也才?能再一次躲过天罚,等来与神?君的重逢之日。”


    “神?君运筹帷幄,就算一开始不知情,想来此刻也能分辨我的话是真是假。”孟极挑衅看向竺宴,“天酒债,神?君还。她欠我一条命,神?君,你说,这可该如?何是好?”


    天酒债,神?君还……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令黎不悦道:“我欠你的,我自……”


    话未说完,便被竺宴打断:“本君还你一命。”


    竺宴一挥袖,孟极身上的禁制应声?消去。


    *


    孟极就这么走了?。


    才?发?现他知道的秘密或许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甚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为祸,只因他六百年?前对令黎有活命之恩,竺宴就干脆利落地将他放了?。


    令黎心?中有些不安,小声?问竺宴:“放他走了?,他若继续为祸怎么办?”


    竺宴气定神?闲道:“再杀吧。”


    令黎:“……”


    再杀……你杀鸡呢?


    竺宴走至姝燃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房中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姝燃刚好倒在窗前的阴影里。


    竺宴看了?她片刻,掌中落下一道白?光笼罩在她身上。很快,姝燃悠悠转醒。


    “谢,谢神?君。”姝燃挣扎着要?站起来,拜谢竺宴。


    令黎上前,顺势扶起她:“都这样了?,就不要?在意那些虚礼了?。”


    她将姝燃扶去床上躺下,竺宴则转身出去,站在门边,安静等令黎。


    清冷的眸子淡淡望着天上残缺的月,他听见?身后,令黎轻声?安抚了?姝燃两句,又问:“姝燃,孟极为何要?杀你?”


    姝燃躺在床上,咳嗽了?两声?,道:“我也不知。我早已睡下,他忽然闯进来便要?杀我,我还未摸着头脑便被他打昏了?。幸得天酒殿下与神?君到得及时,否则我……”


    见?姝燃后怕,令黎安慰道:“别怕,孟极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方才?想是在发?疯吧。”


    姝燃点点头。


    令黎叮嘱她安心?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竺宴倚在门边,她出去时顺手拉过他的手。


    村长?家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夜里万籁无声?,令黎没有说什么,回到房中,她才?问竺宴:“你怎么看?”


    竺宴道:“说谎。”


    令黎:“你说姝燃在说谎?”


    竺宴颔首:“嗯。”


    令黎问:“那孟极为何要?杀她?”


    令黎认真看着他,她实在想不通,姝燃与孟极,这两人至少隔了?一个时代了?,且一个在神?域,一个在魔域,如?何会?结下深仇大恨?


    竺宴在桌前坐下,转眸看向她,安静了?片刻。令黎以为他是在思索,他却忽然开口问:“要?点灯吗?”


    令黎:“……”


    令黎哭笑不得,轻推了?下他的胸膛:“你都不好奇吗?”


    竺宴:“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要?点灯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点,睡了?。”令黎径直爬回床上躺平。


    大半夜的点什么灯,她可是被吵醒的,还没睡醒呢,她要?睡觉。


    结果再睡却又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翻滚了?两圈,了?无睡意。


    她睁开眼睛,又想起来孟极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两次死去,究竟是为了?竺宴,还是为了?苍生?


    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她下意识反驳孟极,这问题太过刁钻。可是孟极反驳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她年?少时那样介意母亲究竟是更爱苍生,还是更爱她。


    那竺宴呢?他介意吗?这么多年?,这个问题果真如?孟极所说,是他心?中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的痛吗?


    她翻了?个身,看向坐在桌前的竺宴。


    他像是早料到她会?睡不着,就压根没有回床上来。听着她翻来覆去的动静,他取出一张琴。


    挥了?个结界,没有点灯,没有说话,安静地弹琴。


    琴音悠长?舒缓,淙淙入耳,她静静看着他的侧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床榻。


    月色霜白?,她的夫君风华绝代。


    她就这么看着他,不知道是美?色醉人,还是琴声?入心?,她很快就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竺宴手指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转头,她歪歪斜斜趴在床上,已经睡了?过去。


    他走至床前,俯身为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脱了?外衣鞋袜,在她身侧躺下。


    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生辰快乐。”他轻喃。


    第 124 章


    “生辰快乐。”


    窗外, 月亮过?了中天,已经是第二日了。


    三月初三,人?间的上巳节, 是?她的生辰。这六百年来, 他每年之中最煎熬的一日。


    他侧身凝视着她, 淡薄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脸庞, 如玉一般。他的手指久久描绘着, 却没有落下。


    第二日清晨, 令黎是?被外面热闹的声音吵醒的。不同于昨夜孟极的闯入,今日是?人?世间的热闹, 像是有什么庆典, 嘈杂欢腾。


    她茫然睁开眼, 发现竺宴已经起床, 独自一人?坐在?窗前。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慵懒喑哑。


    竺宴看?向她:“上巳节。”


    令黎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万多年不?曾过?生辰,早忘了生辰这回事, 咕哝了一句“人?界怎么这么隆重。”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并没有立刻睡着,听见竺宴起身, 而后脚步声渐渐靠近, 停在?床边。


    他问:“仙界不?是?吗?”


    “不?是?什么?”令黎懒懒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 半醒半睡, “昂, 不?是?这么隆重啊?也不?是?, 每年的上巳节, 仙界也很隆重,有时?候甚至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你说隆重不?隆重?不?过?跟外面那种?纯粹的热闹不?同,是?一种?很压抑的隆重,还会吵架。”


    “吵架?”


    “嗯,三月初三是?魔域之?门大开的日子,每年他们都会为?要不?要刺杀魔君、怎么刺杀魔君大吵个十七八次……”


    令黎说到这里,猛地睁开眼睛。


    等等,魔君!


    她扭头看?向竺宴。


    竺宴站在?床边,俯视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令黎醒了,那一刹那脑子格外清楚,刹那间就将过?去一百年和这两年的树生回顾了一遍,回顾得明明白白。而后讪讪一笑,笑得十分狗腿:“……但我一直都是?坚定的苟活派!每次吵架我都舌战群儒,拼尽全力阻止他们去杀你!”


    竺宴:“那两年前带着两枚烟花来杀我的是?谁?”


    令黎沉默一瞬,斩钉截铁道:“感谢斳渊把我送回你身边!”


    竺宴转身走开:“起来。”


    令黎抱着被子,不?情不?愿坐起。


    以前是?她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好歹跟她说一句生辰快乐吧。


    不?过?转念想到他独自为?她过?了六百年盛大的生辰,又觉得他们之?间早已无声胜有声。


    村长招待得十分周到,村长夫人?亲自将早饭送到他们房中,身后还跟着一名妇人?,怀里抱着兰草和其他不?知名的香草,一一将它们挂在?门边。


    村长夫人?将两个香囊交给令黎:“不?知仙界是?否有这样?的习俗,在?咱们这里,三月初三是?个大节日。这日妇人?祈孕,少年少女求爱,春日相欢,或郊外游春,或临水饮宴,或射雁司蚕……各地习俗略有不?同,却都是?个万事皆宜的大吉日,传说在?这一日佩戴上兰草香囊,或是?以兰汤沐浴,可去灾求福,四季顺遂。”


    令黎接过?香囊,一阵清幽香气窜入鼻中。她谢了村长夫人?,又道:“我竟不?知,如今这世道,三月初三已这么重要。”


    “那可不?是??上巳节在?咱们这里可是?除了新岁以外最最重要的日子嘞!”


    “去灾求福,四季顺遂……”令黎莫名想起无漾,想起无漾笔下那个一夕之?间驰名六界的黎黎仙尊……她问,“这都是?谁告诉你们的?”


    村长夫人?笑道:“哎哟,这民间习俗一代传一代,传了几百年了,谁还知道最初是?从哪里兴起的!”


    此?时?门外的妇人?挂好了兰草,村长夫人?便带着妇人?离去了,临去前道:“姝燃姑娘起得早,民妇已经送过?早饭和香囊了,黎黎仙尊用完饭,也出去瞧瞧咱们人?界的热闹吧!喜庆吉利的嘞!”


    村长夫人?眉飞色舞,令黎有些心动,而且今日还是?她时?隔万年重过?的第一个生辰。


    她扯了扯竺宴的衣袖:“那,今日暂且不?寻斳渊,出去瞧一日热闹?”


    *


    看?起来今日果真是?个大大喜庆的日子,一直以来,祝余村给令黎的印象都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荒村,中老年居多。但今日村头路上竟多了好些少男少女,他们衣服虽不?华丽,却鲜亮整洁,显然是?用心打理过?,腰间坠着清晨村长夫人?送来的同款兰草香囊。


    这一日没有男女大防,少男少女自由相看?,看?上眼了便互赠香草示爱。听说到了晚上,更大胆,直接求欢也是?有的。


    令黎心想:都怪过?去二十年孟极祸害此?地,不?然这祝余村都不?知道生了多少娃娃……不?过?如今看?这光景,也是?快了。


    她牵着竺宴的手走在?路上,察觉到几名女子手中捏着香囊,目光蠢蠢欲动,流连在?竺宴那张脸上,玩笑道:“早知如此?,我出门以前便给你戴个面具了。”


    竺宴还未说话?,几名少女已争先恐后挤到他面前,双手送上香囊。


    “郎君,收下我的吧!”


    “郎君,收我的!”


    “我的我的!”


    少女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场面,热闹里透着几分壮观。


    然而竺宴这边的空气却庄严冷肃,他面无表情,看?向令黎。


    正在?看?热闹的令黎:“……”


    真是?讨厌的默契,他淡薄的眸子不?过?是?轻扫了眼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她就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的礼物呢?


    有点?过?分了啊!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不?曾为?她备下礼物就算了,竟还来问她的礼物?


    但他孤拔地站在?那里,琉璃凤眸里分明写着:若是?你准备了,我便可收下你的,此?刻我们也不?必困在?这里。


    诡辩!


    令黎轻哼一声:“你的礼物在?前面,跟我走。”


    她从两个姑娘中间硬挤出去一条路,拉着他飞快地跑了。


    等甩开了身后热情似火的妙龄少女们,令黎忍不?住打量起他:“你如今头发都白了,怎么桃花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旺?”


    虽说脸还是?那张脸,可他和一万年前那个在?神域的少年已几乎看?不?出是?同一人?。


    年少时?的竺宴,青衣墨发,虽受困封印,处境惟艰,却一身的少年气,骄傲不?羁,锋芒毕露,敢与天道对抗。


    如今的竺宴确然是?抗衡了天道,自己造自己的反将六界整个颠覆,令黎却几乎再感觉不?到他年少时?那股少年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


    是?因为?他这一头的白发吗?使他明明更加强大了,却显得脆弱易折。


    “对了,我一直没有问你,你的头发是?怎么白的?”令黎掬起他一缕发丝,冰凉的触感滑过?指间,她有些心疼,“是?受伤了吗?”


    “嗯。”竺宴道,“情伤。”


    令黎:“……”


    竺宴:“你魂灯灭那日,我一夜白头。”


    令黎:“……”


    过?了一会儿,她不?是?很有底气地问:“一,一夜白头不?是?传说吗?”


    竺宴从她手中扯回自己的头发:“你现在?知道不?是?传说了。”


    行吧,是?她亏欠了他。


    “走吧,带你去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她拖着他往前走。


    “礼物?”他以为?她方才只是?借口?。


    令黎扭头看?向他,嘿嘿一笑。


    祝余村的东头有一片猎场,十多年前原是?达官显贵的私有猎场,后来那家犯了事,落魄了,其他田产都转手到了新的主人?手中,唯有这片猎场,也不?知是?不?是?新主人?不?爱骑射,便任它荒废了。许多年来,倒是?造福了这附近的百姓,寻常时?候猎户进?来打猎,而每逢三月初三,十村八店的村民则来此?处射雁。


    这射雁便是?村长夫人?说起的上巳节又一大习俗了,用带着丝线的箭射击野雁,射中后即索丝而取雁。


    此?间习俗,女子求爱向男子赠香囊,反之?男子求爱,便是?以此?雁赠以心仪的女子。


    令黎拉着竺宴来到东郊,春日天气晴好,四处入眼都是?绿莹莹的,大雁正值肥美,十村八店的青年男子聚在?此?处射雁。


    她没有带箭,便取出钱袋,和一名男子交换了一桶箭。


    她指着天上的大雁,对竺宴大气道:“喜欢哪只?我给你射!”


    竺宴一脸麻木看?着她。


    你看?我想要吗?


    方才与她换箭的男子见她取箭拉弓,一番动作气势很足,震惊道:“姑娘,你,你你射?”


    “啊,我射!”令黎点?了下下巴,试着将弓箭拉满,又扭头问竺宴意见,“中间那只怎么样??那只最肥。”


    竺宴还没吱声,换箭男子却急了,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啊!女子赠香,男子射雁,这乃是?阴阳秩序。你,你如今这岂非是?如同牝鸡司晨,颠倒阴阳?”


    牝鸡司晨,颠倒阴阳?


    令黎轻轻皱了下眉。


    从前在?神域,竺宴不?问政事,她刚刚高座漱阳宫那几年,神族私底下也说她牝鸡司晨,颠倒阴阳。可那时?也就罢了,毕竟她也算开天辟地头一个手握无上权力的女子。可今日她也没做什么,不?过?只是?射只雁,怎么就牝鸡司晨了?


    她就要放下弓箭,好好同这人?讲一讲道理,竺宴此?时?淡淡开口?:“射左边那只,聒噪。”


    令黎惊讶看?向他。


    只见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但她怀疑他一语双关。


    令黎左手边的男子感觉被内涵到,摸了摸鼻子,抱着钱袋和剩下的箭识趣地走开了。


    令黎眉眼轻扬,又重新拉满了弓,仿佛一个被美色所惑的君王,大声笑道:“一只哪儿够?全射下来!都给宴妃,通通给宴妃!”


    宴妃的眉心狠狠抽了抽。


    她虽是?这么说,最后还是?点?到即止,只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也射得十分慈悲,箭矢并未射穿大雁的身体,而是?将将擦着大雁射出,箭身在?大雁的翅膀上“啪”的一拍,大雁受惊吃疼,当即从空中掉落。而就在?大雁掉落的同时?,她挥动手中的丝线,借着那头箭矢的力道,在?空中利落地将丝线打了个结,正正捆住掉落下来的大雁。


    她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片刻须臾,手中就多了一只大雁。


    而那只雁呆呆的,直到落到了她的手中,才反应过?来,它特么的竟然被生擒了!


    “嘎,嘎——”


    被生擒的大雁聊胜于无嚎了两嗓子,应和着周遭此?起彼伏的拊掌与惊叹。


    周遭不?少百姓都看?到了这一幕,包括方才阻她那名男子,都向她投来叹为?观止的目光。


    “好厉害的箭术!”


    “出神入化,不?输男子!”


    “胡说!哪个男子有如此?厉害的箭术?”


    ……


    令黎站在?风里,笑盈盈提着大雁,送到竺宴面前:“送给你!”


    竺宴深深看?着她,伸手接过?。


    令黎箭筒里还有好多箭,也没有再射,见有人?箭不?够,随手将自己的箭筒给了他们。


    离开猎场后,他们又去西郊参加了春日宴。曲水流觞,与东郊的设宴不?同,乃是?读书人?雅趣。不?知不?觉,两人?便混在?凡人?中过?了完整一个上巳节,到天黑才返回村长家中。


    令黎踏着月色,手中又抱回了那只雁。她说宴妃矜贵,这等粗活不?让他碰。


    宴妃一阵无语,眼不?见心不?烦地将雁塞进?她怀里。


    她抱着大雁,扭头看?向竺宴,眼中笑意清浅,开口?正要说什么,却见竺宴在?她身后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竺宴看?了眼天际的月亮,道:“我要回魔域一趟。”


    令黎愣住:“现在?吗?”


    “嗯。”


    “那好吧,我们先回去跟姝燃和村长说一声……”


    竺宴道:“你留在?此?处,我办完事回来寻你。”


    令黎眼中的笑意霎时?消失。


    “……哈?”


    竺宴说她方从槐安图出来,神识不?稳,从极渊虽然被镇压,但终究是?魔气深重,她暂时?不?宜去。但他眼下有要事,所以需要独自离开。


    令黎开心了一整日,白日的喜悦还没有淡去,陡然间就要和他分开,心中虽然不?舍,但见他神情十分坚定,今夜是?非走不?可,她也只好点?头。


    竺宴将她送回村长家中,留了獾疏和青耕给她,便离开了。


    他走得似乎很着急,令黎望着忽然间空荡的空气,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今夜离开,明日再做不?可以吗?”


    的确不?可以。


    竺宴匆匆赶回,无漾和玄度已经等在?从极渊。


    每年今日是?令黎的生辰,也是?她魂灯将灭的一夜。唯有在?魂灯熄灭以前,重启禁术,以他元神血祭魂灯,才能支撑她的魂灯再燃一年。


    这一夜对他而言万分凶险,所以每逢今夜,不?论玄度和无漾身在?何处,他们都会及时?赶回从极渊,虽无力为?他护法?,但至少可以镇住魔域太平。


    第 125 章


    从极渊深处的结界将一切无声掩藏, 今夜看起来如同这六百年间的每一个?夜晚,风平浪静。到了后半夜,巡视的魔卫也有些犯困, 几次经过重华殿外, 见玄度与无漾仍在里面对弈, 又振奋起精神, 抬头挺胸昂首阔步走过。


    其实两年前, 每年今日魔域之门大开, 六界使?者前来?朝贺,虽各怀鬼胎, 但寿礼琳琅满目, 宴饮彻夜不歇, 也是十分热闹。只是不知为何, 自两年前那一次寿宴之后,君上就紧闭从极渊,从此再没有办过宴会。


    无漾虽是在与玄度对弈, 但两人都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殿外的天空。


    夜空如幕, 上弦月安静地挂着。


    “该你?了。”无漾收回视线, 催促玄度。


    玄度胡乱走了一步棋:“说实话,我?很担心君上。”


    无漾没作声, 落下?一子?。


    玄度木然地跟上去?:“这几年他受伤一次比一次重, 去?年昏迷了整整半年才醒过来?……”


    他沉默了半晌, 垂头道:“我?担心, 他撑不了多久了。”


    无漾抬眼往他看去?, 却未作反驳,一言不发地落下?一子?。


    玄度继续道:“只怕这不是长久之道。”


    无漾听?到这里总算开口:“他六百年前烧自己?一半元神重燃魂灯, 其后每年重启禁术,损耗自身为她续命,怎可能长久?”


    “可人界的祝祷源源不断啊,”玄度反问无漾,“六百年来?,君上每逢今日都要让六界同贺,大肆祈福,凡界还有众生同乐的上巳节,不就是在为她收集苍生的祝祷,以众生安宁福祉,为她累下?功德吗?”


    无漾:“点滴功德,天罚面前,何足挂齿?”


    “那就果真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吗?君上天赋过人,年少时受制于神尊封印,甚至可重修灵根,连开天辟地的神尊也困不住他,他总会有办法的吧?”


    无漾视线转到案前的灯盏:“你?看这盏灯,点灯熬油,终有燃尽的时候。”


    玄度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小小的一盏灯,燃了大半夜,灯油已经所剩不多。


    他皱眉问:“你?的意思是,君上不复巅峰时期,已经想不到法子?了?”


    “不,正相反。”无漾手中折扇“啪”地收拢,笃定道,“在他油尽灯枯之前,他定会做一个?一劳永逸的安排。”


    “就是不知……”他微微停顿,叹道,“他此刻情况如何。”


    不同于他们这边漆黑夜色、风平浪静,结界之内,此刻透亮的光芒从竹林深处的木屋穿出?,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白光之上,血阵涌动。


    血液铸成的血阵,在上空流动成一个?血色旋涡,精纯又磅礴的灵力在其中涌动。而那旋涡的正中,安静地燃着一盏橘色的魂灯。


    魂灯悬浮在半空,橘黄的光融进灵力的白光之内,一同照着地上昏迷的竺宴。


    一身青衣,满头银色发丝披散,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胸口处淌出?大片血迹,像雪地里开出?了一朵殷红的花。


    他躺在那里,不知生死?,灵力从他胸口的血洞汹涌涌出?。


    *


    令黎趴在桌前,被一阵心悸惊醒。


    猛地睁开眼,刹那间竟不知身在何处。过了片刻,她才想起,这里是人界的祝余村。


    桌上的灯已经快要燃尽,窗外,天空还是黑的,唯有天际露出?一丝青白色,看起来?天很快就要亮了。


    她昨夜是怎么睡过去?的?她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只记得昨夜竺宴匆匆离开,她有些失落,有些不舍,也睡不着,便独自坐在灯前……然后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揉了揉脑袋,感觉比起睡过去?,更?像是昏过去?的。


    角落里,獾疏趴在地上,青耕化成了人形,两条小手臂紧紧抱着它,小脸埋在那一身柔软雪白的皮毛里,一人一兽正睡得呼呼的。不远处是她昨日射回的大雁,也睡着了。


    趴着睡了一夜,脖子?有点酸,令黎艰难地转动着脖子?,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动静从对面传来?。


    声音不甚清晰,然而在这黎明破晓的时分,万籁俱寂,还是格外明显。


    令黎立刻起身。


    声音是从姝燃那边传出?的,她房中的灯亮着,在令黎走到门边时,又传出?“砰”的一声。


    难道又是孟极?


    令黎推门而进,却见姝燃倒在地上。房中并?没有孟极,只有她一人,看起来?十分虚弱,竟不能爬起来?。


    “你?怎么了?”令黎连忙上前去?扶她。


    却见姝燃一张脸白得瘆人,连嘴唇也是紫的,浑身冰冷战栗,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令黎吓了一跳。


    虽说她昨夜被孟极伤得不轻,但神族有神力护体,她这点伤,以神力调息个?一二日即可,怎会严重成这样?


    令黎探上她的脉搏,少顷,困惑地看向她。


    怎么可能?


    她又立刻以灵力探她神识,脸色乍变。


    “你?没有灵力了?”她惊呼。


    姝燃身子?一颤,震惊又抗拒地看着令黎。


    看这模样,姝燃自己?应该是还没有意识到。令黎不放心,又以神力再探了一遍。


    没错,姝燃如今这情形,跟她当初在从极渊发现自己?神力全无时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当初她没有受伤,而姝燃身受重伤,没有了神力护持,便连性命都快维持不住。


    令黎没说话,沉默着将姝燃扶到床上,又以神力为她疗伤。


    白光笼罩下?,姝燃的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也不再战栗,终于能说出?话来?。


    “谢,谢天酒殿下?救命之恩。”她刚能虚弱地开口,便伸手按住令黎,“天酒殿下?停下?吧,不必为我?浪费神力。”


    令黎其实也不敢太用神力,只怕用太多会引来?天罚,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她说这个?噩耗。


    她如今没有神力了,需得旁人为她疗伤。


    “停下?吧,天酒殿下?。”姝燃催促道。


    令黎收了手。


    她当初在明知自己?即便有神力也无法用时,得知自己?神力全无,尚且无法接受,更?何况姝燃并?没有天罚,忽然间神力尽失,几百年修炼毁于一旦……她恻然看着姝燃,欲言又止。


    这片刻功夫,姝燃却像是已经从最初的不能接受里缓了过来?,主动问:“殿下?,我?真的……没有神力了吗?”


    令黎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姝燃眼眶一红,身子?脱力一般瘫在床头,轻喃:“为什么啊?孟极自己?都浑身是伤,他哪里还有那样大的本事,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就能吸走了我?全部?的神力,而我?却毫无所觉?”


    令黎默了默:“若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被方寸草吸尽了神力。”


    “方寸草?”姝燃点头,“对啊,我?怎么忘了,孟极是负芒坐骑,他们赤虚一族,惯会用方寸草为祸……可为何?我?与孟极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这也正是令黎心中疑惑的。


    但此刻姝燃将将受到重创,她也不想让她思虑,付费资源在企我鸟群寺尔贰二巫久义四七便安慰道:“孟极疯癫多年了,兴许,是将你?认错了也说不定。他前二十年在祝余村乱抓新娘,也是将那些嫁人的女子?错认了。”


    姝燃垂着眼,默不吭声。


    她生的是一种英气的美貌,此刻即使?神力全失,受了大创,也丝毫不见柔弱之色,眉宇间更?有种坚强韧性。


    令黎看了眼窗外,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


    “天快亮了,你?应当一夜未睡吧,你?如今……切莫再自行?疗伤了,好生休息,等你?好了,再从长计议。”


    令黎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手冷硬,想是这些年花了苦功夫修炼的,一点也不似女子?的柔软,手指纤长有力,虎口有厚重的粗茧。


    她如此用功,神力却一夕全无……而她除了最开始乍听?噩耗时的真情流露,后面却再没有说过什么。


    令黎心中对她恻隐之心更?甚,又安慰道:“你?的情况不似我?这般复杂,会有办法恢复的,等竺宴回来?,我?问问他。”


    姝燃点了点头。


    令黎起身离开,走至门边,姝燃忽然开口叫住她:“天酒殿下?。”


    令黎回头。


    姝燃半躺在床上,神情莫名?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转眸看向令黎:“天还没亮……天酒殿下?,有什么心愿吗?”


    令黎不知道天亮没亮跟她的心愿有什么关系,更?不知这姝燃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为何还要忽然问她心愿,困惑道:“什么?”


    姝燃沉默一瞬:“天酒殿下?已连续三次救我?性命,姝燃想报答天酒殿下?恩情,替天酒殿下?完成一个?心愿。”


    令黎挑眉。


    没想到这小小琅鸟,竟如此知恩图报。令黎心中感动,自然更?加大气:“不必报答,守护苍生是我?应该做的!”


    令黎转身欲走,姝燃又将她叫住,坚持道:“天酒殿下?,还是许一个?心愿吧。”


    令黎想了想,道:“那你?这样说的话,我?就不客气了——我?要见斳渊。”


    姝燃:“……”


    令黎见她沉默,好笑道:“行?了,我?不为难你?,你?好好休息吧。”


    姝燃却道:“我?迟早会让天酒殿下?见到斳渊,所以这不算心愿,天酒殿下?另说一个?吧。”


    令黎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总觉得这个?姝燃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小小琅鸟,口气竟这样大,竟要许她心愿?


    “你?可知,我?有一个?心愿,连神君都无法实现?”令黎故意说了一个?难的。


    “哦?神君无所不能,天酒殿下?有什么心愿,竟是连他也无法办到的?”姝燃道,“这我?可更?好奇了。”


    令黎:“开花。”


    姝燃沉默了。


    姝燃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聋,这让令黎无端想起当年化形后初到神域,什么都不懂,应缇带她去?看孟极,她问孟极为何自己?不能开花时,孟极那一句“好好一只凤凰整日想着开花”……大概此刻姝燃也正在经历着同样的内心活动吧。


    令黎笑道:“行?了,你?好好休息吧。”


    这一次,姝燃没有再叫住她。


    令黎回到自己?房中,也不知是昨夜趴在桌上睡了一夜,还是给姝燃疗伤损耗了神力,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累,又回床上躺着了。獾疏和青耕什么时候醒的她也不知,一鸟一兽醒了自己?出?去?玩,还带上了她昨日射的雁,留她独自一人在房中一觉睡到中午。


    姝燃来?敲门的时候她刚醒,还坐在床上醒神。


    睁开眼睛就有点想竺宴,她取出?琉光镜找他,他不知在忙什么,没应。她又想了想姝燃的事儿?,总觉得说不出?的离奇。


    孟极杀她还可用孟极疯癫勉强解释,但方寸草要如何解释?


    她昨夜见姝燃骤然神力尽失,心中恻然,一时没有多想,只当是孟极用方寸草吸了姝燃的神力。这会儿?一觉醒来?,她想起孟极当夜说过,六百年前为了救她,他已将这世间最后一株方寸草给了斳渊。孟极既再无方寸草,那姝燃又怎会神力尽失?


    难不成孟极说谎?可孟极此人十分滑溜,说话十之八.九都似是而非,还鲜少如此斩钉截铁,他既如此义正言辞,又不像是说谎。


    她疲惫地转了转脖子?。


    此时传来?敲门声:“天酒殿下?,我?是姝燃,可以进来?吗?”


    正想她呢,令黎立刻道:“等下?。”


    她迅速起身穿了衣裳,打开房门。


    正午阳光夺目,姝燃背光而立,纤长如玉,手中拿着一幅画卷。


    “天酒殿下?,送给您。”


    令黎愣了一下?:“……哈?”


    姝燃提醒道:“开花。”


    令黎这下?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心道:这这这该不会是什么让凤凰开花的禁术吧!


    姝燃递到她手边,她小心翼翼接过展开,竟是一幅扶桑花图。


    汤谷雾气蒸腾,岸边扶桑枝条柔软青绿,随风袅袅拂动。枝条间,大朵大朵的扶桑花开得正盛,瑰红娇艳,层层叠叠,次第绽放。尤其那颜色逼真之处,竟与真正的汤谷扶桑丝毫不差,栩栩如生得竟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图中绽出?来?。


    令黎惊喜万分,蓦地抬眸:“这……你?画的?”


    姝燃温情一笑:“汤谷的扶桑花,年年花开,年年花落。天酒殿下?的扶桑花,永不凋零。”


    第 126 章


    汤谷的扶桑花, 年年花开,年年花落。天酒的扶桑花,永不凋零。


    啧, 瞧瞧这花……这花形、这颜色、这质感!


    令黎对姝燃送的画爱不释手, 坐在那里, 一端详就?是半日。


    青耕在外面玩累了, 回来?吵着要吃糖葫芦, 令黎不理?她?, 兀自沉浸在美丽的扶桑花里,嘴角含笑, 不可自拔。


    “我?要吃糖葫芦, 糖葫芦!”青耕不干了, 化成人形, 扭着她?的手臂闹个不停,“要糖葫芦!”


    令黎丝毫不受影响,还转头?, 笑着问她?:“小青耕,瞧瞧这花, 好看吗?”


    她?将画举起来?, 同自己的脸放在一起,愉悦地眨了眨眼睛。


    青耕双手叉腰, 怒道:“我?要吃糖葫芦!”


    令黎拉过她?的手:“你来?摸一摸它的花瓣, 跟真的一样。”


    青耕挣扎:“我?不, 我?要吃糖葫芦啊啊啊!”


    獾疏无言地望着这两人:“……”


    令黎也不强人所难, 收回视线, 爱惜地抚摸起扶桑花瓣。


    也不知?姝燃用了什么?术法,画中花朵微微突起, 像浮雕。这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触手的质感柔和温软,丝绸一般,竟与真正的花瓣一模一样。


    颜色、触感一模一样的扶桑花,独属于她?的扶桑花,嘻嘻嘻!


    “哇!我?要吃糖葫芦!糖葫芦!”


    青耕馋急了,索性?学?起了人间的小女娃,往地上一躺,哇哇大哭,原地打起滚来?。


    但令黎赏花还没赏够呢。


    她?盼了千年的花,虽然最终也不是她?开出来?的,但跟真花也别无二致,而且这花,只会花开,不会花落,永不凋零。


    哎呀,姝燃的小嘴就?是会说!


    青耕躺在地上打滚,她?目光也没从画上挪开,只是嘴巴安抚道:“买买买,你哪次要吃糖葫芦我?没买给你?等我?赏完花,我?们就?出去?买,好不好?”


    青耕不听,继续打滚。


    “呜呜呜——”


    令黎:“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她?虽是埋怨,然嘴角轻轻扬着,眼神轻松愉悦。


    獾疏忽然朝外面喊了一声?:“君上。”


    令黎刷地站起来?。


    “竺宴——”她?终于舍得放下画,转身就?往外走。


    连上一刻还在打滚哭闹的青耕也立刻爬了起来?。她?倒不是期待竺宴回来?,她?只是单纯有点惧怕竺宴。以前跟着他的时候,她?哪儿敢像现在对令黎这般打滚撒泼?


    然而外面谁也没有,哪有什么?竺宴?


    令黎失望地看向獾疏。


    被?哄得暂时安静的青耕也愤怒地看向獾疏。


    獾疏没事兽似的,仿佛那声?“君上”压根不是它喊的,背过身去?,用头?上的角去?拱令黎射回来?那只大雁玩。


    食物链底端的大雁:“……”


    闹了这么?一出,令黎忍俊不禁,笑着将画收起来?,对青耕道:“走吧,我?们去?买糖葫芦。”


    青耕欢呼一声?,原地蹦起八尺高。


    “糖葫芦!糖葫芦!”


    祝余村自给自足,糖葫芦要去?镇上买,令黎带着獾疏和青耕出门?,凡间的大雁停在门?槛后,眼巴巴望着他们,甚至还丧气地扑棱了两下翅膀,扑出一根呆毛,又掉到地上。


    令黎哭笑不得,便将大雁也一起带上了。


    走到院子里,对面的房门?响了一声?,姝燃正好从房间里走出。令黎喜欢她?的画喜欢得不得了,爱屋及乌,此刻对姝燃自然格外亲近。


    她?冲她?挥手,热情打招呼:“姝燃,你要出去?吗?”


    姝燃道:“不出去?,房间里躺着无聊,出来?院子里走走。”


    令黎立刻邀请道:“别院子里走了,跟我?们一起去?镇上走走吧!”


    青耕像是生怕令黎搞忘似的,立刻补了一句:“我?们去?买糖葫芦!”


    令黎弯眼一笑:“对!我?们去?买糖葫芦,一起?”


    “好。”姝燃大方应下,走到令黎身边。


    从祝余村到最近的镇子,走路要走一个时辰,如今天色已?晚,若走着去?镇上,等到了糖葫芦也该收摊了,到时青耕又要闹了。令黎便爬上了獾疏的背,剩下的都是鸟,待他们飞到镇上时,正是黄昏时分。


    卖糖葫芦的货郎赶着收摊,正买一送一便宜着卖。青耕没有别的爱好,也不爱吃别的,只爱吃糖葫芦,她?又是神鸟,不存在牙齿吃坏的问题,令黎想着她?今日都好生哭了一场,便把货郎那里剩下的糖葫芦全买给她?了。结果青耕小小年纪,心却大,连草垛子都不放过,抱在手里就?不松手,令黎只得将草垛子一起买给她?。


    青耕抱着一垛子的糖葫芦,心满意足。


    “这下满意了吧?”令黎无奈地问。


    青耕舔着糖葫芦,用力点头?。


    “那下次还打滚儿吗?”


    青耕将冰糖糖衣咬得嘣嘎脆,用力摇头?。


    姝燃道:“做天酒殿下的灵兽真是好福气。”


    令黎想了想,认真道:“这得看情况。”


    “此言何意?”


    令黎瞧了眼正津津有味吃着独食的青耕,道:“主要是我?不爱吃糖葫芦,但凡我?爱吃糖葫芦,那么?此刻糖葫芦就?是我?的,她?只能啃草垛子。”


    姝燃:“……”


    青耕:“……?”


    獾疏喜欢吃仙草,凡间没有仙草,倒是有各种鲜果饮,令黎去?给獾疏买了几罐鲜果饮,又大气问姝燃:“你喜欢吃什么??我?请客!”


    姝燃喜欢吃酒,于是两人两鸟一兽便去?镇上最大的酒楼吃酒。


    那只吃糖葫芦的鸟又会闹又会打滚儿,令黎丝毫不担心,她?担心射回来?那只凡鸟会一个不留神就?被?人捉去?煲汤喝,于是特意买了个鸟笼,将大雁放进?去?。结果门?口的店小二看她?提着鸟笼,却非说她?是意图自带食物混进?去?,硬是将他们给拦在了门?口。


    令黎提起笼子给他看清楚:“它是活的,不是食物。”


    小二:“现宰现杀,吃着才新鲜。”


    令黎:“?”谁会在饭桌上现宰现杀啊!


    小二又道:“可以先寄存在我?们这里,您走的时候再?带走。”


    令黎当然不同意,这可是她?送给竺宴的大雁,虽是凡鸟,却是定情大雁,万一弄丢了怎么?办?于是一来?二去?,就?僵持住了。


    此时正是用餐高峰期,往来?客人不少,这门?厅并不宽敞,渐渐拥挤起来?。


    姝燃忽然皱了下眉,不动声?色站到令黎外侧。


    令黎正在跟店小二讲道理?,余光倏地瞥见一名微胖的油腻男子从酒楼里出来?时故意往姝燃身上挤,还去?摸她?的手。她?顿时大怒,一把将姝燃往自己身边拉,一手就?要拉那臭男人:“你做什么?——”


    他们站在角落里,本就?拥挤,令黎这一拉,直接将姝燃拉进?了自己怀里。姝燃原本高挑纤长,比令黎整整高出一个头?,此时冷不丁半弯了身子,破天荒成了个小鸟依人的模样,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抓住令黎的手,阻止道:“天酒。”


    “做什么??做什么?!”那色胆包天的男子被?抓了个现行,反倒厚着脸皮,无所畏惧地大声?嚷嚷起来?。


    令黎皱眉,欺负女孩子还敢这么?凶?令黎就?要教训他,姝燃牢牢拉着她?,那原本固执得讨厌的店小二也生怕他们在店门?口打起来?,连忙用身体?拦在他们中间,一面回头?对令黎道:“您的鸟可以进?去?了,快进?去?吧!”一面推着那胖男人往外走:“客官您慢走,下次再?来?哟!”


    姝燃也用力拉着令黎往里走,两边人这才分开。


    坐下时令黎还堵着一口气,气呼呼道:“你怎么?回事啊你?他摸你你就?站在那里不动,任他占便宜吗?你还不让我?教训他!”


    姝燃不疾不徐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不恼反笑:“消消气。”


    令黎一把接过,放到桌上:“消不了。”


    姝燃道:“一介凡夫俗子,在我?眼中甚至无分男女,摸便摸了,无妨。”


    令黎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琅鸟看起来?不过五六百岁,境界却已?然如此之高了吗?


    反观自己,生来?神族,活了几万岁,还是会见不得这等腌臜之事,方才若不是姝燃拦着,定要大打出手。


    令黎打量起她?,半晌,笑着摇摇头?:“果然是斳渊带出来?的鸟。”


    姝燃沉默了一瞬,反问:“我?与斳渊君很像吗?”


    令黎道:“有些相似,你们都是一般的少年老成。”


    “少年老成?”


    “嗯,他当年就?似你这般,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就?老气横秋,我?印象中他好像从未活泼过,半点没有少年人的任性?。”


    姝燃问:“天酒殿下喜欢活泼任性?的?”


    令黎看向她?。


    姝燃反应过来?,忙道:“姝燃失言了,我?的意思是,斳渊君与天酒殿下不同,他生来?就?被?羲和族寄予厚望,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阖族未来?,自然要慎之又慎。”


    令黎点点头?:“你说得对,其实我?很感谢他。”


    “因为六百年前他救了你吗?”


    “不全是。”令黎缓缓摇头?,“我?是尊后的女儿,那些年若不是斳渊担下了羲和这担子,我?也不可能那般无拘无束长大,任性?胡闹两万年……到现在,也依旧自私。”


    令黎看向她?:“那一日我?毅然决然随着竺宴离开神域,其实你心中也是怪着我?的吧?怪我?弃羲和阖族不顾。”


    令黎顿了顿,话?锋一转道:“若是斳渊,他一定会选择羲和族,无论如何,坚定地选择羲和族。”


    姝燃安静地饮下一杯酒,放下酒杯时,她?看着空盏,轻道:“你说得对。”


    客人渐多,酒楼越发热闹起来?,说书先生也坐上了桌,惊堂木一拍,满堂热闹又瞬间往上推了一个浪潮——


    “各位看官,我?们今日来?说一桩仙界异闻!”说书老儿卖着关子道。


    底下客人却不买账,有人领头?倒油:“又是黎黎仙尊吧?魔君舍不得杀她?,仙尊将交觞送给她?,还有上古神族心甘情愿为她?奔走效命,她?每日躺着就?能日进?斗金,最忙碌的事情就?是数钱,根本数不过来?!因为每日都要数太久,坐着会累,只能躺着数……都听八百遍了!”


    躺着数钱的黎黎仙尊:“……”


    实在是太尴尬了!尤其还当着外人的面……令黎捂着脸,对姝燃道:“走了,我?们回去?吧。”


    姝燃没说什么?,就?是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刚缓缓站起来?,却听那说书老儿笑道:“不不不,今日咱们要说的可是一桩新鲜事,发生不过半月——据说,章峩与昆吾两大仙门?的仙尊,一夕之间仙力尽失了!”


    刚刚准备跑路的令黎倏地一僵,扭头?看向说书老儿。


    一夕之间,仙力尽失。


    凡人都渴望修仙长生,自是不信,有人道:“听这小老儿胡说!仙界三大仙尊,交觞境尘仙尊,章峩望白仙尊,昆吾厌存仙尊,除去?这境尘仙尊恋爱脑将交觞上下交给了黎黎仙尊且不说,那望白仙尊与厌存仙尊数百年修为,是何等的仙力高强?还有什么?妖什么?魔能让他们一夕之间仙力尽失?”


    只见那山羊胡老头?子神秘兮兮捋了捋胡子:“若是……魔君竺宴呢?”


    魔君竺宴四个字一出,酒楼之内,瞬息之间,鸦雀无声?。


    “传言开天辟地之初,天地间有一魔物,名唤方寸草。方寸草虽为木灵,却水火不侵,连神尊神帝也无法将它们消灭,只能将其移植到虞渊,唯有魔君的火精能降住它。这方寸草能顷刻间吸尽他人灵力,是天下第一大魔物。如今两大仙尊仙力尽失,据说正是为这方寸草所害。方寸草一旦现世?,六界都将陷入浩劫。眼下两大仙门?已?告上神域,仙神两族计正划着联手攻进?魔域——杀竺宴,替天诛魔!”


    第 127 章


    杀竺宴, 替天诛魔。


    自一百年前,令黎在交觞醒来,这个声音她听了百年。从前什么都不记得, 她没有感觉。如今她身在凡间热闹的酒楼, 她的周围是最平凡的苍生?, 是她的父母当年神陨身灭守护来的芸芸众生。他们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知道, 却无不义?愤填膺, 要替天行道,诛杀竺宴。


    令黎站在他们之中, 耳边充斥着各种讨伐声——


    “好!大快人心!竺宴那大魔头, 倒行逆施, 颠覆天道, 该杀!该死!”


    “不,死太便宜他了!魔头罪行罄竹难书,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应该将他生?剥活剐了!”


    “没错,一个?魔孽, 竟然让他做了六百年的天地之主, 如今匡扶天道,肃清魔孽, 不能便宜了他!”


    令黎面无表情, 视线从那一张张愤慨的脸上逡巡过。


    姝燃警惕地看着她, 仿佛生?怕下一刻她就会做出什么。


    令黎只是沉默地将银钱放到桌上, 离开?了这喧闹的酒楼。


    姝燃连忙跟出去。


    令黎安静地站在路口, 裙踞轻扬,獾疏与青耕来到她身边, 獾疏嘴里还?叼着那只凡间大雁。


    令黎回头,道:“我要走了,有缘再会吧。”


    “天酒殿下……”姝燃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些无知凡人罢了。”


    “我并未放在心上。”她道,“凡人也有立场,他们也只是在表明立场,与我无关?。”


    姝燃:“那为何还?要离开??”


    令黎淡道:“他们有他们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与他们不是一个?立场,看不得那场面。与你也是一样,就此别?过吧。”


    令黎转身离开?。


    “天酒殿下……”姝燃叫住她,“是要去魔域吗?”


    “嗯。”


    “你真的……要与苍生?为敌?”


    令黎回头,定?定?看着姝燃,纠正道:“是苍生?与他为敌,而我只是选择站在他身边。”


    姝燃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站在天下苍生?的对立面,真的不会后悔吗?”


    令黎静静看着姝燃身后的落日,长河落日无声照着熙熙攘攘的小镇。


    她对姝燃道:“自我与他结下姻缘灵契,他在哪里,我的立场就在哪里,从前从未动摇,以后也不会后悔。”


    *


    令黎离开?了,带着她的两只灵兽和?大雁。


    姝燃站在路口,周遭人群熙攘,来来去去,她的视线处空无一人。


    从极渊在北境三百仞深渊之下,四面冰山,积雪不化,入眼是一片纯净的白?,如今是很难让人将它与魔域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了,但令黎曾亲眼见过它魔气?森然的样子。一万年前,从极渊黑雾弥漫,将天地吞噬,最后是神尊自爆元神荡平了冲天的魔气?。


    这里从来就不是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即使没有肆掠的魔气?,也永无安宁。


    此刻,从极渊入口处短兵相接。


    神兵接连自天上降落,白?色铠甲泛着凛凛光芒,与把守在此处的魔卫大打?出手。


    天道逆转,从极渊的魔卫战斗力更?强于?神兵,黑枪横扫,神兵被逼得节节败退。


    “大胆!未得君上传召,尔等竟敢私闯从极渊,大逆不道,待我禀明君上,治尔等灭族之罪!”领头的魔卫一杆黑枪重压在地,声势浩大,洪亮如狮吼。


    令黎隔着老远便听见了,暗暗皱了下眉。


    这魔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在这时?候提什么灭族,是嫌方寸草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吗?


    果然,他话声一落,原本败退的神兵顷刻间重振士气?,立刻反杀了上来,刹那间就杀了好几个?魔卫。


    小青耕自小在从极渊长大,在她看来,从极渊就是她的家,现在有人竟然敢在她家门口打?架,还?敢杀人,她自是义?愤填膺,长啸一声便飞扑上去。


    “回来!”令黎连忙喊住她,然而她根本追不上青耕的速度。


    青耕飞到上空,朝着神族士兵吐出漫天箭柱,顷刻间就伤敌大半。


    眼见敌军落败,魔域将领乘势而起,振臂高呼:“兄弟们,给我杀!”


    霎时?间,身穿黑色铠甲的魔域士兵舞着枪,势如破竹往白?甲神兵冲去。


    小青耕糖葫芦吃饱了,此刻正是热血沸腾,扑棱着翅膀在上空一个?盘旋,配合着魔卫攻击神兵的节奏,嘴巴里喷出熊熊烈火,这一次她打?算用火烧。


    令黎驾驭着獾疏,拦在她面前:“青耕,住手!”


    小青耕见是她,收住了火势,却是桀骜地轻哼了一声,立刻扑棱起翅膀绕过她,打?算再跟上进攻的魔卫。


    令黎喝道:“獾疏,抓住她!”


    小青耕扇动的翅膀霎时?被缚,不能动弹,她气?得尖啸一声,与此同时?,身体从天上垂直栽下来。


    獾疏飞过去接住她,带着令黎和?她一起落在地上。


    小青耕化成人形,双手被捆着,愤怒地瞪向令黎:“令黎,你这个?白?眼儿狼!亏君上对你这么好,你竟帮着他的敌人来抄他的家!”


    还?抄他的家……令黎原本心情沉重,愣是被小青耕这措辞给逗得笑了出来,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个?小娃娃,从哪里学来这么高级的词汇?”


    绿衣小姑娘非常有骨气?地将头一偏,见少了她的助力,神兵与魔卫鏖战不休,气?得骂了令黎一句:“狼心狗肺!君上白?疼你了!”


    小青耕年纪小,有的道理?她不懂,獾疏却懂得。


    他看着混战的神魔士兵,凝重道:“不能再打?下去了,否则他们定?会不计代价,背水一战。”


    令黎正点头,小青耕不屑道:“手下败将,君上还?会怕他们吗?这么多年,他们明里暗里刺杀了君上多少次?哪一次不是损兵折将,落荒而逃?”


    “那不一样。”令黎蹲下身,轻轻顺着小青耕的头。她虽小,但神力强大,有些道理?更?应该懂得。


    令黎循循善诱道:“我问你,若有人抢你的糖葫芦,你会如何?”


    青耕:“打?他,抢回来!”


    令黎:“若对方太过强大,你根本打?不过呢?”


    青耕:“告诉君上,让君上教训他!”


    令黎:“若君上也打?不过呢?”


    青耕斩钉截铁道:“那不可能!君上神力六界第一,无人是他的对手!”


    令黎:“……”


    令黎沉默一瞬,道:“那你就假设抢你糖葫芦的人是我,你打?不过我,竺宴不舍得打?我,你会如何?”


    青耕也沉默了,半晌,扭扭捏捏道:“那,那便只好算了,顶多,顶多我以后都躲着你走就是了。”


    令黎又问:“若你躲不掉,总会时?不时?遇见那个?人呢?”


    青耕默默在心中权衡一番,憋屈道:“那也没办法,只能算我倒霉,遇见他便让给他,谁让我技不如人?总归我还?有遇不见他的时?候,我也还?能吃到糖葫芦。”


    令黎继续问:“那若是有一日,那个?人不仅要抢你的糖葫芦,还?要吸尽你的神力,取你的性命呢?”


    青耕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委屈地望着令黎,显然她小小的脑袋一时?想不明白?,为何都给他糖葫芦了还?要她的命。


    令黎追问:“若是如此,你会如何?”


    青耕瘪了下嘴,目光却凌厉起来:“那便与他拼命。”


    令黎提醒道:“可你打?不过他。”


    青耕道:“打?不过也要打?!不打?就只能等死,我拼了命去,至少还?能博个?一线生?机,至多,至多我再多找几个?帮手,多争几分胜算。”


    令黎摸着她的脑袋,晓之以理?道:“你看,这个?道理?其实你也懂的,对不对?从前他们虽然不服竺宴,与竺宴为敌,可他们也知道,只要他们不主动挑衅,竺宴也不会要他们的命,他们至多不过是失去了一部分势力,正如你少吃了几根糖葫芦,力量悬殊之下,他们没有必要送死,忍忍也就罢了。可如今不同,方寸草再次现世,还?吸尽了两大仙尊的仙力,这让他们想起了从前荧惑与獾疏阖族被灭的灾难。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他们现在惧怕了,惧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方寸草灭族的对象,若怎么样都是死,他们自然不会再臣服,不会再忍让,而定?然要联合到一起,与竺宴背水一战,拼个?鱼死网破。”


    青耕只是年纪小,并不蠢笨,令黎这样一讲,她便懂了:“所以不能让他们认为君上想要他们的命。”


    令黎欣慰地点点头:“没错,小青耕真聪明。所以你不能去打?他们,激化矛盾。”


    小青耕又问:“那方寸草是君上的吗?”


    令黎毫不犹豫道:“不是,他不会,也不屑……”


    她话未说?完,耳边乍然“轰隆”一声,一阵赤色的火浪卷席过来。獾疏立刻展开?翅膀,将令黎与青耕护在双翅之下。


    然而神族的攻击并未停止,一击不止,接二连三,令黎的耳膜几乎被震破,獾疏的翅膀也被灼伤。


    顷刻之间,魔卫便折损殆尽。


    “獾疏……”令黎感觉到獾疏受伤,想从獾疏的翅膀下探出头,查看它的伤势。


    獾疏牢牢护着她:“别?出来,是停云瑟!”


    停云瑟……这三个?字落在耳边,令黎竟有刹那的恍惚。


    那年时?光好,虽有方寸草为祸,可是神尊尊后还?在。扶光殿中的少年想要护她周全,还?精心为她打?造了一把十六弦瑟,她起名停云。


    可是后来神尊与尊后双双陨灭,神族的天塌了,停云瑟也流落去了下界。


    一万年后,当她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却已是要致她于?死地的杀器。


    她从獾疏翅膀下探出头去,只见云端站着一名白?衣少年。少年衣摆随风猎猎,手上催动着停云瑟肆掠,天地间皆是他的锋芒戾气?。


    此人正是昆吾厌存仙尊之子,祝衍之。


    他原本与章峩望白?仙尊的女?儿明瑟仙子有婚约,却在燃犀镜中亲眼见明瑟痴迷竺宴,反死于?竺宴的坤灵剑下,本就对竺宴恨之入骨,如今他的父亲厌存仙尊又被方寸草吸尽仙力。而如今这天上地下,唯一能降住方寸草的就只有竺宴一人,他便把新仇旧恨一并算到竺宴头上。


    可惜他只是下界仙门,不敢擅作主张,只得一纸仙帖告到神域。所幸如今碧落为神族之首,碧落族一向是个?血性的神族,族长应川当即下令神兵追随于?他,前来从极渊向魔君竺宴问个?清楚,还?让羲和?长老一同前来,襄助于?他。


    从极渊却紧闭大门,不肯相见,他便下令神兵硬攻。神兵不敌,他便取出昆吾镇山的停云瑟。


    停云瑟果然不愧是那魔头亲手做出来的神器,顷刻间便将魔卫杀得片甲不留,他正欲乘势炸开?从极渊的大门,却被羲和?长老拦住。


    “不要轻举妄动。”与他一同前来的羲和?长老正是星回,她按住祝衍之,“你绝非竺宴对手,你手中停云瑟还?是他做出来的,若贸然强攻,我们今日所有人都有来无回!”


    祝衍之心底深处实则是将竺宴视作情敌的,自然最听不得他不如竺宴的话,当即不悦道:“说?得像是我们若不强攻,就有命活似的!恕我直言,听闻当年羲和?为神族之首,何其风光,然这数百年间境况却急转直下,落魄不堪,长老是否想过,可是因为少了血性?若是羲和?族能有应川族长那般血性,能如今日随你我前来的这些神兵一般血性,或许羲和?今日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了。”


    星回心中大怒,闭了闭眼,忍耐着道:“应川族长是让他们随你来问明方寸草一事缘由的,不是让他们为你送死的。”


    “他都龟缩不出了,还?有什么可问——”


    他话未说?完,停云瑟忽然往他一击,将他弹开?。


    第 128 章


    神器认主?, 甩开祝衍之,飞过重重神兵与魔卫,落在一双冷白修长的手中。


    “君上?!”


    “拜见君上?!”


    从极渊上?空, 竺宴玄衣银发, 立于风中, 如修竹松柏孤拔。他?一手背负, 一手握着停云瑟。上一刻还?在大肆兴风作浪的神器, 在他手中十分温顺。


    他?一出现, 魔域守卫当即士气大振。明明上一刻还死伤无数,却仿佛已经大获全胜一般, 振臂欢呼。


    另一边, 神族士兵举起银色长枪, 戒备地连连后退。祝衍之激情讨伐的话还?在风中未能散去, 脸已经白了,甚至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竺,竺宴……”


    远处的竺宴抬眸看向他?:“你这双手生得不错, □□有力。”


    祝衍之一愣。


    竺宴神色冷淡而睥睨:“你拿本君之物来讨伐本君,竟也不手软。”


    拿人?手软, 祝衍之当即面红耳赤, 哑口无言半晌后强辩道:“这,这分明是我昆吾镇山之物……”


    站在他?身旁的星回实在看不下?去, 全天?下?都知?道停云瑟是竺宴做的, 怎好这么睁眼说瞎话?


    星回打断道:“君上?, 我等并非前来讨伐, 而是眼下?方寸草再次现世为祸, 我与昆吾少?主?谨代表神仙两族前来求助君上?。”


    “听说自本君离开神族,尔等两族日渐式微, 如今竟是连礼也废了。”竺宴淡淡理了理衣袖,“你们的求助,就是这么求的?”


    星回语塞,祝衍之强横道:“何须与他?虚与委蛇,分明就是他?操纵方寸草为祸六界,这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竺宴:“心照不宣?什么心?似你这般,被猪油蒙了城墙那般厚的心?”


    “你——”


    “但凡你那颗心没有被猪油蒙了,你也应当晓得,本君若要为祸六界,易如反掌,何须舍近求远用什么方寸草?”


    祝衍之:“但却只有方寸草能吸取他?人?神力为你疗伤!”


    “疗伤?”竺宴皱眉,“疗什么伤?”


    “别再掩饰了!我们安插在从极渊的探子早已打探到,六百年前你大逆不道,颠覆天?道,遭了天?谴,这些年来,你的灵力一年比一年弱,以至于一向自视甚高的君上?也打起了他?人?灵力的主?意,不得不以方寸草吸食旁人?灵力,为自己疗伤!”


    “一派胡言!”竺宴拂袖。


    祝衍之针锋相对:“那就请君上?拿出证据,证明方寸草与你无关!”


    竺宴尚未说话,一声轻哂从他?身后传来:“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没有证据出来信口雌黄,倒是敢空口白牙要别人?拿证据。星回长老,你们今日是出门太急,把脑子忘在家?里了吗?”


    无漾摇着折扇走出,他?的身旁是持剑的玄度。


    竺宴与他?的左膀右臂都出现了,魔卫士气高涨,竟仿佛是这就可以当场出发去扫平仙神两界了。


    星回皱眉。


    此事她哪里有什么证据?原就是祝衍之一面之辞,而应川不过是投石问路,这投的甚至还?不是他?碧落自己的石,却是将羲和推出来做这个替死鬼。


    应川打的好主?意,若竺宴果真如祝衍之所说,身受重伤,灵力一年比一年弱,那他?便可以方寸草为由,带着仙神两族前来诛杀竺宴;若祝衍之所言不实,像他?们这般挑衅,以竺宴脾性多?半当场将他?们杀了,届时碧落亦是师出有名,可带着神域上?下?前来诛魔,白白让羲和做了那祭旗的。


    她自知?自己是颗无论怎么走都必输的棋子,可如今羲和族太弱了,根本无法反抗碧落。


    星回进退两难,此时竺宴却道:“也罢,本君既为天?地之主?,如今有人?操纵方寸草兴风作浪,那追查一事本君责无旁贷。星回长老,昆吾少?主?,两位今日既想到了来求本君,本君便应下?了,方寸草一事,本君会?给尔等一个交代。”


    无漾与玄度双双看向他?,不仅他?们,连同着在场的魔卫,甚至神兵,甚至星回和祝衍之,都纷纷侧目,眼中饱含惊讶。


    竺宴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他?做神君的时候都不理政事,做魔君后更是彻底放飞,随心所欲全凭心情,竟还?有主?动揽事的时候?


    “一个月,本君给你们一个交代。”竺宴浅浅挥了下?衣袖,“都散了吧。”


    众人?尚处于震惊之中,望着他?,散是没散。


    竺宴不轻不重道:“诸位这是要本君现场自证神力呢?”


    “也可。”竺宴翻掌,停云瑟顿时在他?手中放大。


    星回见状,立刻道:“我等告退!”


    当即拽着祝衍之消失了,神兵们立刻跟上?。


    退了神兵,魔族守卫也下?去了。无漾收起扇子,毫不客气地看向那位“魔君”:“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扮竺宴一点?都不像?”


    “竺宴”挑眉看向他?,与此同时,玄衣银发的男子消失。


    令黎站在无漾对面:“哪里不像?我们有姻缘灵契,我能操纵他?的神器,世间再无人?能比我更像他?。”


    她当场操纵了两下?停云瑟。


    无漾:“他?没你这么多?话。”


    令黎:“……”


    玄度:“不错,若方才果真是君上?亲至,就你说话那点?功夫,他?人?都已经杀光了。”


    令黎:“然后正好让仙神两族师出有名,一起打过来,与他?背水一战。”


    无漾:“他?们不敢。”


    “是吗?”令黎反问,“竺宴呢?闹这么大动静,他?怎么没出来?”


    无漾无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令黎面前:“他?不在从极渊。”


    令黎狐疑打量着他?:“真的?”


    无漾:“不然呢?他?若是在,以他?脾气早杀……”


    他?话没说完,令黎跳上?了青耕的背:“十串糖葫芦。”


    青耕二话没说,“咻”的一声,纵身飞下?了从极渊。飞得太快,翅膀带起的风狠狠呛了无漾一口,呛得他?险些岔过气去。


    “咳,咳咳!”


    等无漾和玄度追下?去,令黎已经进了从极渊下?的结界。


    上?次来这里,纵然整个从极渊冰封苦寒,这处结界却是温暖如春。这一次,结界之内却有些冷。


    竹屋后那一片竹林也少?了几分青葱绿意,有枯黄的叶子在风里飘,远远就能瞧见。


    屋前的小溪,溪水也干涸了。


    令黎如有所感,匆匆跑进竹屋,推门而进。


    竺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令黎身形轻轻晃了晃,扶住门框。


    她远远看着他?,忽然想起他?们重逢那一日,他?就是这般躺在地上?,不知?生死。那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还?自以为慈悲地替他?诵往生咒。


    往生咒……她怎么诵得出来?


    她的手指抓紧了门框,指甲盖变得惨白。


    “你别担心,昨夜有人?作乱,他?受了点?伤。”无漾跟进来,在她身后安慰道,“睡个几日就好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令黎迈开脚步,很轻很轻地走到他?床边。


    竺宴双眸紧闭,中衣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像是脆弱的霜花,下?一刻就要化?了去。


    “竺宴……”她轻声喊他?。


    浓墨剑眉之下?,仍旧是紧闭的双眸。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熟悉的冰凉,他?却再无法回应她。


    “他?是怎么受伤的?”令黎看着竺宴,问身后的无漾。


    无漾游刃有余回道:“尚未查出刺客的身份,不过缴了神器,刚好拿来你瞧一瞧,看是哪族的,玄度,去拿……”


    令黎没有回头,却将他?轻声打断:“祝衍之说的是真的吗?”


    无漾沉默一瞬:“什么?”


    令黎道:“他?颠覆天?道,遭了天?罚,灵力一年比一年弱。”


    无漾与玄度相视一眼。


    不全真,但也不全假。


    他?这几年确实越发衰弱了,却并不是因为天?罚。但真正是因为什么,却也不能说。


    无漾看了眼窗前那盏魂灯。


    安安静静燃着,火苗并不旺盛,没什么存在感。


    却是某人?拼尽所有护下?来的。


    无漾没有回答,令黎便当他?默认了,又问:“要多?久,他?才可以醒?”


    无漾如实道:“不知?。”


    令黎缓缓回头,看向他?。


    无漾坦言:“去年昏迷了半年,再往前,却从未至此。”


    令黎没再说话。


    无漾是何等的有眼色,识趣地与玄度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门。


    此时天?色已晚,星幕低垂,两人?走到远处,回头见竹屋上?空有莹白的光。


    “她在做什么?”玄度问。


    无漾:“大约是在为君上?度神力疗伤吧。”


    玄度不悦道:“她若此时动用神力引来天?罚,那君上?这么多?年所做的全部牺牲岂不付诸东流?我去拦她!”


    无漾拽住他?,将他?拉着往外走:“走吧,凡事与她有关的,君上?自有安排。”


    “可是她……”


    “轮不到我们来操心。”


    两人?消失在结界。


    竹屋内,令黎皱眉收了神力。


    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她分明感觉自己身体里有很强大的神力,可是此时想要为他?疗伤,却有心无力?


    她不死心地再试。


    指尖仍旧只有细弱的灵力,仿佛涓涓细流,可是体内那蓬勃浩荡的感觉并没有错。


    就像是明明有汪洋大海却被封住了一般,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只能从指尖溢出涓涓细流。有一点?,但不多?,要帮他?,更犹如担沙塞海。


    她尝试再三无果,终于放弃,疲惫地坐在他?床边。


    “是你封住了我的神力吗?”她问昏迷不醒的男人?。


    回答她的只有满室寂静。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是你。一定是上?次我同你说我有了神力,你怕我乱用神力引来天?罚,将我体内的力量封住了。”


    她难过地呢喃:“可我不是乱用,我是想帮你……竺宴,我从未见你如此孱弱。”


    “不对,我也是见过的……”她忽然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你说得对,我好没有良心。那时见你躺在地上?,不知?生死,我没心没肺就在一旁诵起了往生咒,事后竟还?以此向你邀功。”


    她轻轻伏在他?的身上?,脸颊贴在他?的心口:“那个时候的你,心中该有多?苦?”


    视线顺着往前,落在窗前的魂灯。


    她无声抱着他?,许久,轻喃:“若能让你不再受苦,我愿意遭受天?罚。”


    第 129 章


    从极渊下积雪万年不化, 这?一处结界是竺宴以神力生劈出来的。两年前令黎误入此处,这?里还是温暖如?春,如今夜里已经有丝丝冷意。


    她与竺宴睡在一起, 他的身体冰冷, 可?她这?么抱着他, 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第二日, 结界中的天色阴沉。屋后?的竹林经了一夜的风, 院子里堆了不少枯黄的竹叶, 有的还落到了干涸的小溪里。


    青耕一大早就来找她兑现昨日说?好的糖葫芦,见到这?一片衰败之景, “咦”了一声, 问:“秋天这?么快就来了吗?可是外面还是春日正好啊。”


    令黎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不是秋天, 是春日正好。”


    她将满满一只?钱袋交给獾疏:“我就不出去了, 你带她去买糖葫芦。然后?去问农家?买一袋糯米和酒曲,剩下的钱买杏花枝芽。”


    青耕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也就五六岁,一听她不出去就开闹, 往常她一闹,令黎就会?顺着她, 今日她却?异常坚定:“要么你跟獾疏去买, 要么你就跟我一起?留在这?里,你自己选吧。”


    青耕两个都不想选, 眼泪汪汪地诉委屈:“这?里又冷清又无聊, 我不要留在这?里, 我们一起?出去外面玩好不好?”


    令黎:“我不喜欢外面, 我只?喜欢这?里。”


    “为什么?外面那么多人?, 那么热闹,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


    令黎道:“外面人?多、热闹、有新鲜玩意儿……可?那不是我喜欢的, 我喜欢的都在这?里。”


    青耕还要再闹,獾疏默默咬住她的衣摆,将小小的人?儿往外面扯。


    青耕转移了注意力,不开心道:“獾疏,你别扯我,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说?着化成了原身,同獾疏一起?飞了出去。


    一鸟一兽很快消失在天际,令黎望着他们的方向,就仿佛在看一万年前的自己。


    年少时她也同青耕一样,喜欢热闹、人?多、新鲜玩意儿,总是和知确一起?六界乱跑。竺宴却?和她不同,他几?乎不出扶光殿。大?多时候他都在被禁足,即使自由?,也不愿意踏出扶光殿一步。


    她在外面见了有趣的事或是哪日想起?来了会?去找他,他虽让她进去,也总是冷冷淡淡,她以为他并不那么欢迎她。她原也不是厚脸皮的人?,但没办法,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高高的眉骨,浓墨似的剑眉,一双凤眸浅淡若琉璃。他总穿一身青衣,青衣墨发的少年,低眸看她时,她的心会?砰砰跳个不停,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高挺的鼻梁。


    她曾认真拜师学画,教过她画画的师父就不下七八个,却?未能画出他惊世风华的一二,她总是时时想见到他。


    但那时她总想见他,也总想见外面那些好玩的玩意儿,就像青耕那样,所以也总往外面跑,哪日跑累了又想起?他来,再去垂涎垂涎他的美貌。


    而他呢,她以为他每回都是不耐烦地让她垂涎。


    直到那年扶光殿中,杏花树下,一向骄傲的少年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对?她说?:“你上次生气,九十八天没来。”她才知,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而在那之前,她一无所知,并且日常苦恼六界的热闹与他,她宠幸不过来,分身乏术。


    也难怪那时他总以为自己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玩意儿,并不觉得她真的喜欢他。


    如?今她的神力被他限制,她无法为结界注入大?量神力,便艰难地一处一处注入神力,让这?里恢复一些生机。


    先清理掉枯黄的落叶,然后?让干涸的小溪重新流淌,再是屋后?的竹林……一番努力下来,天上的阴霾也散去,天幕渐蓝,日头出来,是个很好的晴天。


    她又从屋中搬出一把躺椅放在院中,将竺宴抱出来晒太阳。


    “这?个地方从前一定很温暖,不过没办法,你将我神力封了,我力量有限,只?能恢复三五分,你就勉强将就一下吧。”她还是谨慎地拿了毯子出来为他盖上。


    竺宴昏迷不醒,无法回答她。


    令黎在他身边坐下,替他往上掖了掖毯子,轻声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从来都不肯说?。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是想让我留下的。”


    “嗯,所以这?次,我留在这?里陪你。”


    她看了眼光秃秃的院子:“我们从前吃了扶光殿外那个杏花精的大?亏,你至今都不敢在院中种花了吧,不过没事,以后?你都不必如?此谨慎了。我让獾疏青耕带了杏花枝回来,一会?儿我将这?里种满杏花,就像在扶光殿一样,好不好?”


    但是比起?杏花枝,无漾先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应川求见。”


    令黎:“不见。”


    无漾:“不是见你。”


    “我知道,昨日没杀人?,他起?疑了,来探虚实?。”令黎抬眸,“不管虚还是实?,竺宴都不会?见他。”


    “那我去回绝?”


    “嗯,让他一个月后?来。”


    “一个月,你就能找到方寸草?”


    令黎:“派人?去找孟极。”


    无漾略一思索:“赤虚族人?善纵方寸草,负芒灭后?,赤虚族就只?剩下孟极,寻他这?个方向是没错。但君上曾经为了你,找了孟极六百年都找不到他,如?今怕是也没那么好找。”


    令黎道:“从前是他盗了我的槐安图,如?今槐安图已裂,他没处可?藏。再者,蛇打七寸,从前是我不知道他的七寸,如?今我都记起?来了。”


    令黎淡道:“派人?去祝余村,将祝余庙砸了,他自会?出现。”


    无漾挑眉打量着她,半晌也没说?什么,爽快地点了下头:“行,我这?就去。”


    “等等……”令黎又叫住他,停顿了一下,道,“别动那尊雕像。”


    无漾轻嗤一声:“心慈手软……知道了!”


    青耕与獾疏出去买糖葫芦,买到天黑才回来。第二日,令黎一早起?床,先将竺宴搬到院中晒太阳,而后?去将昨日獾疏买回的糯米洗好,上甑蒸了。


    米香飘出,很快,屋前屋后?都掩映在竹篾和糯米的清香里。


    令黎蹲在竺宴的躺椅旁,握着他冰凉的手:“我记得那年我还是天酒,从凡间带了米酒回来送你,你似乎有点喜欢,那是我难得见你喜欢什么东西,便想着等再下凡间,为你带个八百坛米酒回来,豪气博你一笑。可?那酿酒的农妇却?古怪,听了我的意图,收了我的钱,只?是扔给我一张酒方,让我自己酿……那,我从前那样懒,自是不大?愿意的,索性?也不给你送酒了。”


    她浅浅笑了笑:“但我昨日忽然想起?,你赠我坤灵做了聘礼,我却?好像都没有什么嫁妆,又听说?凡间嫁女儿要开埋藏十多年的女儿红,女儿红我是没有的,那就为你浅浅酿一坛米酒吧。我将它埋在杏花树下,待你闻到酒香,你就醒来,可?好?”


    她温柔地凝视着他,竺宴躺在椅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落。他好看得那样鲜活,看起?来就像只?是浅寐,说?不得下一刻就忽然睁开眼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令黎俯身亲吻他的眉眼,哑声道:“你没有反对?,我便当你答应了。”


    那张酒方她虽是斥下巨资买来的,但一万年前也不过是草草看了一眼,如?今凭着记忆,笨拙而小心地蒸米、晾晒、装坛、加入酒曲。到傍晚时,米酒封了坛,杏花也种好了,她将酒坛藏在一棵杏花树下。


    做好这?一切,无漾到了。


    “孟极带回来了。”


    令黎回身问:“可?有伤亡?”


    “没有,我到的时候,孟极已经等在了祝余庙中。”无漾道,“他要见你。”


    令黎点了下头:“他在何处?”


    “重华殿。”


    *


    重华殿是魔君议事的宫殿,类似于神域的漱阳宫,交觞的空明殿。令黎到时,孟极正不客气地坐在上座。


    他身上穿着凡间普通的蓝色长袍,陈旧得已经泛了白,这?么多年的磋磨下来,他身上也不见了当年的风流,鬓见倒是添了一缕白发。但坐在魔君的位子上,却?显得十分松弛自在,神情更是颇为感怀。


    见令黎进来,他道:“重华殿这?把椅子,还是当年我做魔君时打的。没想到这?么多年,竺宴竟连把椅子都没换。六界都说?他自从做了魔君后?,权力和欲望膨胀,日子过得极尽奢靡,我看他倒是过得朴素。”


    令黎没说?话。


    孟极勾唇一笑:“就是不知他这?六百年间每逢生辰都要天地同贺是为了什么。对?了,若我没有记错,三月初三,好像是天酒殿下你的生辰吧?至于竺宴,传言他出生时适逢神帝陨灭前后?,羡安娘娘痛失所爱,悲恸欲绝,连带着对?这?个儿子也不甚喜爱,便连他出生的日子也忘记了,所以竺宴是没有生辰的,就更谈不上做寿了。”


    令黎面无表情,淡问:“方寸草在何处?”


    孟极从座上站起?,缓缓走下台阶:“别急,我就是来助你寻方寸草的。”


    令黎想起?姝燃被吸走的神力,轻蹙了下眉,问:“方寸草不在你手上?”


    孟极平摊起?双手,似笑非笑:“我手都被竺宴砍了,还怎么在我手上?”


    令黎打量着他。


    孟极动了动双手,讥诮道:“假的,没神力,充充门面还行,不至于将人?吓到。”


    令黎:“你想要什么?”


    孟极:“方寸草虽不在我手上了,但我能驭草,自有办法找到它,我带你去找。”


    “带我去找……”令黎低头一笑,“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告诉我在何处,我若想寻方寸草,必须得带上你?”


    孟极:“不错。”


    令黎点点头:“还有呢?”


    孟极:“你亲自去找。”


    令黎挑眉:“亲去?我若不去呢?”


    “那便不找,总归六百年前我既舍出了方寸,这?东西对?我便再无用处。”孟极返身大?步往外走。


    将将迈出门槛,只?听令黎道:“好,明日去找。”


    令黎说?罢,从他身旁走过,衣角掠起?的凉风打在孟极的脸上。


    孟极轻笑了一声,望着令黎的背影,高声问:“天酒殿下,神后?娘娘,那我今夜住哪儿?”


    “这?里你不是熟吗?自己找地方。”令黎头也没回,很快走远。


    无漾跟在她身旁,提醒道:“孟极深不可?测,与君上又有囚禁、断手之仇,只?怕有诈。”


    令黎脚步未停:“所谓有诈,不过是他想要的东西怕我不肯舍,只?得迂回取之罢了。但他小看我了。”


    无漾一怔。


    令黎淡道:“如?今除了竺宴,我没有什么不肯舍的。”


    第 130 章


    翌日, 令黎离开前仍将竺宴抱到院中晒了太阳,直到无漾进来,说孟极已在外面催促了七八回, 她才不疾不徐放下替竺宴擦手的帕子, 将他抱回屋中。


    昨日种的杏花瞧着甚好, 应是能?活。


    “那下面有一坛米酒。”令黎指着一株杏花, 对无漾道。


    无漾十分震惊:“可以啊天酒殿下, 都会酿酒了, 什么时候学的?”


    令黎没理他,走出了结界。


    孟极歪在外面的树下, 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 见她出来, 讥诮地扯了扯唇:“这么磨蹭,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生?离死别,搞得我像个恶人。”


    令黎皱了下眉,无漾不悦道:“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说话?啊!”


    孟极奇道:“神尊没跟你们说过吗?竺宴死不了。”


    令黎想起在她还是天?酒时, 的确曾偷听到冶容说过,竺宴不会死, 但冶容也只是一句带过, 并未说到原因。


    她若有?所思?看向孟极:“没有?,不信, 怎会有?人不死?”


    岂料孟极一眼看穿, 笑道:“套我话?呢?赤虚一族掌管四时秩序, 我的话?何其值钱, 你觉得就咱俩这关系, 我能?告诉你?”


    无漾冷笑一声。


    孟极:“行了,走吧!你尽管将心放到肚子里, 竺宴生?来就有?他的宿命,在那?以前,你拿剑怼着他心窝砍他也死不了!”


    无漾:“那?要?不你试试,看我拿剑怼着你心窝砍,你会不会死?”


    孟极轻嗤一声:“我等贱命,如何敢比?神帝与言灵之主的儿子,开天?辟地,也就那?么一个。”


    “言灵之主?”令黎听见这四字,眼皮一动,“你说羡安娘娘就是言灵之主?”


    “哟,说漏嘴了!”孟极惊道,但他神情?不疾不徐,似笑非笑,却压根不像是失误。


    无漾:“什么言灵之主?”


    “什么什么言灵之主!走了,再多说一个字就是另外的价钱了。”孟极化?作原身,飞出从?极渊。


    无漾不放心令黎,要?与她同去,令黎道:“我带着獾疏与青耕足够,你心细,留在此处,替我照顾他。”


    令黎跳上獾疏的背,一人一兽一鸟跟上孟极。


    当年岁始印曾告诉过她,竺宴是被神尊和言灵之主一同封印的,所以即使神尊陨灭,神谕的力量减弱,但因为言灵之主的预言,为竺宴解除封印之人依然会为天?道不容,生?生?世世,永受天?罚。她也曾好奇谁是言灵之主,岁始印欲言又止,并未告诉她,原来言灵之主就是竺宴的生?母。


    就是说,是他的母亲和神尊一起封印了他。


    神尊为天?下苍生?计,她能?理解,可羡安……令黎不理解一个母亲为何能?做到这个地步。易地而?处,别说作为母亲了,就是自己对青耕,也不忍心封她灵根,让她受苦。


    “羡安娘娘果真是言灵之主?”她问。


    孟极因为在竺宴手上受了伤,如今速度远不如青耕。青耕独自在前面撒欢,獾疏与他并行。


    孟极兽眸瞧了令黎一眼:“我虽算不得好人,但我一般只隐瞒不说,说出的话?却无谎言。”


    令黎改而?问:“那?她真是竺宴的亲生?母亲?”


    孟极笑了:“神尊神帝一同创世,你与竺宴作为他们的后人,身上同样流着创世血脉,但你看看竺宴,你再看看你自己……别说你了,就是你曾经那?庶兄庶妹,哪个敢比竺宴?你觉得你们之间的差距是从?哪里来的?那?还不是因为竺宴有?言灵之主那?样强大的母亲。”


    令黎:“……”你说我就说我,为何要?伤及旁人!


    令黎不悦道:“是我自己禀赋不好,与我母亲无关,她是羲和女君,是六界最厉害的女子!”


    “之一。”孟极不疾不徐补上两字,“但言灵之主创世以来也只有?一个。这万万年来,羡安先后经历了言灵族灭、神帝陨灭、竺宴堕魔,哪一样不是塌天?大祸?可她至今依旧在神域安然度日,你以为她凭什么?凭她运气好?凭她存在感?低?还是凭神域众人慈悲心肠?”


    “那?她为何要?封竺宴灵脉?一个母亲何至于恨自己的孩子到这个地步?”


    “谁告诉你那?是恨?”孟极说到这里再次打住,讳莫如深一笑,“罢了,我自己也不过是三?分窥探七分揣测,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令黎蹙眉:“那?你又为何要?与我说那?些?”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孟极扇动起翅膀,“咻”地就飞了出去。


    令黎跟着孟极飞了半日,来到一处山谷。这里是妖族地界,也不知是哪一族的,山谷凋敝,看起来已荒芜许久。入口处残余着一座花桥,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枯黄衰败,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曾同竺宴一起围观过妖族的婚礼,依稀记得妖族成婚都会搭这样的花桥,花桥是妖族婚礼的标志。


    令黎感?慨道:“族地都荒芜了,花桥还在,可见当年婚礼盛大。”


    孟极奇道:“你不认得此处?”


    令黎被他问得一怔。


    “我应当认得吗?”她再一次环顾四周,觉得这山谷有?些眼熟,但不多,又仔细想了一下,最后确认道,“不认得,我与妖族一向没有?什么交情?。”


    孟极:“那?完了,你进不去了。”


    “此处都已经荒废,为何进不去?”令黎拍了拍青耕的脑袋,让她上前去看看。


    青耕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听话?的,立刻扇着翅膀飞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挡住,与此同时,虚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啸。


    令黎眉心一跳:“这个声音……”


    “比翼鸟。”孟极道,“这里是比翼鸟族的地界,说起来你与比翼鸟族应该有?些渊源才是,据说如今的比翼鸟女君破壳便夭折,幸得你及时出现并请来斳渊救下,这么说你对这比翼鸟女君还有?救命之恩。”


    “如今的比翼鸟女君?”


    “叫蛮蛮,这不还是你赐的名?”


    令黎恍如隔世,当年的比翼鸟族何其鼎盛,那?时候她是竺宴神侍,比翼鸟族大婚,她尚且被拒之门外。如今沧海桑田,这里已破败至此,她竟都没能?认出来。


    她问:“蛮蛮……她不是比翼鸟公主吗?”


    孟极道:“从?前羲和强大,比翼鸟族跟着沾光,为妖族之首,但妖族慕强,众妖不满比翼鸟,不服已久。六百年前,竺宴堕魔,天?道颠覆,众妖族趁机叛乱,灭了比翼鸟族,比翼鸟女君也在叛乱中死去,比翼鸟就那?一个公主,蛮蛮自然就成了下一任女君。”


    令黎轻蹙了下眉。


    时间上不对。


    一百年前她在交觞醒来时,蛮蛮已在交觞,蛮蛮一直以比翼鸟公主自居,两年前更被当做礼物送给?从?极渊,与她同入了燃犀镜。若蛮蛮六百年前已是比翼鸟女君,即使比翼鸟族落魄,境尘,不,斳渊于情?于理也不该将她当做礼物送出去。


    斳渊为何要?如此?而?且自燃犀镜出来后,蛮蛮便与斳渊一样,不知所踪。


    蛮蛮与斳渊……


    “想到了吗?”孟极忽然开口。


    令黎看向他。


    孟极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山谷的方向看:“你的鸟惊动了比翼鸟,人家现在杀出来了。”


    像是为了呼应他,天?空中应声传来一道怒喝:“何人擅闯我族禁地!”


    令黎举目望去,只见一队紫衣女使从?远处飞来。那?些侍女拂风之姿,乍见赏心悦目,却个个纱巾覆面,提着剑,杀气凛凛。


    令黎心头?一跳,与此同时,獾疏已脱口而?出:“紫衣刺客!”


    不错,看这些人的装扮,正是当日在记忆阵前刺杀她与竺宴的刺客。


    一旦知道刺客是比翼鸟族,再回想当日刺客首领的身形神态,是谁便呼之欲出了——是蛮蛮!


    当日趁着竺宴进入记忆阵,要?趁虚而?入杀她和竺宴的人正是蛮蛮!


    那?当日消失的靳渊会忽然出现将她救走,也就说得通了。


    令黎当机立断,对孟极道:“今日先不进了,走!”


    说着便飞身踏上獾疏的背,一人一鸟一兽飞离。


    孟极却一动未动,站在原地,迎着前方飞来的比翼鸟女使,高声道:“孟极。”


    刚飞到一半的令黎险些当空掉下去。


    她迅速藏身到一棵树后,正正见孟极被两名比翼鸟女使当场打断了一双腿,跪趴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又一名女使拔出剑:“孟极,你与我族有?灭族之仇,今日竟敢来送死,我成全你!”


    剑芒锋利,说着便往孟极刺去。


    令黎要?回去救他,这关头?,却被一双手稳稳按住。


    转头?看去,是姝燃。


    令黎微惊,姝燃竖起食指,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与此同时,那?边“噗”的一声传来,孟极身上已被刺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把白亮的长剑都给?溅花了。


    姝燃在她耳边道:“走!”


    说着不待令黎迟疑,姝燃已拽着她离开。


    令黎原本惴惴不安,刚走不远,却听孟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含着一口血唾沫,又重又含混:“来救我!别让我死在里面!”


    令黎瞬间又觉得:稳了,他不会死。


    “你怎么会在这里?”离开妖族地界,令黎出声问姝燃。


    异口同声,姝燃也问:“你这么会在那?里?”


    两人皆是一愣,姝燃先答:“我一路寻找斳渊君踪迹,路过此地。”


    “斳渊?你说斳渊在比翼鸟族?”


    姝燃稳妥道:“目前还不确定。”


    令黎却道:“我早该想到的,斳渊与比翼鸟族渊源深厚……”


    “有?何渊源?”不待令黎说完,姝燃打断。


    她眼眸漆黑,直直盯着令黎。


    令黎竟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安静了一瞬,才答道:“比翼鸟族有?那?些年的强盛,全因斳渊的一个物件儿。”


    姝燃问:“什么物件儿?”


    令黎没有?做贼但偏偏心虚,没有?答,正要?敷衍一句“具体不知”,姝燃却问:“言灵镯吗?”


    令黎吃惊:“你知道言灵镯?”


    姝燃看着她,神情?不明:“听说过,传言斳渊捉天?地间最后一缕言灵残魄铸的镯子,又注入自己万年神力,本是送给?天?酒的聘礼,天?酒没要?,他便断了言灵镯,又随意扔给?了一个下界小妖,这个妖族自此鼎盛,便是比翼鸟族。”


    姝燃的五官本就生?得英气,说起这个事时面无表情?,神情?便显得冷漠。令黎巴巴望着她,忽然觉得嘴巴有?点干,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事是这么个事,只是为何听姝燃说起来,她竟有?种罪孽深重的负罪感??


    卡了半晌,令黎当即转移话?题:“不好!孟极快死了,我现在就去救他!”


    说着便往比翼鸟族的方向跑。


    姝燃站在原地未动,望着她的背影,淡道:“比翼鸟族的结界是斳渊亲手布下,以你现在的神力,你若要?进,除非像孟极那?样自损三?千,被打断双腿绑了进去。”


    令黎脚步一停。


    她缓缓回头?,只见姝燃负手立在原地,一身白衣,裙裾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脸上是冷漠的通彻。


    令黎与姝燃回到人界的客栈,她从?路上就开始从?长计议,没有?出声。姝燃以为她在担心孟极死活,沉默许久,生?硬安慰道:“不必着急,你还有?一千年的时间,总能?想到办法?。”


    “一千年?这么久?”令黎很吃惊。


    姝燃:“嗯,祸害遗千年。”


    令黎:“……”


    呆滞半晌,她倏地笑了。


    姝燃又立刻自告奋勇道:“你还想听笑话?吗?我还有?。”


    令黎连忙摆手,笑得停不下来:“不用,不用了……我没笑笑话?,我笑的是你哈哈哈!”


    比笑话?更好笑的姝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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