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色已经微微黑了，路旁的烛盏都点上了烛火。
街道两旁是高大的建筑，墙体是鹅黄色，屋顶倾斜，埋在雪下的琉璃瓦隐隐若现。
人们裹着颜色鲜艳的棉袄在商肆中进出。
希尔跟在阿斯莫代身后，在人群中穿梭，他不断打量着两旁的商肆。
他闻到了很多自己是恶魔的时候闻不到的香味，那似乎是人类食物的味道。
希尔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他盯着路人手中拿着的馅饼，舔了一下唇。
等他回过神来，阿斯莫代已经把一个不知哪买的馅饼塞到了他手中。
那馅饼由一层油纸包着，中间塞着蔬菜叶子与肉，闻着很香。
他眨了一下眸子，朝着阿斯莫代望去，他听见对方低声道：“先拿这个垫一下肚子，小心烫。”
大抵是太饿了，希尔破天荒地乖乖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咬住了手中的馅饼。
下一秒，他皱着眉头把嘴里的馅饼吐了出来。
“真难吃。”希尔道，接着他顺手便把手中的馅饼递向了阿斯莫代。
这个动作其实十分的微妙，因为在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肢体就先一步作出了动作。
这就像是某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希尔瞥向阿斯莫代，半空中的手收回也不是，继续保持着这个动作也不是。
他攥住馅饼的手指微微收紧，然后外强中干地，凶巴巴地喊了一声阿斯莫代的名字，他微微扬起下颚，看上去很猖狂：“你吃。”
阿斯莫代似乎愣了一下神，接着他轻笑了一声，接过了希尔手中的被咬了一口的馅饼。
他的手指温度很高，擦过希尔的手背时，留下了一点温热。
希尔的手指微蜷了一下，收回了杵在半空中的手。
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却又有些怪异。
他抬眼朝着阿斯莫代望去，见对方眉眼弯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很快就到家了。”阿斯莫代同他说。
他哦了一声，收回视线，继续跟在阿斯莫代身后。
他的心思有些涣散，完全没有思考阿斯莫代的到家是什么意思。
接着他开始左顾右盼，在长街寻找恶念深重的人，寻思着为恢复魔法后储备食物。
很不幸的是，希尔只能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善念，即使有恶念，也只有指甲大小。
他的唇角压下来了一点。
街边很嘈杂，这的嘈杂同布卡街充斥着的辱骂声是不一样的，他能听到人们悠闲的对话，以及时不时传来的欢笑声。
这欢笑声在希尔听来实在是有些刺耳，毕竟恶魔喜欢的是争吵、愤怒，而不是温馨和平。
他抿了一下唇，心情更差了些，于是决定找阿斯莫代的茬。
毕竟是阿斯莫代把他带来这的。
再者，虽然他很不想承认，刚才他把馅饼下意识递向阿斯莫代后，心里总有股怪异的感觉。
他必须得做些挑刺的举动，心里才会舒服。
他舔了一下自己虎牙，灰棕色的眸子里充斥着不怀好意，撩起眼皮朝着前面带路的阿斯莫代望去。
正要开口刺两句，却见阿斯莫代正低着头吃自己递过去的馅饼，到嘴边的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阿斯莫代低头咬在了他咬过的地方，似乎是感知到他的视线，侧头朝他望来。
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在街边明显的烛光照耀下显得更加浅淡，却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明。
他就这样一边低头咬上馅饼，一边垂眼望着希尔。
装着馅饼的油纸颜色很深，衬得他握住油纸的手指骨节分明，根根白皙。
不知为何，与他视线对上时，希尔蓦然觉得有些慌乱，他像是被针刺了一样收回视线。
接着没话找话地凶巴巴道：“阿斯莫代，怎么还没有到目的地？”
“快了。”阿斯莫代喉结滚动，咽下馅饼，轻声道。
他们最终在长街的转角处停了下来，阿斯莫代带着他上了屋子的二楼。
屋子里面昏暗无比，窗户也很小，就连台阶的交接处都长着苔藓。
希尔进了屋子后，瞬间便心情轻松了起来，这是个很适合恶魔待着的地方。
上了二楼后，光线便更暗了些，寻常人来到这里大概会吓得发抖，因为这种阴暗的环境实在是容易让人联想到犯罪、鬼怪之类的恐怖的事情。
沉默已久的灰姑娘，忽然在希尔的脑海中颤着声音开口：“你这朋友，是什么来历？难不成是巫师？”
希尔在心里寻思了一番巫师是什么，根据自己对那天下午看到的那些童话故事的有限记忆，他猜想巫师应当是个反派。
但是并不是所有童话故事里面都有巫师，只有少数童话故事存在这类角色。
他记得灰姑娘中没有提到巫师。
而且再怎样，阿斯莫代都和巫师搭不上干系。
如果说巫师是冒着泡的罪恶沼泽，那么阿斯莫代就是洁白如雪的无垠冰川。
不过很显然两者之间，巫师更适合做恶魔的朋友。
虽然希尔根本不觉得他和阿斯莫代是朋友。
“你觉得他像巫师吗？”希尔微弯了唇，“他要是巫师我就是天使了。”
灰姑娘盘踞在他神识里，无言了几秒，这才道：“可是这地方实在是太糟糕了。”
希尔挑了一下眉，“我实在是对你们人类的审美感到担忧。”
他嗅着霉菌的味道，感到心情舒畅，“这对于我们恶魔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灰姑娘坐在枝叶繁茂的神树下，透过希尔的视线看清楚屋内的模样，意识到并没有危险后，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她抬头盯着生机勃勃的神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您的朋友不是天使吗？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希尔闻言脚步一顿，抬头朝前面走着的阿斯莫代望去，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铠甲上的光泽暗了一些，甲片上还带着一些将融未融的雪粒。
他的肩脊宽阔，走在黑暗中的时候，莫名显得有些孤单。
希尔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这才回过神开口问道：“阿斯莫代，你住在这？”
他听见对方轻嗯了一声。
于是他问出了灰姑娘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住在这？”
虽然希尔很喜欢这里，但是这种潮湿黑暗的地方很显然不是天使会喜欢待着的地方。
阿斯莫代侧过了头，朝他笑了一下，温声道：“有个重要的人喜欢。”
希尔：“……”
希尔的精神之海里，蓦然有风刮过，神树的叶片簌簌作响。
他沉默了片刻，只当阿斯莫代不知何时交了一个十分有品味的新朋友。
他开口道：“那个重要的人，有时间介绍给我认识。”
阿斯莫代：“……”
在脑海里听了全程的灰姑娘：“……”
阿斯莫代将他领到了一个小房间，这里只有个小小的窗口和一张床，周围充斥着恶心的霉菌。
希尔刚踏进房间就爱上了这里，要不是这是阿斯莫代的屋子，他应该会想办法直接抢过来。
虽然房间阴暗潮湿，周围还漂浮着腐朽的味道，却意外地很干净。
房间的窗户半开着，即使是白天，也只有一点点光泄露进来。
屋子里面很温暖，寒风透过窗户卷进来的时候，希尔并不觉得寒冷。
房间里面唯一的家具，是一个温馨的小床，刚好能挤下两个人。
床单是张扬的血红色——那是希尔最喜欢的颜色，就和他本体眼睛的颜色一样。
希尔瞥了一眼小床，越看越喜欢，已经筹谋着怎么从阿斯莫代手中取走这张床了。
阿斯莫代让他在这稍等一会，便关上房间的门离开了。
待人一走，希尔就毫不客气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没过多久，阿斯莫代就又敲门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刚刚烤好的饼干，还冒着热气，修长的手指捏着瓷盘，将饼干递到了希尔身前。
希尔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这饼干是你烤的？”
阿斯莫代朝着他点了点头。
要是往常的话，他可能会不稀罕阿斯莫代烤出来的东西，但是他现在实在是饿极了。
他被饼干的香气吸引，没有任何心理挣扎地拿起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
缩在他大衣口袋里面的四只笨鸟探出了头，几双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饼干叽喳叫。
希尔捏碎了一些往它们嘴里送，几只鸟吃了后高兴得扑棱起来。
而可怜的米迦勒因为害怕阿斯莫代没敢探出头，只能忍着眼泪委屈地缩在口袋里。
它正难过着，蓦然被一块碎饼干砸到了头，它捂着头抬眼，只见口袋上方白皙的手指一晃而过。
无恶不作的恶魔用自己的方式给它递了一块碎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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