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莫代垂眼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想你应该回去了。”
希尔抬头望望阿斯莫代，又垂眸瞧了一眼碰瓷的小屁孩，总觉得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这小屁孩身上疑点太多了。
小男孩嘟了一下嘴，风吹过来时，短而卷的像洋娃娃一般的头发动了动，撒娇似的道：“我是个流浪小鬼，没有家，只能跟着你们了呜呜。”
阿斯莫代垂眸盯着他，两人对视良久，最终小男孩败下阵来，他微叹了一口气，神态模样完全不像个小孩子了，看样子是懒得演了，“要是被发现了，确实麻烦。”
他朝着希尔挥挥手，用小孩子专属的奶音道：“姐姐，蹲下来。”
要是平时，希尔肯定理都不会理会。
可是望进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他抬头望了阿斯莫代一眼。
他看见在洋洋洒洒的风雪里，阿斯莫代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一抹情绪很淡，消失得也很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捕捉清楚。
希尔眨了一下眼，蹲了下来，然后被小男孩搂了一下，他搂完后就跑开了。
“我会想念你的！”跑远后还用童稚的声音嚷嚷着。
·
很快冬去春来，街道边缘小花坛栽种的花朵融化了最后一块冰，绚丽温柔的琉璃瓦和暖黄色的墙体完全地裸露了出来。
短短一个月，已经完全看不着冬的影子了。
希尔缩在自己房间里，透过窄小的窗口往外看，街边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正拿着皇宫里颁发的告示，不断地塞给过路人。
一阵风起，一张告示从小女孩的手中飞起，她跟着风跑了一段路，眼见那张宣纸越飘越高，只得作罢。
而一旁看戏的希尔眼见得发黄的宣纸卷着边向自己飞来，眼疾手快地把窗户关上了。
然而那宣纸还是平平整整贴在了窗户上，上面用油墨写着：三日后，王宫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介时将选出未来的王妃。
希尔瞥了一眼，木着脸拉上了窗帘，装作没看见一般重新窝回了自己那血红色的小床。
这童话之母未免也太刻意了一点，为了让主角能按照剧情去参加舞会，想尽办法把告示送到了跟前来。
于是一秒钟后，希尔便听到灰姑娘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我想去参加舞会，查德是宫里的学徒，他一定会在舞会上的。”
希尔并不搭理她，揪着旁边舔毛的短尾巴鼠，然后揉来揉去，把它好不容易舔顺的白毛又全部弄乱。
米迦勒用黑豆似的眼睛瞪着他，敢怒不敢言。
半响，灰姑娘在他脑海中哽咽道：“求求您了。”
希尔不为所动。
艾拉开始小声念叨着，“善良且勇敢，艾拉。”
她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
恶魔总是很能抓住人性的缺点，从最开始，希尔就知道这个灰姑娘善良却懦弱。
现在听她一直念叨着勇敢，轻哼一声道：“谁教你的？不过你好像并没有学会勇敢，艾拉小姐。”
他说话时从来不知道转个弯，千百年来同他相处的要么是无恶不作的魔鬼，要么是罪孽深重的人类，要么是顽固暴躁的精灵，唯一一个正常点的就算阿斯莫代了。
然而这位天使油盐不进，别说让他产生感觉到被冒犯而伤心的情绪，每次希尔没把自己气个半死已经算好的了。
所以当他将语言化作刀刺向灰姑娘时，整个人都是后知后觉的。
灰姑娘低下了头，将脸埋在双手中，即便这样了，她还是没忘记礼貌地回答希尔的问题，闷声道：“我的母亲临终前同我说的，她要我做一个善良且勇敢的人。”
“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希尔先生。我确实不是个勇敢的人，我没有达成母亲的愿望。”
希尔很高兴成功转移了灰姑娘对舞会的注意，垂手拿起阿斯莫代不久前给他送的甜茶，低头饮了一口。
半个时辰后，灰姑娘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丧气地缩在他的精神之海里。
虽然恶魔很乐意看到别人丧气的模样，但是看着灰姑娘这副模样，他却莫名觉得有些碍眼。
希尔忍无可忍，试着安抚道：“至少你做到善良了。你的善良能让每一位恶魔恶心得想吐。而且你的母亲很爱你，她教你用勇敢保护自己，虽然你并没有做到。”
这位祖宗安慰人的功夫实在是不怎么样，好在灰姑娘听了他的话，一直不曾动弹的身子微动了动，然后从自己的手掌中抬起了头。
她的眼眶微红，望着天空说道：“希尔先生，我没有办法反抗我的继母。”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希尔勉为其难地顺着她的话讲：“嗯。”
他又喝了一口甜茶，宛若人生导师那般道：“人类有害怕的情绪很正常。”
希尔有点分神，不得不说阿斯莫代·制作·人类食物的手艺确实不错，哪怕只是一杯简单的甜茶都是那么的香甜可口。
这种味道他只有吃到最纯粹的恶念的时候才体会得到。
某种程度上来说，当人类也不错——要是不要穿裙子那就更不错了。
希尔没有发现，他的精神已经开始被阿斯莫代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灰姑娘顿了顿，“不，希尔先生，我并不害怕她。”
希尔回想了一下特里梅因发疯然后追在自己身后要泼毒药水的模样，挑了一下眉。
不过要是没有伤到她的女儿，她确实不会发那么大的疯。
灰姑娘的声音清澈通透，像是带着某种特殊的力量感，“我可怜她，厌恶她，却并不害怕她。”
她恍若蓦然顿悟了什么，“我的善良与心软成为了绑住自己的枷锁，我的退步招来了她们的欺辱，我顺从的精神驱走了自己的勇敢。”
“我明白了，希尔先生！”她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悦，“反抗才能获得勇敢，善良不应该成为绑住自己的枷锁，母亲不会想看到我的尊严受到践踏的。”
面对忽然顿悟的灰姑娘，希尔：“？？？”
他其实什么也没说。
窗户忽然响起了敲击声，希尔走上前拉开窗帘一看，就见一个月前跑去投奔亲戚的四只笨鸟正在用自己的喙啄着玻璃窗。
它们的羽毛已经长出来一些，不过和正常的鸟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秃。
它们看见希尔后，低头的低头，眨眼睛的眨眼睛，几只鸟身上都写满了害羞。
有一只似乎脑子不太够用，见到希尔后连翅膀都忘记扑棱了，差点直接从空中掉下去。
体型最大的喜鹊口中还含了个什么东西，得意洋洋地绕着窗户转了几个圈。
希尔被它们兴奋的叽叽喳喳叫声吵得头疼，不耐地打开了玻璃窗。
四只鸟冲了进来，轮流往他脸上蹭了蹭，在希尔捏紧拳头之际，又很快与他拉开了距离。
其中嘴里一直含着东西的杜鹃鸟，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发黄的宣纸被卷作了一团，那四只鸟似乎担心弄脏了灰姑娘的手，齐心协力把宣纸铺开来。
上面是参加舞会的告示，还是那行短小又清晰的油墨字。
希尔：“……”脏话。
脑海中传来那熟悉地哀求声，不过比之前多了一份坚定与力量感，“希尔先生，我想去参加舞会，我想去见见他。”
希尔冷着脸将那四只蠢鸟赶了出去，任它们叽叽喳喳可怜兮兮地叫嚷，毫不留情。
几只鸟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着急地在窗前盘旋了许久，然后失望着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就连它们的背影都写满了沮丧。
四只鸟在窗前盘旋的时候，灰姑娘在脑海中恳求希尔放它们进来，四只鸟离开时，灰姑娘便开始恳求希尔去参加舞会。
希尔不理会她，他把房间里的小窗口打开，继续看来往的行人，看看有没有身上带着强烈恶念的人，他想留着作储备食物。
灰姑娘在他脑海里叨叨，“希尔先生，你占据了我的身体，我想你应该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有微风扑到了希尔的脸上，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和花草香，他微挑了一下眉，冷哼一声道：“你在试图同恶魔讲道理？”
灰姑娘安静了。
在窗口守了许久，希尔都没见到有很大恶念的人，最多微不足道的指甲大小，一片又一片白花花的善念简直要把他的眼睛给闪瞎了。
他把唇线拉直，不怎么开心的抿了一下唇。
童话世界真讨厌。
正当他大失所望之际，街道忽然发生了骚动，原本有序的行人乱成一团，人群中有人大喊：“公爵来了！快跑！”
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子听到后，立马将手中的宣纸丢掉，仓皇逃窜。
浓重的恶念香味自街角的拐角处传来，希尔闻着眼睛都瞬间亮了一层。
他舔了一下唇角，微眯着眼朝着恶念源头望去，低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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