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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午后的阳光十分和煦,小霍在顶楼天台,姿态放松地站在白蔹身边,看着巴○光年外壳的吹泡泡机头顶咕噜噜噜噜噜冒出一串泡泡。


    他确实不懂巴○光年或者吹泡泡机都是什么东西,但他看得出来白蔹玩得很开心。


    肥皂泡的表面萦绕着七彩的光泽,偶尔还有一现即逝的浮光掠影,如同装载着一个个瑰丽的梦境,自高空款款飞落人间。


    “这是送梦给人的使者么?”


    小霍询问吹泡泡机的用途。


    白蔹对他的猜测很是意外,侧过脸端详他的表情,发现他好像是认真在问,而不是开嘲讽,觉得他好生可爱,抱着他的腰转了一圈,笑着说道:


    “妈耶你长得好快,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小霍对她毫无防备,被她放下后听到她这句话分明还在把他当小孩子,好胜之心大起,探出小腿别她足踝,当她身体重心不稳向后仰倒时,不给她调整的机会,一手托住她的腰肢,一手抄起她的膝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令他欣慰的是,白姊对他也毫无防备,在他抱起来后只是静静望着他,没有反击。


    不然以她小腿筋骨的结实程度,无论是更换身形稳定重心,还是以攻为守脱离他掌控,都会让“抱”变成“擒拿”,哪怕互相留手也容易受伤。


    因为今天休假在家,没有外出计划,白蔹只是草率地直接用长发挽系一个低马尾。


    随着小霍一抱一转,头发的扣结打开,顿时如同乌云流泻、瀑布奔涌,反射着春日午后暖意融融的阳光,映衬得她深棕褐色的眼睛仿佛也有几分情意。


    只是那情意转到背对金乌的阴影处,就随着阳光一起消失,回到了他初见她至今,不曾见她打开过的高墙厚壁。


    不知道哪里来的愤懑不满,他倏然动作,单手拦着白蔹的腰,膝盖支撑她下半身不坠地,空出来的手除掉她总戴在脸上的那对琉璃片,捏着横梁左右晃动折好,再将她重新抱稳。


    失去眼镜让阳光对眼睛的刺激变强,白蔹下意识眯起眼睛,待适应光线后睁开,看不清小霍的脸。


    收紧背部肌肉,腰部发力,想要抬高上身,看看他在想什么。


    却见他像是被烫到了手,轻轻把她抛起,借力给她站直。


    啪的一下,风向改变,有一枚圆圆的泡泡撞上她的脸颊,爆开小小的水花。


    一枚后面跟着一串,她看不清,狼狈地左右歪头,还是啪啪啪啪被泡泡们糊了一脸肥皂水。


    加载了高斯模糊滤镜的视野里,她无法看清小霍的五官与表情,只能听到他恶作剧成功的嬉笑声,比上一次他来时低沉许多,但声线还不像成年人那样稳定,有些发飘。


    白蔹微笑起来。


    她像小霍这么大时,好像正在读本科,偏偏正是中二延长期的岁数,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长成大人真是好苦好苦。


    需要对抗的是整个世界,可她的队友只有自己,孤立无援。


    过了那段时间会觉得黑历史简直不堪回忆,不过现在看看小霍这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可真好玩啊。


    哨声响起,小霍在楼下在听她介绍嫩芦苇的叶子可以当哨子吹以后,试着发声没成功,现在除了开头找调时声音不准,后续就是一首有点像民谣的曲子。


    远处的楼宇模糊的轮廓像远看青山的黛影,近处防人坠楼的网栏影影绰绰有如藤萝,小霍在吹响一曲春日的歌。


    阳光明媚的晴日午后,年轻人结伴玩耍。岸边的人和小舟上的人呼唤彼此,碧波荡漾,水鸟啁啾,鱼翔浅底。水畔芦苇丛丛,岸上新柳青青,绿草如茵,女萝如织,远山如画。


    白蔹静听片刻,虽然看不清小霍的眼睛在哪里,但是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注视着她,招呼她应和,她想了想能够适配的歌词,轻声唱道: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调五声音阶,旋律中有着浅淡的怀念与不易察觉的悲意,小霍的苇叶哨声稍顿,品了品白蔹所和的歌声旋律,调整苇叶给她伴奏。


    曲声传递心声,有着无可比拟的直白优势。


    小霍不得不承认,能够“霸天下”的姨母,在体察人心方面确实有着他所不能及的优势。


    白姊的歌声中有对他的喜爱,但那恐怕是对于承载着她童年回忆的、作为“黄口小儿”的他的移情。


    她听《蒹葭》与《溱洧》,秦风何其诚恳,郑风何其缠绵?而她应和的歌声中,似是只听出了蒹葭的忧思与溱洧的春日结伴出行,不曾领悟他的拳拳之心。


    小霍陷入沉思。


    白蔹发现自己把小霍唱沉默了,顿时霞生两靥,眼尾泛红,不好意思和后悔如潮水将她覆压下去,她赶紧转过身面对天台网栏,看不见小霍就当小霍也看不见她。


    尤其想到摘了眼镜的话她恐怕双目无神,显得人阴森可怖,这时候还在唱儿歌,也太恐怖谷了。


    ……真的很难听吗?


    她不敢回忆刚才犯的傻,双手向后归拢散乱的长发,麻利地挽起来时又想到,刚才小霍抱着她转圈时头发飞了,再被风一吹,现在还不一定蓬乱成什么样,天呐没脸见人了!


    蹲下收起吹泡泡机,没看准方位,把这个会发光发声的玩具踢倒了,好在剩余皂液不多,噗噗噜噜吐了几口气泡音就彻底闭嘴。


    反正小霍的智商肯定不至于连下楼回家都不会,她夹着吹泡泡机,拍拍发烫的面颊,大致判断了下楼的门楼位置,行步如风,或者说像一只疯狂逃窜的兔子,也行。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她大概能在小霍结束思考之前逃回房间。


    但是意外毫无意外地果然发生了——


    一只高度近视的现代白领,失去眼镜和失去眼睛在高速行进并突然进入暗光区时的区别可能也不是特别大。


    顶楼到33层楼梯间顶层平台,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都他喵的别给我上去找事”的设计原则,没有设计楼梯,取而代之的是钉在墙里的塑钢爬梯。


    爬梯最低阶离地面1.5米,身高过低或者不能连续做10个及以上引体向上人士不建议徒手尝试攀爬。


    白蔹上楼时会视心情决定要不要搬个凳子垫脚,今天她没有,是用纵跳摸高的姿势够到第三阶直接开始一番健康且适度的爬行的。


    小霍现在还处在下河摸鱼上房揭瓦的年龄段(晚期),没有墙梯的长平侯府院墙他跳起来都没难度,何况这种难度削弱版本。


    ——塑胶钢筋倒是引起过他的注意,但是不知道白蔹是没准备干涉西汉那边的正常历史进程,还是大学毕业后专业知识以外应忘尽忘不记得这玩意儿的锻造方法,没有给出有效回答。


    ……当然,也可能是预料他听不懂所以不想说。


    白蔹在他对扫地机器人表达过极大兴趣之后,一度试图给他介绍这个大呼小叫电闪雷鸣的东西,数次譬如关于“人工智能”“数字化”“数控机床”“机器”等问题带来的卡顿后,他们默契地放弃了研究它的原理。


    大概白蔹并不擅长给古代人做名词解释吧。


    小霍只是在挂机思考,又不是挂了,当然看到了他白姊被狗追了似的落荒而逃。


    从他看见白蔹背影到他追过去这几秒钟,就听到一系列叮铃咣啷的声音,进门楼到墙梯上方,发现白蔹双腿勾着塑胶爬梯中段一阶,头下脚上,挂在上面,浅口便鞋只有一只还在脚上,另一只不知道摔哪里去了。


    要是穿着防滑鞋或者干脆赤脚,她还可以依靠腰腹力量努努力仰卧起坐,抓住墙梯回到正位,或者攥住可靠支点翻身跳下去。


    浅口便鞋配的是丝袜,能提供的摩擦力实在太小,能够挂在爬梯上不掉下去,她的小腿已经尽到最大努力。


    这个高度摔下去会摔断脖子的。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伤势,以汉代的医疗技术水平,肯定直接可以准备后世了。


    来不及多问多想,小霍先手脚并用向下爬了几阶,跃起避免撞到处于险境中的白蔹,蹬墙改变方向延缓降势,顺利平稳落地。


    白蔹头部离地大约一米八,超出小霍身高。她的低马尾在重力作用下垂到小霍眼前,小霍的心本来在发现她遇险时跳得狼奔豕突,现在却莫名一片空白,无喜无悲,脑海中的声音一句句无声诉说:


    ——来不及返回房间。


    “躲开!小霍!”


    ——没有梯子和软垫。


    “喝啊,好他喵的滑……”


    ——白姊高几许,重几何,他能挥动长矛几许,负重几何?


    接得住么?


    “躲开!我……跳下去……别砸……着……你……!”


    声音嘶哑近于咆哮。


    接得住。


    丝袜极大削弱过的攀援能力到了极限,白蔹响应地球母亲号召下落。


    脚踝试图勾住下一阶墙梯,现实是一次次重重击打塑胶钢筋,没有起到任何减慢降落速度的作用。


    双手也没能抓住任何可供借力的凸起物,只能屈膝蜷腿,抱紧头部,尽量空中转体,最理想的状态是足部落地,顺势翻滚减轻伤害。其次是侧位落地,可能会摔碎骨盆,比摔碎脖子强。


    她刚才没办法判断离地高度,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转体,只能喊话让跳下去也许给她搬垫子去了的小霍躲开,同时祈祷自己好运,不要头或颈部着陆。


    眼角余光里瞥见了他的身影时,腰部传来一阵大力,带动她从纵向落地转为横向旋转。模糊的视野中四壁与楼梯旋转成连贯的长画卷。


    她好像看到了青苔点缀白垩剥脱楼道壁,阳光洒下粗制滥造墙梯井,爬梯扭曲蜿蜒成时光的痕迹,耳中血管嗡鸣,腹中脏器舞动,旋转停止时身后贴着另一颗心脏的蓬勃激烈跳动之声。


    怦通,怦通。


    九九过后,万物复苏,冰河开裂,是否也会发出这样春雷乍惊、疾如擂鼓般的怦通声?


    毫发无伤的白蔹回过身,紧紧搂住发育期的青少年尚嫌纤薄的臂膀,平复死里逃生的激荡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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