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波


    ◎警告◎


    转眼新学期开学。


    顾白衣依然是走读, 除了课程比上学期多了一些以外,对他来说倒是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开学不到两周时间,班上还是闹出了两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其中一件事就是林和初和嵇兰因换了宿舍。


    林和初上学期就跟辅导员申请过, 嵇兰因听说之后, 问了顾白衣一声,就拖着荆一凡一起去了老师办公室。


    当初被顾白衣教训过之后,荆一凡至今还有心理阴影。


    每次上课他都恨不得缩着脖子,躲在离顾白衣最远的地方, 平时路过水池,他也走得战战兢兢。


    久而久之, 原本一直带他玩的常霆都不乐意搭理他了, 另外换了个跟班。


    没了可以狐假虎威的靠山,他现在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嵇兰因可不管他现在处境如何, 拉着他去办公室,只是为了证明他们宿舍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听说能把顾白衣一起分出去,荆一凡差点把头都点掉。


    前有顾白衣进医院,后有林和初举报常霆骚扰他,再加上荆一凡的旁证,辅导员担心真出事,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趁着新学期一开学, 把六人重新分进了两个四人间。


    一个在最西头,一个在最东头。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宿舍闹矛盾这种事屡见不鲜, 只是闹到重分宿舍都算是比较体面的程度了。


    但在这之后, 就有一些桃色八卦传出来了。


    据说是常霆想要追求林和初不成, 动了歪心思想要用强的, 于是林和初恼羞成怒之下才选择撕破了脸皮。


    流言传得很快, 最后两人还都被老师找去谈过话。


    后来还是专门开了班会,澄清了谣言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但其他人信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刚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嵇兰因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林和初并没有生气,只是走快了几步,跟落在后面的常霆几人拉开了差距。


    他在拐角处叫住了顾白衣。


    两人一道走向偏僻的梅园。


    林和初请顾白衣别把这件事告诉他姐姐。


    林稚简在另一个校区,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她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边还要忙工作实习的事,暂且无心关注校内八卦。


    姐弟两人身边没有什么共同好友,当然也没有什么告密的风险。


    只除了一个顾白衣。


    林和初回宁城之后就知道顾白衣和林稚简的事了,还特意跟他道过谢,约好等姐姐答辩结束,再请他吃顿饭。


    也是因为这件事,林和初和顾白衣自从新学期开始就走得近了一些。


    顾白衣也渐渐知道他家里的大概情况。


    林家的情况堪比狗血豪门电视剧。


    林爹小有资产,情人一堆,私生子女满地乱跑,直至去世还不清楚外面有没有其他的遗珠。


    林稚简的妈是林爹不知道第几任老婆,女儿刚出生他就又遇到一个“真爱”,因此火速离婚迎娶真爱进门。


    林和初与林稚简同父异母,不过他是私生子。


    林和初的亲妈是林爹的情人之一,早年生活困窘,一心想要嫁进豪门,好不容易怀上一对龙凤胎,结果迎面撞上林爹的“真爱”。


    真爱体弱多病,还流了产,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师”说双胞胎不吉利,冲撞了真爱。


    林爹便直接将情人连带两个私生子一起送走了。


    情人精神脆弱,不敢记恨渣男,便拿两个孩子撒气。


    后来甚至亲手掐死了无辜的小女儿。


    警察联系到林爹那里,林爹彼时还对真爱上着头,不想管这件事,便打电话给了前妻,也就是林稚简的母亲。


    理由是他们离得近。


    林稚简的母亲本就是个很心软的女人,看到被虐待得遍体鳞伤的小孩子格外不忍,再加上林爹给钱十分大方,她干脆就把幸存下来的孩子接回家一起抚养了。


    那倒霉孩子就是林和初。


    养育两个孩子并不容易,所以林妈妈和姐弟俩都还与林爹那边有一些联系,能要到一些生活费。


    但这种身份背景说起来并不光彩,林和初对外一直绝口不提。


    这次会主动跟顾白衣提起几句,一来是因为姐姐的事承了他的情,二来流言的事多少也跟他家那些狗血恩怨有关系。


    去年他请假半个月,说是生病,其实就是因为生父去世了。


    林爹虽然渣,但对子女既没有偏爱也没有苛刻,只要回去奔丧,就能分到遗产。


    而且是九成的遗产,全部平分。


    林稚简姐弟两人觉得晦气得很,但林妈很看得开,觉得本就是属于他们的钱,为什么不要?


    最后还是压着他们一起回了一趟林家。


    多一个人来分财产,其他人能分到的就要少一些。


    为此记恨上姐弟俩的人不在少数。


    而其中林和初拉的仇恨还要更大一些,毕竟他是私生子,亲妈还是个杀人犯。


    能做的文章也大一些。


    林和初已经猜到以后的日常不会太平静了。


    他们不敢弄死他,但也得恶心恶心他。


    这次的谣言也只是个开始而已。


    与其被那些人捅出来,不如自己先跟周围的人坦白一部分。


    “还有去年那个举报的事情。”林和初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其实我还是觉得可能是常霆干的。”


    至于为什么是“可能”,因为他没找到证据。


    他跟常霆那些谣言有一半是真的。


    常霆后来真的跟他表白过,但林和初不喜欢男人,因为这件事撕破了脸皮。


    那时候他就质问过常霆,常霆并不承认是他做了那件事,还反过去嘲讽林和初脸大如盆,自我感觉良好。


    常霆只是跟人打赌,看林和初长得像女孩子,说不定心理也一样变态,才去试探他而已。


    一向性子清冷的林和初也被气得差点失去理智。


    后来他无意间发现,常霆跟他某位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兄弟有联系,就知道他的说法八成是真的。


    “常霆这人,小心眼又记仇。这次那人把他也算计进去,肯定是要气疯了。我是债多不愁,但你最近最好也稍微当心一点。”


    林和初担忧地看了顾白衣一样:“我感觉,他好像一直都看你不顺眼。”


    就在这次谈话之后没两天,第二场小风波就来了。


    顾白衣也被人举报作弊了。


    这回倒是没人追究是谁举报的,因为光看成绩单排名就不大对劲,以往都是中后排徘徊的成绩一下子冲进了前三,就算是老师也忍不住怀疑了一下。


    不过这件事解决起来也简单。


    重新做一套题,现场复述一下结业论文的内容,再请人佐证一下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开始好好学习了的情况,很快就洗清了他的嫌疑。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嵇兰因和林和初都担忧地在外面等着他,见他神色轻松了比了个没事的手势,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嵇兰因忍不住嘀咕:“怎么一个两个都遇到这种破事儿,是不是刚搬的宿舍风水不太好啊,要不改天去庙里拜拜?”


    顾白衣随口“嗯”了一声:“也不是不行。”


    走出行政楼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一道暗含恶意的眼神扫过来。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一眼。


    嵇兰因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他停在原地,不由地回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顾白衣说:“我好像有东西落下了,你们先走吧,一会儿我直接回去了。”


    林和初看了他一眼,拉着还在嘀嘀咕咕的嵇兰因走了。


    顾白衣转头走向大楼拐角处,穿过连廊,在小广场的喷泉前面看到了常霆,以及跟在他后面的小弟。


    小弟是个生面孔,顾白衣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顾白衣站到常霆面前,问他:“是你干的吗?”


    常霆眯着眼扫视他,冷嗤了一声:“你说什么?你这种……有什么资格让我做什么事?”


    他翘着二郎腿,大爷似的坐在长凳上,满脸不屑与轻蔑。


    轻蔑到有些刻意了。


    顾白衣面不改色地浅笑:“比如说,丑陋的嫉妒心。”


    常霆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他捏了捏拳头,旁边的小弟就虎视眈眈地看着顾白衣,一副准备把他套麻袋的架势。


    “如果是我想错了,当然是最好的。”顾白衣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作势看了眼常霆身后,“最近荆一凡没有跟你们一起玩吗?”


    常霆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


    顾白衣笑了一下:“有空跟他好好聊聊吧。”


    常霆神情轻蔑:“怎么,扒上那种人来说情了?可惜了,他在我这里连个屁都不是。”


    “是吗,真巧。对我来说也是。”顾白衣语气温和,“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一声。我这个人,脾气不算太差,但也没有到不记仇的地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上前。


    新修的木制长椅就放置在广场边的一片树荫下面,顾白衣停在长椅一角,伸手扶着椅背,似乎是想要近一点跟常霆说话。


    常霆皱着眉头往反方向挪了挪屁股。


    小弟终于反应过来上来伸手要拦:“你在发什么疯——”


    话音未落,顾白衣松手后退。


    小弟伸手打到长椅椅背上。


    “咔嚓”一声脆响。


    坐在长椅一角的常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砰得一声砸到地上。


    幸而后面是草坪,缓冲了力道。


    但本该好好固定在地上的长椅却也随之翻倒,砸到他的身上。


    常霆被砸得脸色一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抬头,就见顾白衣慢条斯理地拍拍袖子上的灰尘,还往后退了两步,摇头感叹:“啧,常少爷这火气不小啊。椅子都坐榻了,还是多多保重身体。”


    常霆脸色更白了——气的。


    绝对是这个贱人做了什么手脚!


    小弟手忙脚乱地冲过来掀开长椅,压得常霆脸色更难看了。


    他说不出话,只能看到顾白衣居高临下地对着他笑。


    “——要是不懂,回去好好请教一下荆一凡。”


    第62章 顾长乐


    ◎“没出息。”◎


    学校里面发生的这些事, 顾白衣暂时没和沈玄默说。


    一来他自己就能解决,二来沈玄默最近很忙。


    首都唐家那边的事正闹到高|潮。


    至此也终于有人从中窥见了沈玄默的影子。


    ——这还是沈玄默自己刻意透露出了一些端倪。


    毕竟他出头是为了立威,而不是做好事不留名。


    除此以外, 公司间的业务往来也多了不少。


    两方面的事都要沈玄默亲自盯着, 距离又远,饶是他脑子转得再快,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以往沈玄默工作太多就直接住在公司附近了,但这段时间, 不管下班多晚,他都会选择回老宅住。


    因为顾白衣在家。


    顾白衣劝了他几次, 他嘴上应着如果太晚就住公寓, 但实际上有好几晚是过了夜里十二点才回来。


    回来之后他也不会去打扰顾白衣,只在他门口静站片刻, 然后就转头回自己的房间了。


    幸好顾白衣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才能在沈玄默上班之前见上一面。


    但也就只是单纯碰个面打声招呼而已。


    顾白衣看着他时不时就显现出来的黑眼圈,觉得这样不行,转头就去联系元以言。


    可惜元以言在这件事上更没有什么话语权。


    刚开了个头,就被沈玄默一个眼刀给扎回去。


    元以言瞬间反水,回头去帮他给顾白衣卖惨。


    孤寡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自然是百般不舍。


    叫他辛苦工作一天,再独守空闺,才叫一个惨字。


    说得闻者伤心, 见者落泪。


    就差没当面挤两滴眼泪出来了。


    顾白衣:“……”


    行叭。


    反正沈玄默也说了, 只是不凑巧事情全赶在这一个月了, 等忙完这阵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他还要留出时间谈恋爱的。


    沈玄默也不确定晚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白衣后来干脆就在客厅等着。


    客厅沙发足够大, 躺一个人绰绰有余。


    顾白衣一边是在楼下看书,偶尔看看电视,实在太晚了才会忍不住躺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这天晚上沈玄默回来的时候,顾白衣已经睡着了。


    客厅的灯是一直都开着的,沈玄默进了门才注意到有人躺在沙发上,他微微一愣,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顾白衣眯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还没到十二点。


    早就已经熟悉了的环境让他的脑子重新启动起来时也慢了一拍。


    他眯着眼睛适应光线。


    有一瞬间不知道是陷在梦境里,还是真的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顾白衣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低喃了一声:“……大哥?”


    他以为自己是在前世的家里。


    下一秒他听见沈玄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很温柔地问他:“醒了?”


    顾白衣眨了下眼,意识回笼。


    哦,他不小心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沈玄默已经回来了。


    再看前面,哪有什么大哥的影子。


    睡昏头了。


    顾白衣闭了下眼睛,眼角沾了点生理性的泪,还是被困意笼罩着,带了点鼻音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一会儿。”沈玄默合上平板,揽过他的肩扶着他坐起来,“去床上睡?”


    顾白衣眼睛半闭半睁,好像还是很困:“嗯。”


    沈玄默看了眼他的肩,又看了眼他的腰和腿,思考从哪里抱会舒服一点。


    就这片刻的犹豫,顾白衣就自己站起来了。


    顾白衣抱着枕头上楼,沈玄默有些扼腕地看了眼自己慢了一拍的手,然后起身跟了上去。


    路过厨房的时候,顾白衣脚步停顿了一瞬,问:“晚饭吃过了吗?”


    沈玄默回答说:“吃过了。”


    顾白衣“哦”了一声,继续往楼上走。


    他只是单纯地瞪沈玄默回家,不然一回来就看到空荡荡的屋子,确实有点冷清。


    既然人等到了,他自然就准备回去睡觉了。


    明天他们还要工作和上课呢。


    顾白衣早就洗漱过,推开房间的门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下一秒就能入睡。


    但沈玄默跟了进来。


    他停在了床边。


    几秒钟之后,顾白衣不得不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了。


    就见沈玄默掏出了……欠条。


    顾白衣清醒了两秒钟:“……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玄默的视线从他的额头滑落到唇角,背着光的眼眸有些晦暗,他抿了下唇,声音却很克制:“换晚安吻。”


    顾白衣愣了一下:“……就这个?”


    沈玄默补充道:“三个月。”


    顾白衣:“……”


    沈玄默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还在征询他的意见:“可不可以?”


    语气颇有点小心翼翼。


    掩在被子下面的手蜷起又松开,顾白衣在床单上蹭了蹭掌心,闻言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还以为……


    沈玄默俯身继续问他:“行不行?”


    愈发软和的语调听起来有点黏黏糊糊的,宛若撒娇。


    好像拿了根羽毛在你心上不停地挠,直至磨到你点头答应为止。


    顾白衣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把这种形容词跟沈玄默放在一起,顿时有点好笑,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方法确实很有用。


    回过神之后,他点了点头,说:“行。”


    话音刚落,沈玄默便俯身压下来,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顾白衣“嘶”了一声,感觉嘴角被齿尖撞破了皮。


    然后又被讨好地轻舔了下伤口。


    顾白衣抬头瞪了沈玄默一眼,却被他伸手捂住眼睛,又在嘴角亲吻了一下。


    好像心虚又想讨主人欢心的大型犬。


    亲昵却不狎昵。


    更直白点说,有贼心没贼胆。


    顾白衣拍了下沈玄默的手,偏了下脑袋,带着鼻音说:“我想睡觉了。”


    沈玄默松开手,帮他掖好被子:“睡吧。”


    顾白衣闭上眼睛,小声嘟囔一句:“没出息。”


    沈玄默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等你准备好。”


    “……晚安。”


    “晚安。”-


    等到手头积压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沈玄默托人调查的事也有了些眉目。


    顾白衣的养父母收养他时,手续办得很齐全,来源信息写得清清楚楚。


    他出身的孤儿院在邻省某座不太知名的小城市,十几年间历经了几代院长,现在已经改建成了特殊儿童收容学校。


    十几年前的档案资料当然也没有了。


    调查的人辗转找到了当时的院长。


    院长如今年事已高,回了乡下老家养老,对于过去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直到听到“顾白衣”这个名字,才有了点印象。


    准确的来说,是对他的长命锁有些印象。


    在顾白衣还待在孤儿院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孤儿院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便有人把主意打到那副金制的长命锁上。


    院长也曾有过瞬间的心动,但又想到这是小孩儿父母留下的唯一的信物,便又驳回了。


    期间的动摇让她后来一直心怀羞愧,因此对此印象很深。


    顾白衣在沅城地震后进了孤儿院,待了有大概三年的时间,父母迟迟没有来寻找,很多人猜他的父母可能是死在了天灾当中。


    后来他被一对年轻夫妻收养了。


    那个长命锁,也一同交到了他养父母的手上。


    之后的事情,院长就不太清楚了。


    其实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顾白衣的亲生父母早就已经不在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去找他。


    但既然是调查,更要考虑他们还活着的情况。


    调查的人先把孤儿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了沈玄默,然后又开始着重调查与沅城相关的、十几年前丢了孩子的、姓顾的家庭。


    工程量堪称浩瀚,但也比一开始的大海捞针方向明确了不少。


    元以言也时不时地过来关心进展。


    当元以言看到那个模糊不清的长命锁照片时,沈玄默已经翻了一遍沅城当年的死亡名单。


    沅城姓顾的人不多,但名单以外还有很多无名的墓碑。


    顾白衣的亲生父母也有可能被埋在这些无名碑之下。


    元以言瞟了眼屏幕上的内容,没敢把上面那句猜测说出口。


    只是“可能”而已。


    他们可能已经死了,但也可能还活着。


    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他们就得当那两个人还活着去调查。


    元以言问道:“小顾那个阿姨呢?你不是之前见过了吗,她会不会知道什么线索?”


    沈玄默摇头:“她知道的还没有你多。”


    养母秦期云的嘴巴很严,好闺蜜也只知道顾白衣是收养来的,连信物的事都不知情。


    其他亲戚也都认为顾白衣亲生父母死了才会进孤儿院。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


    就算外人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一桩谈资,有意或无意地总会挑拨母子两人的心弦,叫他们难以亲近起来。


    如果不是顾白衣被收养的时候年纪确实有点大了,早就记事,养母兴许都不会说出他不是亲生子的真相。


    元以言想到这里灵光一闪,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你有没有问过小顾?我听说有些人记事特别早,一两岁的事情都会记在脑子里,说不定他还记得一点亲生父母的线索呢。而且,他既然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那肯定是他妈妈后来跟他说过什么吧。他肯定知道什么线索!”


    沈玄默言简意赅地答:“没有。我暂时不准备问他。”


    元以言一噎,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为什么?早点找到亲生父母不是好事吗?”


    就算人真的不在了,至少也能说明当年顾白衣并不是被父母故意抛弃的。


    多少也算点心灵慰藉。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万一是像你爸妈一样的亲生父母呢?”


    虽然可能性不是很高。


    元以言:“……”


    元以言:“你说得有道理。”


    他悻悻地摸了下鼻子,把这个建议咽了回去:“还是先私底下调查清楚再说吧。”


    要是真像是他父母那样的奇葩,这亲生父母不认也罢。


    沈玄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出来——


    在这件事上,顾白衣的态度很微妙。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知道他与沅城的联系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他的亲生父母已经死在那里了。


    就连沈玄默也是如此。


    秦期云临死前让他去找亲生父母,倒更像是担心他无依无靠又了无生趣,让他有个奔头,就算父母不在了,说不定还有血缘上的近亲属可以照拂一二。


    但顾白衣却好像一直都很笃定亲生父母还活着。


    他所犹豫的,仅仅是要不要去找他们。


    ——是因为他不知道沅城那场地震的事吗?


    这个猜测很合理,但沈玄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元以言絮絮叨叨地说,顾白衣说不定还记得什么事。


    沈玄默一心二用地神游片刻,蓦地想起顾白衣迷迷糊糊叫“哥”的时候。


    还有之前脱口而出的一声“大哥”。


    沈玄默微微一怔,随即踩着办公桌往后推了下椅子,伸手拿过平板翻看起前几天的阅览记录。


    滚轮呼啦啦地闷响,正说着话的元以言被吓了一跳。


    他还从来没见过沈玄默这么不淡定的模样。


    “你这是——”元以言拍了拍心口,气缓了一半,就见沈玄默眉头越皱越紧,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唐家那边——”


    沈玄默飞快回了一句:“不是。”


    他的视线定格在屏幕上的某一角。


    照片下面还有配文。


    沈玄默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去。


    十几分钟之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某个朋友的电话:“老秦,帮我查个人。照片和信息,全都要。越详细越好。”


    元以言愣了一下。


    叫老秦调查,那可就不是什么常规手段了。


    沈玄默很着急。


    元以言忍不住问:“你发现什么了?”


    沈玄默挂了电话,点开某张照片,然后放大,转向元以言的同时,伸出手掌挡住了照片上人的衣服。


    “你觉得,他长得眼熟吗?”沈玄默问道。


    元以言刚想问的一句“这是谁”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照片上是一个桃花眼的冷美人。


    五官俊美到凌厉迫人,似高山之巅皑皑白雪之下所覆盖的锐利岩锋。


    一眼看过去,第一感觉就是——不好惹。


    跟温和内敛的顾白衣完全是两个极端。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又很相似——独特的气质轻易地盖住了卓越的相貌本身。


    如果不是沈玄默多嘴问一句,元以言是怎么也不可能将这两个人想到一起的。


    但再仔细去看照片当中那个人的五官时,元以言越看越心惊。


    ——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唇形眉眼轮廓……细看之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照片上的人明显要成熟一些。


    元以言呆愣地问:“他是谁?”


    沈玄默说:“他叫顾长乐。”


    正巧,姓顾。


    第63章 救人


    ◎眼泪又憋了回去◎


    顾长乐明面上的信息很少。


    沈玄默看到的那张照片来自于某个国际金融会议, 一语带过的背景信息介绍他是某某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有几年海外工作经历,去年年底刚刚回国。


    但私人信息一片空白, 再往前也就是毕业院校这种简略的资料。


    上大学之前, 顾长乐一直都待在云城。


    距离沅城有数百公里远。


    元以言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如果他们家在云城,那小顾是怎么跑到沅城去的?”


    沈玄默倒没有那么意外:“二十年前,正是人|口|拐|卖最猖獗的时间段之一。沅城多山区,是销赃也是藏匿转移的好地方。”


    如果顾白衣也是被拐卖过去的, 那沿着沅城这条线索查,完全就是错的。


    当然, 也有可能顾长乐那条线索才是错的。


    但元以言看看照片, 再看看他的名字,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起码也是个亲戚什么的。


    有个明确的人物, 再查下去就要容易多了。


    元以言不由咋舌:“幸好你看到了这张照片,这也太巧了吧……这算不算老天爷都开了眼要帮你们一把?”


    沈玄默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期待与高兴,脸色反而有几分凝重。


    不对劲。


    他想道。


    有哪里不对劲。


    而且是很重要的地方。


    元以言试探着问了一句:“那要不要给小顾看一眼?看这一位的年纪,应该算是他哥吧,兴许还有点感情?”


    沈玄默毫不犹豫地拒绝:“等查清楚再说。”-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林稚简终于搞定了她的毕业论文。


    趁着休息日, 她让弟弟把顾白衣约了出来,履行承诺请客跟他道谢。


    同行的还有嵇兰因。


    他原本是要跟朋友出去,结果因为意外被放了鸽子。


    顾白衣最近仍然不住校。


    同宿舍里剩下一个人忙于考研, 整日泡在图书馆。


    留下嵇兰因一个人实在可怜, 林和初就叫上了他一起去。


    两人从学校出发, 跟顾白衣约了在商场外面碰头。


    两人刚下了楼, 就在宿舍门口迎面撞上了常霆。


    嵇兰因暗骂一声晦气, 推着林和初就往旁边走。


    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他们也懒得跟常霆几人装出和平的假象。


    林和初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很快就转回了视线,平常得就跟看地上一片落叶没什么区别。


    然后转头继续跟嵇兰因说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嵇兰因说,他听着,然后简短地应上几句。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是曾经的六人间宿舍从来没有过的。


    不止是态度鲜明的嵇兰因,就连一向冷淡的林和初对现在的室友也明显亲近很多。


    常霆看着他们的背影,脸色越发沉郁。


    旁边的小弟很有眼力见地围过来,替他鸣不平:“霆哥,这两个小白脸真是太嚣张了!竟然当众给你没脸,不知道是借了几个胆子,要不我叫几个兄弟来替你教训教训?”


    小弟说着又很上道地补充:“对了,还有个叫顾、顾白衣的是不是?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常霆扫了这个新小弟一眼,看出他脸上潜藏的贪婪。


    这个小弟是他从别的班里新找的。


    据说见过的世面不少,家里有点关系背景,外面兄弟众多,就是缺少一点零花钱。


    这些人叫哥叫得亲热却不真诚,但看在他出手阔绰的份上,倒是表现得很听话,让常霆过足了大哥的瘾。


    自从上次顾白衣“警告”过他之后,常霆依然没把他放在心上,只当他是拿捏了荆一凡的什么把柄。


    荆一凡其实没什么背景,就是手黑还有点小聪明,被人拿捏了也只能自咽苦果。


    常霆反倒觉得是他没用。


    但是上次坐翻了椅子,他肚子上的淤青好几天才散,走路一瘸一拐了好几天,在其他同学异样的眼神里面丢了个大丑。


    常霆一边记恨于心,一边又担心顾白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出于对自己的安全考虑,他才找了现在的这几个小弟来保护他。


    直白一点来说,就是拿钱办事的小混混而已。


    常霆阴沉着脸色看小弟:“我可不会随便欺负同学。”


    小弟笑开了花,了然地点头:“跟霆哥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们兄弟看他们不顺眼罢了。我那些兄弟,最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孬种了。”


    常霆仍然皱着眉头。


    小弟眼珠子一转,想起那些传闻,试探着说道:“不过那个姓林的看着不像是个能拿主意的,说不定是别的人哄住了,而且也不像是能受什么皮肉之苦的,稍微吓两句就算了。”


    常霆面色稍缓。


    小弟看他的反应就明白过来,继续说道:“说到底还是那个姓顾的和姓嵇的最招人恨,一天天也不知道神气个什么劲儿,一个两个破落户,还真把自己当大少爷了。”


    常霆跟着冷嗤了一声:“说不准还真傍上什么大款了。”


    小弟一脸讶然:“也不知道哪个富婆这么眼瞎。”


    然后又嗤笑:“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常霆眉头舒展开来。


    最后看了眼那两人离去的角落,他转头进了宿舍楼。


    “最近我高兴,周末请人去月鸣楼搓一顿,你要是有空就多喊几个人热闹热闹。听说你想要的那双球鞋断货了?我一个朋友那里有新的,回头我给你要一双……”


    两人相视一笑,也其乐融融地走了。


    刚走到校门口的嵇兰因打了个喷嚏,突然间感觉到一阵恶寒。


    他下意识裹紧了衣服,抬头看了看天。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林和初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嵇兰因揉了揉鼻子:“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骂我。”


    林和初:“……”


    他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嵇兰因对他的冷淡早就习以为常,跟着他走向了学校外的公交车站。


    因为时间还早,他们决定直接坐公交车过去,商场恰好就在车站旁边。


    周末出去玩的学生很多,两人挤上公交车的时候都有点后悔,但上都上了,也只能捏着鼻子找了个靠窗的角落站好。


    公交车摇摇晃晃开出去两站路,嵇兰因才注意到林和初表情不太对劲。


    林和初眉头微皱,有些烦躁地不停地刷新着消息。


    听见“叮”的一声提示音,他没有一松,而后又皱得更紧。


    一条推销短信。


    嵇兰因小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姐姐……”林和初说着一顿,“我稍微有点担心。”


    林稚简之前约的一场面试临时推迟到了今天早上。


    去了之后才发现应聘的人很多,而且程序很复杂,还要现场笔试,不知道到底要排到多久。


    担心错过饭点,她还提前跟几人打过招呼。


    要是中午来不及,就让林和初先请两个室友吃一顿。


    林稚简给林和初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说她进房间参加考试了,让弟弟祝福她一次通过。


    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后来林和初试探着发了消息,还打过电话,都没有回音。


    担心对方还在考试,他就没有过多打扰。


    但,面试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林和初莫名有点不安。


    公交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又是“叮”的一声,他收到一条新消息。


    来源于顾白衣,点开只有七个字——


    「揽月路,浮梦酒店」


    被挤到林和初身后的嵇兰因也一眼看到这条消息。


    两人都有些茫然。


    嵇兰因问:“这什么东西?发错了?还是顾白衣想换个地方吃饭啊,酒店里面能吃饭吗?不对,我们能吃得起吗……”


    林和初脸色却蓦地一变:“下车!”


    车慢悠悠地停在公交站台边,林和初捏紧了手机往门口挤,一不留神踩了其他乘客几脚。


    乘客恼怒地扭头:“挤什么?赶着投胎啊!”


    然而一看到林和初那张蹙眉的脸,又下意识噤了声,火气先消了一半。


    嵇兰因跟在后面,讪笑着说:“麻烦让一让。”


    然后才颇为艰难地赶在关车门的前一刻下了车。


    先一步下车的林和初已经伸手拦下路过的出租车。


    嵇兰因稀里糊涂地跟着坐上车。


    就听见林和初冷到有些轻颤的声音:“去浮梦酒店。”


    司机诧异地打量了他们两眼,重点关注了一下他们的穿着,下意识问了一句:“去找女朋友?”


    话音未落,林和初周身的气息一冷,宛如置身寒窑。


    “开你的车!”林和初语气堪称不善。


    司机讪讪地闭上了嘴,一边踩下了油门。


    嵇兰因没敢在这时候去触林和初的霉头,只能低头假装看手机,一边偷摸找了个本地的同学旁敲侧击问了问这个浮梦酒店是个什么情况。


    同学还真知道。


    或者说,这个酒店在本地相当有名。


    会员制的高档酒店,最低级别的房间都是四位数起步。


    因为私密性很好,除了正常的商务接待以外,这家酒店还是有钱人私会情人的好地方。


    比起正常的商务往来,当然还是桃色八卦更引人注目一点。


    自从出过几起原配捉奸未遂大闹酒店的事件之后,这家酒店更是“艳”名远扬。


    嵇兰因默默吃了会儿瓜,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顾白衣给他们发这个酒店干什么?


    肯定不是顾白衣自己想邀请他们进去参观,总不能是带他们去捉奸吧?


    如果是这样,林和初不至于那么大反应。


    直至快下车的时候,林和初望着越来越近的酒店高楼,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有一个‘兄弟’,就喜欢住在这家酒店。”


    而且不巧的是,这位“兄弟”可喜欢抢他的东西了。


    他的一切东西-


    顾白衣收到了几条意味不明的短信。


    其中大部分都是乱码,清晰的只有两条——


    「浮梦酒店,1106」


    「救命」


    发信人来自于林稚简。


    顾白衣和林稚简其实没有那么熟悉,但他也看得出来,林稚简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他还是立刻打了车赶往浮梦酒店。


    不知道是小憩间的幻觉,还是源于“剧情”中的记忆残留。


    顾白衣隐约看见了另一份记忆——


    昏暗的雨天,年轻的女孩子衣不蔽体地被弃尸荒野,无神的双眼圆睁着,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痛苦,仰头望着天际。


    她的生命被定格在这一刻。


    警察拉起警戒线,进进出出地勘察线索,保护现场,偶尔瞥见这个可怜的女孩子,都下意识移开视线,露出同情又不忍的神色。


    长发的“林和初”跪倒在地。


    哭红了的眼睛空洞而茫然,似是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路过的人一声声地跟他说:「节哀。」


    他的脊背便一点点地弯下去,直至匍匐在地上,好似失了支撑的藤蔓,一点点枯萎腐朽,再无生机。


    案件告破,是一个失业游民见色起意,趁着微醺时壮起胆子,一路尾随。


    因为害怕办事的时候声音太大引来关注,他伸手捂住了女孩子的口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惊慌之下,他选择弃尸荒野。


    凶手认罪,证据确凿,很快就被定了罪。


    尚未查清的一些疑点却始终没有更多的线索与证据支撑,便不了了之。


    葬礼之后,“林和初”回到了学校,却一日日越发的沉默起来。


    或许是因为同命相怜,故事里的“顾白衣”与他日益亲近起来。


    原主亲眼看过他脸上的巴掌印,手臂上的淤青,甚至背后的烫伤。


    “林和初”总是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说这是他该受的。


    他的养母因为女儿的死深受刺激性情大变,整日疯疯癫癫,还会找到学校里来对着“林和初”叫骂。


    后来没多久,养母在一个深夜爬上学校的高楼,跳楼自杀了。


    “林和初”在风言风语中毕了业。


    之后一年内找工作也屡屡碰壁,要么干了一段时间就被赶走,要么干脆平白摊上官司,傻子也看得出来是有人故意在整他。


    后来“林和初”别无他法,只得改名换姓,剪去长发,南下打工。


    临行之前,原主担心他仍然逃脱不了那个幕后之人的魔爪,凑出了身上所有的现钱给他。


    再然后,他们再见面就是在监狱里了。


    “林和初”去探望原主。


    彼时“林和初”已经模样大变,即便报上旧时的名字也叫原主踌躇着不敢认。


    “林和初”毫不芥蒂他的陌生与迟疑,笑眯眯地告诉他一个不幸的好消息。


    他那些姓林的兄弟姐妹近些年走背运,有一个算一个,要么瘫痪在床苟延残喘,要么已经死翘翘了。


    他说他们都是运气不好。


    最后他又问原主:「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


    “先生,需要我送你到门口吗?”司机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的时候,多问了这一句。


    顾白衣愣了会儿神,然后惊醒过来,抬头看到前面的高楼,从原主的记忆里想起这栋声名远扬的高档酒店。


    他摇了摇头:“我在路口下车。”


    在上车之前,顾白衣就给张佑余打了个电话,叫他带一个师姐或师妹过来。


    等他在前台掰扯能不能进去的时候,张佑余就带着一个师姐赶过来了。


    师姐姓迟,先前也是常在武馆见到的。


    顾白衣转头朝他们微微颔首打过招呼,回头把林稚简发的那条短信给前台看。


    前台却不肯通融,坚称这种骗术她见得多了,短信谁都能轻易伪造。听他们说已经报警了,她也只是略微迟疑了一瞬。


    “那就等警察来再说。”前台叫保安将他们拦在外面。


    但这地方本就偏僻一些,警察过来也需要时间。


    迟师姐气得脸色微红,捏紧了拳头险些想要动手。


    顾白衣伸手拦了他一下,一边拿回手机,准备打电话问问沈玄默,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进去。


    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打起来也浪费时间。


    然而电话还没播出来,旁边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顾白衣?”


    顾白衣扭头一看,动作一顿:“赵哥?”


    赵桑实现在看起来正常不少,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这回不算我主动招惹你吧?”


    说着他看了圈左右,意味不明地笑:“来找玄默?”


    “来找我一个朋友。”顾白衣看了眼他来的方向,以及穿着制服的人隐隐敬畏的态度,脑子转得飞快,“你能带我们进去吗?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赵桑实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没多废话,伸手招来旁边的服务生,让他去叫经理。


    一边交代着,他又看了眼顾白衣身后的迟师姐:“再叫几个保安上去。”


    说完,他转身走向电梯,一边回头问顾白衣:“几楼?”


    顾白衣报了林稚简发的号码:“1106。”


    赵桑实:“那就是十一楼。”


    这一回没人再拦着他们,只能目送着他们走进电梯,服务生在赵桑实的眼神示意下刷了卡,然后按下十一层的按键。


    电梯上升得很快,经理和保安来得也很快,气喘吁吁地跟上他们的步伐。


    “赵哥——”


    “去调监控。”赵桑实随手指了两个人,“再找几个人在这一层的出入口守着。”


    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好似他们酒店真的偷渡进来了什么不法分子似的。


    经理内心腹诽小题大做,不由隐晦瞪了眼带头闹事的顾白衣,却不敢违抗赵桑实的命令。


    毕竟赵哥是真不好惹。


    经理擦着额头的冷汗,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拐过几道弯,1106号房间就在靠里面的位置。


    这是个相当宽敞的套间,透过落地窗能够看见后方的湖景,每到旅游旺季价格还得往上再翻几番。


    显然里面的住客也是身家不俗。


    经理忍着胃痛敲了敲门,勉强找了个客房服务的借口。


    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滚”。


    随后又隐约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以及听不清内容的咒骂,只从语气来说——相当气急败坏。


    经理只觉得更胃痛了。


    他扭过头,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赵桑实。


    赵桑实抬了抬下巴,用口型示意:“开门。”


    经理只好顶着一头冷汗掏出自己的万能房卡,颤抖着去开门。


    “嘀”的一声响之后,他伸手去按门把手,却推不开门。


    “门、门应该是从里面锁住了。”经理结结巴巴地说道。


    高档酒店里的防盗措施做得也很齐全。


    赵桑实回头看了眼顾白衣,并不怎么诚心地问了一句:“等警察来?”


    顾白衣对经理说:“让开。”


    淡漠的命令句式,经理下意识就照办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候,经理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与羞恼的神色。


    然而下一秒,这些情绪就随着脸上的血色一道,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顾白衣压根没叫人去撞门,一个旋身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砰”的一声巨响,木屑飞溅。


    经理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就连张佑余也忍不住伸手挡了下脸,小声吐槽:“你们这门板质量也太差了。”


    没人接他的话。


    残破的木门哐当一下砸到墙上,那一瞬间相撞的力道震得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门内门外,一片死寂。


    失去了门板的遮挡,房间里的景象也让门口的人尽收于眼底。


    林稚简被绑着手脚堵住嘴巴倒在地上,身后不远处是倾倒的椅子,显然先前那阵响动就是她弄出来的。


    穿着红衬衣的男人半蹲在她身侧,一手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一边抬起另一只手。


    林稚简一边侧脸上印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没等另一边的巴掌落下来,男人先因为门口的巨响愣在原地。


    他看了眼门外的顾白衣,提起的心又下意识放回去:“什么东西跑来扰了小爷的兴——”


    还没等他叫保镖,顾白衣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林稚简看清他的脸,眼泪刷得就滚落了下来,呜呜咽咽地叫着小白。


    感觉到手下人的挣扎,男人下意识想收紧力道,更用力地去拽林稚简的头发。


    然而力道还没落到实处,他便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在疼痛传递至大脑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跟在后面进来的迟师姐连忙抱住倒下来的林稚简,取出她嘴里的毛巾,然后给她松绑。


    一边解绳子,她一边还警惕地看向守在旁边的保镖。


    保镖们愣过神之后,这会儿也都反应过来,连忙冲向了林稚简和迟师姐。


    但还没等他们冲上去,迎面就飞来一道阴影。


    红衬衣的男人被顾白衣一脚踢飞了出去。


    保镖们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去接,却感觉怀里抱了颗炮|弹似的,被撞得七荤八素。


    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堆叠着倒在墙边。


    红衬衣的男人趴在最上面,却双手捂着下面的位置,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林稚简的眼泪流了一半,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第64章 见义勇为


    ◎注意一点分寸◎


    林和初和嵇兰因赶在警察之前到了现场。


    林稚简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迟师姐给她披上宽大的外套,一边捧了杯温水递给她。


    经理冷汗直流,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


    房间里每传来一点声音, 他就控制不住的一个哆嗦。


    起初还有几声重物撞击的声音, 后来就剩下惨叫,到最后只有呜呜咽咽的求饶声了。


    保镖比老板还没有骨气,被踩断了两根手骨之后就果断把责任推卸到了老板头上。


    不过事实也恰如他们所说,动手的本来就是老板。


    他们只负责把林稚简绑过来。


    至于出口羞辱、扇巴掌, 拿弟弟的名声威胁她,扬言要把她扒光了丢进垃圾桶等等的缺德事儿, 都是林成啸自己干出来的。


    ——林成啸就是那个红衬衣的老板。


    也是林稚简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兄弟, 之一。


    在顾白衣轻轻松松放倒了所有保镖,并且“不小心”踹断了他们几根腿骨和手骨之后, 林成啸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遇到了硬茬。


    下|半|身的疼痛还没有缓解过来,就撞了几回墙,全身的骨头都好似被拆碎了又重新团成团,随手黏吧黏吧粘在一起。


    绵延不绝的痛苦甚至让他没办法一口气昏过去。


    没人能来救他。


    疼痛的折磨之下,林成啸那点傲气早就消失无影。


    他趴在地上,抖如筛糠, 呜呜咽咽地一边喊救命,一边喊饶命。


    涕泗横流的模样看着分外可怜,但听说他做了什么事之后, 张佑余都没忍住上去踹了两脚。


    “畜生不如的东西!”


    林和初和嵇兰因赶到的时候, 听见的就是这一声充满怒意的低斥。


    早在进了酒店之后, 他们听见里面乱糟糟的谈话声, 就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林和初, 他甚至已经猜到是什么人干的了。


    从电梯出来,跟着服务生七拐八绕地走过来,看到姐姐好端端地坐在外面,林和初心头一松,险些腿一软跌坐下去。


    嵇兰因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林和初虚弱地说了声:“谢谢。”


    那阵劲很快缓和过来,林和初匆匆跑到姐姐面前,又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姐姐,你没事吧?”


    目光触及到脸颊上那道巴掌印,他的眼神瞬间便阴沉下去。


    林稚简看得心头一突,下意识拉住弟弟的手:“我没事。里面……”


    她迟疑了一下,隐晦地提醒:“还是别看了吧。”


    在外面光听声音,也挺惨烈的。


    可惜林和初此刻怒意上头,并没有觉察到姐姐的潜台词。


    他轻轻拉开姐姐的手,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往房间里走。


    不狠狠揍林成啸一顿,他都不配做人!


    嵇兰因在林稚简恳求的眼神下一路小跑,连忙跟了上去,做好拉架的准备。


    万一气血上头真把人打死了,也不——


    念头还没落地,嵇兰因先看清了屋里的状况。


    横“尸”满地,罪魁祸首林成啸好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哼哼唧唧着呢喃:“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呜呜呜……好汉饶命……”


    嵇兰因:“……”


    林和初:“……”


    别说里面的“尸体”了,他们两个乍一眼看过去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那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那个清晨,学校的水池旁边,顾白衣面不改色地将舍友的脑袋按进水里的场面。


    此刻顾白衣气定神闲地靠在墙边,明明没有表露出半点狠戾的神色,然而一抬眉眼,就叫人忍不住低头俯首,心生畏惧。


    对面对上他眼神的人已经开始抖起来了。


    但顾白衣只是抬头看了林和初一眼。


    林和初的大脑瞬间冷却了下来。


    嵇兰因偷偷摸摸看了眼林和初的脸色,果然也是一脸菜色,左右为难。


    不打吧,生气。


    打吧,都已经这样了,打起来也不解气。


    顾白衣冲他笑了一下,指了下林成啸,示意:“暂时死不了。”


    林和初只犹豫了一秒,一咬牙,直接冲上去狠狠踹了林成啸一脚。


    一脚踢在腰腹上,林成啸痛苦地哼唧了一声,整个人歪斜下去,弯成了一根香蕉的形状。


    滑稽又可笑。


    然而林和初心底还是怒意难消。


    林成啸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之苦,若是没有顾白衣及时赶到,他姐姐还不知道会……


    林和初不敢再深想下去,也不敢再低头去看林成啸。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忍不住真的打死林成啸。


    赵桑实站在门口,屈指敲了两下破裂的门板,发出两声沉闷的“咚咚”声。


    “警察来了。”他提醒道。


    顾白衣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转身走出了房间,其他人也跟在后面。


    林稚简是毫无疑问的受害人。


    早上在那家公司面试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公司员工的人给她递了一杯水,林稚简刚好面试口述结束,讲得口干舌燥,没有防备就接了水喝了两口。


    结果刚走出公司大门,她就感觉意识昏沉。


    她本想跟路人呼救,但有人飞快地过来扶住她,对旁边的人说她喝多了。


    浓烈的酒水暗中撒在她的衣服上,路人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怀疑。


    然后那人就飞快地把她绑上了车。


    被带到酒店的时候,林稚简就已经醒了,但身体虚弱也发不出声音,只好继续假装昏迷,然后就眯着眼睛看清楚了房间号。


    林成啸是后来才过来的。


    林稚简赶着这个时间差,等到稍微有一点力气了就睁开眼睛,借口上厕所,忍着头晕手软掏出手机发出求救短信。


    她并不是刻意选择顾白衣,而是顾白衣的名字正好在她手边最顺手的地方。


    就那么一点时间,保镖就发现了不对劲。


    要不是性别差异,他们又是受雇于人,林稚简可能都撑不到发完短信。


    林成啸就一点顾忌都没有。


    他进房间之后就直接叫保镖撞开门,将林稚简强行拖了出去,然后当着她的面砸烂了手机。


    但他把林稚简绑过来,显然不是为了杀她,更不是想要把自己送进监狱。


    他拿捏着林和初的把柄。


    姐弟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极好,好到让林成啸都觉得嫉妒。


    此刻却成为了他对付林和初的工具。


    林和初生母的事知情人其实并不多。


    又是情人又是疯子又是杀人犯,饶是林爹也觉得说出来面上无光,所以一直都瞒着,后来就渐渐忘了。


    林成啸也是机缘巧合才偷听到了这件事。


    这些年林稚简的母亲一直对外宣称林和初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周围邻里也只把他们当做普通的单亲家庭。


    林和初自幼听话懂事,成绩优异,长得又漂亮,很讨周围人的喜欢。


    唯一的缺点也不过就是那一头让他看起来更像女孩子的长头发。


    他自己并不在意这一点,对于那些难听的话也表现坦然,渐渐也就没人揪着这一点做文章了。


    在学校里的时候,林和初向来表现低调,但也不影响那张脸和清冷的性格吸引一众男男女女追在他屁股后面跑。


    这样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光鲜亮丽的。


    要是这样的人突然被戳穿了假面,被人得知有一个疯子杀人犯生母,自己还是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只怕会瞬间从天堂跌落泥潭。


    林成啸笃定林稚简会为了这个秘密妥协。


    而林和初向来又最听姐姐的话。


    只要林稚简开口,他什么东西都能拱手相让,包括他手里的那份遗产。


    而为了保住林和初的名声,林稚简也同样会做出让步。


    林成啸这次把林稚简绑过来,原本就是为了跟她谈这些事的。


    至于除此以外的侮辱欺压威胁,不过就是顺带的利息。


    他更想看到林和初满脸屈辱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姐姐是因为他才被欺负的。


    林和初这么自傲的人遇到这种有口难言的事,只怕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可惜林成啸没想到林和初压根不在意自己的秘密曝光。


    林稚简并不想要生父的遗产,却也不会因为他的一通威逼利诱就向他这种人低头。


    就算顾白衣不来,只要她还能活着离开,她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去报警的。


    所以在警察到来之后,姐弟两人就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他们之间的恩怨。


    监控里面显示林稚简被扶进酒店的时候,确实是昏迷状态。


    她还去医院做了检测,体内确实有迷药成分残留。


    人证物证俱全,林成啸连带着那堆保镖都应该被带走,但看着一堆伤残病患,警察都愣了一下。


    “这……”


    “这是见义勇为!”


    “要不是小顾,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或者重伤留下残疾了,林成啸那个狗东西下手一点分寸都没有!”


    “后面的伤是我打的,跟他们没关系。”


    林家姐弟俩争先恐后地帮顾白衣洗脱责任。


    警察原本也没准备追究——林姐姐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还没消呢,没人来救说不准真被打残了。


    林成啸都没见血,八成也就是嚎得凶。


    不过适当的警示提醒还是需要的。


    警察的视线在赵桑实、顾白衣、张佑余以及迟师姐四人当中来回徘徊。


    首先排除赵桑实。


    这就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货。


    其次是迟师姐,据说她一直都陪在林稚简身边。


    剩下这两个……


    警察最后果断地把视线定格在张佑余身上,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以后见义勇为也要注意一点分寸。”


    万一真把人打死了也挺麻烦。


    张佑余:“……”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轻轻踹了那么两脚而已。


    真的很轻。


    比起顾哥来说。


    第65章 做个好人


    ◎还是反复投胎更快一点◎


    其他知道真相的人:“……”


    静默之中, 只有赵桑实很嚣张地笑出了声。


    但警察显然无意追究责任,也没人跳出来特意解释真相。


    包括赵桑实。


    主要是这种事确实有点难以解释——


    总不能让顾白衣再当众表演一下怎么一脚踹断魁梧壮汉的腿吧。


    这种事当然越快结案越好,解释太多反而还节外生枝。


    一行人一波去医院, 一波跟着警察做笔录。


    顾白衣被重点问了一下林稚简求救的细节, 短消息他一条也没删,证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保存好证据之后,他就先被放了出来。


    赵桑实比他更早脱身,正在楼下大堂的一角跟经理说着话。


    经理听得额头冷汗直冒, 战战兢兢地连连点头。


    顾白衣走过来的时候,也是赵桑实先看到了他。


    “跟警察聊完了?”赵桑实随口问了一句, 视线又随着他转到经理身上, 笑了一下,说, “我在帮你砍价。”


    其实压根不是。


    他在跟经理渲染万一酒店里被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再简单点来说就是恶意的恐吓。


    警察盘问案件细节也不全是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经理并不清楚那几个人到底有什么恩怨。


    但绑架事实证据确凿。


    真把人弄死在酒店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谁能理解杀人犯的脑回路呢。


    万一真出了事,酒店可能还能糊弄过去,但经理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


    最轻的也是一个辞退。


    再重一点,被推出去背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经理完全被吓住了。


    赵桑实看起来反倒越发心情愉悦起来。


    ——果然是有点病。


    顾白衣耳聪目明, 隔着很远就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却也没有拆穿,顺着赵桑实的话问:“砍什么价?”


    赵桑实回答说:“门。”


    经理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 一回头看到顾白衣已经走到旁边, 心底陡然一惊。


    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


    果然是高手!


    自从亲眼目睹顾白衣踹门的场面, 经理心底对他就只剩下敬畏了。


    畏比敬还要多几分。


    见顾白衣走近, 经理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态度与一开始截然不同。


    “门——赵哥说笑呢。”经理澄清道,“这算是意外情况下的正常损耗,哪能让您赔呢。这个由我们自己承担的。”


    他还得感谢顾白衣及时制止了一桩有可能发生的惨案。


    为了表示感谢,经理还送了顾白衣一张会员卡,承诺以后住他们酒店都可以打折。


    赵桑实没再拆他的台,听完一堆场面话,就叫经理送点吃的过来。


    这是小事,经理连忙点头照办。


    角落里这小小的会客区就只剩下赵桑实和顾白衣两个人。


    现在事情告一段落,顾白衣特意来向赵桑实道谢。


    这次确实是赵桑实帮了大忙。


    而且说到底,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大的恩怨。


    赵桑实唯一一次试探,还被沈玄默给抓了个正着。


    自那之后,赵桑实就真的安安分分,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过顾白衣的面前。


    赵桑实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更早意识到,顾白衣对沈玄默来说意义不同。


    他不想真的惹恼沈玄默。


    但也并不代表他对顾白衣失去了兴趣。


    顾白衣问他人情想要什么来还。


    赵桑实笑了笑,说:“没想好,先欠着以后再说吧。”


    实际上他也没想让顾白衣做什么。


    有了这层人情关系,以后才有机会继续说话。


    顾白衣“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懂不懂这层含义。


    都已经利用沈玄默坑过他一把了。


    应该不是什么无脑的傻瓜。


    赵桑实看了他一眼,忽的问道:“沈玄默知道你这么厉害吗?”


    没等顾白衣回答,他又了然地接道:“不知道吧。”


    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紧张。


    赵桑实很有自知之明,他的脑袋也没必要门板坚固到哪里去。


    这么说来,还得感谢当时顾白衣手下留情。


    顾白衣想了想,也并不怎么确定:“应该还不知道。”


    赵桑实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模样,问:“你不怕哪天突然暴露了?他最讨厌别人愚弄他了。”


    顾白衣挑了下眉:“愚弄?”


    那一瞬间竟跟沈玄默的神态有几分相像。


    不过他那张脸做什么表情都会显得温和一些。


    在大多数情况下。


    赵桑实改口:“——隐瞒。”


    顾白衣笑了一声:“要不然我把你带到他面前,现场表演一下我有多厉害?”


    赵桑实:“……”


    赵桑实非常识相地选择投降:“是我胡说八道。”


    顾白衣没有生气:“嗯,我知道。”


    他不跟病人计较。


    况且这个“病人”刚刚才帮过他。


    赵桑实:“……”


    这人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搞。


    沈玄默的眼睛里到底是糊了多少层滤镜,才会觉得这种人“柔弱可欺”?


    赵桑实对此感到十二分的费解。


    经理亲自端来了两杯果汁,还有一些糕点零食,笑容满面地说不够他再拿。


    赵桑实按了按眉心,挥挥手让他滚一边去,别在这边碍眼。


    经理连忙就退开了。


    只有顾白衣神态自若地尝了几块饼干,喝完了果汁,还点评了一句:“味道不错。”


    赵桑实闷气到有点无力,渐渐也觉得试探来试探去有点意兴阑珊,撑着下巴把剩下的饼干都推过去:“喜欢的话可以叫经理再打包一份带回去。餐厅那边专门有卖的。”


    顾白衣点点头,真的转头叫来经理,请他帮忙再买一份曲奇饼干。


    正好带回去给沈玄默尝尝。


    顾白衣也是尝过不少山珍海味的,能让他也觉得惊艳,那确实是做得相当出彩。


    拿到包装精美的饼干盒时,顾白衣动作停顿了一瞬,自己都生出几分诧异。


    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家里还有一个人,他当然不能吃独食。


    所谓牵挂,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琐碎的日常小事里,不知不觉就融进了对方的身影。


    明明没有刻意去想念。


    赵桑实在旁边意味不明地说:“你还真是心大。”


    顾白衣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桑实说:“我在夸你。”


    顾白衣此时心情尚可,因此不介意多说几句:“不是我心大。是我相信他。”


    “他并不是因为我‘柔弱’,才想要保护我,我也不是因为需要他的‘保护’,才跟他在一起。”


    “其实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就算他是铜墙铁壁的超人,看到他被人用刀指着,我也会忍不住冲上去。”


    反之亦然。


    那些怒意,并非因为他需要保护,而是因为在意而起。


    就算知道顾白衣很厉害,沈玄默也一样会对冲他挥刀的赵桑实发火。


    顾白衣并没有那么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


    但他相信沈玄默,也会换位思考。


    所以沈玄默究竟为什么而生气,顾白衣就算一开始不懂,后来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外人可以随意置喙的。


    顾白衣顿了顿,冲赵桑实笑了一下:“这些……你可能没办法理解吧。当我没说过好了。”


    赵桑实:“……”


    有种微妙的被嘲讽了的感觉。


    赵桑实明智地闭上了嘴。


    顾白衣坐在对面,一边等着其他人,一边思索要不要给沈玄默透个底。


    他倒是没刻意要瞒着沈玄默。


    可惜沈玄默在这种事情上面就好像一个睁眼瞎,对顾白衣所有明明白白的暗示都视而不见。


    顾白衣都想知道,在沈玄默眼里,他到底给自己糊了多少层“柔弱”滤镜。


    怎么说呢,这种非原则性的误解一旦错过了最佳解释时机,很难不让人生起一些恶趣味。


    顾白衣目光微妙地漂移了一瞬,最后还是良心稍稍占据上风。


    ——下次还是提示得稍微明显一点吧-


    一行人做完了笔录已经是下午了。


    经理问他们要不要找个房间让他们休息一下,林稚简对这里已经有了点心理阴影,连忙摇头拒绝。


    于是经理就一人送了点小礼物,然后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外。


    几人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此刻都已经饥肠辘辘。


    林稚简大手一挥,说请他们吃饭。


    正好压压惊。


    见她除了一点皮外伤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林和初也没有拒绝。


    刚经历了这种事,一个人待着说不准还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倒不如在外面散散心再回去。


    林稚简站在路边,正要挥手拦出租车,一回头发现了少了人。


    “小白呢?”林稚简一二三四五地数过去,“还有一个……小白那个朋友呢?”


    张佑余伸手指了指路边一个花坛:“他们好像私下有什么事要说。”


    正说着,顾白衣已经绕过花坛走了过来。


    林稚简看了眼他的身后:“小白,你那个朋友呢?”


    顾白衣说:“他有事先走了。”


    林稚简有点遗憾:“这么着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他呢。”


    顾白衣:“我已经帮你转达过了。他说这是日行一善,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稚简感叹:“真是一个胸怀宽广的大好人。”


    顾白衣笑了一下:“嗯。”


    后面还在陪他们等车的经理:“……”


    他选择闭上嘴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一行六人正好打了两辆车。


    问到座位安排的时候,林稚简果断抱住了现场唯一的女孩子的胳膊,迟疑了片刻,又朝张佑余投去了恳求的目光。


    刚刚经历过绑架事件,她心底还是有点怕的。


    在场的人当中,张佑余的身形是看起来最有安全感的一个。


    至于为什么不选顾白衣——


    张佑余脑筋一转,瞬间了然。


    林稚简是亲眼看见过顾白衣动手的场面的。


    说实话,顾白衣揍人的时候神情一点都不狰狞,甚至还能说得上是赏心悦目。


    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动作却快狠准,干脆又利落。


    且狠辣。


    如果是隔着屏幕的电视剧,恐怕很多小姑娘甚至小伙子都要忍不住嗷嗷叫着真帅。


    但在现实里,那样的反差只会叫人害怕。


    别说林稚简这个普通女大学生了,就连清楚知道顾白衣实力的张佑余和迟师姐,再想到那个场面也有点心有余悸。


    以往顾白衣在武馆跟他们切磋都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狠戾的一面。


    顾白衣是真的很生气。


    就那瞬间迸发的杀气来看,就算他当场把那些人的脑袋拧下来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张佑余起初被震得都没敢往上凑。


    后来听说林成啸干的那些破事,怒意上头才忍不住上去踹了两脚。


    那时顾白衣已经平复下来。


    张佑余也是经历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敢正常跟顾白衣说话。


    林稚简会有心理阴影再正常不过了。


    反倒是另外两个同学,神色一如往常,好像完全没被吓到。


    张佑余心说这两个男生胆子还挺大,一边还是点头应下了林稚简的请求。


    得亏嵇兰因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不然高低得嚎两声——


    他们那是胆子大吗,那叫一回生二回熟!


    况且这回还是为了救人。


    回过神来之后,林和初心底就只剩下感激了。


    最后同宿舍的三个同学一起挤了后面一辆车。


    顾白衣和林和初坐在后座。


    前面的嵇兰因难得闭上了叽叽喳喳的嘴。


    看着林和初秀气的侧脸,顾白衣又想起那个梦境里的内容。


    他蓦地问了一句:“你留长发是不是为了你妹妹?”


    林和初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对。”


    他顿了顿,低声说道:“她叫林和音……去世的时候,才三岁。”


    那时候他其实还没怎么记事,但双胞胎之间相依相伴的共生感却很强烈。


    养母起初没打算告诉他还有个妹妹的事,但他一直记得自己有个双胞胎妹妹。


    他也知道她已经死了。


    就死在自己面前。


    他一直都想不起来妹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别人说,他们长得很像。


    后来长大一些之后,到中考那年,他忙于考试头发都没来得及理,就借了姐姐的头绳随手扎了一把。


    邻居开玩笑说他越来越像个小姑娘了。


    林和初听了就是一怔。


    那一瞬间他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是妹妹长大了,会不会就是这个模样?


    自那之后,他就没有再剪过短发。


    他从没有觉得妹妹还活着,也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只是单纯的聊以慰藉。


    林和初语气平常地说着旧事。


    嵇兰因面露同情与不忍,又有点恍然地说道:“难怪别人说你长得像个小姑娘的时候,你从来都不生气。”


    当时他还以为林和初只是脾气太好了。


    虽然他脾气确实还不错。


    顾白衣闻言却怔忪了片刻——


    那个梦里的“剧情”竟然是真的。


    梦中的剧情里就有过这么一段,是原主后来跟“林和初”渐渐亲近起来之后,他一时好奇问了“林和初”为什么要一直留长发。


    剧情里解释的理由与林和初刚刚的话分毫不差。


    或许那些剧情原本就是这个世界未来会发生的事?


    那之前他梦见原主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顾白衣隐约摸到一点线,却是一团乱麻,他隐隐感觉有点头痛。


    索性暂且放到一边。


    既然是这样一段一段地做梦,兴许过一段时间又会梦到什么新的内容。


    他直觉这样下去,早晚会知道真相的。


    不过如果梦里的“剧情”是真的……


    顾白衣又问了林和初一句:“你和你姐姐还有别的仇人吗?”


    林和初迟疑了一下:“有不少。”


    顾白衣:“……”


    看来这对姐弟也是很能拉仇恨的主。


    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白衣继续问:“比林成啸更恨你们的呢?”


    林和初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那应该没有。”


    林成啸跟他们姐弟俩算是反目成仇。


    他也是私生子之一,小时候同样受过林稚简母亲的关照。


    他亲妈只比林和初的生母好上那么一点,不会动手打骂他,只是单纯地漠视,将他当做讨要钱财的工作。


    有了钱她就整日花天酒地,带各种不同的男人回家过夜,对这个亲儿子的态度就是“活着就行”。


    林成啸小时候自杀过也离家出走过,被林稚简的母亲带回家照顾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


    但林成啸亲妈毕竟还活着,还报警找上了门,很是闹腾了一通,还逼得林稚简一家不得不搬了家。


    亲妈在警察面前哭诉自己痛改前非,林稚简的妈妈也只得将孩子送回去。


    而林成啸的亲妈为了长期饭票不跑路,也小意讨好了一段时间,但没多久就故态复萌。


    直至等到跟林爹要生活费的时候,她又殷殷切切地凑上去说好话。


    林成啸在长期缺爱的环境下,心理就日益病态了。


    知道林和初是收养而非亲生的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嫉妒——


    为什么林和初就可以,他却不行?


    林稚简的母亲性子柔软善良,但作为一个好好保护了孩子的母亲,她也并不缺少刚强的一面。


    在她的照顾之下,姐弟两人关系和睦,心态健康。


    他们都是沐浴在充足的关爱下长大的。


    对比之下,林成啸简直就是在阴沟里长大的野草。


    后来他把从生父那里要来的钱紧紧捏在手里,看着亲妈像狗一样对着自己摇尾乞怜,反倒更显得他的人生滑稽可笑。


    林成啸渐渐就恨上了林和初。


    他恨不得林和初死,但更想要他生不如死。


    原本林和初觉得他大概会在自己的身世上做文章,却没想到林成啸现在连林稚简母女两人都一起恨上了。


    要是这次没被抓到,这个疯子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和初也已经警醒过来。


    自从林成啸被警察带走,他已经默默筛选了一下身边那些“仇家”。


    “林成啸这次肯定会被关上几年,他妈巴不得他再也出不来,好光明正大继承他的财产,肯定不会帮他。”


    林和初仔细思索着:“其他那些人就是看我不顺眼,但基本上都离宁城很远,平时也从来没有过来往。”


    而且那些人看其他兄弟姐妹也跟看他一样不顺眼。


    二十来年就见过那么一两次面,也很难说会有什么恩怨。


    唯一的利益纠葛不过就是还在走程序的遗产。


    但程序最迟下个月就能走完,钱产直接入账,就跟其他人彻底没有关系了。


    这个时效性难以确定,就算这时候搞死他们,也有鸡飞蛋打的风险。


    通常来说,不会有正常人冒这个风险。


    但凡事都有万一。


    就像在这之前,谁也没想到一个有名有姓的公司面试都能出问题。


    林和初皱着眉头思索对策:“回头我劝劝我姐这段时间先在家休息。周围都是十几年的邻居了,有他们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顾白衣闻言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么看来,剧情中林稚简的死大概率是跟林成啸有关系的。


    顾白衣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不止最近,以后也要注意,提醒你姐姐别落单,别往没人的地方走。”


    林和初点点头,认认真真地记下了。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听八卦听得心满意足的司机还有点依依不舍,临走前挥挥手说:“欢迎下次再来啊。”


    林和初:“……”


    嵇兰因偷瞄了他一眼,安慰:“咳,反正他又不认识我们,应该不会出去瞎说吧。”


    林和初摇了摇头说:“没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以前他就是太在意名声了,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跟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姐姐。


    不是怕自己名声暴露,是怕万一那些事捅出来,会连累到姐姐。


    在本地上了这么多年学,知道他家住哪儿的同学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林稚简总说他是钻了牛角尖,他却不肯改。


    要不是这样,兴许林成啸还想不到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他。


    经过这件事,林和初现在倒是想开了一些。


    嵇兰因不知道还能安慰他什么,只好伸手拍了下他的肩。


    林和初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谢谢。”


    嵇兰因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林和初这么温柔的笑容。


    平时看多了他的冷脸。


    怪不习惯的。


    林和初一秒收起了笑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嵇兰因瞬间松了口气。


    旁观的顾白衣:“……”


    林和初顿时不想再搭理嵇兰因,转头跟顾白衣说话:“这次多亏了你。我也不会说太多感谢的话,以后要是有什么能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顾白衣也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说道:“我希望你家庭美满,做个好人。”


    林和初茫然:“……啊?”


    顾白衣笑了笑,没有解释。


    不明白才是好事。


    这年头,当反派是没有前途的。


    正巧林稚简那边的三人也在不远处下了车,林和初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去,一路小跑迎上去:“姐!”


    林稚简正跟迟师姐聊得热火朝天。


    林和初喊了她第三遍,一直跑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抬头:“阿初啊,吓我一跳。”


    林和初笑了笑,就那么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稚简跟迟师姐又聊了几句,然后扭过头,语重心长地对林和初说:“阿初,我觉得我们这样坐以待毙是不行的,万一林成啸发疯越狱了呢?或者再有其他人发现我们有钱然后又想绑架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都跟小白求救吧。”


    林和初点了点头,看了眼迟师姐,迟疑了一下,说:“请个贴身保镖?”


    林稚简摇头:“再贴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总会有漏洞的。”


    林和初:“那姐姐你的意思是?”


    迟师姐在旁边噗嗤笑了一声,在林和初看过来的时候又连忙绷住,轻咳了一声:“最好是自己多多锻炼,这样遇到意外情况,起码跑得更快一点。”


    跟在后面装门神保镖的张佑余被迟师姐踢了一脚。


    张佑余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几秒钟之后顿悟,抓住机会给自家武馆打广告。


    “我们那边有专门针对成年人的基础班,有很多年轻的女学员过来学一点防身技巧。你们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打个内部折扣。”


    林稚简看了眼顾白衣,问:“小白是不是也在你们那边?”


    张佑余下意识点了下头:“顾哥有时候会去——”玩。


    林稚简眼睛顿时一亮:“那我要是多学几年,是不是也能像小白一样厉害?”


    张佑余:“……”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佑余干巴巴地说:“那个……比较困难。”


    他委婉地咽下了后半句——


    想达到顾白衣那个水平,那还是反复投胎更快一点。


    练武这种事,也是要看天分的。


    顾白衣属于特别变态的那一拨。


    重新投胎可能都赶不上。


    第66章 证明


    ◎我相信你。◎


    在张佑余和迟师姐委婉地解释和劝说之下, 林稚简终于把目标放低到了正常人的水准线——


    遇到坏人,争取先跑过对方。


    她虽然遗憾自己已经练不成绝世高手,但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在体质练出来之前, 她选择聘请保镖。


    恰好武馆里也有这么一项隐藏业务。


    林和初也被林稚简拖着一起报了名。


    武馆一天之内做成了四单生意,张佑余都笑得有点合不拢嘴。


    一顿晚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晚上都不用顾白衣开口,张佑余和迟师姐就主动起身,亲自把林稚简和林和初姐弟俩送回了家。


    顾白衣则顺道把嵇兰因送回了学校。


    拎着饼干盒子回到家的时候, 沈玄默还没有回来,据说今天要加班, 回来会迟一点。


    看着灯火通明却空空荡荡的房子, 顾白衣心底凭空生出几分失落。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算是依赖还是黏人。


    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顾白衣压下那点淡淡的愁绪, 随手放下饼干盒子,上楼去洗漱。


    沈玄默特意发消息让他早点休息。


    但顾白衣今天特别想跟他说一说林家的事,所以最后还是抱了本书去了楼下客厅等着。


    兴许是在沙发上睡习惯了,等沈玄默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熬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顾白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


    他也不知道沈玄默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方正坐在沙发前面新铺的地毯上,背倚着沙发, 翻看着电脑上的报表。


    他的发尾沾着些水汽,还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


    沈玄默已经洗过澡了。


    顾白衣翻过身看他:“怎么没叫我?”


    沈玄默侧过身,正好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脑袋, 他摸了摸顾白衣柔软的头发, 一边说:“看你睡得熟, 没舍得喊你。”


    还有没说的, 叫醒回了房间就看不到了。


    今天剩下的工作都不太重要。


    沈玄默不想再留到隔天, 但生平第一次拖延症发作,孤零零地待在公司时总是分神,索性就带回了家。


    随着工作量日益加重,沈玄默终于吃到了上进心的苦楚。


    尤其是在被迫冷落恋人的时候。


    虽然回家还要继续工作令人烦躁,但有人在身边陪着,也算些许慰藉。


    沈玄默先前没敢打扰沉睡的顾白衣,此刻见他醒了就没忍住手,摸过脑袋又去捏了捏他的脸蛋。


    很轻,更像是亲昵的玩闹。


    顾白衣对沈玄默的触碰早就习以为常,此刻又刚刚睡醒,脑子只启动了一半,在熟人面前正是脾气最好的时候,任由他捏来捏去,一点也没挣扎。


    沈玄默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回来,宣称此刻是中场休息时间。


    顾白衣打了个哈欠,维持着这个半开机的状态跟沈玄默简单说了说白天发生的事。


    关于林和初不太光彩的身世,以及他妹妹的话题,他隐去没提,只重点说了一下林稚简被绑架的事。


    听了个开头,沈玄默脸色就沉下去不少。


    他拉过顾白衣的手,从指尖看到领口,又看到倦意慵懒的脸蛋。


    虽然脑子没平时那么清醒,但顾白衣还是瞬间明白了沈玄默在担忧什么。


    在他即将要掀开被子的时候,顾白衣一把按住他的手:“我没受伤。”


    沈玄默动作一顿,还是停了下来:“真的?”


    顾白衣“嗯嗯”地点头,继续往下说:“我叫了张佑余——就是武馆的师兄和师姐,还碰到了赵桑实。”


    沈玄默眉头一皱:“赵桑实?”


    顾白衣安抚性地按住他的手:“碰巧。多亏了他帮忙,不然我们都进不去,到时候林学姐可能就不止受一个巴掌的皮肉伤了。这次算我欠他一个人情。”


    沈玄默神色稍缓:“他没为难你?”


    顾白衣“嗯”了一声:“他又打不过我。”


    沈玄默又捏了下他的脸颊:“别跟他硬碰硬。他要是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叫他直接来找我。”


    半梦半醒的顾白衣很听话:“知道了。”


    提到这个话题,他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又说起他揍人的事。


    当时他想到梦里的剧情,差点真的没收住力道。


    还是林成啸那没骨气的惨叫让他回过了神。


    总不能为了这几个板上钉钉的罪犯把自己也送进去,所以后来他还是收敛了几分。


    一人一条腿或者一只手,很公平。


    起码也是骨折。


    顾白衣自我感觉已经很收敛了,毕竟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怎么抗打。


    但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张佑余和林稚简不自然的反应。


    虽然后来他们都调整了心态,也没有对他表现出畏惧和排斥,但顾白衣也意识到,他们恐怕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想到这里时,顾白衣微微一顿,抬头去看沈玄默,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不会。那种人渣死了算是便宜他们了。”沈玄默毫不同情那些绑架犯,说着又帮顾白衣捏了捏小腿,语气软了许多,“腿踢得疼不疼?”


    关切得好像顾白衣踢个人能把自己的腿踢废了似的。


    顾白衣忍了忍才没一脚踢出去。


    他习惯了的触碰仅限于拥抱,以及肩膀以上。


    “……不疼。”顾白衣默默往被子里面缩了缩,“我没那么废。”


    他开始回忆自己的叙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他说的是“自己”踹断了“那些人”的腿吧?


    顾白衣恍惚觉得,这好像已经不是滤镜的问题了。


    “其实我打架挺厉害的。”顾白衣试图给自己正名。


    “嗯嗯,你最厉害。”沈玄默亲了亲他的脸颊,安慰,“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让他们专业的先上,太危险了。”


    顾白衣:“……”


    顾白衣:“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做梦吧?”


    沈玄默:“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很难过的,一难过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垂下眼眸,看起来有点可怜:“我也不想做坏事。”


    顾白衣:“……”


    还不是不信他真的很厉害!


    顾白衣这会儿神智没那么清明,气得有点想咬人。


    其实最快的证明方式就是直接给沈玄默来一脚,或者来一巴掌。


    亲身体会一下他自然就懂了。


    但到底还是没舍得。


    最后他一张嘴,咬住了靠在脸颊边的手,咬在了沈玄默右手的拇指指根处。


    原先是气懵了真想咬一口,但最终也只是轻轻磨了磨牙,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


    猫崽咬人似的。


    不痛,好像在跟人闹着玩。


    但存在感十足,微弱的酥麻感沿着胳膊直往上爬。


    沈玄默指尖微颤,眸色瞬间暗沉了几分。


    顾白衣意识到咬人的举动太过于幼稚,刚松了口,就被沈玄默掐着下巴抬起头,然后一个气势汹汹的吻就压了下来。


    未来得及挣扎,他余光便瞥见抵住下巴的那只手。


    指根处那一圈牙印已经泛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也有点……暧昧。


    ——那是他咬的。


    顾白衣后知后觉,热意升腾,挣扎也顿住了。


    细碎的愧意与羞赧被亲吻吞没殆尽。


    带着牙印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滑向了腰侧。


    微凉的手指碰到热源处,招来一阵无法自控地轻微战栗。


    顾白衣扶着沈玄默的肩,空不出手去阻拦另一只作乱的手。


    他只是昏昏沉沉地想,自从晚安吻变成常态之后,沈玄默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就是仗着他心软。


    顾白衣没忍住,又咬了沈玄默一口。


    沈玄默动作一僵,呼吸乱了一瞬,又压抑到极致。


    片刻之后,他重新搂住顾白衣的腰,亲吻却越发轻柔起来。


    一如往常,温水煮青蛙,把顾白衣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子煮成了一团暖融融的浆糊。


    至于给自己的实力正名什么的……当然也被抛之脑后了-


    顾白衣后来再想起来给自己正名这件事,已经是挺久之后了。


    《麒麟玉》剧组正式定档在暑假播出。


    这段时间已经开始进入宣传期,发布了第一支预告片,反响不错。


    敬导还特意打电话过来问顾白衣有没有账号,可以顺带帮他宣传一下。


    不过第一支预告片主要内容集中在第一二哥单元的剧情,顾白衣演的那个反派只有声音出了一下场,自然没引起什么关注。


    顾白衣按照敬导的建议随手开了个账号放着,就没再去管。


    第二支预告片就是打戏合集了。


    不到三分钟的预告片,顾白衣在剧里唯一的一场打戏就占了近二十秒的时间。


    还没正式发布,观众反响如何暂且不得而知。


    顾白衣在群里看到视频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倒是觉得拍得挺好。


    ——镜头里面那个角色看起来格外能打。


    当天恰好是周末,沈玄默赖了会儿床下来吃早饭,顾白衣已经晨练回来,甚至还洗了个澡。


    沈玄默忙了一周才等到一个休息日。


    顾白衣果断拒绝了他出去约会的提议,让他好好在家休息。


    他也在家陪着。


    沈玄默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以往一个人的时候过周末,除开工作,他要么看书,要么被元以言他们强行拉出去团建,偶尔应付一下父母和亲戚。


    总结来说就是随便找点事消磨消磨时间。


    一个人的时间总是无趣又漫长。


    但身边多了一个人之后,就连吃早饭这种平常的例行公事都变得温馨起来。


    沈玄默去厨房顺手洗了碗筷,出来的时候路过冰箱,顺道倒了两杯果汁。


    顾白衣正好坐在沙发上朝他招手:“沈哥,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沈玄默端着杯子走过去。


    顾白衣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兴许是注意力不在这边,又或许是习惯了熟悉的气息,沈玄默坐得很近,微微一侧身就能包进他半个肩膀,顾白衣也一无所觉。


    他只顾着低头,把视频重新拉到开头的位置,递给沈玄默看。


    沈玄默没接,顾白衣便伸手扶着。


    手机窄小的屏幕横在他们中间。


    沈玄默一直看着的却是顾白衣的耳朵和脖子,可能是刚起床还没彻底清醒,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有些慵懒懈怠。


    他有点想要趴到顾白衣的肩膀上。


    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里,顾白衣转过了头,略有些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看手机。”


    沈玄默只好转过头,看向那个又重新被拉回开头的视频。


    只是身子一点一点往顾白衣那边倾。


    顾白衣好像没有觉察。


    沈玄默的注意力终于分了一部分到那个视频上。


    打戏节奏很快,演员又大多是练家子,流畅顺滑的转场看起来酣畅淋漓。


    确实算得上一场视觉盛宴。


    沈玄默并不太关注娱乐圈的东西,但以一个外行人的眼光和直觉来看,这部剧不出意外能火一把。


    至少口碑不会差。


    看到前面的人,他还有闲心发散思维分析一下这部剧的未来。


    等到顾白衣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就从大脑里全部清空了。


    穷困抠搜的剧组连戏服都没钱准备——这也是他们把一部武侠片的背景放在现代的原因,之一。


    于是剧中的反派阿瑶也就一身平常的白色衬衣。


    初登场时是一件旧衣服,到最后暴露真面目就换了一身更干净点的白衣服。


    白衬衣配着一把染血的纸扇。


    便是最终反派所有的配置了。


    打戏仍是在那方小院里面拍的,那段时间沈玄默没去探班,自然不知道是怎么拍出来的。


    从结果来看,拍得相当好。


    十几秒的时间,纸扇一开一合之间,好像从来不是风流书生手中的装饰物,而是再凌厉不过的刀刃锐器。


    从墙头上步步紧逼到翻身落地,扇锋在对手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容颜昳丽的青年杀气凛凛,与“柔弱”二字再无瓜葛。


    前面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少年男主一时间都被压得失色几分。


    少年仓皇跪地,白衣青年在树下转身,纸扇如同箭矢脱手而出,气势如虹地穿透落叶。


    画面蓦地一转,又是另一幕打戏。


    沈玄默的呼吸微滞。


    顾白衣在这支预告里的戏份也就这么一点了。


    不过出于尊重,他还是等全片都放完了,才转头去看沈玄默。


    沈玄默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太用力,就是虚虚靠了点边。


    顾白衣扭头扭得太快,险些撞上他的鼻尖,但他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也没把他赶下去,眨了眨眼就那么看他,眼睛很亮。


    比戏里的漂亮。


    沈玄默没有缘由地想道。


    “看完这个你有什么感想?”顾白衣问道,“这些全都是我自己亲身上阵拍的,是不是挺厉害的?”


    “嗯。”沈玄默说道,“很厉害。”


    听起来很敷衍。


    顾白衣莫名觉得有点手痒:“没有别的了,嗯?”


    沈玄默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仗着另一只手空着的优势揽过他的腰,稍微一用力就将他抱进怀里,又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脸颊。


    “我知道你厉害。”沈玄默认真了一点说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天天往武馆跑,不是私会小情人就是真的认真锻炼去了。这是好事。”


    沈玄默顿了顿,语气柔软了一些:“不过这不代表我不会担心你。”


    顾白衣手一松,身体也放软了一些,彻底落进沈玄默的怀抱里。


    沈玄默继续说:“这场戏拍得很好,下次——”


    他原来想说别拍了。


    想了想,感觉顾白衣似乎挺喜欢,他又委婉了一点说:“——少拍点。”


    “听说拍打戏尤其辛苦,而且很危险。”


    “你也不用特意向我证明什么,我相信你。”


    顾白衣:“……”


    你相信个锤子。


    第67章 春雷


    ◎其实是我怕打雷◎


    恋爱当中的人智商是会变低的。


    顾白衣曾经对这句与他毫无关系的至理名言不以为然。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


    那是真理。


    顾白衣万万没想到, 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因为该怎么证明自己武力值真的超越常人而苦恼。


    只为证明这一点,方法当然很多。


    比如爬到顶楼往下跳一下。


    三层楼的高度,下面又是花园草坪, 他能轻轻松松稳稳当当地落地。


    又比如现场表演一下徒手劈砖——这有点痛, 还是算了。


    再比如更简单一点的,揍沈玄默一顿。


    但顾白衣舍不得。


    其他的方法光是想一想就感觉好像一出闹剧,他又不是马戏团里的猴子。


    其实他本来也没必要非得证明这一点。


    还是怪赵桑实乱说话。


    顾白衣虽然觉得知不知道这些事没什么差别,反正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了解那些尚未暴露出来的秘密。


    但他偶尔也会有一些主动展露的冲动。


    他希望沈玄默看到的, 是真实的自己。


    更深的一些秘密他无法直接明言,剩下的也就是这些无伤大雅且早晚都会被发现的事。


    可惜沈玄默在这种问题上就是个锤子。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 这个世界没什么学武的风气, 原主过去的人生是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简朴。


    再加上顾白衣那张天生就在这方面吃亏的脸,没亲眼见识过, 谁也不会想到他武力值高得离谱。


    不过即便顾白衣长成了小白脸的模样,他的身型完全是正常成年男人的范畴,最近又时常出入武馆出门锻炼。


    暴怒的状态下踹断别人的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沈玄默大概也许真的是相信了。


    只是信得不那么全面。


    顾白衣:“……”


    感受到了些许安慰,但不多。


    顾白衣决定顺其自然。


    要是他们面前永远不会出现需要他出手的麻烦事,说不定反倒是个好事。


    说明他们之间的日常生活很安稳很和平。


    大好事。


    顾白衣叹了口气,随手将手机丢到一边, 放弃了这个毫无意义的举动。


    沈玄默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不高兴?”


    顾白衣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待久了我也变幼稚了。”


    沈玄默问:“这样不好吗?”


    “好。”顾白衣转过头报复性地掐了下他的脸,将他的嘴角强行往上拉了拉, 被揉搓的脸颊露出了一点滑稽的表情, 他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你这样, 也挺可爱的。”


    就这样一点小事, 他就能开心起来了。


    沈玄默眉眼弯了弯,眼底漾出一点自然而然的笑意。


    他维持着那样别扭的姿势,没有挣扎,说话都有点含糊,但他一字一句,尽力表达清楚了:“没有你可爱。你最可爱。”


    好像在固执地纠正顾白衣的说法。


    “幼稚。”顾白衣小声嘀咕,转过头去找遥控器,“看看电视行不行?”


    不然他觉得他们可能整天就这么黏黏糊糊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说着些毫无营养的闲话就过去了。


    颓废且没有意义。


    虽然沈玄默觉得能跟顾白衣贴贴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工作连轴转了一个礼拜,他很需要真人抱枕充个电。


    但他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顾白衣看电视,他看顾白衣也是一样的。


    八百年没开过的电视机打开之后,跳出来的还是上一次点开的自然科学频道,正在播放动物世界,讲公狼求偶。


    顾白衣:“……”


    沈玄默:“……”


    顾白衣用微妙的眼神看了沈玄默一眼,然后默默换台。


    虽然好像挺有趣,但似乎不太适合这种时候看。


    下一个台是法律调解邻里官司,因为两家孩子之间的口角发展到双方家长之间的聚众斗殴。


    听起来大部分内容都是家长里短。


    沈玄默分了点神听着,很快注意力就落到顾白衣的头发上。


    顾白衣很久没剪头发了,发尾已经渐渐盖过后颈。


    日日看着并不觉得有太多变化,但伸手一捞才发现其实已经长到可以一把抓起个小揪揪了。


    比起同龄的非主流小鲜肉,顾白衣的发型算是很平平无奇,那张脸自带着脆弱buff的脸配着长一点的头发也不显得违和。


    沈玄默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顾白衣的头发,感受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滑过,像是上好的丝绸制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动作。


    再长一点摸着会更舒服。


    但天渐渐暖和起来,头发太长会很热,顾白衣的头发又很密。


    沈玄默问:“要不要去剪头发?”


    “不用。”顾白衣侧了下头,就看到沈玄默指尖撩起的一截发尾,想起来好像没有跟他提过,“是钟导让我留的,我之前面试的那个剧是古代背景,真发效果会好一点。”


    沈玄默反应过来:“延期了的那个?”


    顾白衣点了点头。


    拍戏这件事上,沈玄默并没有太过干涉,确定了导演制片等团队还算靠谱,送过来的初版合同上也没什么问题,就没再多过问。


    倒不是不关心,而是他还记着顾白衣说要攒老婆本的事情。


    万一横插一脚,跟当初压岁钱似的又被归到他头上,那就没地方说理了。


    他不想惹顾白衣生气,觉得事事都要管着他。


    最后他也只跟顾白衣确定了拍摄时间。


    原本一切准备充足,钟导是准备六月初送演员去集训,六月底正式开始拍摄,预计拍摄周期四个月。


    正好是暑假期间,而且顾白衣下学期大四,课程不多,完全可以协调得过来。


    可惜投资方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场地又出了问题,拍摄计划只能暂时延后。


    起码也得等到明年了。


    几个圈内的朋友安慰说这是常有的事,钟导和那个团队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一点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顾白衣也没有太在意,明年他毕业,时间上就更充裕了。


    自从林家姐弟的事件之后,他就在武馆正式领了一份兼职。


    因为《麒麟玉》剧组的宣传,武馆近期生意不错,馆主吃到了一小波流量红利,看顾白衣的眼神敬畏之余还夹杂了几分渴望——像是在看一颗摇钱树。


    各种原因交杂之下,顾白衣领到的工资还挺高。


    顾白衣这两天还在考虑给沈玄默买礼物的事。


    不过这算是个惊喜。


    他暂时没打算告诉沈玄默。


    顾白衣想着礼物的事有点出神,沈玄默以为他是还在想那个剧组的事。


    现在看起来,顾白衣似乎还挺喜欢拍戏的。


    沈玄默开始思考要不要私下接触一下那个剧组,万一再有别的什么意外呢?


    顾白衣一定会很失望的。


    大不了他隐姓埋名,做个纯粹的日行一善的不记名好人就是了。


    沈玄默在心底的备忘录里记上一笔。


    回头就让助理去好好查查那个剧组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两人各怀着心思,竟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电视机里中年男人与中年女人站在门口,掐着腰互骂,中间夹杂着小孩子的尖叫声,轻松淹没了调解员无力地劝和声。


    狭窄昏暗的楼道口,好像热闹的菜市场。


    沈玄默以往最不耐烦看到这样的场面,这会儿却成了最佳的催眠背景音。


    顾白衣忽觉得肩头一重,一扭头,就见沈玄默闭着眼睛趴在他肩上。


    呼吸平缓,已经睡着了。


    顾白衣微微一怔,那张总是挂着散漫神色的脸陷入沉眠之后,也显出几分如同稚子一般的乖巧纯然。


    精致的五官褪去了疏离冷然,便好像漂亮的艺术品一般,叫人移不开视线。


    鸦羽一般纤长的眼睫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沈玄默这段时间太累了。


    于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顾白衣身边睡着了。


    他已经这么信任顾白衣了。


    顾白衣的心脏在这一刻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因为心疼而沉甸甸地下坠,一半却又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端,飘飘悠悠地上升,尽是满足的欢喜。


    在这一刻,什么证明都不重要了。


    顾白衣只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开心。


    如果他真的开心,他继续做一个柔弱的吉祥物也没什么要紧的。


    沈玄默沉睡着,顾白衣也放平呼吸,努力只转动脑袋,迟疑了片刻,将一个轻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就像每天晚上他睡觉时,沈玄默对他做得那样。


    “好梦。”


    中午的时候,周姨过来做饭。


    穿过玄关的时候,她就看见两人坐在沙发上,脑袋靠着脑袋,似乎是都睡着了。


    电视上播放着无声版的动物世界,毛绒绒的幼崽在草地上翻滚,追着母亲的尾巴一步一颠地奔跑,然后被兄弟姐妹压上来滚成一团。


    周姨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但顾白衣在她进来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在周姨路过客厅的时候,他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周姨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


    反手关上门的刹那,她的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冷冷清清的好几年的屋子,如今终于有点像一个“家”了。


    温馨又有安全感。


    足以让“家”的主人在任何一个地方安然入睡,而不会时时惊醒-


    今年的第一声春雷炸响的时候,顾白衣正在教室里上着课。


    他正巧坐在窗边的位置。


    一道雷光划破天际,映得他脸色发白。


    片刻后雷声轰鸣,教室里都因此安静了一瞬。


    嵇兰因拍着心口,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林和初却注意到顾白衣的脸色,趁着老师回头写板书,低声问了他一句:“要不要跟我换个位置?”


    他坐在中间,离窗口稍微远一点。


    顾白衣摇了摇头:“我不是怕打雷。只是有点没睡好。”


    前一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早上起来就开始有点昏昏沉沉。


    空气潮湿又沉闷,黏黏腻腻的感觉压得人心慌。


    顾白衣有些不安的感觉。


    他直觉向来很准,但自己却也谈不上能招惹什么灾祸,尤其是看见雷电,他就蓦地想起沈玄默。


    早上应该看看天气预报的。


    顾白衣想着,他有点担心沈玄默。


    下课铃声和第二声雷鸣重叠在一起,幸好铃声更长,老师合上教案,便已经有学生拎着书包冲向教室大门。


    雷鸣之后通常都会出现短时的暴雨。


    雷雨天气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学生们大多没有带伞,都想赶在下雨之前冲回教室。


    林和初收拾着东西落在后面,一边问顾白衣:“先回宿舍吧,我给你拿一把伞,万一路上突然下雨就麻烦了。”


    顾白衣点了点头。


    沈玄默并不会天天都来接顾白衣,尤其是在他工作忙起来之后,直接被顾白衣勒令下班就先回家休息。


    从学校门口回家正好有一条直达的公交线,顾白衣通常都是乘公交回去。


    但是从教室到门口,再从公交站台都进家门,中间都有一段路要走,遇上暴雨也很麻烦。


    林和初那里恰好有一把多余的伞,印着黄蓝色的小碎花,原本是林稚简的,某一天下雨的时候带来宿舍他就忘了带回去了。


    用来应急是足够了。


    顾白衣拿了伞道谢就要走。


    嵇兰因追在后面问:“难得回宿舍一趟,不坐坐再走?这才三点多。”


    顾白衣说:“下次吧,今天我有点事。”


    他神色匆忙不似作伪,林和初起身送他:“我送你下去。正好顺路去一趟超市。”


    嵇兰因也没多想,也跟上了。


    走廊的正对面,常霆和室友也恰好出了门,不过他们走另一边的楼梯,嵇兰因和林和初都没有看到他。


    顾白衣感觉到一阵视线投来,转头才看到他的背影。


    他脚步微顿,忽的回头问了嵇兰因一句:“最近常霆有没有找过你的麻烦?”


    嵇兰因有点茫然地摇头:“没有啊。现在宿舍都换了,井水不犯河水的,他应该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顾白衣没说什么诋毁他的话,只是提醒了一句:“当心点。”


    嵇兰因知道他是好意,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想跟他闹矛盾,现在看到他我都绕道走的。”


    林和初也宽慰了一句:“我也会注意的。”


    顾白衣点点头,他们心里有数就好。


    他们运气不错,横穿过校园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也没下雨,三人在校门口就要分开,一边左拐去超市,一边右拐去公交站台。


    但刚出了门,顾白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他:“宁宁。”


    顾白衣脚步一顿,看到沈玄默的车正好停在路边。


    嵇兰因走得太快差点撞到他,勉强停住脚步,下意识跟着他抬头看,一眼就看到沈玄默那张脸。


    虽然见面不多,但他印象深刻。


    嵇兰因愣了愣,对顾白衣说:“好像是你哥?”


    顾白衣笑了一下,说:“是我男朋友。”


    他一边跟嵇兰因道别,一边顺手将伞塞到他怀里,让他转交给另一边的林和初。


    然后就匆匆走向了路边那辆车。


    嵇兰因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回头看了林和初一眼,结结巴巴地问:“顾、顾白衣刚刚说什么?”


    “那是他男朋友。”林和初一脸平静地重复,顺手从他手里拿回了伞,“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吗?”


    他反应太淡然,反倒衬得嵇兰因太大惊小怪。


    嵇兰因伸手合上自己的嘴巴,冷静了一点点:“但我也没想到是、是我们认识的啊!”


    他本来想说,没想到是个男的。


    因为他想起了过年期间朋友圈那张约会的照片,无论是粉粉嫩嫩的花环花灯,还是幼稚无比的塑料彩灯,都跟沈玄默搭不上边。


    严格点来说,搭配在一起甚至有点惊悚。


    但再想到沈玄默先前的殷切与体贴,又似乎并不是真的无迹可寻。


    嵇兰因疯狂地头脑风暴,努力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林和初问他:“你还去不去超市?”


    嵇兰因连忙点头:“去啊!”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他突然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等等!顾白衣是不是跟沈哥住在一起来着?那他们不是早就……呃,同居了?”


    林和初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才想到吗?”


    嵇兰因结结巴巴:“我、我没想到是这种同居……”


    林和初:“你觉得有问题?”


    嵇兰因下意识摇头:“没有!”


    如果是大半年以前——精确点来说是荆一凡事件以前,他可能还会担心一下顾白衣是不是被人骗了,会不会被人欺负。


    现在嘛……


    他只能诚心祝福一下对方不要有什么不好的歪心思,不然恐怕能被顾白衣一拳锤爆狗头。


    这么一想,他豁然开朗。


    对啊,既然如此,他又纠结什么呢?


    顾白衣这位大佬身上可能存在什么被强迫吗?不可能!


    那个沈哥被他强迫还差不多。


    嵇兰因瞬间释然,转进如风,嘀嘀咕咕地跟林和初八卦:“这么一看,我觉得还是那个沈哥比较厉害。”


    他竟然不怕顾白衣!


    还跟他谈恋爱!


    勇士啊!


    嵇兰因虽然不会因为顾白衣的武力值而疏远排挤他,但那种敬畏仿佛已经刻在了灵魂上。


    顶了天,勾肩搭背一下当个朋友还勉强。


    顾白衣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吓得腿软,就别说什么更亲近的关系了。


    要说朋友以外的关系,嵇兰因只想给他当小弟。


    林和初听得嘴角微抽,想想他平时也是这个性格,还是忍耐住了。


    总比咋咋呼呼的表示不能理解好一点。


    两人走进学校外的小超市,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角落里,神色不明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另一边的车上。


    顾白衣还有点意外:“不是说今天要出去谈生意吗?”


    沈玄默:“我叫别人去了。”


    顾白衣问:“不要紧吗?”


    沈玄默“嗯”了一声。


    顾白衣说:“我是问你。”


    外面又一道雷光闪过,沈玄默的脸色被照得有些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雷声被挡在封闭的车窗外面,只剩下一点遥远的闷响,豆大的雨点随着雷声骤然落下,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玄默在红灯前面停住车,转头看顾白衣的时候还笑了一下:“本来是心情不太好,所以就来找你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一抬头就看到你了。然后……”


    顾白衣:“然后什么?”


    沈玄默说:“心情就好多了。”


    他仍然很讨厌雷雨天气,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心情不佳,坐在公司的时候听见天气预报才反应过来是为什么。


    知道他喜恶的人一直担忧地打量他的脸色。


    说到下午与某家老总的会面,元以言甚至主动伸手请缨,接过了这个工作。


    沈玄默看得有点好笑,其实心底没有他担心的那么焦躁。


    但看到他难得这么积极地包揽工作,沈玄默挑了下眉,什么也没解释。


    提前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沈玄默就想来找顾白衣。


    看到他朝自己走过来的一瞬间,沈玄默心底那点微弱的戾气就被一捧清泉浇熄了。


    连他自己都很意外。


    在一向烦人的雷雨天里,他此刻的心情竟然还能说是不错。


    只是没有平日里那么有精神而已。


    雨打车窗,不当做噪音来看,又是一种独特的韵律。


    沈玄默看了眼顾白衣,问他:“想听歌吗?”


    顾白衣没有很想,但见沈玄默难得有兴致,便点头说:“好。”


    沈玄默问:“想听什么?”


    顾白衣对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很匮乏,只好说:“随便。”


    沈玄默就真的抬手点了个随机。


    第一首就是温柔的女声,节奏和缓,可惜咬字不清,听不出来到底是首什么歌。


    但曲调婉转柔和,听着确实舒心。


    顾白衣觉得有点像摇篮曲,听得昏昏欲睡。


    外面雨势渐渐变大,雨点像噼里啪啦的碎珠子,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幕,有一瞬间连雷声都变得不太清晰了。


    视野不清,车就开得很慢。


    放眼望去都看不见什么车辆和行人,如水泼一样的大雨让人有种置身于水上的错乱感。


    好像一叶孤行在茫茫江面上的小舟。


    但因为身侧有人,便不显得寂寥,而是化作了诗一般的意象。


    顾白衣看着外面,有种半梦半醒的梦幻感,忽的笑了一声:“好像什么鬼片的开局。”


    主角团孤零零地上路,在迷雾中驶向了陌生的小镇,然后陷入孤岛,惊险求生。


    “说不定开到尽头就是另一个世界了。”顾白衣跟他讲以前听说过的故事,“那里不存在于地图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镇民与世隔绝,你没办法融入进去伪装成其中的一员,被排挤敌视甚至追杀。你要先杀死其中一部分人,然后再获取另一部分人的支持和信任——”


    沈玄默附和他:“挺刺激。”


    顾白衣一顿,然后笑:“你还真喜欢这种刺激的人生体验?”


    沈玄默说:“跟你一块亡命天涯,听起来还挺浪漫。”


    重点是“跟你”。


    顾白衣微微歪了下脑袋,说:“但是我不喜欢。”


    “为什么?”沈玄默耐心地问,“不喜欢鬼故事,还是不喜欢跟我在一起?”


    “不喜欢鬼故事。”顾白衣说道,“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平凡的人,平平淡淡也平平安安。我不喜欢波折。”


    “现在呢?”沈玄默问,“现在想要什么?”


    “现在就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顾白衣的愿望依然很朴素,“你也是。”


    沈玄默承诺:“会的。”


    他当然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与他白头到老。


    他也会保护好顾白衣。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时,沈玄默都怔了一下,他竟然都已经想到白发苍苍的时候了。


    他是真的想陪顾白衣走一辈子。


    平凡的日常就在潇潇的雨声里以及琐碎的闲谈里悄然滑过。


    等到下车的时候,顾白衣几乎已经忘了打雷的事情了。


    天然的白噪声加上温柔的音乐,睡眠不足的大脑渐渐被困倦包裹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打开车门的时候,外面恰好一道惊雷闪过。


    突然清晰起来的雷声震得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害怕?”沈玄默的手牵过来。


    “……没有。”顾白衣回过神,松开按在车门上的手,关上车门,然后就被沈玄默拉了一把跑向门口。


    几步路的距离,不至于淋多少雨。


    但进了门,他就被沈玄默推去房间洗澡换衣服。


    一直到晚饭之后,睡觉之前,大雨都没有停歇。


    被睡眠不足折磨了一整天的顾白衣只想早点睡觉。


    然而刚躺下来没多久,他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白衣懒洋洋地喊了一声:“门没锁。”


    沈玄默推开门,已经换好了睡衣,怀里抱着枕头和一床薄被。


    顾白衣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顿时沉默。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哥?”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雷声里。


    沈玄默说:“我来陪你。”睡觉。


    顾白衣眼皮跳了跳:“我觉得我一个人睡眠质量也挺好的。”


    沈玄默问:“你不是怕打雷吗?”


    顾白衣:“……”他什么时候怕打雷了?


    哦,之前他是说过。


    为了哄沈玄默。


    顾白衣闭了闭眼睛,试图辩解:“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了。”


    沈玄默从善如流地更正:“好吧,其实是我害怕雷声。”


    顾白衣:“……”


    这场面可真眼熟。


    沈玄默对装可怜这种事也很无师自通,眼神一软,眼眸一垂,可怜巴巴。


    就是语气十分的矫揉造作。


    “我真的特别害怕打雷,一听到雷声我就睡不着觉,要宁宁陪着我才敢睡。”


    第68章 出名


    ◎早晚会习惯的◎


    顾白衣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沈玄默为什么能这么熟练?


    或许是天赋异禀吧。


    顾白衣很想闭着眼睛假装没有看到沈玄默可怜的表情, 但坚持不到三秒钟,他就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反正到最后他肯定还是会心软,不过就是早几分钟晚几分钟的区别而已。


    顾白衣现在很困, 并不想浪费这几分钟的睡眠时间。


    所以他卷着被子往里挪了挪, 给沈玄默让开了一半的位置。


    “就今天一晚。”顾白衣说道。


    还是选择了妥协。


    沈玄默反手关上房门,抱着枕头和被子上了床。


    床上留下了大半的位置,足够沈玄默再打个滚,但他只是隔着被子把顾白衣往里捞了捞。


    隔着被子的拥抱有些许拥挤, 顾白衣眯着眼睛看了沈玄默一眼,实在懒得动弹, 脑袋往枕头上一挨, 就闭上眼睛:“睡觉。”


    他是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跟沈玄默再有任何多余的互动。


    但过了十几秒, 沈玄默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顾白衣不得不又睁开眼睛,带着浓浓的倦意问他:“你不难受?”


    春天没有那么冷,但被子也没有薄到视若无物。裹成一团抱在怀里好像一个超大号的棉花娃娃,实在舒服不到哪里去。


    沈玄默依言退开了一些,低声说:“我没有经验。”


    顾白衣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没有跟人同床共枕的经验。


    上一次不算。


    那个秋夜,他们中间的距离都能隔出一个银河系。


    说是普通室友都没什么。


    但今时不同往日。


    情侣同床,是不是应该多点别的什么?


    顾白衣被沈玄默一句话引得发散起思维, 当事人却又一脸正直地说:“我不闹你,好好睡觉。”


    声音很低,有点温柔, 像是安抚。


    沈玄默亲了亲顾白衣的额头, 又碰了碰他的唇角, 暖热了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就真的不闹了, 温声说:“晚安。”


    后来好像还说了一句“别怕”。


    ——他好像是真的以为自己害怕打雷。


    顾白衣迷迷糊糊地想,他才不怕。


    然而倦意翻涌,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很快就睡着了。


    沈玄默抬手按下床头的开关,啪嗒一声轻响,灯灭了,房间里瞬间昏暗了下去。


    窗缝里透进的微风吹得窗纱微动,浸入丝丝凉气。


    骤亮的雷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入一线亮光。


    沈玄默伸手捂住顾白衣的耳朵。


    沉睡的人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却很快习惯了这样的温度,眼皮微动了一下,挣扎一闪即逝,很快又落回沉眠之中。


    轰隆隆的雷鸣变成了遥远又微弱的背景音。


    沈玄默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他以为自己可能会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却又不敢惊动对方。


    那么大个恋人就躺在自己身边,一伸手就能拥入怀里。


    尤其是他还不擅长拒绝。


    说一点歪心思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沈玄默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正直的好人。


    然而深夜里梦过无数回的放肆想法到了现实里,也只能如同猛兽收起利爪,只敢摇着尾巴表露欢喜,小意讨好。


    不愿冒犯也担忧惹恼对方。


    越在意越克制。


    沈玄默没想到自己还有心甘情愿当个好人的一天。


    他默默叹了口气。


    垂眸看着顾白衣沉静的睡颜,一点一点按捺下了翻腾的思绪,他闭上眼睛。


    窗外雷雨潇潇,屋内一片宁静,唯有轻浅的呼吸声温柔地交缠着。


    ……


    暴雨注入江河。


    江潮翻涌着上升,然后渐渐没顶。


    无法呼吸的痛苦化作沉重的压力,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让他下坠、沉底。


    坠落湖底的那一瞬间,顾白衣从梦里惊醒过来。


    溺毙的痛苦悄然缠绕上来。


    他好像真的死过了一回一般。


    ——或许确实如此。


    顾白衣目光失焦地看着前方,轻喘着气,心脏跳动得很快。


    窗外天际透出一点蒙蒙的亮光。


    伴随着雷声的暴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能听见雨滴打在叶片上的轻响。


    沈玄默也醒了,伸手去摸顾白衣的脸,指腹蹭到一点还湿热的泪痕。


    “做噩梦了?”沈玄默低声问。


    “……好像是。”顾白衣还没有回神,喃喃地低语着。


    “梦见什么了?”沈玄默声音越发轻柔,捧着他的脸,指腹轻抚着他脸颊,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梦见——”顾白衣骤然噤了声。


    他闭上了眼睛,呼吸乱了几分,片刻后又恢复平常:“……忘了。”


    谎话。


    只是他说不出口。


    要怎么说?


    梦见自己死了,梦见濒死前的另一个自己,梦见混乱零碎的陌生记忆画面,连他自己都还理不清楚那是什么。


    不像是之前几次梦见“剧情”时一样清晰,却又是十足的局外人身份。


    混沌的梦境一眼回望过去是朦胧的雾景。


    好像无数个恐怖电影的开头,空旷压抑又沉重,只有主角一人蹒跚前行,漫无目的,看不见前路,也找不到归途。


    他知道那些情绪并不属于自己。


    但也实在无从诉说。


    沈玄默捧着他的脸,指尖从眼角摸到下颌,问:“是不是没有梦到我?”


    顾白衣“嗯”了一声。


    噩梦里怎么会有沈玄默?


    沈玄默说:“那下次把我加进去。那就不用怕了。”


    顾白衣失笑:“我又没有办法控制梦境。”


    “也不一定。”沈玄默从他的下颌摸到脖颈,轻抚了几下,然后抬了抬他的下巴,声音也压低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多看看我。”


    顾白衣闭眼:“不想看。”


    沈玄默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看看?”


    顾白衣扭过头:“不看。”


    沈玄默又去亲他的耳尖:“看看看看?”


    温热的气息笼罩在敏感的耳朵上,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毫无阻碍地钻入耳道,激起一阵酥麻感,沿着骨髓涌向心脏。


    顾白衣身子一僵,耳朵一片通红。


    “你幼不幼稚!”顾白衣被迫扭回头,一只手掌压在热腾腾的耳朵下面,恼羞成怒地瞪了沈玄默一眼。


    那点怒意完全就是虚张声势。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


    顾白衣又伸手捂住了另一只耳朵,闭上眼睛决定继续睡觉。


    但这么近的距离,只能说是自欺欺人。


    眼睛闭上之后,身边的动静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沈玄默收回了作乱的手,顾白衣心底松了一口气,一边又因为失去了热源一时生出几分空落,但很快另一个更大的热源就靠了过来。


    沈玄默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又沿着顾白衣的肩,将他从卷成一团的被子里剥出来。


    顾白衣刚挣扎了一下,就被沈玄默按住:“这么卷着不难受?”


    确实有点难受。


    被子卷了快有两层,随着气温回升就有点闷。


    从被子里面挣出来之后,沈玄默伸手一捞,就把顾白衣搂进怀里。


    没了被子的阻挡,就只隔了两件睡衣,怀抱中的热度清晰地、毫无保留地笼罩了过来。


    平日里的拥抱也没有少过,但在这一瞬间,却有了一种比以往更加亲密的错觉。


    顾白衣莫名生出点不好意思,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下一秒,沈玄默搂在他腰上的手更紧了几分,另一只手垫在他的脑袋下面,手掌按在他后颈,克制着用了力。


    顾白衣在这瞬间一僵,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别动。”沈玄默的声音哑得厉害,沉默着平复了片刻,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发尾,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吧。”


    顾白衣下意识反问:“你还睡得着吗?”


    沈玄默:“……你睡,我陪你。现在还早。”


    他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碰了碰顾白衣的发顶,有些无奈地说:“我真的只是想陪陪你。”


    僵硬的身体在他的轻抚下渐渐放松下来。


    顾白衣平时在这个点已经可以起床了,但听着沈玄默渐渐平稳的呼吸,他还是放任自己赖了一会儿床。


    抛开其他不提,一个温暖的怀抱确实很容易让人放松沉溺。


    噩梦什么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抛到了脑后-


    一场雷阵雨之后,又接了几天的绵绵细雨。


    许是雨季的影响,早上第一节课的教室里气氛都有些沉闷,来得早的学生有的趴在桌上补眠,有的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手机。


    还有一小撮人坐在角落的位置,对照着别人的作业本奋笔疾书。


    顾白衣如往常一样抱着课本走进教室,却敏锐地觉察到里面的气氛在他进门的瞬间就变了。


    若有若无的视线往他身上扫,还伴随着一些窃窃私语。


    “是他吗?”


    “是吧。”


    “完全看不出来啊。”


    “会不会是双胞胎兄弟什么的。”


    “你家双胞胎名字也取一样的?”


    ……


    那些打量的视线里都是好奇与探究,并没有太多的恶意。


    顾白衣并没有刻意去经营这半道而来的同学关系,只有嵇兰因敢光明正大地朝他招手叫他过去。


    等他一坐下,嵇兰因就把手机和半个耳机塞到他手里,气势汹汹地追问:“真是你?”


    前后排的同学同时竖起耳朵。


    顾白衣瞄了眼屏幕,是《麒麟玉》的第二支预告片,剧组官博在宣传的时候,顺手把他的账号也挂了上去。


    他用的本名,被认出来也不奇怪。


    顾白衣点了点头,他也没打算瞒着这种事。


    嵇兰因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问出下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寒假兼职。”顾白衣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特意跟他提过这件事,“去年你不是见过小谢了吗。”


    “小谢?”嵇兰因终于想起来是自己生日那次,“谢延春?你不是说他是你朋友吗?”


    顾白衣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嵇兰因:“……没有。”


    演员朋友介绍个客串兼职,好像似乎也挺正常的。


    嵇兰因飞快地被说服了。


    刚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想说什么,扭过头,满脸兴奋地说:“你火了你知道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不知道。”


    嵇兰因:“……”


    换个人他可能觉得对方是明谦暗炫,但顾白衣这么真诚待人的人,说不知道那可能是真不知道。


    嵇兰因正要开口,就见前后排的同学都快把脖子伸到他们中间来了。


    抬头对上嵇兰因谴责的视线,他们讪讪一笑,依依不舍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嵇兰因压低了声音问顾白衣:“你平时都不看热搜吗?”


    顾白衣:“不看。”


    嵇兰因:“……”


    好清新不做作一男的。


    顾白衣虽然不关注热搜八卦,但自从认识谢延春以来,还是恶补了不少基础知识的。


    听嵇兰因那么一问,他就反应过来:“预告上热搜了?”


    嵇兰因连连点头,点开剧组官博给他看。


    其实主要是谢延春上了热搜,剧组顺带蹭了个热度。


    然后顾白衣这个什么资料都没有的新人又蹭了点热度的热度。


    虽然名字都挂在文案上了,但很多人都没办法把他和角色对上号,还有不少评论问剧中的角色是谁演的。


    鉴于大部分演员都是生面孔,底下猜谁的都有。


    同学这边就恰恰相反了,有些人不追星连谢延春都不认识,但看到顾白衣这个熟悉的名字却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总有那么一两个心底想着真巧,然后点开视频看上两眼。


    然后反复拉进度条看几遍,越看越觉得眼熟。


    宁城大学就是一所普通的综合性院校,艺术类的专业很少,往前数出过的名人大多局限于学术领域,演员明星之类的就屈指可数了。


    在校同学竟然跑去当演员了,还跟有名有姓的大明星演了对手戏。


    这种八卦传遍学校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也就是原主在校园社交这件事上过分低调,列表好友屈指可数,加的班级群里都没有备注,不然好友申请就能卡爆他的手机了。


    嵇兰因眉飞色舞地跟顾白衣讲八卦传播的过程。


    相比之下,顾白衣的表情平静得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近处的同竖着耳朵听得一脸意犹未尽。


    远处的同学看着他们的表情,就只剩下未知的好奇心了。


    到底是不是?


    不是的话为什么那么巧合,是的话顾白衣又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淡定?


    直至老师进来宣布上课,教室里浮躁的气氛也没有平歇下来。


    顾白衣在大半个班的注目礼之中安然上完了两节课。


    下两节课换了教室,跟别的班一块上课,他依然是视线的中心。


    嵇兰因起初还很兴奋。


    但在被高度集中的视线扫射了一整个上午之后,他开始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了。


    好奇的关注与打量渐渐演化成了沉甸甸的压力。


    他还只是因为离顾白衣近,才被顺带扫射到的。


    反观顾白衣,态度平常到好像嵇兰因才是那个一夜间突然出了名的。


    嵇兰因忍不住小声问他:“你就不紧张吗?”


    顾白衣有点不解:“为什么要紧张?”


    嵇兰因看着他真的一脸疑色的表情说不出话,最后化作一句语气复杂的感慨:“不愧是大佬。”


    顾白衣确实没感觉到有什么压力。


    前世盯着他看的人多了去了,目光还要更加紧迫,他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会受到太多的干扰。


    但没压力是一码事,被当做猴子参观又是另一码事了。


    尤其是同学之间的关系比陌生观众和粉丝稍微近一点,虽然原主和顾白衣都不爱社交,但也难免有些开朗过头的同学自来熟地凑上来八卦。


    有了第一个,很快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顾白衣并没有那么多耐心去应付这些陌生同学。


    所以一下课,他跟嵇兰因和林和初打过招呼,就直接离开了学校。


    出了校门,顿时就清净了许多。


    熟人里面大多数都知情,一回生二回熟,也没多少人大惊小瓜,剩下的大概都没有上网盯热搜的习惯,倒也没什么人来打扰顾白衣。


    只有一个元以言,恰好有认识的人在宁城大学,一早听说了顾白衣校内出名的事,就忍不住发消息来八卦,问他感想如何。


    要是太有压力,可以考虑换一份工作。


    然而后面的话没有来得及发出去。


    顾白衣回他:「还好,习惯了。」


    元以言压根没多想,见他心情似乎不算糟糕,便继续调侃:「看来你那些同学还挺热情的。不过要是以后变成大明星了,可能走到哪儿都会有人这么热情,还可能突然有人冲过来拦路跟你要签名合影。」


    顾白衣的回复依旧简洁:「早晚会习惯的。」


    元以言:「……」


    可以。


    很嚣张。


    不愧是能驯服沈玄默这种怪咖的狠角色。


    天生绝配。


    第69章 谣言


    ◎去找人聊一下人生◎


    元以言放下手机, 看了不远处的沈玄默一眼。


    神情有点复杂。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自从跟顾白衣在一起之后,他对身边的人都温柔了不少。


    至少没像过去那么毒舌了。


    元以言对此深感欣慰。


    “你有没有看过小顾那个视频?”元以言问完就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你肯定已经看过了。”


    这确实是句废话。


    沈玄默:“好几天之前就看过了。”


    元以言噎了一下, 假装没有听懂其中的潜台词, 低头看看砖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觉得小顾真的当演员的话,很容易就能火起来,甚至不需要你在背后做什么。”


    沈玄默“嗯”了一声:“他有这个能力。”


    其实只要看过一次就能明白了。


    顾白衣这个人好像天生就该是镜头的绝对中心。


    明明本人不高调也不张扬, 可就是能轻而易举地抓住所有人的视线。


    只能说有些天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但是在那个圈子里面,光有能力可不够。”元以言说道, “我听说有些人会故意打压新人不让他们出头, 像小顾这样的,看一眼就很像是个威胁。”


    这么极端的人可能是少数, 但那个圈子里确实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你知不知道他们学校一夜就传遍了小顾的事?我朋友的弟弟,理工学院整天埋头竞赛的学生,从来不关注八卦的人,都听说这件事了。”


    “这事儿有点古怪。”元以言说道,“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沈玄默眉头微蹙:“我知道了。”


    元以言:“你最好还是提醒提醒小顾,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多了去了,别看谁都当跟……当是好人。”


    像沈玄默这样的奇葩个例还是少数。


    要是换个人, 说不准顾白衣已经被骗到连骨头渣都不剩的。


    不过这些话元以言也只敢在心底默默腹诽。


    沈玄默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计较。


    因为元以言说的确实有道理。


    只做个普通学生时, 无论做什么都要自由很多。


    一旦面向更广泛的公众, 能够伤害到顾白衣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沈玄默并不干涉他的职业选择, 却也不是真的对他不闻不问。


    单是舆论这块, 自从顾白衣跟钟导正式签了合同, 沈玄默就专门找人盯着了。


    有什么不利的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收到提醒。


    沈玄默怎么也不可能真的放手,让顾白衣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情的。


    不过就是暂时还没告诉他这件事。


    沈玄默倒是希望顾白衣永远都用不上这些特别关照,但现实显然不太可能。


    元以言的预感很准。


    顾白衣一夜火遍全校,当天就有人给本地的营销号投稿,扒出了他的身份。


    说辞都是千篇一律的夸赞,夸他的相貌、夸他的演技、夸他的灵气,好像已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但这阵吹嘘的风气只维持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当天深夜有人在学校的论坛里发帖,怀疑顾白衣是自导自演给自己炒作,还想借此争取学校的评优名额。


    据说是学校老师谈到这件事,领导想蹭热度造星,因此有些意动。


    楼主也没直说顾白衣炒作要如何如何,就只盯着这一件事说不服气,觉得他不配分配这个名额。


    紧跟着就有人开始扒顾白衣身上的黑料。


    一开始只是说他上课态度不认真,时常旷课不交作业,考试都是压着线低空飘过。


    紧跟着就有人随之发散,猜测他是不是收买了老师。


    后来又说到他曾经恶意举报同学作弊,害得对方险些丢掉评奖学金的资格,后面还有不少人附和。


    澄清已久的谣言依然说得有鼻子有眼。


    这些还好说,都是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传出谣言还能算是有迹可循。


    而且原主在学校里完全是独行侠,能被扒出来的“污点”也就只有这些事情。


    但从中间某一层开始,有人提起了顾白衣的养母。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等到顾白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隔天周六,人在武馆。


    原本周末林稚简和林和初也会来武馆的。


    但林稚简今天请假,林和初姗姗来迟。


    一进门,林和初脸色难看,行色匆匆,跟其他人招呼都顾不上打,就把顾白衣拉到了一边。


    武馆后院有个不向学员开放的休息室,这个点几乎没人来往,林和初借着顾白衣的光蹭过两次。


    这一回他就一直把人拉到休息室,关上门,才坐到角落,小声跟顾白衣说了论坛帖子的事。


    仅大半夜的时间,帖子已经跟到了数百层楼。


    已经算是闹得很大了。


    嵇兰因住在学校,早上起来上厕所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谈论这件事,听了几句之后顿时就被吓醒了。


    他不敢直接找顾白衣,慌张之下一个电话打到了林和初那里。


    林和初周末回家,也是在他的提醒之下才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顾白衣。


    倒不是觉得这件事不重要,而是内容实在是……


    两人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还是由林和初来当面跟顾白衣说一声。


    从发帖到现在,正是大学生睡懒觉的黄金时间段,一下子闹出这么大阵仗,要说没人在后面搞鬼,傻子都不信。


    而且一定是蓄谋已久——


    医院里那些事情,连林和初和嵇兰因都不知道,显然是有人刻意去调查了。


    八成还有后手。


    所以再怎么样,也要让顾白衣知道这件事。


    即便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向干脆利落的林和初都有些吞吞吐吐,几乎说两个字就要看一下顾白衣的脸色。


    林和初说到有人在背后扒他,顾白衣立刻就意识到会是什么事了。


    他跟林和初借了手机,将论坛里那个帖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脸色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到最后林和初都不敢说话了,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顾白衣也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为难。


    帖子到最后已经给顾白衣——不对,应该说原主——已经给原主定了罪。


    他不知羞耻,勾引有妇之夫,引来原配老婆大闹医院。


    生病的母亲因此深感丢脸,选择自我了结。


    是他逼死了自己的母亲。


    也有人猜测他是不是为了给母亲凑医药费,但下面马上就有人嘻嘻哈哈的回复——


    「卖|身救母结果把母亲给救死了,不是更好笑吗哈哈哈哈」


    林和初一眼就看见屏幕上这一条。


    他下意识伸手抢过手机,按下息屏键:“别看了。都是些畜生胡说八道。”


    话一出口,已经有些哽咽。


    他仅是旁观者,看到那些话都觉得难受,就更别提顾白衣这个当事人了。


    顾白衣的脸色很冷。


    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惧怕或者痛苦,反而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林和初反倒越发担心。


    “肯定是有人……”林和初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能把话正常地说出来,“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我来的时候,嵇兰因正在那个帖子里跟他们吵架呢。”


    林和初又点开手机屏幕,指尖有些微微的颤抖,划了好几下才将帖子翻到最后,递给顾白衣看。


    嵇兰因顶着大名在帖子里舌战群雄。


    「他上不上课关你屁事!你考试及格了吗四六级过了吗考研过了吗实在闲得慌不如去人家村口把大粪挑了还算干点人事!」


    「举报举报你大爷!去年澄清过八百回了根本不是他干的!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水吗连金鱼的记忆力都不如,还不如早点回家吃点脑残片说不定还有点救。」


    「他一天打三份工给他妈治病还叫不孝顺?你这么孝顺怎么当时没跪到阿姨床前给她磕头打钱呢?」


    「哦现在也不算晚,出个千八百万的再陪套房陪辆车,正好赶巧儿过几天清明直接烧给阿姨,保她在下面荣华富贵,来世投个好胎,也算全了你的孝心不是。」


    「半毛钱没花你说个屁!」


    ……


    一个人终究有点独木难支,好在后面也有一些人看出帖子不大对劲,提出了一些质疑。


    但现在帖子里的风向仍然是压倒性地一边倒。


    释放恶意总比理智思考更容易一些。


    更何况是这么刺激的八卦,当然闹得越大越有热闹好看,于是有些人明知道有问题却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幸好这只是校内论坛,只有内部ID才能发言,否则恐怕会发散得更厉害一点。


    林和初收起了手机,后面的内容就没有再给顾白衣继续看下去了。


    “这件事肯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搞鬼,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林和初说着一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会又是……常霆?”


    “就算跟他有关系,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干出来的。”


    顾白衣怒到极致,大脑反而进入了极度冷静的状态。


    他从来不会真的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掏出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几个软件,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信息非常少。


    一边试,他一边问:“那个帖子里有没有提会所之类的事?”


    林和初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摇了摇头:“我看的时候没有。不过有人说你在餐厅当服务生的时候兼职酒托卖酒。”


    他没说得太明白,不过想也知道那个帖子里面提到这些的话不会太好听。


    顾白衣继续问:“现在有几个帖子?”


    “我看到的有两个。”林和初飞快地答道,这个问题他先前也想过,“最开始是校内论坛的帖子,不过外人只能浏览一部分,没办法发帖,估计是因为这个,有人把帖子转到本地的论坛里面去了。”


    本地论坛里也差不多是类似的情况,凌晨的时候发帖,早上还没到普通人起床的点,已经建起了很高的楼,高高挂在了论坛热门上。


    只要一点进论坛立刻就能看见。


    唯一的好消息是标题和首楼都没有直接写明顾白衣的名字,而是用某某大学某男学生代替。


    但标题写得很劲爆,恐怕很多人会因为好奇心点进去。


    顾白衣:“其他那些营销号公众号之类的没有搬?”


    林和初担忧地皱眉:“暂时还没看到什么,但是那两个帖子那么放下去,早晚会有人贴到别的地方去。”


    现在只局限在校内、本地,流量终究有限,但一旦要是上了热搜……


    顾白衣的人生说不定都会因此毁掉。


    谣言这种东西,一旦成型沾上身,就再难以洗干净了。


    “这件事……”林和初迟疑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要不你还是找你男朋友帮帮忙吧,我们这种普通学生,真的没什么办法。起码、起码早点止损,不能一直拖下去。”


    他这边话音还未落,顾白衣就收到了两条新消息。


    其中一条来自于沈玄默。


    沈玄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他今天好好待在武馆练武,不要乱跑,晚上他会过来接他,带他去吃大餐。


    顾白衣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抹浅笑。


    沈玄默知道了。


    而且那些消息已经暂时压下来了。


    现在只剩下那两个帖子的问题。


    看见的人太多,直接删除后患无穷,有一就有二,必须要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方面,沈玄默比他聪明得多,顾白衣没有太担心。


    “我会找人帮忙的。你不用担心。”顾白衣精神松了些许,向林和初道谢,“多谢你们,帮了我大忙了。”


    他勾了下嘴角,勉强扯出个笑。


    冷峻的神色稍稍温和了一些,却仍如凛冬寒霜一般,有些骇人。


    林和初坐在旁边,看到顾白衣低头跟人打电话,对面并不是他那个男朋友。


    “添添?没什么,遇到一点小事,想请妹妹帮个忙。嗯,你妹妹。帮我查几个账号,后台应该能直接定位到本人。”


    顾白衣说完捂着手机的话筒,向林和初示意:“网址发给我一下。”


    林和初听着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但仍迟疑了一下,小声问:“没关系吗?”


    顾白衣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算是我家里人。”


    林和初点点头,打开手机就把网址发给了顾白衣。


    顾白衣顺手转发过去:“所有的都要。越快越好。”


    电话里面很快传来一声愤怒的叫骂:“我靠哪个王八犊子干的这缺德事儿?!要不我打飞的去帮你揍他一顿吧!”


    声音响到旁边的林和初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白衣很有先见之明地将手机挪远了一些,等声音小了才放回耳边。


    “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叫妹妹暂时别跟别人声张,下次生日我去找你们玩,给你们准备一份大礼。有进展给我发消息。”


    飞快地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顾白衣。”林和初叫了他一声,语气里有些迟疑。


    “怎么了?”顾白衣问。


    “那个……医院里的事,是真的吗?我是说你是真的跟那个人……”林和初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直白地问出口,“我不是怀疑你,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放弃阿姨,但是……如果不是,我们可以帮你反驳回去。”


    他知道那时顾白衣一定是走投无路。


    所以无论顾白衣当时做了什么决定,他不一定支持,但都能够理解。


    但如果那些跟人拉拉扯扯的流言也是假的,他和嵇兰因无论如何也要帮顾白衣澄清清楚。


    他们之前已经误会过顾白衣一次了。


    所以这一次,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林和初语气迟疑,但面色却很坚定。


    顾白衣眯了下眼睛回忆原主的记忆,片刻后开口:“差一点。”


    “我——”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那个时候确实想过,把自己随便卖给谁能换一点钱给妈妈继续治疗就好了。但是见了面之后,就后悔了。”


    原主当面拒绝了那个金主。


    金主感觉自己被愚弄,还直接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然后他就让原主滚了。


    但后来他也没有再报复原主。


    “不过那个人不是有妇之夫,而是那对夫妻的侄子。那个丈夫在外面养情妇,拿侄子当挡箭牌,那天妻子特意跑过去捉奸,就误会了。”


    妻子跑到医院大闹一通,丈夫听闻之后匆忙赶过来要将她带走。


    早在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是误会了。


    但这个女人趾高气扬,不会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临走前还要怪原主不安分才会让她误会。


    后来原主养母过世,那位金主已经出了国。


    而那对夫妻也悄然举家搬迁,不知所踪了。


    不知道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因为养母去世的事情感到心虚。


    顾白衣的叙述止于那个妻子大闹医院然后被丈夫带走。


    至于养母自杀的事,他并未反驳。


    因为原主也觉得是自己让母亲丢了脸,让她脸上蒙羞,才失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这已经足够林和初拼凑出大致的真相了。


    林和初怔忪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也只能抬手,轻轻拍了下顾白衣的肩,苍白无力地安慰了一句:“不是你的错。”


    顾白衣沉默不语。


    这句话原主已经听不见了。


    “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直接回家?”顾白衣扯开话题问道,“最好不要在路上乱晃,以免有人狗急跳墙。”


    “我去找嵇兰因。”林和初问,“那你呢?你要出去?”


    顾白衣给他看了眼手机屏幕。


    屏幕在眼前一闪而过,林和初只依稀看到了一两句话,大概是说有哪些人在最近调查了医院的事情。


    其中就有一些眼熟的名字。


    顾白衣语气淡漠地答:“去找几个当事人聊一下人生。”


    第70章 忏悔


    ◎我不满意◎


    林和初刚进宿舍的门, 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对面开门见山自报家门,是沈玄默。


    林和初愣了一下,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的, 而是问:“我能做些什么?”


    沈玄默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知道那个常霆喜欢你吗?”


    林和初答:“知道。不过之前我已经拒绝过他了。”


    沈玄默继续说:“所以他之前就看顾白衣不顺眼。”


    林和初闻言有些歉疚:“我知道。是我疏忽——”


    他说着蓦然一顿, 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确实很喜欢我。”林和初忽的改口,“但他这个人很小心眼,之前跟我告白的时候,前一秒说得情真意切, 结果我拒绝了他,就开始冷嘲热讽。我只是不喜欢男人而已。”


    沈玄默:“他是真心喜欢你。只不过放不下面子, 否则以他的脾气, 恼羞成怒不会只嘲讽你,而会想办法报复你。你以前是不是就对顾白衣更友善一些?”


    林和初微微一怔。


    他有点摸不准沈玄默说的到底是场面话, 还是真的。


    因为沈玄默的猜测完全符合现实。


    在举报事件以前,林和初跟整个宿舍的人关系都不冷不热,唯独跟顾白衣交集更多一些。


    不过不是因为他们关系有多好,而是他们周末都不在学校,顾白衣出去兼职,林和初回家,来回的次数多了, 碰上的几率自然更大一些。


    有一回顾白衣晚上兼职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坐在楼道间就睡着了, 是林和初恰好路过把他扶回去的。


    那时候他们并不太清楚顾白衣养母的事情。


    但顾白衣总往医院跑, 林和初本就细心一些, 闻到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便猜到几分。


    那之后林和初对顾白衣的事总是宽容几分。


    有时候宿舍分配值日, 顾白衣要么睡过头,要么不见踪影,嵇兰因都会忍不住抱怨几句,林和初什么也不说,直接就默不作声地帮他干了。


    之后交作业、领材料之类的事,林和初也会特意提醒顾白衣。


    虽然林和初也会提醒其他舍友,但顾白衣在宿舍里完全就是个透明人,连嵇兰因都时常想不起他的存在。


    对比之下,林和初对顾白衣可以说相当上心了。


    就连嵇兰因都觉得,林和初是宿舍里对顾白衣最好的人了。


    所以后来举报的事情一出,他才格外生气。


    这种行为说一句狼心狗肺也不为过。


    不过既然举报的事情是假的,那么栽赃陷害者的意图就很耐人寻味了。


    林和初之前怀疑常霆,也只是觉得顾白衣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无意间得罪过他。


    因为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对顾白衣多特别。


    此刻被沈玄默这么一提,林和初竟然也有点被说服了。


    可能是真的。


    也可能是假的。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林和初只是惊讶于这个逻辑的合理性,但在那同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沈玄默的意思。


    无论常霆心底到底怎么想。


    他喜欢林和初并且因此疯狂针对顾白衣这件事必须且一定是事实。


    这是最快盖过疯狂扩散的谣言的最佳方式——用另一个多数人都喜闻乐见的爱恨情仇狗血八卦。


    而且一个明显是充斥着恶意的流言,另一个听起来就很像事实。


    沈玄默这一通电话打过来,并不是专程跟林和初分析情况,而是试探他的态度。


    如果是林稚简出事之前,林和初可能还会权衡一下利弊,免得引火上身牵连到家人。


    但现在——


    别说只是曝光发生过的事实,就算让他公开跟常霆表白,他也能捏着鼻子认下。


    只要能帮到顾白衣。


    反应过来之后,林和初压根不用思考,飞快地表态:“我这里有常霆跟我表白的录音。怎么发给你?”


    沈玄默很欣赏他的爽快,直接报了个邮箱,然后又问道:“你那个叫嵇兰因的室友在吗?方便的话我想‘借’一下他的账号。”


    林和初看了眼还在低头跟手机奋战的嵇兰因:“方便。”


    这种事当然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最好。


    沈玄默:“账号和密码一起发到邮箱就好,最多借用三天。”


    林和初听到他似乎只专注论坛帖子和常霆的事,还是没忍住多提了一句:“我们觉得这些事情,可能不是常霆一个人做的。”


    甚至他大概率不是主谋。


    但他肯定参与其中了,有些细节只有他们宿舍的人知道。


    林和初继续说自己的猜测:“我感觉他就是个打头阵的,后续可能还有什么后招。”


    沈玄默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才“嗯”了一声:“按照他们的设想,这会儿顾白衣的大名已经挂在热搜上了。”


    传播谣言的一大要义就是要快。


    快到当事人来不及澄清,快到旁观者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调查,被激烈的情绪所驱使,蜂拥过去一通谩骂。


    负面的印象牢牢地印在脑海里,纵然后来再澄清反转,也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承认自己的认知错误,反而要拼命去找受害人的缺陷错处,来换取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审判权威性。


    这并非是能靠人力扭转的现实。


    心理稍微不那么坚强一点的,或许一辈子就这样毁掉了。


    沈玄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出来,林和初就已经惊了一身的冷汗。


    他甚至下意识拿开手机点开别的软件,确定没有顾白衣的名字挂在上面,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林和初才反应过来,沈玄默说的是“设想”。


    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大概是已经处理好了。


    即便后面再有人截图发散出去造谣,只要源头这里早点定性明确,再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林和初扶着桌角,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大起大落的情绪过去,他都感觉有点站不住了。


    好在沈玄默没有再跟他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只是在挂掉电话之前提了一句:“这件事先别告诉他。”


    林和初:“……”这句话说得也忒迟了。


    沈玄默显然也意识到了,叹了口气,改口:“麻烦你们看好他,让他别太激动,剩下的我这边会处理好的。”


    林和初依然没敢接话。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沈玄默那边就已经挂掉了电话,似乎是旁边有人跟他说起其他的什么事。


    林和初盯着手机沉默片刻,决定先办正事。


    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之后,嵇兰因没有犹豫就把自己的账号和密码报给了林和初。


    在林和初编辑邮件的时候,嵇兰因一脸担忧忐忑。


    “你说……”嵇兰因看了眼窗外,见没有人来往,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顾白衣是干什么去了?”


    这位大佬跟人谈人生,那显然不会是靠嘴谈的。


    “之前荆一凡丢了他妈妈的遗物,他就那么生气了,这一回那些人还拿他妈妈的死做文章。你说,他万一气上头了,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把人打死?”


    林和初皱了下眉,片刻后说:“不会。”


    嵇兰因有些怀疑:“你真这么觉得?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万一……还能劝劝他,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林和初反问:“你敢吗?”


    嵇兰因回忆了一下当初在水边的时候,自己腿软到好半天走不动路的丢脸模样,陷入了沉默:“……”


    他确实不敢。


    林和初扯了下嘴角:“你放心,顾白衣比你聪明多了。有些人,干干脆脆地死了也太便宜他们了。”-


    某间酒店套房内。


    常霆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平板屏幕,一边不停地刷新着新内容,一边焦躁地咬着手指甲。


    周末上午十点多,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很多学生和上班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间,很多人都会趴在床上一边赖床一边刷手机,关注一下近期的八卦新闻。


    按照原本的计划,顾白衣前一天就应该会因为那个预告片上热搜。


    当然是正面的。


    然后今天早上就会有人注意到那个论坛里的帖子,将他的名字与昨天热搜上冉冉升起的演艺界新星对上号。


    再接着就会有人忍不住向各大营销号投稿吃瓜,一举扒出那些爆炸性的黑料。


    顾白衣还没出道就会背上这一身污名。


    未来的明星之路什么的,是彻底不用想了。


    常霆当然乐得看他倒霉,甚至不介意亲自上场再给他添把火,最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到哪儿都像过街老鼠似的终日只能藏在阴影里。


    他甚至已经自己另外联系了一波水军,就等着热度上去之后扑上去再咬一口。


    但是,没有。


    除了论坛里那两个深夜发出的帖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前一天顾白衣都没有上热搜。


    只在校内和本地论坛疯盖了半夜的帖子,自然也没有激起更大的水花。


    不知道另一边的人出了什么问题。


    常霆联系不上对方,只能暗自在心底骂上几句“废物”。


    不过虽然没有在更大的平台上面出丑,但顾白衣在学校以及宁城内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


    于是常霆还是感到了些许安慰。


    他翻看着或跟风或故意煽风点火的跟帖,看着嵇兰因上蹿下跳好像小丑一样徒劳地咒骂,露出了一丝冷笑。


    要不了多久,嵇兰因也会被归类为跟顾白衣一类的货色。


    谁叫他这么一副着急跳脚的模样呢。


    然而刷到最新的跟帖时,常霆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姓常的你不要脸!


    别以为披个马甲我就不知道是你了!有本事拉黑我电话,不如就在这里掰扯清楚


    不就是某人拒绝了你的告白,然后又跟顾白衣走得近了一点吗,就这么点小事你至于这么编排人家吗?


    知不知道死者为大,也不怕阿姨晚上过去找你!」


    林和初也顶着大名在下面回帖——


    「我跟顾白衣就是普通朋友关系,当初拒绝你真的只是因为我不喜欢男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换宿舍也是我主动提议的,他们只是觉得四人间更宽敞一点,请你不要牵连到无辜的人头上。」


    他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常霆,但紧跟在嵇兰因的回帖后面,自然轻易地叫人联想到一起。


    姓常,跟林和初有瓜葛。


    还有过换宿舍的恩怨。


    这就差直接把名字打在屏幕上了。


    随着起床吃瓜的学生越来越多,自然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并直接打出了常霆的名字。


    身边同学的爱恨情仇八卦——还是男男版的,瞬间吸引走了大半的注意力。


    况且常霆作为一个张扬的富二代,行事本就高调,比宿舍其他遖鳯獨傢人有名多了。


    他那些丰富的情史瞬间成为了帖子里新的谈资。


    几位前女友的真身出场质问,又把这个帖子推向了新的高|潮。


    常霆是男女通吃的双性恋,但明面上只有过女朋友。


    有些人确实只是图他有钱大方,但也有些是真的奔着恋爱结婚去的,一看他竟然向一个男人大献殷勤,顿时觉得脏了。


    林和初就是长得再女相,那他妈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


    既然能向林和初这一个男人告白,谁知道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又或许已经有过一些地下情人了呢。


    常霆在这方面的信誉约等于零。


    其中一位前女友甚至直接发了人在医院的照片,她准备去做个体检。


    当然也有人不愿意接受现实,指责林和初是为了帮助舍友转移注意力故意造谣。


    林和初也不争辩,直接甩出了录音。


    当初常霆找他告白是在私下里,但林和初因为自家那些糟心兄弟姐妹警惕心早就成了本能,在看到常霆表情怪异地说要找他私下聊聊时,他就直接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


    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录音内容清清楚楚,林和初确实一开始就说过他不喜欢男人,之后又反复解释过很多次性向问题改变不了,让他不要吊死在自己这颗歪脖子树上。


    也是因此,这个告白听起来像是真的,而不是什么游戏产物。


    后面的辱骂内容被截掉了,听起来就是一个被坚定拒绝的普通告白现场。


    前女友们自然不好指责他什么,有些同理心强的还在帖子里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转头就开始咒骂常霆不是个东西。


    前女友在帖子里团建,这个现场直播可比那个无图无真相无证据的勾|引有妇之夫的瓜精彩多了。


    而且嵇兰因那句“死者为大”也起了一定影响。


    感觉到流言不对的人也不敢再随意开口发散。


    反正他们只是想看热闹,看谁的热闹都是一样的。


    前女友们对了时间线还发现了常霆脚踩几条船的事,一边就商量起组团去医院检查身体的事,另一边的吃瓜群众一边安慰她们,一边兴致勃勃地开始找起“前男友”的踪迹。


    直到这里,常霆还有机会跳出来说是玩笑,然后赶紧打电话找人封口。


    他其实没有真的约过男人。


    但他去过那种特殊会所,也跟人示过好,究其原因是被林和初无视拒绝之后伤了自尊心。


    然而看到那些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毫无自尊地主动贴上来,他又觉得无趣,心心念念的还是林和初。


    但常霆性格风流又冷漠,对没勾到手的百般上心千般执着,一旦追到手很快就会觉得索然无味。


    他自我感觉良好,讨厌别人纠缠,一分手就直接删除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


    因为分手费给得大方,加上态度如此强硬坚决,纠缠的人确实不多。


    以至于他现在想要联系那些前女友少说点话都来不及。


    等到疑似“前男友”的知情人登场时,常霆就彻底成为了这个帖子的绝对中心。


    刷到最新的回帖时,常霆脸色漆黑一片,手抖得险些抓不住手机。


    怎么办?


    常霆此刻的大脑也一片空白。


    平日里他是趾高气扬,但身边都有小弟奉承恭维环绕,其他人见到他就算不喜也会选择避其锋芒,不会轻易得罪他。


    此刻在网络上,他和其他人亲眼见证着这个扒顾白衣黑料的帖子热度直线攀升,结果热度的最巅峰,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和矛头指向了他自己。


    除了真的有恩怨的前女友们,其他那些真正的吃瓜群众说话要温和得多,至少没有发散联想过这个富二代是不是也是靠卖|身换来的钱——毕竟又没人真正见过他亲爹。


    他们只是说:


    啊呀,没想到那个常大少爷私下里是这样的人。


    好油腻。


    什么绝世渣男。


    这个帖子不会真的是他发的吧。


    小心眼的渣男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理性分析,有些细节确实是离得很近的人才能知道的,唯一有恩怨的是谁,不用说了吧。


    哇好恶毒,竟然造这种谣。


    ……


    轻飘飘的字眼化作利箭,一根根刺入常霆的眼底,叫他瞬间暴怒又有些惊恐无措。


    他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也反驳不过来的。


    ——对了,他还有小弟。


    常霆早就花钱买了一大堆账号,他当然不会亲自上阵盯着那些无聊的事情,都是分给下面的小弟做的。


    只要有钱,想要多少支持者就能有多少。


    只要人多,黑的也能洗成白的,本就自带着污点的人自然更能身败名裂。


    常霆哆哆嗦嗦地去点开通讯录,没有注意到那个帖子里前面不断引导爆料顾白衣“黑料”的账号几乎都沉寂了下来。


    就在他查找小弟电话的时候,有人删除了前面发布的“黑料”,并在那一层编辑道歉,承认自己是收钱办事,帮忙报复别人。


    学校论坛流量不高,一直处于放养状态,曾经一个造谣老师的帖子放置了半年之久才被人发现并删除,之后也没人受到任何处罚。


    于是他们心怀侥幸,只把这当做一个无关痛痒的恶作剧,再兼职赚点零花钱。


    但是这一次,因为热度起得太快,闹得太大,学校立刻就发现了这件事,并联系了帖子里的学生。


    每个ID直接对应到学生本人。


    有些学生只是单纯出借或者出售了自己的账号,接到电话吓得半死,却不知道账号到底在谁手上,只能哭着去找管理处的老师帮忙找回,然后根据记录去道歉解释自己并不知情。


    还有些是早就已经毕业了的学生,根本联系不上。


    但只要有那么两三个账号承认自己是收钱造谣,剩下的“黑料”自然也不再可信。


    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常霆暂且还不知道。


    他准备联系负责帮他办这个事的小弟,但电话还没拨通,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对方慌慌张张地喊:“不好了霆哥,出事了!”


    ——这还用得着你说?!


    常霆张口就想骂他是怎么办事的,但想到现在还要靠他补救,只能硬生生忍回去,低声问他怎么了。


    小弟说电话里面说不清楚,让他出来见面详谈。


    常霆未作他想,直接问他在哪里见面。


    小弟报了个地址,在几公里以外的一家奶茶店门口,常霆抓着手机和房卡就下了楼。


    匆匆忙忙打车到目的地,常霆一抬头就看到小弟站在一个阴森森地巷子口,正神色紧张地朝外探头探脑。


    看见常霆的时候,他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朝他招手,张口喊道:“霆哥!这里!”


    常霆一路小跑过去,一边忍不住抱怨:“怎么跑到这么荒的地方来?算了,那个帖子你看到没,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边的人会安排好后——”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好像卡住了的磁带,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常霆看到了站在小弟身后的顾白衣。


    他瞬间明白过来什么,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瞪了小弟一眼。


    小弟讪讪地笑着,表情很不自然,另一边的肩膀不自然地耷拉着,脸色苍白得很。


    “对不住了霆哥,我自身难保。”他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声音都虚的。


    然后他就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也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顾白衣对常霆笑了一下:“我们私下聊聊?”


    他脸上的笑容很温和,语气也是温吞的疑问与征询。


    但常霆很清楚,他压根没有给自己拒绝的选项。


    果然一见他迟疑,顾白衣就瞥了眼旁边的小弟,轻描淡写地说:“还是说,你比较希望让你的朋友亲自送你过去?”


    小弟低着头,脸色又惨白了几分,下意识往旁边避让了两步。


    常霆没有看出他的表情变化,却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堆在地上的那一团绳子。


    ——显然是这种粗暴的“送”法。


    常霆不知道顾白衣是靠什么收买了小弟,但他知道这个小弟武力值不俗,而且动作相当粗鲁。


    要是让小弟动手,他恐怕得去掉半条命。


    相比较之下,顾白衣要是真的私下跟他单独谈,就要好对付多了。


    常霆还没有真正认清楚情况,咬了咬牙,走向了顾白衣。


    没等他走近,顾白衣冲小弟抬了抬下巴:“身上东西掏出来。”


    小弟僵着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常霆面前,用一只手掏出了他口袋里的钱包、证件、房卡、钥匙、手机,还有一对耳机。


    起装饰作用的裤子口袋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外套和项链干脆也被扒下来。


    常霆浑身上下就只剩了一件T恤和一条裤子。


    此时不过初春,脱了外套还是有些凉意。


    常霆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眼神阴鸷地看着背叛他的小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看错你了。”


    小弟苦笑:“我们不过是难兄难弟罢了。”


    常霆不懂,小弟也不敢再解释,抱着那堆东西给顾白衣看。


    顾白衣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语气淡淡:“赏你了。”


    小弟僵硬地抱着东西站在一边。


    顾白衣看了眼常霆:“走吧。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小弟也看着常霆,用眼神示意他跟着走。


    常霆瞪了眼小弟,最终还是选择屈服。


    一会儿只要问清楚顾白衣是拿什么威胁了小弟——


    顾白衣好似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吗?”


    常霆轻嗤了一声:“无非就是钱财或者把柄。”


    顾白衣说:“因为他怕死。”


    常霆一愣,嗤笑:“你还敢杀人?”


    “不敢。”顾白衣说道,“不过有些人就是生活在阴沟里,或是生活所迫或是财帛动人,专门替人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怎么对待别人,自然也会害怕别人怎么对待他们。他们的命最不值钱。”


    街道的尽头接着一条小路,穿过去是一片废弃的房屋。


    再往前就是一片荒野,有一片湖,有一座桥,桥后面是个山坡,栽种了几片密林。


    前后左右,几乎都看不见人烟。


    常霆莫名有些不安,他停住脚步,不愿意再往前走。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常霆烦躁地问道,“别以为我真的怕你!有事就说事,别在这儿唧唧歪——啊!”


    他惨叫一声,下意识伸手捂住右边的手臂。


    臂弯处一阵剧痛刺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弯腰在地上打两圈滚。


    顾白衣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一根柳条,缠绕在指尖转着圈儿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有多大的杀伤力。


    细长枝条、翠绿嫩芽,绕在葱白的指尖,似是折柳踏青般闲适雅韵。


    然而常霆看一眼就开始眼前发昏,脑仁都在隐隐抽痛。


    “走。”顾白衣语气冷淡地说道。


    从此刻开始,他脸上再没有任何笑意,声音里的温和柔软褪得一干二净,好似曾经那副温吞的模样才是伪装。


    常霆心底生出莫大的恐慌来,脚下却不由自主,听从顾白衣的指令,麻木又僵硬地继续往前走。


    他们一直走到湖边。


    常霆不敢再继续往前走,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


    水岸边都是碎石,缝隙里长着野草。


    这一跪,就是硬生生地将膝盖砸在尖锐的碎石堆上。


    常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想站起身,却因为疼痛而弯了腰。


    “你是第一个。”顾白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知道为什么吗?”


    常霆疼得说不出话来。


    顾白衣也不需要他回答,如果他知道,这回就不会再犯这个贱了。


    “我提醒过你一次了。”顾白衣说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提醒过什么?


    常霆的脑子此刻还不怎么清醒。


    他没敢再动,膝盖上的疼痛终于有所缓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白衣指的是什么事。


    顾白衣提醒过他,别招惹他。


    他很记仇。


    常霆对他的警告一直都不以为然,直至此刻冷汗才一点点冒出来——


    他终于想起来,就在来找小弟之前,他还在看那个顾白衣的黑料贴。


    发顾白衣的黑料是另有人指示,但真正指挥人去做的,却是常霆自己。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还在为能够毁掉顾白衣的名声而洋洋得意充满期待。


    “你想做什么?”常霆眼珠子乱转,想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行人路过,“我只是开个玩笑想戏弄一下你而已,谁叫你总是贴着林和初故意气我,我——大不了我回去跟你道歉就是了!”


    “不用回去了。”顾白衣说道,“就在这里道吧。”


    常霆心底陡然一突,看看眼前的湖面,忽然就有些慌乱起来,他大喊道:“杀人是犯法的!”


    顾白衣问:“谁说我要杀你了?”


    常霆却没有因此而变得安心,恐惧反而越发明晰,他伸手撑在地上,紧张地寻找机会起身,一边语无伦次地转移顾白衣的注意力。


    “我、我会给你道歉的!等我回去,我可以给你钱,我有很多钱!我也不会跟你追究这件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有那个帖子,那个帖子回去我就想办法帮你摆平,绝对不会影响到你——”


    他一边说,一边忍着疼痛撑着地上的碎石,猛地用力起身。


    然而膝盖只抬到一半,他便觉肩上一重,整个人又跪了下去。


    常霆嘴唇一抖,血色褪尽,眼泪飚了出来。


    顾白衣从他身后路过,走向不远处的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手一撑就坐了上去。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顾白衣问道。


    常霆下意识循着声音抬头,看见顾白衣坐在高处,指着湖对面的远山。


    他越过湖面看去,对着那片密林茫然地摇头,嘴里只吐出一点气音:“……不知道。”


    顾白衣告诉他:“公墓。你想害的那个人的母亲,就埋葬在那里。”


    常霆浑身一抖。


    刺骨的寒意沿着脊背向上蔓延。


    脑海里那些屈辱恼怒不以为然在这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顾白衣又虚指了一下那个湖面,却没有说话。


    那里是原主自杀的地方。


    曾经他为了省一点车费总是日日抄这条近路走。


    顾白衣也是后来才看见了这段记忆。


    “让你进公墓实在是脏了地方,恐怕她还要怪我。”顾白衣继续说道,“那就将就将就,你就在这里给他们忏悔谢罪吧。”


    常霆嘴唇动了动,没说得出话。


    顾白衣:“放心,我不会让你在这里跪到死的。只要忏悔到我满意为止,我就放你回去。”


    他一脸大度体贴的模样,好像真是这世界上最宽容温柔的人。


    常霆被惊惧和疼痛逼得满心惶然,再听这样的语气,忍不住讥讽了一句:“要是不满意呢?”


    顾白衣问他:“知道死亡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吗?”


    常霆想说你不敢真的杀我。


    但他不敢说。


    顾白衣先主动安慰他:“放心,我没准备要你的命。多脏。”


    常霆咬紧了牙关。


    顾白衣继续说:“不过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块骨头能被卸下来再装回去。你知道最多能被卸下来多少次吗?想知道吗?”


    常霆不想,他想冲过去把顾白衣揍一顿。


    他想花钱找人好好折磨顾白衣一通,将这份屈辱还回去。


    但也只是想一想。


    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常霆低头盯着湖面,开口:“对不起,我不应该将你的事发到网上去。”


    顾白衣问他:“知道疼到生不如死又死不掉是什么感觉吗?”


    常霆只好继续说:“是我胡说八道,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继续针对你,不该听信那些人的话跟他们合作对付你,不该、不该说你妈是被你逼死的……”


    顾白衣眯了下眼睛,语气渐渐森冷:“你知道,什么地方只要不小心碰那么一下,就能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吗。”


    常霆不知道。


    但或许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白衣说:“我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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