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春色渐浓, 聚义厅房梁上燕子做窝,整日叽叽喳喳的叫;梁山脚下的四方酒店里,逐渐开始接到江湖同道的信帖, 表示“武林大会”自己一定如期参加。


    这却?是在阮晓露的计划之外。她本?来想着,发出入场券就完了, 不?强求别人回复。古代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电话, 纸质信件来往不?方便,不?给客人们添乱。


    但?“营销部”既然已经把入场券吹成?了“江湖帖”, 那接到江湖帖的大侠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有条件的都托人带了回信口信。阮晓露请人统计一下, 约莫三成?的“入场券”都得到了响应。


    梁山人众的心?态也开始变化。刚开始反对、无?感, 觉得官方活动与我何干;此时见了五湖四海的江湖大佬的回帖, 也开始兴奋不?已。


    “太原府任原要来!闻他前两届在庙上争交, 不?曾有对手!今番咱们也瞧瞧他手段!”


    “洪显是谁?沧州武术教头?——他不?是败在林教头手下, 还有脸来?哈哈哈……”


    “李家庄庄主李应?他病好啦?哎, 也一年没见到了……”


    “史大郎, 你在少华山的旧兄弟都要来打擂, 这三人归你招待!——可别跟他们跑了啊!”


    一封快信直接寄到阮晓露院子里。童威童猛给她捎话,说他家李大哥尚在海上做买卖,但?他们替他应了, 到时候一定?让他准时出现,否则任凭姑娘扇脸。


    ……——


    到了三月间, 济州府也开始行?动。把?贯通府城的大道拓宽整修了一番,府城内外的寺庙——什么文?武庙、九天玄女庙、城隍庙,都修得金光灿灿。几个大户凑钱, 把?十字路口几个破牌坊整修一新。还盖了个养济院,收容街上的孤儿乞丐, 市容市貌大为改善。


    马上有嗅觉灵敏的商户打算借此捞他一笔。不?过太守早有预案,规定?新开业的酒店客店,需要缴纳大额税费,以避免扎堆投机的现象。所以新开业的店面并不?太多,倒是有不?少殷实的百姓之?家,门口挂出招儿来,表示兼营民宿。


    太守派出专人队伍,在府城内外张贴关于“运动大会”的各项通知,主旨思?想只有三样:守法、守法、还是守法!


    几个小吏散在城门口,扯着嗓子朝路人喊话:“……来参加比赛可以,济州人民张开双臂欢迎!就算你有前科,只要改邪归正,咱们既往不?咎!但?是!若是敢在济州境内藐视法规,太守必定?严惩不?贷!……”


    旁边一张长长的告示,上头密密麻麻几十行?,写着各种违法犯罪的后果。倘若有人胆敢借比赛的机会浑水摸鱼,那么,从罚款示众到秋后处斩,总有一个结局适合他。


    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阮晓露坐在张教头父女的小院里,看着那正往院墙外面贴告示的差役,努努嘴。


    “老?伯,你不?考虑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到时做个民宿?”她笑道,“估计能赚不?少外快。”


    “懒得费那个劲。”张教头伸个懒腰,“况且,万一再来个登徒子,我可折腾不?起啦。”


    张贞娘白了她爹一眼,低头绞手帕。


    当初因着高衙内一时兴起,导致全家遭灾,一家人何等绝望,存着个玉碎瓦全之?心?,能过一天是一天。


    不?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自从父女俩逃出东京城,高俅的势力迫害不?到,生活逐渐回到正轨,小院里重新充满生活气息。


    此时再拿“登徒子”开个玩笑,也不?显得那么沉重。


    不?过看到贞娘的白眼,老?爷子还是连连赔笑,作?势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随后欲盖弥彰地找补一句:“她带着人纺纱织布,足够全家开销。姑爷每回来探望,也都会送点盘缠家用。这钱呢,够使就行?,咱们不?贪多。”


    锦儿在旁边多嘴:“官人几次提到,想让我们搬上山。但?老?相公和娘子在城里住惯了,也不?想麻烦你们……”


    张贞娘嗔怪:“锦儿!”


    阮晓露笑道:“我们是不?麻烦,但?老?伯年纪大了,还是住城里,吃住医药都方便。”


    人搬家容易;这么大个织坊怎么搬?林冲么,有手有脚,就让他多跑几趟呗。


    几人正聊得投入,忽然砰的一声,院门让人大力推开。门口那个贴告示的差役吓一跳。


    “……累死我了!锦儿,帮我倒杯茶。”


    花小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自己拽个凳子坐。坐下才看到张教头也在彼,站起来,草草行?个万福礼,又坐下来,抓把?扇子给自己扇风。


    阮晓露接过锦儿手里茶壶,给花小妹满上一盏茶。


    “贞娘姐姐答应把?这院子给咱们歇脚,那是她的情分。”阮晓露不?咸不?淡地提醒,“我刚才进来之?前,可是打招呼敲门了的。”


    阮晓露、花小妹等几个女将?下山办事时,喜欢在张贞娘处落脚。这里女子多,杂事少,图一个私密随性。


    但?不?代表你能不?打招呼进来,随便使唤人家丫环啊!


    花小妹不?走心?地道了个歉:“打扰了!休怪!但?是我跑一天了,想歇歇,实在没力气客套!我本?来想去?个茶馆,那店家老?古板,看我一个单身女子,不?让我坐,哼!赶明儿找人去?把?它砸了……”


    还好张贞娘不?介意,笑道:“无?妨,不?怪。花二小姐可是遇到难处了?”


    花小妹要强地噘着嘴,脑袋摇成?拨浪鼓。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 头,委屈道:


    “这几个地方,这几个人,我跑来跑去?,始终见不?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近。”


    她往小几上丢了一个摊开的小本?本?。阮晓露和张贞娘同时凑过去?。


    那本?子上是娟秀小楷,写着几个陌生的姓名地址,有些远在东京城。


    阮晓露不?明所以,试探问:“你在做哪个委托?”


    花小妹反倒白她一眼:“联络朝廷里那个宿太尉啊!你自己的委托,你不?记得?光这件事就够我忙的,还有空忙别的?”


    花小妹办事不?顺,心?情差到极点,见人就怼。好在阮晓露熟悉她这性格,自动屏蔽她的脾气,接过那个小本?本?。


    边看边想,花小妹从小娇生惯养,读书读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写不?出这么规整秀丽的字迹。


    阮晓露道:“咱们集思?广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贞娘姐姐和张教头都在东京住得久,比咱们熟悉那里情况。”


    张贞娘父女都是自己人,这件事没必要避开他们。况且他们也没兴趣插手梁山事务。偶尔求他们支个招,在情理?之?中。


    花小妹要强,自己单独跑任务,不?肯叫人帮忙;但?现在别人主动要求分担,她也顺理?成?章地接受好意,狠狠点头:“我派人上了京里,根本?递不?上名帖。那太尉常年在宫里,为了避嫌,连自己的亲朋好友、同乡学生都不?怎么约见。京师公人多,又个个精干得要命,我的人差点被盯上。我就请……我就自己寻思?,想把?那宿太尉引出京城,找个由头引到山东来……”


    阮晓露拍手道:“反向思?维,妙啊!”


    宫门深似海,普通人混不?进去?,但?要是能让里头的人自己走出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花小妹微微得意:“那个宿太尉是天子近臣。众所周知,皇帝对祥瑞之?事十分痴迷。宫里有个专门的符瑞司,专门搜集全国各地的祥瑞之?象。一旦发生神仙显灵之?事,皇帝通常会派个人去?实地瞧个究竟,收集一些当地官员百姓的阿谀马屁什么的。而过去?几年,派出去?的都是宿太尉,去?华山烧香,去?衡山拜山,去?泰山敬神——都是宿太尉去?的。”


    阮晓露听?得如痴如醉。还有这种操作??


    什么“符瑞司”,既不?管国家建设,也不?管百姓福祉,纯粹为了满足皇帝的好大喜功虚荣心?。里头大概也没几个正经公务员,都是阿谀谄媚的国家蛀虫。这样的油水机关,国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宣传。别说寻常百姓,就连那读书做官的,若非深入权力中心?,大约也不?会跟这个“符瑞司”有任何交集。


    所以……花小妹是怎么知道的?


    她忽然明白什么,夺过花小妹手里的小本?本?,往回翻几页,果然,看到更多的娟秀小楷。


    “济州有九天玄女庙,香火颇为旺盛。”那小楷写道,“可在庙宇附近制造异相,例如病人饮用泉水后痊愈、妇女求子后生子、无?辜之?人在庙里躲过强盗追杀、玄女生辰之?日天现火云,等等,散布‘九天玄女显灵’之?消息。然后贿赂符瑞司人众,将?此事传达至京。天子知悉,多半会派宿太尉前来调查……”


    阮晓露乐了:“这是谁给你的攻略?”


    花小妹脸蛋飘上两片红云,嘴硬:“是我自己写的。”


    阮晓露笑道:“别呀,多个人,多个编制,还能多发一份军功呢。”


    花小妹脱口道:“我嫂子说她不?要军功!”


    众人齐齐道:“你嫂子?”


    花小妹气哼哼地捂着嘴,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我以为你们早就猜出来了呢,哈哈!我一个人再聪明,也干不?出那么多事儿啊!你们就没怀疑过人暗中帮忙?真是迟钝得要命。”


    阮晓露啧了一声。不?愧是花小妹,能将?一切尴尬场景扭转为自卖自夸。


    张教头一直在旁边听?热闹,闻言忽然说:“怪道前一阵子,那九天玄女庙的香火忽然旺了,还有人凑钱去?给那娘娘塑了金身,还请个大儒写了个碑。听?说是出了不?少神迹……”


    花小妹得意眨眼:“都是我安排的!那些神仙干得好事,其实都是我叫喽啰做的……”


    阮晓露笑道:“你干这个倒在行?。”


    花小妹的优势在于敢想敢干,管杀不?管埋,对神明也没什么敬畏之?心?,整活整得创新大胆。


    阮晓露捡起那个本?子。


    “令嫂的思?路十分独到,可以采纳。”她道,“但?是其中牵涉的步骤太多,容易出问题的地方也多。造谣传谣的部分你能胜任,但?与这些‘符瑞司’的公人交往联系、甚至进行?利益交换,就非你所长……”


    阮晓露忽然眼睛一亮,转向张教头:“老?伯,你在东京为官多年。跟人喝酒聊天攀交情,这些能耐,你还没忘吧?”


    论人力资源的整合与利用,全梁山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果然,阮晓露稍一提点,张教头当即跃跃欲试:“只因是你们山寨事务,刚才我不?敢插嘴。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客套,对付那些油腻腻的公门走狗,你们小姑娘家家,还真不?如我一个老?头子在行?,哈哈!让我来!”


    花小妹喜出望外。不?愧是阮姑娘,她自己忙忙碌碌这么久,怎就没想到让张教头帮忙?


    当即把?“攻略”捧到张教头眼前。


    “这是我打探出来的、‘符瑞司’几个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您只要扮成?个闲人,跟他们找机会认识,提起济州九天玄女庙的种种祥瑞神迹。他们整天没事干,唯一的任务就是搜集这些民间轶事。听?了您的话,他们贪图功劳赏赐,肯定?会积极汇报。之?后的事您就不?用管,天子多半会派宿太尉下来调查……”


    张教头哈哈大笑:“我还用‘扮成?闲人’?我就是个闲人!”


    在济州的日子安稳归安稳,可对张教头一个武人来说,也不?免过于平淡。这几年里,张教头别的不?记挂,就怀念过去?在东京城,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那呼朋唤友的热闹劲儿,真是让人难以割舍。


    眼下骤然有这么个机会,虽然不?是让他去?交朋友,但?也能重新用上他那些社交技能。张教头心?里痒痒,几句话功夫,脑海中已经勾绘了十几种接近目标人物的方法,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干活。


    阮晓露提醒:“虽然您的身份没有可疑之?处,但?也要注意安全,莫要让对方怀疑您的用心?。”


    张教头:“嘿嘿,这还用你说?”


    张贞娘也笑了:“就该给家父找点事做。城门水沟里的小鱼小虾都快被他钓光了。”


    张教头眼一瞪,“要不?是不?放心?你,我稀罕每天去?那小水沟?我还嫌它臭呢!”


    他忽然眼睛一眯,问阮晓露:“你们那个全运会,那么多比赛项目,有没有比钓鱼的?让我也去?那八百里水泊过过瘾。”


    阮晓露笑逐颜开:“可以安排啊!正缺一个群众项目呢!——不?过,钓鱼这项运动我不?太熟悉,您得花时间给我讲讲。”


    第 202 章


    翌日, 梁山三关上兵寨小路上,阮晓露提着一篮子水果,行色匆匆。


    花小妹气喘吁吁, 跟在她身后:“我说了,我嫂子不见生人……呼呼, 你去了也是个闭门羹……”


    “总得去道个谢。”阮晓露呼吸均匀, 转头答道,“当了我这么久的外援, 想必也知道我是谁、是干什么的。我俩不能完全算陌生人。”


    梁山女眷不少?,逢年过节都一起喝酒玩耍。年纪大些的组成“妇联”, 确保山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女同胞不挨欺负;年轻的大多担有公职, 给山寨办事挣军功。


    唯有花荣娘子一人, 上山以来就低调神秘, 从来不在集体活动中?现身——除了上山第一天, 被花荣带着, 拜见了一下山上领导。


    女眷聚会的时候, 大家请了好几次, 都是花小妹替她嫂子推辞,说奴家性?喜清静,不凑这热闹, 请小姑问大家好。


    后来大家也就不请她了,顶多托花小妹送点节礼。


    花荣不是心胸狭窄之辈。既然允许他妹妹满山乱跑, 那?也多半不会把他夫人关起来不让见人。阮晓露猜测,花荣娘子的出身、背景、习惯、三观,都和梁山上的一群糙汉粗妇格格不入。再?加上自身性?格原因, 因此也就顺理成章地深居简出。


    阮晓露问:“令嫂性?格有些内向?”


    花小妹笑道:“岂止是‘有点’!”


    “那?我不多耽。”阮晓露笑道,“送个水果就走。”


    也瞻仰一下这位女中?诸葛的真面目。


    花荣的家属小院建在一片树林之后, 是个清幽的山景套房。路口 守着两个喽啰,防着闲人上去喧哗滋扰。


    花小妹兜头就问:“我哥呢?”


    喽啰朝她行礼:“让史大郎请去,设计弓箭比赛的规则了。二?小姐有事?”


    阮晓露惊喜:“嚯,史进开?始干活了。”


    自从跟她谈话以后,觉悟大幅提升,估计是铆足了劲儿,想让李瑞兰刮目相看。


    一问一答的功夫,花小妹已经带着阮晓露上前?敲门。


    等了片刻,才有人款款走来,隔着门缝看到来人。


    “小妹,”院子里的人语气有点抱怨,“怎么不打个招呼?水寨的人,来咱们这作甚?”


    阮晓露惊讶:“你认得我?”


    同时暗暗地想,花嫂子见到自己来访,却没有跟客人正面打招呼,而只是和熟悉的花小妹对话,可见确实?不太善于?交际。


    花小妹则朝她使眼色:看吧,她肯定不会给你开?门。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花小妹提高声音,主动道:“她是给你送水果的!”


    里头的人静默片刻,“我不吃寒凉的东西。”


    阮晓露想了想,大声道:“用?接近符瑞司的方法请出宿太尉,这方法高明绝伦。但其中?有几个步骤,我还不是太清楚,恳请嫂子解释一二?。”


    哗啦一声,门开?了。


    阮晓露看到一个苗条白皙的美人,和花荣一样是个娃娃脸,穿着整洁大方的衣裙,发?间只一柄珠钗。


    她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娃娃脸上明显局促不安,像个准备不足就被推上赛场的替补运动员。


    阮晓露照顾社恐人士,主动自我介绍:“我是阮……”


    对方却没和她眼神交流,只是问花小妹:“人都来了,不请进来,是不是不礼貌?”


    花小妹忍笑答:“是不太礼貌。”


    “那?……请进。”


    阮晓露自从移居梁山,山上的角角落落,开?放的封闭的,让去的不让去的,都差不多跑了个遍。山上的人,男女老少?、好相处的不好相处的,也都差不多见了个脸熟。直到今日,来到一个陌生的院子,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好像补齐了一小块缺失的拼图,感觉又是新奇,又是有趣。


    只见院子里跑着一只胖花猫,种着异色花草。正中?一间卧房,打理得干干净净;旁边侧屋里一排书?架,摆得满满当当。梁山不产书?籍,阮晓露也不记得物流部?门有过“大量买书?”的委托,这些书?想必是她上山时自带的。


    阮晓露道:“不敢动问嫂子如何称呼?”


    她只知道嫂子姓崔,不曾深交,不知闺名。


    崔氏礼貌地笑笑,不答。那?花猫跳到她怀里,她轻轻抚摸着,缓解紧张之情。


    还是花小妹替她说:“你也跟着我叫嫂子不就成了!”


    “我谢谢你!”阮晓露故意竖眉毛,“两个哥哥已经够我受的,休想给我塞第三个。”


    崔氏淡漠地听着她俩讲笑话,闻得此言,忍不住掩口轻笑。


    她忽然手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满面羞赧,又赶忙抹掉。


    阮晓露看清了。好在不是什么生僻字:“瑶琴?好听好听,一看就有文化。”


    崔瑶琴笑了笑,张张口,似乎是想说些谦逊的言语,但不知如何措辞。


    花小妹生怕让人觉得嫂子不正常,抢着解释:“她和家里亲人都能谈笑风生,只是跟不熟的人没话说。我让她试着出去认识点人,她死活不干。”


    阮晓露表示理解:“对有的人来说,独处比社交更舒服。天性?如此,改变不得。”


    其实?这时节的富家贵女,活动范围不过后宅一亩三分?地,顶多是逢年过节,和同样阶层的女眷相聚一番。不论性?格内向外向,跟外人的交往本来就少?得可怜。


    只是崔瑶琴身处梁山,周围都是些不晓礼节的粗人,嬉笑怒骂随性?而为。她一个极端社恐,就成了罕见物种,显得非常突兀。


    听花小妹说,崔瑶琴出身大族,跟花荣是青梅竹马,自幼定亲的一双璧人。花荣弃官落草以后,她本有机会跟他切割,回?到娘家;但当花荣带领大军来接她时,她毅然选择嫁鸡随鸡,和花荣一道扎根梁山,义无反顾,不悔如初。


    只不过这样一来,放弃了自己熟悉的亲朋圈子。身边只有一个丈夫,还有一个古灵精怪、但时常不见人影的小姑子,生活不免有些平淡。


    “后来我看她整日打不起精神,就给她讲点山寨里的新鲜事。”花小妹道,“你别看她足不出户,山上大大小小的头领,每个人的出身、性?格、本事,她都清楚。还有阮姑娘你,你的那?些事她也都知道,时常让我多学学你,哼。其实?我也很厉害呀。”


    倒是崔瑶琴马上澄清,慢吞吞地道:“拙夫每日晚间空闲,都与我读书?下棋,说话解闷,想尽办法陪我开?心。我在山上住着,也不需要跟同僚娘子们维持关系,也不用?和管家下人斗智斗勇。反倒比在清风寨时更快活。”


    阮晓露头一次听她说这么长一段话,点点头。为爱奔赴虽然有点冲动,但对方是花荣这样的玉面郎君,那?也十分?可以理解。


    只不过,她忍不住心里嘀咕:就算有个体贴的帅哥日日相陪,但每天只面对他一个,没有其他朋友和娱乐活动……不会无聊么?


    她没有感同身受的经验,也不愿以己度人。也许确实?有人喜欢这种简单的生活。


    不过,深居简出是一回?事。眼看山上的女眷们一个个开?始担任公职,发?挥所长,奔波忙碌,实?现个人价值,赢得满山赞誉——她会作何想呢?


    尤其是,眼看自己这个莽撞的小姑子也开?始参与山寨事务,时常带回?来一堆难题,束手无策——偏偏这些难题,在崔瑶琴眼里,简直易如反掌……


    阮晓露明白了:“然后你就开?始帮二?小姐解决工作问题?”


    花小妹抢着道:“又不是我求她的!只是有时候我偶然提起遇到的困难,她闲着也是闲着,帮我出出主意。但是她不让我往外说,连我哥都不让……”


    阮晓露又笑:“抽签比赛那?次……”


    花小妹跳起来:“难道你乐意让那?个石勇赢么?!”


    阮晓露:“好好好,当我不知道。”


    她心里细数花小妹出色完成的那?些委托,大致能猜出来,哪些是她自己完成的,哪些是嫂子帮了忙的。


    她问崔瑶琴:“你怎么知道符瑞司这回?事?又怎么知道能凭此引出宿太尉来?”


    梁山一群草莽,纵然像吴用?这样的老狐狸,囿于?眼界,也不会想出这种途径。


    崔瑶琴见阮晓露没有追问太多个人隐私,也放开?了一些,一边撸猫,一边微笑道:“我家以前?世代做官,我虽不出闺门,但林林总总的轶事听过不少?。胡乱出些主意,姑娘见笑。”


    阮晓露击掌:“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姐姐,你这么好的脑子,不在山上混个军师、军师助理什么的当当,太屈才了!也是我不好,没早点来找你……”


    其实?崔瑶琴虽有才干,却非常偏科——她的逻辑思维很强,计划做得环环相扣。花小妹照着她的“攻略”,一步一步都踩在点上。


    但是,由于?幽居深闺,她极度缺乏生活经验。很多常识都错得离谱。比如长途旅行所需的时间和费用?,她给出的预算和实?际相差几十倍;再?比如她自己不善交际,便?以为其他人个个都是社交能手,大大低估了与人打交道所花的时间精力。


    但这些都是瑕不掩瑜。有花小妹在外执行,全体团队成员把关,自然会规避这些明显的错误。


    阮晓露不提她的弱项,变着花样玩命夸。


    崔瑶琴红了面皮,两手乱摇,慌忙道:“不不不,我一介深闺女流,见识短浅,能助你些绵薄之力,已经很是满足。姑娘千万莫要跟旁人说起……我是真的不会和外人打交道……”


    阮晓露连忙给她定心:“绝对不会拉你出去凑热闹。”


    见崔瑶琴面露宽慰之色,又马上补充:“但是也不能让你默默无闻的干活,没人知道!”


    崔瑶琴一着急,薅下几根猫毛:“不需要让人知道……”


    阮晓露问:“让人认可你的成绩,但是又不许别人来打扰你,行吗?”


    崔瑶琴依旧摇头,但目光闪烁,没有再?发?出声音。


    其实?像崔瑶琴这种极端内向之人,若生在现代,大可找个生活便?利的城市独居,借助网络,做些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过得有滋有味。


    即便?在古代,如果她身为男儿,那?就是人们口里的“老实?人”、“闷葫芦”。有养家糊口的重担在身,既然有手有脚,就得出来干活,旁人也都会包容。


    就算 脾气怪些,只要有真本事,别人也不敢小觑。比如蒋敬这样的怪胎,跟山上众人都玩不到一块去,照样有个私人办公室,山寨运转缺不了他。


    偏偏她生来就是大家闺秀,又没个泼辣性?子。在梁山这个慕强的环境里,若是自己不主动走出去,就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她只能在花小妹身后“垂帘听政”,听闻自己的计策一样样奏效,获得打了折扣的满足。


    崔瑶琴不语,半晌,才道:“你说你是为着宿太尉这件事来的。我的计划可奏效么?”


    阮晓露想了想,告诉她,已经有一位社会经验丰富的老相公毛遂自荐,前?去贿赂符瑞司公人,应该十拿九稳。


    崔瑶琴笑靥如花,又问了不少?细节。阮晓露耐心作答。连带以前?她暗中?辅助的那?些委托任务,阮晓露也搜寻记忆,事无巨细地向她描述过程结果,给了她一个迟来的、长长的反馈报告。


    听得花小妹目瞪口呆,找个机会,悄悄对阮晓露道:“我认识我嫂子以来,她从没讲过这么多话!”


    阮晓露笑了,悄声回?:“从明儿开?始,她大概得修闭口禅,三五天不说话啦。”


    她看看日头,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估摸到了崔瑶琴的社交极限,最?后撸了一把她的花猫,起身告辞。


    第 203 章


    两日后, 山寨例会,阮晓露代表“筹委会”向全山通报运动会筹备进展。


    “……暂定四个竞赛项目,八到十个群众项目——依照报名?人数再做调整——具体细节规则, 史大郎已经着?人写在粉板上,大家可以会后阅览。识字还没过关的要赶紧努力?, 否则到了全运会那天, 看不懂指示规则,平白闹笑话。萧秀才那里会加开扫盲突击班, 供有需求的兄弟们报名?……


    “志愿者人员公示,也已经贴在各寨门口。还有想报名?的, 只能进入候补;若想换岗, 需征求张顺许可……


    “全运会举办在即, 法阵勘探和试验烟药两项活动, 必须于三日后暂停。相关人员请做好准备……”


    “运动会期间, 水寨船只将会用?来运送游客, 运力?有限。梁山弟兄还请待在山上。如有下?山需求, 请提前安排……”


    众好汉伸长耳朵听。


    其实都是些杂事, 放在以前,大伙是万万不耐烦听的。但阮姑娘搞的这个运动会实在是太新鲜,每次通报进展, 就像在瓦子里听说书一样,听得上瘾上头, 期待她下?一段会说出什么来。


    眼看诸事井井有条,好汉们心里不禁琢磨: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男人当仁不让, 是力?量中的王者;但是后勤规划、设计制造,这些琐事还是女?的更擅长。一场忙忙乱乱的比赛, 让阮姑娘和那几个女?将安排得明明白白,像逛庙会似的,自?己只管卖力?,只管享受,多省心哪。


    阮晓露说到一半,忽然,一只花猫从房梁上跳下?来,不偏不倚,跳到她面前桌上,踩翻一碗酒。


    晁盖“咦”了一声?:“咱们厨房里何时养了这么肥的猫?”


    阮晓露抱起花猫,只见猫脖子上挂了个项圈,上面拴着?个小锦囊。阮晓露拆开锦囊,取出一封信。


    “有道理!”她展开信,读了几句,喜道,“有人提议,本次赛事需确保公平。大力?丸、五石散之类的药物,一律禁止夹带服用?。一旦发现?,即刻驱逐……”


    几个领导又?是惊喜,又?觉有趣。林冲笑道:“是哪位兄弟用?这等方法建言献策?别怕羞,站出来!”


    花猫喵喵叫,却无人应答。


    花荣觉得这猫有点眼熟。神色微动,不敢妄言。


    离得近的几个喽啰从没?见过这么油光水滑的猫,小心上手摸,摸出一脸痴笑。


    等那花猫吸足了注意?力?,花小妹跳出来叫道:“不是吧,三年了,你们不知?道这猫是谁养的?”——


    肥硕的花猫摇头晃脑,跳过围墙,跳进花荣夫妇的山景小院里。


    崔瑶琴抱起猫,发现?那项圈上沉甸甸的,被人系了一束陌生的东西。


    解下?来展开,却是三张金光灿灿的军功券,以及一封简短的感谢信。信末附着?寨主晁盖亲手书写的四个大字:


    女?中豪杰!


    崔瑶琴讶异许久,不由?失笑,轻声?自?语:“你们也真是的。我要?它何用??”


    把那军功券丢到花荣的衣箱上,感谢信随便塞进书架里。自?己提笔研墨,揭开刚完成的《禁止滥用?药物规则》,继续构思写到一半的《水寨游览安全须知?》。写到得意?之处,不由?得拈笔微笑——


    “老伯,通融一下?嘛,俺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女?娘,只想凑个热闹,绝对不会给大赛添乱子……这都快开赛了,再要?通知?江湖,快来不及了……”


    张叔夜的府衙会客厅里,阮晓露第八次提出“女?子同?赛”的请求。张叔夜第九次拒绝。


    “不是都说过了吗?这事休要?再提!”


    不过,听她方才?汇报,以及探子近日所见,梁山最近的大赛准备工作十分到位,并没?还有出现?借机寻仇敛财的混乱之举,张叔夜也是颇为满意?,打算退让一步。


    “如果有女?客想要?参观,倒是可以放进去,只要?注意?风化就行;至于上场比赛,太荒唐了……到时候你抛头露面、衣冠不整,以后如何嫁人?我这是为你们好……”


    阮晓露难掩失望,笑着?叹口气。


    “本来想给老伯你一个惊喜的。既然你非要?跟我为难,那就算啦。”


    张叔夜:“……”


    怎么还威胁上了呢?


    “你手里是什么?拿来!”


    阮晓露从容将一个信封揣进怀里,冷然道:“告辞。”


    张叔夜气哼哼:“不送!”


    不管她心里转的什么鬼念头,休想拿捏他!


    此?时一个小厮急急上前,附耳通报几句。张叔夜当即敛衣起身。


    “本官有紧急公事要?办,不跟你耗时间。桌上茶点没?吃完,你可以带走。”


    说毕,自?觉仁至义尽,甩开袖子走人。


    两个胖瘦公人一左一右凑上,对太守行礼:“京师来信,朝廷差个殿司太尉,敕封咱们济州的九天玄女?娘娘,将领御赐金铃吊挂,来上一炷香。预备到着?当地太守迎接。小人们不敢轻慢,特来通报。”


    张叔夜心头一喜,彻底忘掉刚才?的土匪小娘子,低声?问:“哪个殿司太尉?是宿元景宿太尉么?”


    他寻了几样门路,欲沟通京师宿太尉。但差旅往来颇费时间,东京城官僚作风严重,一切事务都从慢处理。他金银礼品送出去不少,至今也没?收到几个回?音,昨日刚派人去催。


    没?想到,今天就来了这么个好消息。


    不过,宿太尉并不是特意?来见他的,而是来敕封什么九天玄女?娘娘的。张叔夜疑惑之余,有点心疼自?己使出去的银子。


    他道:“细细说来。”


    那瘦公人回?道:“小人并不知?细情。公文里说得清楚,太守一阅便知?。”


    他从怀里捧出一封公文,张叔夜接过,拆开来,眉头一皱。


    那信封里哪是什么公文,分明是几张皱巴巴的白纸!还带着?肉香气!


    两个公人面色大变,当即跪下?:“太守!小人、小人不知?……不关小人事……”


    失落公文乃是大罪。张叔夜自?己也冷汗直下?,当即令人把这两个公人拿了,没?几句,就问出来:


    “小人……小人们方才?行在路上,不合在酒店里打尖,喝了几碗酒,睡过去一会儿。醒来后惶恐不已,检查身上物件,没?有缺失的,因此?心存侥幸,以为无事发生……”


    张叔夜厉声?问:“哪个酒店?”


    两个公人互看一眼,见瞒不过,小声?道:“就是您的二女?婿新开的那家……叫城南小馆……小人们想着?去捧捧场……”


    张叔夜不听则已,一听气炸肚子:“我不是早就吩咐,自?家亲朋不许趁机开店赚钱么!”


    公人们嗫嚅。旁边小厮窃笑。


    不管怎样,公人的遭遇说明,酒店是绝对没?问题的。太守女?婿开的店,要?宰人也只会在价格上宰,不会给公人下?蒙汗药。


    女?婿留着?以后再收拾。张叔夜又?问:“店里可有可疑之人?”


    两个公人回?忆片刻:“也没?什么特别的客人——哦,有个单身大姑娘,姿色尚可,作风却挺豪放,一个人吃了一大盘肉……唉,小人们就是看她吃得香,这才?被吸引进去……”


    张叔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看她吃得香?我看你们是想去搭讪!


    拿着? 朝廷俸禄,做事没?个点数!


    他一把攥烂那几张白纸,吼道:“来人!给我把她捉回?来!”


    一个机灵的差役应道:“是那位阮姑娘吗?太守方才?让她走人,她一直拖延没?走,眼下?还赖在门房里呢。”——


    “找这个?”


    阮晓露从容走出门房,怀里掏出那个大信封,朝张叔夜晃晃。


    张叔夜被她涮了一遭,自?己的府衙里转了三大圈,血压一路飙升,看谁都像乱臣贼子。身边从人不敢作声?,作一串跟在他后头,像鸡妈妈身后的小鸡。


    张叔夜心想,她截胡了自?己的公文,必定要?开天价交还。心里已经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她要?是不识相,那也别怪他把她当贼寇给办了。


    阮晓露却很爽快地把那公文往前一扔:“喏,没?开过。”


    一个从人小心捡起那信,递给张叔夜。


    张叔夜拿来一看,火漆封印宛然,果然是原件。


    谨慎起见,当即让人拆开火漆。抽出里头公文一看,果然是宿太尉莅临济州府参观视察的红头文件,让他这个太守好好准备接待工作云云。


    张叔夜绷着?脸问:“你如何知?晓这公文里的内容?”


    她肯定是提前知?道,才?会有针对性的麻翻公人,偷换文件,拿着?原件来跟他耀武扬威。


    阮晓露随随便便地说:“因为这事是我们促成的呀。”


    张叔夜一惊:“你们?”


    人家太尉是来给九天玄女?娘娘上封号的。地方神仙显灵多,业绩好,受到了皇家褒奖,跟你们梁山有甚关系?


    除非……


    张叔夜斜她一眼,不太相信,又?瞥了一眼。


    阮晓露笑道:“算惊喜不?”


    张教头施展多时不用?的社交手段,结交了符瑞局的公务员,将花小妹一手导演的、九天玄女?庙的各种“神迹”直接上达天听。果然,过不几日,就打听到东京派了大官过来,要?给这小庙升个级。


    再让城里眼线留意?一下?新近入城的开封府公人,果然手到擒来,直接把公文弄到手。


    张叔夜捻着?自?己胡子,不说话。


    偷截中央公文,按理来说算大罪,够她判几年的。


    然而张叔夜自?诩开明豪爽,和这帮梁山盗匪打交道时,除非触及底线,否则也不太喜欢拿官威来压人,而是套入江湖思维跟他们对话,让他们心服口服。


    按照江湖逻辑,她凭本事拦截了重要?文件,他想要?回?来,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否则她若是把公文撕了毁了,他也只能吹胡子瞪眼干看着?。


    但她却只是吓他一吓,还是把文件还了回?来。这就等于送了他一个人情。这人情他要?是白拿,在江湖语境里,是要?遭人嗤笑的。


    张叔夜冷哼一声?:“女?子参赛可以,要?限制人数,要?有男子陪同?……”


    扯平。休要?再跟本官胡搅蛮缠。


    阮晓露双眼一弯:“您放心。保准让您挑不出毛病。”


    张叔夜让人重新支了椅子,送上新的茶点。


    “去叫人把那个小宋小孙给叫来。”他进入办公状态,一边扫视那公文,一边吩咐,“五月初四日,宿太尉莅临济州,我会找个由?头,跟他说说辽东的事——姑娘,你也一起。咱们对好口风,务必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阮晓露精神抖擞:“好嘞!”


    第 204 章


    四月末里, 槐夏之季,天色晴朗通透,既暖和, 又有阵阵清风。农田里散发着土香味。高粱田里还?是绿油油一片,麦浪已经由青变黄。性急的农户守在?田间, 以防自己的庄稼被?人偷收。邻近官道的田户更是日日守得辛苦, 唯恐那些马车牛车随处乱走,压了庄稼菜蔬, 自己的辛劳毁于一旦。


    不过?今年?情况稍有不同。州府差土兵下乡,帮老乡守着田间地头?, 提醒四方旅人:


    “小心看?路!休糟蹋了庄稼!踩坏一株苗, 要你好?赔!”


    老乡感激不尽, 连声道谢:“父母官真是想着俺们老百姓哪!”


    那几个土兵笑道:“老乡不知, 过?几日?就是梁山争交大赛, 四方来客涌入咱们济州。因此?太守大人吩咐, 要咱们守好?道路, 保护庄稼, 不能让百姓吃亏。”


    话锋一转,道:“不过?,父母官一句话, 俺们就要辛苦一整天,这赤日?炎炎的, 也不多发点差饷,累呀。”


    老乡一怔,会意, 赶紧喊老婆准备酒饭,赔笑着端过?来, “怎么能让您老人家累着呢?小的们一片孝心,上下?请用。”


    官兵客气两句,大吃大嚼起来。老乡在?一旁侍立。好?个军民鱼水情。


    那土兵吃着吃着,忽然撂下?碗,跑到大道上,冲着一个大汉叫道:“喂!大高个!走边上!规矩点!是来比赛的不是?——哪的人?叫什么?”、


    那大汉慌忙住步,放下?褡裢,拱手道:“小人郁保四,青州人,确是来参加武林大……哦,那个全运会的。一路遵纪守法,并无逾矩之事。”


    梁山给“争交大赛”起了个怪怪的名字。江湖上众人说起,还?是管它叫“武林大会”。


    郁保四说着,袖子掏出一张印刷纸:“这是小人收到的入场券。”


    那土兵怀疑地看?看?他。这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数围,形貌非比寻常,往路上一站,如同一座挡路的山。脸上也崎岖坎坷,写满戾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听他言语礼貌,也挑不出什么明显错处,又捏捏他包裹,里头?并无可疑利器。这条官道确实?往来青州,他也没撒谎。


    一挥手,“走吧!”


    但还?是要警告一句:“在?济州界内,不许搞事情!好?好?当良民!你这么高个子,俺可认得你了!”


    郁保四连连应声,摆开手脚走了。


    走没两步,冷笑一声。


    他怎么可能是良民。他郁保四绰号险道神,是青州一个地头?蛇。平时到处结交江湖浪荡子弟。没钱了就剪剪径,抢抢富户,凭着这一丈身高,往路上一站,一般人都撒腿就跑。这日?子过?得相当舒坦。


    不过?,这次他是来梁山参加运动会,不是来打架的。郁保四明白规矩,于是压下?自己的强人性子,一路上低调内敛。遇到盘问,一律配合,连骂人都没骂过?一句,变成一个温顺的巨人。


    温顺的巨人行在?路上,很快引起其他路人的注意。路边来了一个车队。最头?里的一辆骡车里香风阵阵,里头?想必坐着个女眷。后头?跟着几辆沉甸甸的骡车,里头?挤着侍女和行囊。旁边走着几个小厮。似是个中产人家妇女出游。


    牵骡的小厮闪着一双机灵的眼睛,朝郁保四拱手而笑:“壮士,有缘同行,前面有个村店,一起喝口茶?”


    这话的潜台词是,咱们一起走,你给我?们当个免费保镖,我?们包饭!


    郁保四欣然接受,瓮声瓮气地问:“不敢动问主人家高姓?”


    那小厮答:“我?们姓赵。我?家相公在?外做官,夫人是去投奔他的。”


    这年?头?江湖不太平。那少妇独身上路,虽然带了一群从人,总归容易被?人轻视。找个身强体壮的社会哥结伴行走,心里头?更踏实?。


    但那小厮还?是不敢完全信任陌生人,于是抬出一家之主的名号,表示我?们是官宦眷属,不可轻慢。


    郁保四也乐得有个伴。跟官夫人的车队一块儿走,不至于被?人来来回回的盘问。


    喝茶休息的时候,有个人来问路:“打搅壮士。敢问去水泊梁山,是这条路么?”


    郁保四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厚实?的壮汉,眉浓眼鲜,骨相崎岖,白晃晃一个下?巴,想必是刚刚剃了髭须。只?是他似乎感冒着凉,用布缠了脑袋,也不嫌天热,额头?上浸出密密的汗来。


    原来是个病汉。郁保四想,病成这样,就算是去梁山打擂参赛,估计也只?是重在?参与,不会和自己造成威胁。


    于是很友好?地回答:“前面岔路口转右便是。不敢动问足下?尊姓?”


    那病汉犹豫一下?,才说:“敝姓金,贱名不足挂齿。”


    郁保四笑道:“原来是金兄。若担心迷路,不如一齐走?”


    那病汉连声道谢,也叫了茶水酒肉来吃。他虽然生病,胃口却好?,也不差钱。一个人吃了两斤面饼、一斤牛肉,又叫了酒馆里最好?的陈酿,看?得郁保四口舌生津。


    那病汉友好?招呼:“来来,交个朋友,一起来喝。”


    结账上路,过?不得一刻钟,又有一个胡子花白的乡绅,骑着马,带着个丑脸仆从,加入到队伍当中。


    “独龙岗李应。”那老乡绅笑呵呵地自我?介绍,“人称扑天雕。这是我?的仆从杜兴。有事吩咐他 ,叫他鬼脸儿就行。”


    郁保四也听说过?李应大名:“李家庄庄主,久仰久仰。您也是去梁山打擂的?”


    李应笑道:“一把年?纪,早练不动武啦。就是去瞧瞧江湖上出了哪些杰出的后辈。”


    他忽然抬头?,一个单身骑马的侠女从他身边走过?。李应眯眼辨认,叫道:“三娘!三娘!一起走哇!”


    侠女回头?,却并没有停下?来相见,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策马而行,不一刻就走得远了,只?看?见鲜红的发带随风飘扬。


    李应略微尴尬,生怕新?同伴误会,笑着解释道:“是相邻庄子里的女娃,我?看?着长大的,熟络得很,就是性子有点孤僻。随她去。”


    郁保四道:“扈三娘?听说功夫不错,想来看?不上咱们这些粗人。”


    扈三娘押镖运货,时常经过?郁保四的地盘。但郁保四忌惮她武功,从来不敢招惹。此?时跟她擦身而过?,被?她无视,不免有些酸溜溜。


    但他此?时的人设是“老实?人”,于是也不多言,夸一句她的本事,也算尽到江湖礼节。


    骡车帘子掀开一角。那赵家夫人听着一帮江湖人士寒暄,终于忍不住好?奇,探出来瞧了一瞧。她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婉约清瘦,一双眼甚是灵动。


    几人结伴行了十二三里路。路上倒是有江湖宵小探头?探脑,寻思捞点油水。但一眼看?去,几个男客都身形矫健,似有功夫在?身;再听众人议论?,大多都是去梁山参加运动会的,那更是不好?惹的主儿,于是都恭敬让行,有的还?主动搬开了路障。


    再过?半日?,又有两个豪客从边路汇合。其中一个面如重枣,一部美?髯,如同关公在?世,只?脸上一道金印,也不掩其豪迈气质;另一个生得龙眉凤目,气宇轩昂,一身绫罗绸缎,倒像是流落民间的皇亲贵胄。


    “啊,都是去梁山的吗?”那美?髯公笑道,“正?好?一路同行。在?下?郓城朱仝,这位是人称小旋风的沧州柴大官人。不敢动问各位大哥姓字?”


    郁保四、李应、杜兴赶紧围拢,排列组合地交换了一番“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高高兴兴地组队开拔。  ——


    骡车里,那官夫人忽然问道:“可是大周柴世宗嫡派子孙,有敕赐誓书铁券的柴氏家族么?久仰久仰!”


    总算有个认识的名字了!她学着这帮江湖客的口吻,也说了一句“久仰”。


    柴进见这官夫人平易近人,言语中颇为豪爽,当即笑着回道:“夫人谬赞了,在?下?草民一介,不是什么皇族嫡系——倒是夫人贵姓赵,想来是宗室贵女,柴某失敬。”


    骡车里头?的官夫人沉默片刻,笑道:“我?不是什么宗室。姓赵的是拙夫。我?自姓李。”


    一众豪客纷纷招呼:“李夫人。”


    巨人、病汉、乡绅、遗老、劳改犯,一行人护着个官家骡车队,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倒像个马戏团,路人纷纷侧目让行。


    麦田渐稀,官道直伸出去,两旁铺开一个小市集。栅栏门口守着两个官兵。李夫人令小厮上去交涉几句,官兵便爽快放了行,没有盘问其余人。


    另一个小厮早就一路小跑,找到集上最大一家酒店,包了场,叫了烧鸡、烧鹅、炙羊肉、卤鸡腿,并菜蔬鲜汤、面饼糕点,流水价送到桌上。


    “我?家夫人说了,相聚就是有缘,今儿众位大哥吃喝,都算在?我?们账上!”


    一众豪客赶紧推辞客气:“不能劳烦夫人,我?们肚子大,吃得多,要把您吃穷喽。”


    柴进尤其着急:“这怎么行呢?应该是柴某请客,不行不行,放着我?来……”


    他当了十几年?伯乐,收纳天下?豪杰,花钱有如流水。任何?一个饭局,只?要有他柴进在?场,别人吃到肚歪,也别想掏一文钱。


    如今,有人跟他抢这个东道主的位置,柴进第一反应就是不干。


    但争了几句,发现争不过?。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宗亲官夫人。柴进在?江湖里名气再大,也只?能屈居人下?,不敢抢她风头?。


    平生头?一回吃别人的白食,柴进吃得味同嚼蜡,心情复杂。


    其他几个人倒是兴高采烈,一边大嚼,一边畅想着几日?之后的“全运大会”,梁山上会多么热闹,自己如何?一展身手,哪些地方一定要参观打卡……


    那李夫人身份不同,自去酒楼雅间用餐。但小地方的乡野酒店,雅间跟大堂也就隔一个帘子,完全隔不开声音。


    没吃几口,就见一个使女从雅间里出来,朝各位好?汉深深万福:“我?家夫人……”


    郁保四带头?道歉:“啊,我?们都是粗人,聒噪了些,见谅见谅,我?们不吵了。”


    几位好?汉都是雄霸一方的豪杰,但此?时吃人嘴软,况且都是奔着和平比赛去的,都收起那草莽性子,非常礼貌地道歉。


    那使女却道:“不不,夫人不是嫌你们声音大。我?家夫人听你们说了一路什么打擂,什么‘全运会’,甚是好?奇。那梁山据说不过?是个盗匪蜗居的水泊,又怎么会有此?热闹?


    众好?汉哈哈大笑:“夫人见多识广,但你的消息早过?时啦!五七年?前,梁山确实?是个强人窝点,正?经人都绕着走。但现在?不一样了……”


    大家酒意涌上,大着舌头?,七嘴八舌地给局外人科普,这梁山眼下?多么家大业大,守护一方乡里,官府不但剿不掉,甚至有时候还?得跟他们合作……


    听得那使女如醉如痴,都忘了转身回话。


    那李夫人显然也深受震撼,雅间里静默许久,才说:“我?也行过?不少地方,竟不知世间还?有这等遗世独立的侠义?去处。”


    忽然吩咐那使女,问外间众人:“听你们讲,去那武林大会,须收到英雄帖、入场券。这入场券在?哪里能得着?我?行程不急,也想去瞧个新?鲜,不知那山寨是否接纳女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爽快说是。梁山眼下?虽然森严整齐,到底是草莽去处,骂街粗话连天飞,不雅糙汉满山跑。万一唐突了官夫人,自己担不起这责任。


    “来人,”李夫人唤小厮,“对面有个唱曲的班子,给请过?来,给各位英雄佐餐助兴。”


    第 205 章


    大家慌忙起?身?道?谢。心里?嘀咕, 原以为官夫人都是高高在上、仗势欺人的娇娘们,遇见平民百姓没?好嘴脸,嫌他们脏, 嫌他们俗,唯恐脏了自己的眼耳。


    可今日这个李夫人, 言辞文雅, 衣着光鲜,不像是假扮官眷;言辞却不失豪爽, 不仅不嫌弃他们粗鄙,反倒像是同道?中?人, 居然也想去参加武林大会!


    那就不好意思再泼冷水, 只能?含含糊糊地道:“这个嘛, 梁山既然自?称遍迎天下英雄, 女英雄也是英雄, 想来是肯定不会将您拒之门外的。但俺们不是梁山上人, 没?法保证……”


    “罢了罢了!”郁保四粗声粗气地道?, “不就是入场券么!不瞒夫人说, 小?人手里?攥着还?有两张富余,都是底下小弟孝敬的。寻思着拿到山寨门口,卖给那无票之?人, 赚几个零花钱。但今日得遇夫人,吃了你的, 喝了你的,也没?什么可回报的。这几张券,送给你了!”


    李夫人忙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听说这票在民间颇值几钱, 我买你的。”


    一个坚持买,一个坚持送, 旁边一群人添乱起?哄,酒保小?二不明所?以,都来劝。


    刚请来的曲班子颇有眼力,那歌女扯起?嗓子开始唱。两个琴师咿咿呀呀的伴奏。众人且都听唱,好歹结束了混乱的局面。


    唱到一半,那官夫人忽然叫停。


    “这唱的是什么曲儿,谁的词?”


    那卖唱女道?:“回夫人,是本?州太守征集本?地文人,新作的一组词曲,令州内教坊乐师都学着唱。”


    济州游人涌入,除了趁机搞活经济,太守张叔夜更在乎文化输出。于是设宴召集文人雅士,来个命题作文,让他们写词作曲,宣传济州的好山好水好人,并且在街头巷尾传唱。


    一时间,满城新歌,老百姓喜闻乐见。


    但具体唱的什么意思,用了什么典,寻常百姓是听不出来的,只知道?无脑叫好。


    几个乐师听到有人叫停,第一反应是自?己演奏不当,连忙起?来告罪:“小?人再换个曲子……”


    “不不,”那官夫人在雅间里?道?,“写词的是谁,考过秀才没?有?”


    那乐师一缩脖,眼看边桌上几个客人。


    “这是 俺们济州城北有名的郑举人。这一首《西江月·巨野怀古》,正是他亲自?提笔写就。小?人给您解释一下……”


    那郑举人腆着个大肚,微笑着左顾右盼,正接受旁人的膜拜。山野村店里?唱响自?己的作品,传到文人圈里?是个佳话。


    猛然听到有人问他“考过秀才没?有”,笑容凝固,随后恼羞成怒。


    “一介女流之?辈,也来附庸风雅。”他对同桌客人抱怨,“她?要是懂,太守怎么没?请她?呢?”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酒店本?来就小?,这句话还?是不偏不倚地传了出去。


    雅间里?的李夫人笑了几声。


    “此处无纸笔,随便改改罢。”那官夫人随口道?,“第二句的‘残’,不妨换成‘瘦’;‘山明水秀’太过滥俗,改为‘山轻水快’,勉强有点意境……”


    一连说了四五样可改进之?处。雅间外头,郁保四听得直发愣。这是什么武林秘籍口诀吗?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环顾四周,众客大多不明所?以。只有柴进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妙啊妙啊,这样一来,凡品成了仙品。来来,照着这位夫人的改法,唱一个!”


    歌女乐师其实也无甚文化水平,不知道?这几个改动的价值。但客人给钱,唱就是了。


    于是重?新唱了一遍。说也奇怪,尽管不理解词句中?所?有的意思,但经过那夫人一改,整首词曲更加朗朗上口,唱起?来更顺了。只几个字的变动,开口之?际,胸腔全然打开,一首平庸词曲,唱出了悠悠苍茫之?意。


    全场喝彩。


    那作词的郑举人面红耳赤,张口就想斥责,凭什么乱改我的词!


    还?有这帮来历不明的江湖草莽,凭什么说俺的大作是“凡品”!


    可他也是寒窗十载的读书人。摸着良心想想,这位夫人给他改了几个字,可谓化腐朽为神奇,是他一辈子难以达到的境界。


    同桌客人也都是文化人,也没?法昧着良心护短,只能?尴尬一笑,拽着郑举人结账走人。


    那几个乐师歌女笑得合不拢嘴,悄悄道?:“把这几个字记着,以后按新的唱。”


    ……


    酒店里?开着演唱会,也就没?人注意门口来了一个新客人,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出来招待,怒火中?烧,大吼:


    “兀那店家,你黑爷爷在此,为何不拿酒肉来?!莫不是欺我孤身?一人,付不起?饭钱?”


    众人一惊,忙回头,只见一个黑凛凛大汉闯将进来,左一拳,右一腿,把挡路的几个凳子踢飞。又忽然看到一个唱曲儿的女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仍在愣愣的拨弦弄琴。这黑大汉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把那女娘只一推,推得人仰椅翻,倒在地上啼哭。


    一屋子临时旅伴竞相失色。李应大喝:“你是谁?缘何来撒野?”


    那黑大汉叉腰笑道?:“俺是你黑旋风黑爷爷!哈哈哈!识相的就赶紧滚蛋,否则爷爷的板斧可不认识人!”


    柴进见多识广,消息灵通,叫道?:“莫不是宋公明提到的那个黑旋风李逵!喂,你不好好在江州做牢子,来这里?捣什么乱?”


    李逵瞪眼:“爷爷要去梁山争交,揍遍天下狗熊!怎么,你们也是要去的?正好!来来来,先陪你爷爷打三场!”


    郁保四当了一辈子强人,都是别人对他闻风丧胆,何尝被如此挑衅,当即头脑发热,抡起?拳头道?:“打就打!”


    李逵撕扯掉衫子,包袱一抖,抖出两把大板斧!


    “来来,怕的不是好汉!”


    这下众人尽皆失色。打架斗殴是一回事,习武之?人谁没?有点脾气;但只因跟陌生人口角几句,就直接上杀人兵器,这可有点太过分了!


    一个小?厮不自?量力,上去拉架:“都别冲动!我家官人是在外地做官的,这里?是他的眷属……”


    原以为抬出官位来,这黑大汉能?收敛些许;没?想到李逵一听到“官”字,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眉毛一竖,吼道?:“那就不是好人!该杀!”


    嘭的一声,那小?厮被扔到墙角,捂着流血的脑袋哀号。


    雅间里?,几个使女纷纷尖叫。那个李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刚刚建立起?的、对江湖任侠的好感碎了一地。


    “救……救命……”


    柴进拉住郁保四:“这人恐是个失心疯,莫要和他理论。”


    那病汉也劝:“跟这种莽人争闹,万一做出人命,忒不值当。”


    郁保四思量片刻,点点头。若在平时自?己的地盘上,早就叫来几十个小?弟,把这黑大汉教训一番;叵耐今日人在异乡,处处都要忍气吞声,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遂跟着柴进,匆匆收拾一下行李,撤出酒店。不忘护着那李夫人狼狈上车。


    李逵哈哈大笑:“你们都怕了老爷,老爷自?在吃酒!”


    就着桌上吃到一半的酒肉,左右开弓,大吃大嚼,又去厨房端来好酒,自?己对坛而?饮。店内小?二谁敢拦他!


    郁保四这边,几个江湖同伴带着李夫人的车队,大路上行出三五里?,方才喘定,大家面面相觑。


    “那种人不算江湖豪侠。”柴进给自?己挽尊,“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杜兴苦着脸道?:“他说他也是去梁山比赛的。”


    朱仝给他宽心:“照他这么个招摇法,还?没?走到梁山,就吃官兵捉了。咱们不用管他。”


    郁保四苦笑:“李夫人,那全运会的入场券,你还?要吗?”——


    经此一难,几位临时组队的旅客成了患难之?交,一路紧赶慢赶,赶在日落前进了济州府城。


    四方豪客聚集于此,城里?像过节一样热闹。街道?两边都是小?贩,摆摊摆到路中?间,宽点的马车都难以通过,造成各处交通堵塞;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坐着个算命的先生神婆,讲得口干舌燥,生意好得不得了;不算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还?有那杂耍的、变戏法的、使枪棒卖药的……都从四邻八乡赶到城里?,打算借着这几日热闹,狠狠赚他一笔。


    太守并没?有对这些违法商贩多做管控。盛事三年一次,就让老百姓贪婪这么几天。官府不与民争利。


    李夫人从骡车里?探出头,看着地摊上的古董古书,看得目不转睛,吩咐小?厮停车,她?要尽情买买买。


    郁保四跟几位旅伴纷纷和她?道?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人家是官夫人,自?有驿馆照料住宿。他们这些江湖草莽,还?是赶紧找个客店,抢几间房。


    柴进道?:“有一家‘李小?二客店’,在城里?城外开了四五家分号,服务周到,兼卖饮食茶水。那店主?人和梁山颇有渊源,咱们去了,说不定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有柴进背书,众人浩浩荡荡来到李小?二客店。八成的房都已住了人。几人当机立断,要了两间带窗户的。刚把行囊搬进屋,就听见门口有人抱怨。房间满了。


    热情的老板娘刘四巧端来茶水,给那迟到的客人指路:“这条街一直往东,还?有三五家住宿。城内民房,有多余屋子的,多半能?临时接待几位客人。还?有城外的几个大户人家庄子,此时也开放投宿,兼做客馆生意……客官莫要发愁,一定能?找到宿处的……”


    在李小?二夫妇的喋喋碎嘴声中?,郁保四往炕上一躺,憧憬着明日的梁山之?行,慢慢进入梦乡——


    翌日,旅行小?队里?又多了不少新成员,都是李小?二店里?的住客。大家晚上一聊天,发现?殊途同归,都是去梁山的。有些人甚至还?没?弄到入场券。好在有些好汉身?上带了不止一张。李小?二也收到不少赠票。客店里?立刻形成了一个临时的二手市场。到了天黑时分,每个人兜里?都揣上了入场券。大家干脆约定,明晨一齐出发。


    到了第二天天不亮,一群客人浩浩荡荡从客店开拔,好像一个旅游团。


    郁保四个子最高,理所?当然成了旅行团里?的导游旗。他干脆从道?旁摘了朵小?红花,往自?己脑袋上一插,让大家容易看见。


    日头爬到芦苇尖上,晃得水面金光闪闪,水泊那头,隐约可见高山一座,姿态秀丽,松柏森然。


    众人朝圣一般,尽皆肃然。


    第 206 章


    有人忍不住哼起了李夫人改过的那首小词, 看着那?云雾里的山尖。但觉济州山水,尽在?于?此。


    李家道口的朱贵酒店门口,已经排了数十人的大长队。日头从水泊里升起, 空气暖了起来。店小二挑出几桶茶水,让排队人员解 渴。


    江湖人都知道, 这酒店是水泊梁山的门户。明眼人都能看出, 这些店小二也非常人。他们眼光锐利,步履矫健, 粗布衣服下头是鼓鼓囊囊的肌肉,人人手上都绑着个黄色布条, 当是梁山泊的得力喽啰。


    郁保四不敢怠慢这些小二, 接过碗, 大声道:“谢了啊!”


    发了茶水, 店小二又抱着一堆扇子, 殷勤地发放给排队人员。


    众豪客眉花眼笑:“梁山招待得真是周到, 连扇子也送。正好天热。”


    接过来一看, 那?扇面上却?写着一行行的字。


    “梁山乡约?……”


    不知何时, 一个面目阴郁的大汉坐在?房顶上,眼窝深深,射出一束森森的目光。他的手腕上也绑着黄色布条, 看来是梁山人物。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大家远道而来,我们十分领情。”那?大汉声音冷峻, 朗声道,“但是,来我梁山地界, 就要守我梁山规矩。如若有违,就是轻视梁山好汉, 休怪我们不给面子。”


    排队的几十人向上一看,尽皆凛然。刚才周围呜泱一片,何止数百人来来往往,可没有谁看到,这大汉是如何跃上房顶的,可见其武功深厚,绝非常人。


    郁保四看着这大汉形貌,想?起江湖传说?,猛然意?识道:“这是梁山泊的拼命三?郎石秀!”


    石秀作为全运大会的总监察员,此前一直在?监督梁山自家的筹备工作。眼下大赛开始,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监督游客”的重任。


    石秀攒足了众游人的敬畏,才道:“这本《乡约》,是我们军师以及掌管定功赏罚军政司好汉共同?制定的。大多数都是我们平日里的行为守则。完整版本贴在?墙上,趁大家排队时,我会派人宣讲。扇子上写的是简略版本,方便随时参考。大伙上山下山,这扇子别丢了,否则若是违了‘乡约’,不管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山寨都不欢迎你,我们会立即送客。”


    这是阮晓露和太守争取来的自治条款:国有国法?,寨有寨规。凡是来梁山参观参赛的江湖客,都得遵守梁山的规章制度,以示对东道主的尊重。


    不过,既然是外部?人员的临时行为守则,叫“寨规”就不太合适。于?是吴用脑筋一转,把这个扩大化的寨规起名为“乡约”——意?思是不论在?梁山内外,乡下村里,只要是梁山势力范围之内,都得遵守的约定。


    一排宣讲志愿者立正站好,满脸横肉里挤出微笑,礼貌地给众游客一条条解释这“乡约”。


    首先,四海之内皆兄弟。游客们需和平友爱,不得携带兵器,不得互相斗殴,如有陈年旧怨,要先放在?一边,不许在?梁山范围内寻仇,否则视同?与梁山结仇。


    其次,要尊重梁山人员——不仅是寨主和头领,也包括一切女?眷、喽啰、杂工、猫狗……都不得轻慢,否则要你好看。


    另外,梁山附近的村镇乡里,同?样受到梁山保护。左近的村民、渔民、老乡……一律不得惊扰。若有毁坏老乡庄稼、偷吃老乡报晓鸡、调戏老乡闺女?等恶劣行径,一旦有老乡投诉,梁山会代替官府惩治你。


    最后,就是一些细枝末节之事,譬如要注意?水上安全,上船时必须穿救生衣;不得铺张浪费,喝酒时禁止顺着脖子流下来,喝光了禁止砸碗;要遵守每晚宵禁,若是擅自夜游,失足掉崖落水,或是被虎豹熊罴吃了,丧葬费自理……


    一边讲,队伍一边往前移。不知不觉,就到了酒店门口。朱贵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核销入场券。


    “……各路好汉,要想?进山,需得先立誓遵守《乡约》,将?自己携带的朴刀、腰刀等兵器就地存放,我们会派专人看管。”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笑道:“不用那?么生分吧!俺们是客,肯定会尊重主人呀,不会打打杀杀的呀!”


    朱贵也憨憨的笑:“既然如此,那?就遵守一下,又不掉块肉。若是实在?不愿意?的,俺们也不强求,欢迎请回。”


    阮姑娘先前已经跟大家通过了气。宣传《乡约》,重要的不是考核游客的道德水平,而是一个免责举措——江湖人重誓,立誓遵守的东西?,万一有人因故违约,那?他就绝不占理。如何处置,解释权都归梁山所有。


    否则,几万的人流量,就算百分之一的人带刀闹事,也是个大麻烦。若是每起一次冲突都得花时间评理,那?张叔夜趁早把衙门搬到山上来。


    郁保四不识字,但听完了喽啰们的宣讲,心里也有八分数,知道这《乡约》形式大于?内容,并非梁山故意?刁难。


    于?是爽快宣誓:“俺险道神郁保四,观赛期间保证遵守《梁山乡约》,否则……否则以后屡战屡败,连官兵都打不过。俺就带了一把破刀,你们给存好了。”


    不少游客跟他一般想?。虽然隐约觉得梁山有点店大欺客,但来都来了,纷纷道:“反正咱们也不会真的闹事,保证一下又何妨?”


    但也有些心思精细的,在?旁边盘算半天,拦住喽啰反复询问,唯恐梁山给自己挖坑。


    朱贵耐心等待,等大多数人都存了刀,宣誓完毕,这才在?他们的入场券上一个个盖戳。


    当然,要是有人非要贴身带暗器匕首,梁山也没法?一个个的安检搜身。这个“存刀”,也主要走个形式。若是真有人在?山上亮兵器,那?就责任自负。


    “有意?参赛的好汉,请往左边走,在?票面上写好自己的姓名籍贯、参赛项目,领取红色手环。”朱贵道,“其余观众请走右边,领取青色手环。”


    郁保四立志参赛,当即往左走,请人帮他写了个名字,在?腕上系了个红布条。末端打了特殊的结,轻轻一抽,便即闭拢,拉扯不开。除非用利器剪断割断,否则就会一直留在?手腕上。


    而且那?“手环”虽是寻常布料,却?用了不寻常的染料,染出的红色、青色,都和市面上见到的稍有不同?。要想?仿冒,却?也不太容易。


    不多时,众游客都戴上了不同?颜色的“手环”。这些人平时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杰,杀人放火眼不眨,交起朋友来一掷千金。此时腕子上多了个廉价布条,却?都如获至宝,喜滋滋地道:“红色是参赛选手,青色是观众,黄色梁山东道主——以手环辨认身份,方便准确,这大寨就是不一样。”


    就连柴进,穿着一身锦衣华服,也对这造价半文钱的小手环爱不释手,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看,和身边戴着同?色手环的人相视一笑。


    有人稍有些文化,小声笑道:“靠颜色分辨身份,古代那?黄巾军也是这般……”


    “嘘!”马上有人道,“休要乱说?,没事找事。”


    忙忙乱乱,给几百人发完了手环,其中不免有粗疏错漏,好在?也都及时补救。


    酒店外面队伍只长不短,朱贵擦擦满头汗,让一个店小二接班,自己歪在?一旁揉胳膊。


    “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阮姑娘,你可来了!”朱贵有气无力地笑道,“我这里是梁山门户,大家都往这儿赶。手忙脚乱,总算没出大错。”


    “我刚刚从顾大嫂那?里过来。其他酒店的人流量不比你这少。”阮晓露晃晃手上的黄布条,笑问,“手环够发吗?”


    朱贵点头:“还好姑娘当机立断。”


    阮晓露毕竟也是第一次筹办运动会,各样细节无法?预估到位。一开始她只想?让李瑞兰招几个手巧之人,一齐编织大赛手环;干了几天,就发现?进度完全跟不上。只能放弃编织,改为搓绳,依旧进展缓慢。现?代一个车间工厂一天能做出来的东西?,放到当前的手工作坊,就是一年半载的工作量。


    失策失策。还是直接系布条吧。


    只好紧急求助老乡。眼下又是麦收季节,人人都忙。花了高?于?市价两倍的工钱,又派壮汉轮番相请,晓之以拳,动之以脚,这才募集到足够人手,赶在?大赛之前扯布、染色,搓出了几万手环。至于?质量,那?就只好参差不齐,能看出颜色就不错。


    阮晓露视察片时,把酒店里的志愿者喽啰都慰问了一遍,提醒大家,这还只是第一波游客。在?天黑之前,陆续还会来更?多人。之后的五日里,每天都会像今日一般。


    大家唉声叹气,又笑道:“能在?天下英雄面前露个脸,做咱们梁山的门面,也值了!”


    况且,每天还有升级伙食,过后还有军功,有啥可抱怨的。


    众游客戴了手环,正在?分批上船,忽然有人发现 ?了新来的这个姑娘,当即招呼。


    “这不是梁山水寨的阮六姑娘!”朱仝朝她挥手,“上次一别,姑娘容光胜如往昔呀!”


    几十个脑袋朝她转过去:


    “我也见过她!这次全运会总负责人!”


    “是梁山上第一号女?匪!我从江州来,路上有人说?起她哩!”


    “得罪谁也别得罪她!我听说?……”


    郁保四也微微兴奋,跟别人一起朝她拱手:“姑娘!有礼了!”


    阮晓露一眼注意?到他:“哟,这是谁,真高?!”


    郁保四呵呵大笑:“阮姑娘,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


    阮晓露在?江湖上的足迹也够远,有不少人都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添油加醋的说?出来。其实这些人也未必跟她有多少交情,但正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大家眼下是梁山的客,吹捧东道主天经地义。况且阮姑娘的江湖名气越高?,作为跟她沾点关系的,威望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所以夸她就是给自己贴金。


    阮晓露明知都是场面话,但也忍不住飘飘然然,赶紧回礼:“大家谬赞,没那?么夸张,我就是个跑腿小妹……”


    不过,议论议论着,画风就逐渐走歪,变成了:


    “……这个姑娘,别看她貌不惊人,其实力大无穷,能徒手敌十八大汉,还会法?术……”


    阮晓露贴墙溜走,去视察别处。


    朱贵让人送她上船,自己歇口气,爬起来继续干活,监督客人们宣誓《乡约》、核销入场券、系手环……


    累是真累,但如此盛况,天南海北的好汉都跟他点头哈腰,排队求他办事的场景,别处能有吗?


    他想?到这些,打起精神,咧开嘴角,继续喜迎八方宾客。


    第 207 章


    到了临近辰时, 蜂拥而至的人潮终于消停了些。朱贵指挥小二打扫地面。


    忽然,酒店房门让人撞开?,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


    “呼, 总算找到了!”一个黑大汉哇哇大叫“店家!拿酒来!我渴了!”


    朱贵将眼一看,觉得这黑大汉有点眼熟, 却是自家乡里口音。


    他认出来:“这……这不是沂水县的铁牛李大哥?”


    “啊, 是朱贵老兄!”李逵也发现这酒店掌柜的是同乡,呵呵大笑, “二十?年没见,你小子原来早就在梁山混开?了!哈哈哈!铁牛也想当梁山好?汉, 只是没门路。以前识得一个宋江哥哥, 以为他会带掣我, 可他让狗官给征到东京去了。赶明儿?你给铁牛引荐一下, 让俺也尝尝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滋味。”


    李逵人在江州, 听闻梁山举办武林大会, 当即抢了一张入场券, 寻思?到时去杀个热闹, 扬名天下。他不认路,也没人肯跟他一起走。凭感觉东撞西撞,迷路了就抓人来问, 盘缠用光了就抢,免不得多?了几个斧下冤魂。这么走了十?几天, 居然真让他找到了梁山脚下。山下酒店的负责人还是自小儿?相识的同乡。李逵心里别提多?高兴,搂着朱贵说说笑笑。


    朱贵对李逵的印象,还是乡里那个很爱打架的问题少年。朱贵当时是个瘦猴, 对厉害的李逵很是羡慕。


    他也不知道李逵这些年都在哪儿?混。总之,老乡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当即令人开?了一坛最新?出窖的“仙人酿3.0 plus”,招待李逵。


    “铁牛兄弟,”朱贵接下来还有繁重工作,不敢醉饮,喝两口,就说正事,“你可曾想好?,去梁山是参赛还是观赛?这里有不同颜色的手环……”


    李逵眼一瞪,“当然是参赛了!干看着有什么鸟意思?!朱老兄,到时候你在底下瞧着,看铁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朱贵吓得直哆嗦:“ 没人跟你讲过规矩吗?”


    赶紧让小二铺开?《乡约》,单独给李逵开?小灶。


    “……就是这样?,绝对不许伤人。你要是想上山呢,就得宣誓遵守。然后在入场券上写好?自己的姓名和参赛项目,我会给你系个手环,再寄存你的兵器,送你上船……哎,李大哥?铁牛?”


    李逵怎耐烦听这些林林总总。朱贵说到一半,他吃饱了,抹抹嘴,撇下朱贵,径直往码头去。


    “给俺一艘船,上梁山喽!”


    朱贵跑出去拦他:“你得先宣誓……”


    “宣个鸟誓!”李逵骤然翻脸,吼一声,把朱贵吼退三五步,“我就要上个山,宣什么婆婆妈妈!莫不是你们见俺憨厚,都来欺负俺!”


    抡起拳头,打翻了几个来劝的小二,又?揪住朱贵要揍。


    “亏得你还是俺同乡,就知道刁难俺!”


    朱贵挨了两拳,根本?挣不脱。见李逵腰间还插着两把板斧,更?不敢硬碰硬,只得依着他,给他解了艘船,躲得远远的。


    李逵呵呵一笑,自己抓了个红布条系在手上,又?捉了两个来不及跑走的喽啰:“你们给我摇船!慢些儿?个,吃爷爷板斧!”


    朱贵从柜台后面探出头,眼看李逵登上小船,渐渐远去,忍不住喃喃大骂。


    掀开?一块地板,从里头取出一张弓,隔空放了个响箭。


    等?了许久,才有一艘渔船飞梭一般靠近。张横赤条条地立在船头,全身泥胎之色,好?像刚出水的河神。


    “刚才泊子里有人溺水,我去救援,耽搁了些!”张横道,“点子在哪?你可受伤了?”


    张横手腕上系着紫色布条,表明他是隶属于武松的安保人员,专一负责水上安全。看到朱贵的号箭,当即过来驰援。


    朱贵气急败坏地道:“有人冲卡,抢了艘船,进山去也!”


    张横惊讶:“谁?这么能耐?”


    朱贵不由羞惭。李逵的武功未见得多?高,然而狠劲上来,完全不讲江湖规矩,出手没个轻重,又?带了板斧,谁也不敢和他硬刚,只能眼睁睁放他进去。


    他道:“是个黑大汉,人称黑旋风李逵……”


    然而张横没见过李逵,听朱贵描述了一遍,也只能记下“黑大汉”、“板斧”之类的关键词,道:“我自会叫手下人留意。你头上流血了,赶紧搽点药。”


    朱贵谢了,忧心忡忡地回到酒店,眼看外头游客又?来,赶紧整理出一副商业笑容,扯开?嗓子吆喝:“排队排队,这边排队!……”


    *


    阮晓露走早了一刻,没跟李逵撞上。她?骑在乖宝背上一路小跑,正听到朱贵酒店外号箭响,表明有突发事件。


    她?只回头看了一看。武松已经带人制定了严密的安保制度,进行了几次实战演练。除非是三体?人来袭,否则一般的小打小闹,他们应该能轻松应付。


    她?虽是总策划,但分身乏术,不可能顾得面面俱到。因此早就定好?流程,做好?应急预案,让团队里的人个个都能单兵作战,自力更?生。就算她?当场失踪,这运动会也能顺利开?下去。


    拨开?茂盛芦苇,沿着一道细水,走上一丛繁花覆盖的小路。远远的就看到一匹健马拴在树上。这马高大异常,比她?的坐骑乖宝还要高出些许,神色气质也都是狠辣果决,喷着一鼻子气,是市面上罕见的女真战马。


    “哇!这马漂亮!”


    身下的乖宝不满地吁了口气。


    阮晓露笑道:“别不服气,人家就是比你高。”


    她?翻身跳下马,叫道:“久等?了!新?坐骑拉风得很!大俊你——”


    话音未落,却平白感到一阵杀气。只见繁花丛中?,李俊执着朴刀,面色冷峻,正和一对男女对峙。那女子头戴金冠,手执软鞭,目光狠厉。那男子双臂奇长,在数丈之外弯弓搭箭,正对李俊胸膛。


    那持弓男子原本?专注之极,突然听到花丛外阮晓露的声音,不由得一转头,弓弦竟而松脱,一枝箭带着风,朝阮晓露直射而来!


    阮晓露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听到弓弦响,本?能地趴倒在地。李俊余光一霎,立刻将手中?朴刀甩了出去,铮的一声,和那箭杆空中?相击,一齐甩飞老远,落在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阮晓露惊魂未定,那支箭轻如羽毛,撞上朴刀,却带着那刀柄旋转了数圈,这才偏移了原本?的方向,可见这射箭的力道之强。


    她?坐在地上颤声道:“这怎么回事?你又?惹谁了?”


    李俊把她?拉起来,摘掉她?发间半朵碎花,低声道:“没事吧?”


    阮晓露看他手腕上系着个红布条,又?转惊为喜:“你报的哪个项目?”


    “你爱看哪一场,我就去哪一场。”李俊笑道,“亏得这匹好?马,否则真不一定能按时赶到。”


    阮晓露眨眨眼,放低声:“这样?的马,还有多?少?”


    “过几日给你们送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俊道,“现在人多?眼杂,马儿?也容易受惊。”


    “这趟买 卖,顺利么?”


    “不顺利,我也不可能在这儿?。”


    此时对面那一男一女匆匆赶来。看着阮晓露和李俊旁若无人地拉家常,很显然是没把自己二人放在眼里,不禁心里有气。但两人差点误伤无辜,也有点讪讪,压下脾气,耐心等?着。


    “姑娘,无意冒犯,万望恕罪。”那拉弓的看到她?手上的黄布条,知道是梁山的人,朝她?礼貌拱手,“我们是……”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我是在这里等?人的。”李俊蓦地转头,脸色一变,怒道,“这里是梁山脚下,容得你们撒野?”


    一边说,一边揪住那人衣领,夺过那张精弓,咔嚓折成两段,丢在脚下。


    “算你运气,没伤着她?。否则断的就不是一张弓!”


    那使?鞭女子大怒:“你大胆——”


    那使?弓男子微微挥手,低声道:“是属下失手。公主,且由他去。”


    阮晓露:“……”


    公主?


    江湖人喜欢自封一些奇奇怪怪的头衔,不足为奇。她?此时也看出来了,那个使?弓的长臂汉系着个红手环,使?鞭的“公主”系着个青手环。两人身形稳健,武功都不差,想必也是来梁山观光参赛的。两人都是江南口音,不知以前跟李俊有什么梁子,今日却因着参加大赛,不约而同来到梁山,又?在同一处码头边撞上,也算是冤家路窄。


    阮晓露蓦地醒悟,朝那两人笑道:“我以为方腊大王手下不会有人来赏脸呢。”


    对面两人也不藏着掖着。那使?弓的大大方方道:“敝人庞万春,人称小养由基,是大明国飞龙大将军。这位是我大明国金芝公主。小人不才,报名了一个射箭的项目,还望到时梁山英雄多?多?指教。”


    阮晓露看一眼李俊,给了个疑惑的眼神。你们不是合作得挺好?吗?你往太湖运盐,换方腊势力不骚扰你的盐场……


    李俊附耳轻声,告诉她?:“他们见我盐场产量逾高,想要加码,补他军费的亏空。”


    原来是想提高保护费。可此时的盐帮,实力也今非昔比。这保护费交得纯属惯性。现在还要涨价,李俊自然不会答应。可见双方在江南时,已经多?有摩擦。


    那金芝公主傲然道:“别以为你躲到北方就能高枕无忧。圣公直到现在还留着你的盐场,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你不愿合作,有的是人想跟我们合作……”


    李俊道:“巧了,聪明人审时度势,想跟我合作的人也不少,有些还是你们圣公信任的心腹之人……”


    金芝公主一惊:“不可能!都是谁!”


    李俊笑而不答,余光却一直往那射箭的庞万春脸上瞟。


    庞万春大怒:“你什么意思??”


    “咳咳,几位,”阮晓露举起手,指着腕上的明黄色手环,“既然已经戴上了手环,想必也曾宣誓遵守《梁山乡约》?”


    庞万春抽出腰间的扇子,读了两眼,脸色一黑。那上面明晃晃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搁置争议,禁止寻仇。”


    “不管有多?大仇多?大怨,在我梁山地界,都不算数。”阮晓露举起颈间挂的一个哨子,肃然道,“刚才那一箭可以算我没看见。从现在起,只要让我看见有人违规动手,吹得哨响,一里之内便会有安保船只前来,把几位都请出山门之外。我说到做到。”


    李俊意欲不信,低声道:“包括我?”


    “没有例外。包括你。”阮晓露道,“你们还想在俺山寨里比赛,就得化?敌为友,比赛期间,不许恶语相向,不许拉帮结派,不许破坏气氛……”


    李俊笑道:“谨遵号令。”


    金芝公主不服气地盯着她?。


    阮晓露针锋相对:“对于暴躁成性的游客,我会叫志愿者专门留意。也别心疼你们那弓。反正到了码头都要寄存兵器,也带不上山。”


    以这两人的武功水准,放在别时别处,她?是万万不敢如此无礼的。但眼下阮晓露人在主场,只要发出讯号,随时都有一群八尺壮汉从天而降,帮她?收拾不听话的。


    因此说话也不必客气。


    庞万春谏道:“入乡随俗。盐帮的事,回去再办不迟。咱们人在客地,切莫多?惹事端。”


    这人生有异相,使?一张几百斤的弓,两眼精光闪烁,一看就有多?年硬功夫。面对金芝公主,却低声下气,口口声声自称“属下”,好?像家仆一般。


    金芝公主这才点点头,斜了阮晓露一眼,道:“叫你们山上那个花荣做好?准备,‘箭术天下第一’的名号,在他手里没几个时辰了,好?好?珍惜吧!”


    说毕,看也不看李俊,转身飘然而去。


    庞万春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第 208 章


    阮晓露莞尔, 这两位原是去砸花荣场子的。


    又?不禁咋舌。听金芝公主他们所言,李俊的盐帮和方腊势力本来就不对付,靠“保护费”的关系, 勉强维持年余,此?时已然闹僵, 见了?面就剑拔弩张。


    “李总, ”她真诚建议,“要是后方不稳, 不强求你?留在这儿,赶紧回去守家才是正道……”


    “人家都说, 这运动会是阮六姑娘策划的手笔, 错过了岂不可惜。”李俊爽快一笑, “你?放心, 那方腊一边要对付官军, 分不出精力为难我们。就算他想不开, 撕毁盟约, 我已安排人手防御, 到时请他?们?吃板刀面馄饨。”


    阮晓露回忆片刻。“方腊称帝”的消息提前传开,两?年之内,应当和当地官军打过不少仗, 不像梁山这样和平发展。钱也?应该烧了?不少,这才把?主意?打到李俊身上。


    否则, 剥削谁不好,非要压榨武装盐帮,可见确实缺钱得紧。


    李俊看?看?日头, 问她:“陪我上山?”


    阮晓露抱歉道:“你?自己先去。我还?有事……你?认路的对吧?”


    李俊错愕,大为不满:“我奔波了?两?整天……”


    阮晓露哈哈大笑, 在他?胸口?捶两?拳,翻身骑上乖宝。


    “我忙着呢!晚些山上见!”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系黄手环的工作人员!谁也?不能妨碍她办公!


    她忽然想起什么,拨转马头,复回到李俊身边,弯腰说道:


    “海市蜃楼很好看?。下次带我亲自去。”


    然后拨开一丛柳条,径直向官道驰骋。


    *


    阮晓露在一处岔路口?下马。吴用和萧让两?个文人、并十数个小头目已等在那里,张开遮阴的伞。


    她气喘吁吁:“我没来晚吧?”


    话音刚落,一骑高头大马自官道远远而来,后头跟着十几个从人。


    “太守来啦!”


    梁山诸人赶紧去迎接。吴用一揖到地:“太守屈尊纡贵,敝寨蓬荜生辉。”


    张叔夜在马上回礼,问道:“开始了??”


    “还?在入场。”阮晓露笑道,“等您去,就能开始了?。”


    历届争交大会,由于?规模大、人员多,一般当地太守都会在场带兵弹压。张叔夜也?确实不放心让这帮悍匪放飞自我,一定要亲临现场,方才心安。


    谈判过后,约定不带官兵,只?太守亲自莅临视察一番,梁山方面要保证太守的安全。


    今日,张叔夜穿了?一身利落便服,佩了?刀,远远一看?,像个江湖老前辈。


    请太守上了?最稳妥的一艘船,一路行到金沙滩。上百游人有序排队,正在爬山。


    当然太守是不用爬山的。像上次一样,给他?准备了?山轿。令随行从人除下官兵服色,便服随侍,以免引起混乱。


    “大部分比赛都在断金亭校场举行。”阮晓露骑着马,跟在轿子旁边,给太守介绍,“第一天比竞赛项目:相扑、举重、射箭、自由搏击。这些都是有一定危险性的活动,是需要提前报名、并且由俺们?工作人员核实资质,方可参加;第二?天比群众项目:蹴鞠、龙舟、游泳、拔河、俯卧撑、越野跑、钓鱼、踢毽子——这些是谁都能参加的,您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想办法给您搞点装备……”


    张叔夜在轿子里,听到她每说两?句,外头就有喽啰粗汉跟她打招呼:“阮姑娘!你?来啦!瞧俺们?干得不错吧!”


    张叔夜忍不住一笑。好好一个争交比赛,搞得跟庙会似的。


    也?好,给这帮社会不安定分子找点事干。


    他?闲话问:“有女子参赛吗?”


    当初这姑娘死乞白赖要开女子赛场,眼下到底有没有女子肯来,张叔夜也?颇为好奇。


    阮晓露实话实说:“您虽允许俺们?女子参赛,但话说的太晚,来不及传遍江湖。因此?只?有济州府当地的一些女子相扑手、还?有俺们?梁山自己的女将报名参赛。其余的项目,还?都是男的为主。不过,越野跑、钓鱼这些项目,就是图个乐子,又 ?没身体接触,男女一起比,我觉得也?没什么。”


    张叔夜哼一声。还?好,都在他?的底线之内。


    这帮不晓礼义的莽妇,爱男女混杂就混杂吧,反正最后嫁不出去,或者跟老公吵嘴,着急的不是他?。


    此?时山轿行上三关?,一队喽啰恭请太守下轿。


    张叔夜让轿夫停了?轿,自己寻个高处,眺望四?周,好一个梁山风光!但见山头伏槛,绝顶攀松,下有弱水蓬莱,上有密云薄雾。校场内遍插铺金旗牌,锦绣帐额,看?台扎缚起山棚,两?侧一对黄旗,左书“替天行道”,右书“忠义双全”。山风吹来,旗帜猎猎飘起,十分气派。


    在几个看?台中间,还?拉了?数个大横幅,写着字。


    阮晓露本来想设立几个“广告位”,让济州府的酒楼茶楼、或是不差钱的江湖帮派赞助经费,给他?们?打打广告;但实施起来,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一则大多数观众都是文盲,纵有精彩绝伦的广告语,也?只?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宣传效果?有限;二?是太守强横干预,不能让纯洁的武林大赛充满铜臭味。


    于?是这些广告横幅,眼下都写上了?大幅标语口?号:


    “勤劳致富,莫负农时”;


    “孝敬父母,和睦乡里”;


    “赌博犯法,宰牛入刑”;


    ……


    张叔夜要来“广告位”的使用权,精心构思了?几样朗朗上口?的标语,张贴在校场四?周,令小喽啰重复朗读,给这帮武林人士进行道德和普法宣传。


    此?时,张叔夜看?到自己拟定的宣传标语一个个挂了?上去,果?然是梁山给足了?面子,不禁拈须微笑。


    等等……


    他?扭头质问:“还?应该有一条‘遵纪守法,各务正业’呢?被你?们?吃了??”


    阮晓露微笑,指着左后方一条标语——


    “护林防火,人人有责”。


    “俺们?觉得这个更重要些。因此?给换了?。您莫怪。”


    张叔夜无言以对。他?常年在城里居住,险些忘了?山火无情。也?亏得梁山的人想得周到。左右一看?,隔一段山路就备着灭火的大扫帚,巡逻喽啰不断提醒游客熄灭火种,果?然防火意?识十分先进。


    于?是也?就不追究他?们?擅自换标语的事。


    数千看?客在志愿者喽啰的引导下有序分流,从不同方向涌入看?台。而且根据观众身份,还?安排了?不同的位置:北方人坐一起,南方人坐一起,武林高手坐一起,玩票旅游的坐一起……让大家有的可聊。


    其中有寥寥几个女宾,也?被请到了?单独的席位,十分恪守公序良俗。


    能让上千人如此?有序听指挥,若非进行过军事训练,那就是组织者有极强的协调能力。这些四?方来宾虽然习武,但多是良民,显然并非前者。


    阮晓露在入场游客里看?到一个个熟人,兴高采烈地招呼。


    “扈三娘!左转左转!你?是‘梁山之友’,给你?留了?贵宾席!”


    “穆家哥儿俩!这边!穆老太公可好啊?”


    “柴大官人!朱都头!小衙内最近怎么样啊?……什么,做功课?您看?我像能辅导功课的样吗?”


    “大高个儿!叫什么来着?——郁保四?!你?旁边那个是谁?生病了?么?前边有个医务室,可以去拿点药……”


    浩浩荡荡一群人跟在郁保四?身边。阮晓露看?到跟郁保四?同行的哪个缠头病汉。那病汉恰好也?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一接。


    阮晓露眯了?眯眼,觉得这人似乎有点面善……


    随后一群武师路过,挡住了?她的视线。等她重新聚焦目光,那病汉不知坐到哪排去了?。


    忽然有人拍她肩膀。志愿者总管张顺面带紧张之色,小声道:“姑娘,你?过来一下。”


    原来,围在郁保四?周围那个“旅游团”里,除了?江湖三教九流,居然还?来了?一个看?热闹的官夫人。不知缘何一时兴起,买了?几张入场券,想来看?个新鲜。但她的骡车上不来山路,眼下卡在路口?,进退不得。


    张顺问:“咱们?的应急预案里……”


    阮晓露傻眼:“……谁想到会有官夫人来啊!”


    “筹委会”准备了?几个月,预计会有各种身份的杂人混入山上:富户、穷鬼、流浪汉、小偷、打秋风的……


    针对各种不同身份的人员场景,都有相应的接待流程。


    可唯独没想过,跟绿林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家女眷,也?空降到梁山来瞧新鲜!


    阮晓露问:“她有多少侍从?”


    张顺想了?想,“她好像只?买到了?两?张入场券,朱贵不通融,只?让带了?一个小厮。其他?随从据说是等在酒店里。”


    阮晓露傻眼:“一个夫人一个小厮?她真是旅游来了?!”


    计到用时方恨少。“应急预案”一点也?应不得急。


    想了?想,“赶紧报告太守,管他?借几个随从小兵保护……”


    张顺面露难色:“那官夫人命咱们?保密她的身份。说若是太守知道她在此?,势必会大张旗鼓的相见,日后同僚里说起,面子上也?不好看?。”


    阮晓露:“……”


    您微服私访,倒是玩高兴了?,俺们?可是全都提心吊胆哇!


    好在张顺也?会拿主意?,向她请示:“我亲自带几个伶俐秀气的志愿者,全程保护。再请个通文墨的女眷——花家嫂子肯定不会出门,对了?,问问萧让夫人有没有空——让她去作陪……”


    阮晓露点头:“再有,贵宾席清理出僻静座头,低调引过去,别张扬。”


    虽然在以山寨的实力,肯定能护得这位夫人安全。但万一被不轨之徒盯上,跟踪下山,闹出些抢劫案命案,梁山作为负责人的东道主,肯定也?得对此?负责。


    张顺领命去了?。


    第 209 章


    忽然, 校场西南角一阵小小的骚乱。原来是花小?妹忙于后勤,不知为何跟一个?游客起了口?角。那游客显然认为一个年轻女娘不可能管事,口?口?声声“叫你家?主人来”, 气得花小?妹破口大骂。那游客也不是善茬,回?敬了一串长?篇大论, 亲切地问候了花家?所有女眷。


    眼?看要动手?。安保小?队紧急介入, 拉开了盛怒的两人。那游客见来了一群壮汉,气焰怂了, 尬笑着道歉:“是俺不好,不该跟女娘讲道理。不过你们梁山好汉也真该管好自?家?女眷, 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


    他突然惨叫一声, 两手?在面前乱抓, 抓出?一个稀烂的大蚯蚓。


    花小?妹微微冷笑, 指着那人鼻子, 朝安保队长武松道:“这人对我无礼, 把他赶出?去!”


    那游客一边拼命搓手?, 一边叫屈:“江湖人脾气大, 互骂两句算什么?我还没抄家?伙哩……”


    武松轻松一提,把这人提起来,虎目含威, 淡淡的道:“来时宣誓遵守《乡约》了没?”


    那人语塞,想了想, 确实有这么回?事。


    “但是……”


    武松气场威压下来,他想狡辩也没这个?胆子。嗫嚅几句,垂头丧气地道:“宣誓了。”


    围观人众不约而同, 怀里取出?入场时发的扇子。那上头简略总结了《乡约》的内容。


    武松:“你侮辱梁山的人,违反乡约, 抱歉,请下山吧。”


    这人傻眼?:“我、我不过是跟小?丫头吵了一架……”


    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扇子。果?然,那上头白纸黑字,印着“禁止轻侮梁山人员”,旁边小?字补充:“包括女眷、喽啰、杂工、老乡……”


    几个?喽啰围上来,礼貌拱了拱手?,然后如同饿虎扑食,把这人架了出?去,一路赶回?金沙滩,推到一艘船上。


    这人手?脚乱刨,怎奈何几个?大汉的力气,只能一路哀号:“我、我才刚来呀……好容易弄到的入场券,还有路费,前后花了我几十两银子呀……我还报名了比赛,你看我的手?环……”


    一个?喽啰笑道:“差点忘了。”


    掣出?匕首,一把割断他的手?环,扯下来丢水里。


    “扇子就带回?去吧,当个?纪念,以后没事学习学习。”


    嘴臭的被当场请出?山门,余人尽皆肃然,再看看人手?一把的扇子,意识到这《乡约》并非儿戏,赶紧用心阅读,复习了一遍。


    张叔夜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托着腮,凝神?思考。


    阮晓露在旁边自?卖自?夸:“您看,这秩序维持得挺好吧?”


    张叔夜不禁失笑。你们这叫什么维持秩序?


    制定规则的是梁山,执行规则的也是梁山,看似冠冕堂皇,归根结底还是拳头 说话。


    但是,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阮姑娘,忽然明白了她坚持推广“乡约”的意图。


    如果?有人在梁山地界上犯法,梁山要抓人赶人,就等扮演了官府的角色,其动机可疑。


    然而,议定“乡约”,对违约者?的适度处置,则绕开了僭越执法的嫌疑,把这个?事件变成了关起门来的自?家?事。


    草莽也有草莽的土味智慧啊——


    忽然,校场一侧吹吹打打,鸣锣擂鼓。马麟带着“梁山文工团”奏起乐来。奏的不是什么阳春白雪,只是民?间小?调,喧嚣热闹,让人不由自?主停下手?头的事,等待大戏开场。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托塔天?王晁盖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稳坐主席台。众游客看着他,敬畏地窃窃私语,等待北方绿林老大发表重?要讲话。


    晁盖咳嗽一声。他手?边放着一沓讲稿,是吴用和萧让花了三天?三夜,给他起草润色的。梁山“全运会”前无古人,作为山寨之主,晁盖需要向各方宾客致意,感谢他们到来,历数江湖风貌,阐述梁山精神?,宣布比赛开始……


    两个?读书人落草多年,肚子里的墨水总算派上用场。殚精竭虑、精益求精,写出?了一篇骈四俪六的惊鸿巨作,预计能够艳惊当场,成为流传千古的重?要文件。照顾到晁盖的文化水平,许多生僻字都用同音字代替,哪里停顿、哪里断句,也都贴心地用红笔标了出?来。


    晁盖看着那叠厚厚的纸,再看看眼?巴巴的观众,头有点晕。


    他抬起头,中气十足地道:“大家?既然来了,都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这两日之内,咱们大家?都是兄弟……兄弟姐妹!不耐烦说套话,大赛现在开始!有本?事的都使出?来,是好汉的,今日天?下扬名!”


    众人静了片刻,齐齐鼓掌喝彩。


    “好!”


    吴用一张脸皱成团,隔着几排座位,拼命向晁盖递手?势。


    晁盖作废了军师的讲稿,心里有愧,不免朝吴用那边看了一眼?,这才醒悟——


    “哦对!等等!太守也要讲几句!”


    讲稿可以不念,这个?环节不能忘。


    观众席有人笑出?声,随后意识到太守在彼,又赶紧捂住嘴。


    张叔夜原本?也准备了一肚子的讲话,鼓励这帮武林人士要发扬精神?、提升技术、遵纪守法、忠心报国?……但是,晁盖刚刚都宣布了“大赛开始”,已经有系红手?环的选手?开始摩拳擦掌,一帮看客也都跟着心思飞走,一脸不耐之色。


    在场数千人,不管武功多强,大多只是平民?一介;平时见了官,怎么也得恭恭敬敬地作个?揖,表明尊敬的态度;今日事态特殊,左右人的心思都在比赛上,且大多数人并非济州本?地土著,对于远处这个?白胡子济州太守,也就有点漠不关心。


    张叔夜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摆设,叹口?气,一挥手?:“本?官就讲三句话:注意安全。注意礼貌。注意看好自?己的东西。”


    掌声如雷:“好!这个?官爽快!你放心!俺们一定规规矩矩的!”


    张叔夜朝众人挥手?微笑。最起码在这几天?里,官匪搁置争议,和平相处,营造出?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团结气氛。


    晁盖:“孩儿们,上酒!”


    听着锣鼓又响,张叔夜有点不相信,侧头问阮晓露:“也没个?……没个?开幕式什么的?”


    此时民?风爱好铺张,就算是村里搞个?小?庙会,开始结束之时,也都得有个?重?大的仪式,请一群娱乐艺人吹吹打打,表演各种土味节目,趁机赚钱……


    阮晓露摊手?,笑道:“您也看见了,这些人都是奔着比赛争斗来的,哪有心思看别的?要是有人想欣赏文艺表演,等大赛过后,自?会去济州府观光玩耍,给老百姓创收。”


    一开始,她倒也想搞一个?盛大的开幕式,像现代的运动会一样,宣传一下东道主的种种好处。但与领导们商议之下,觉得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刺激。梁山好汉虽然才艺多端,十八般武艺样样拿得出?手?,但大多是心高气傲的武林高手?,要让他们像街头卖大力丸似的上台取悦群众,阮晓露知道,自?己要是敢提出?这个?计划,肯定马上就挨骂。


    梁山上倒是也有正儿八经的教坊歌伎,是专业级别的文艺工作者?。但大家?想也没想过让她们上——歌儿舞女阵前助兴,且不说忒不尊重?人,那梁山好汉跟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所以权衡之下,不搞这劳什子,直接开打。


    第一个?项目是本?次全运会的核心——争交。在不同方言里,又称相扑或角抵。按照民?间规矩,女子先比,带动气氛。


    铁叫子乐和充当主持人,大着嗓门喊道:“第一场,参赛人员,郓城赛关索、济州黑四姐,寿张韩春春、邹县赛貌多、登州顾大嫂……抽签……”


    专业的女相扑运动员本?来就少,“女子参赛”的消息传得又晚,因?此只请来了附近几个?相扑艺人。报名的时候,大多数人也以花名参赛。这些女扑手?个?个?身形健壮,扎着头发,跃入场地时,彩声雷动。


    观众席有人叫道:“怎么不更衣!”


    顾大嫂笑声如钟,回?道:“你又不给彩头,管我们穿什么!”


    市井里的女子相扑,多是为活跃气氛。参加者?都会穿着贴身暴露的小?衣,便于活动之余,还有(对于男观众的)极大观赏性。其实这年头的衣物没有弹性,太紧身的衣裤十分勒肉,既不舒服,也要时刻担心走光,并非理想的运动装。


    到了梁山,规矩改变,阮晓露建议选手?按照自?己喜好,穿最适合发挥的衣裳。


    所以几位女扑手?也都穿了寻常百姓衣裤,各有各的松紧长?短,扎起袖口?裤脚,在场边热身了一阵子。志愿者?给她们发了不同颜色的腰带,方便观众区分。然后站在一起宣誓,无非遵守规则、公平竞赛、禁止暗算之类。最后喽啰摆开生死?状,约定一切死?伤自?负。选手?们纷纷按了手?印。


    梁山办了多时的内部擂台赛,相关步骤轻车熟路。


    一声锣响,女扑手?们捉对厮杀。校场的地面上扬起沙尘,踏出?一个?个?结实的脚印。


    围观人众目不转睛。


    女飚们大多并无靓丽容颜,观众们顾忌《乡约》,也不敢对她们的外貌身材说三道四,生怕像刚才那人一样被当场请走,那可丢人丢到姥姥家?。


    于是都正儿八经地评论武功战术:谁的蛮力大,谁的技术好,谁诡计多端,谁急躁冒进……


    有的说,这几个?娘们功夫平平无奇,换我上去,一招就把她们撂倒;有的却看得认真无比,手?上比比划划,暗自?模拟她们的招数,偷偷学习——


    不一刻,几对选手?胜负已分,均是大汗淋漓,半数淘汰下场。志愿者?小?喽啰送来毛巾,让各位女选手?擦汗。


    又有志愿者?端来几个?瓷瓶,明显是刚从酒窖里搬来的,还带着丝丝凉气,给各位女选手?各倒一碗。


    “不不,不是酒。咱们不是武二郎,醉了使不出?本?事。”酒窖总管齐秀兰笑着介绍,“这是俺们阮姑娘制作的‘健力茶’,可以恢复体力。咱们这比赛,禁吃药,禁吃大力丸,但这‘健力茶’不在禁止之列,大家?放心饮用。”


    几位女飚接过碗,将信将疑。顾大嫂率先喝了一口?。只觉得酸酸甜甜,又微咸,味道是怪,但胜在凉爽,在这大热天?里十分解渴,当即一饮而尽。


    其余几人也咕嘟喝了,眉开眼?笑。甜的!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有人道:“真的气力回?来了!没那么虚了!”


    摔跤运动十分消耗体力,出?汗又带走大量盐分。几场比赛结束,来一碗运动饮料补补电解质,最是痛快。


    也有几个?人十分谨慎,只讨了热水饮用,不敢碰乱七八糟的饮料。


    观众交头接耳,打听这“健力茶”到底是什么神?药。


    阮晓露远在看台一侧,看到志愿者?居然在分发运动饮料,心疼得直打跌。这可是甜饮料!这年头糖可贵呀!


    她配出?了运动补盐液,虽然卓有成效,到底成本?太高,而且味道奇怪,寻常人不易接受。


    于是授意手?下团队,让他们自?由发挥,如果?这种新型饮料给梁山赚点钱,当然最好。如果?赚不到钱,也没关系,大伙自?己喝喝,到时候干活提神?。


    可他们居然免费赠送!


    罢了罢了,反正烧的是山寨公帑,不是她的钱。


    休息片刻,决赛开始。 阮晓露收起杂心思,专心看比赛。


    但没多久,就有人来打搅她的兴致:打虎将李忠推着小?车,走在看台座位之间,小?车上两个?大桶,一摞瓷碗。


    日头渐高,空气炽热,加上看台上人挨人,也开始燥了起来。众人心想,如果?能饮上一碗冰冰凉凉的美酒,哪怕只是甜水儿,那得多舒爽!


    看到推车,有人大声问:“有酒吗?”


    梁山不仅有独特的“仙人酿”享誉江湖,寻常村酒也酿得十分出?色。


    李忠一本?正经地道:“有,但是不多。“


    酿酒需要时间周期。梁山生产力有限,短时间也也酿不出?供千万人饮用的优质好酒。


    这问的人也知道,于是接着问:“多少钱一碗?”


    李忠不假思索:“五十文。”


    众人骇然:“多少?”


    够吃一顿饭了!


    李忠理直气壮:“我们倒是想请大家?喝个?痛快。都喝醉了闹事,我们怎么办?”


    大家?一听,也有道理。高价卖酒,原是调节市场供需。实在无法自?律的酒鬼,才会花高价解馋。


    “不过,还可以喝健力茶,提神?醒脑,补充体力。”李忠道,“参赛选手?免费饮用,其他人要想尝鲜,优惠价十文钱一碗……”


    第 210 章


    这边李忠吆喝得热闹, 场内局势突变。


    只听顾大嫂大喝一声,艰难翻胜。


    她本来并不长于摔跤,只是为了给梁山争个面子, 这才踊跃报名,比起专业选手的技巧自然逊着一筹。半场比赛下来, 她原本已经?几近虚脱;可也不知是不是那“健力茶”的功用, 顾大嫂休息片刻,力气回去大半, 一招一式都刚猛十足。


    其余几个尝鲜“健力茶”的选手,几场鏖战下来, 动作依旧轻盈, 不知有多少是饮料的功劳。


    观众哗然。在人们直观朴素的眼睛里, 看不到?“补充电解质”, 只看到?“武功大进”。


    真有这样的神药?能让人武功大进?——哪怕是暂时提升一点状态, 那也不得了哇!


    而且, 一碗美酒五十?文, “健力茶”十?文, 虽然仍然比寻常茶饮贵出数倍,反倒显得物美价廉。起码在寻常人的消费能力之内。


    有人叫道:“又?不差这十?文钱!给俺来一碗尝尝!来都来了,总得试点新鲜的!”


    有女选手的带头?尝试, 大伙心里有所准备。知道这茶味道略怪,喝到?嘴里时, 也不会大呼上当。


    李忠笑成一朵花,左一碗,右一碗, 殷勤卖茶水。


    一边卖,一边还不忘提醒:“要是大家口渴, 看台四?角有免费井水。不是必须花钱哈。”


    咱梁山好汉仗义疏财,绝对不钻钱眼。卖你们茶水是助人为乐,绝非财迷心窍。


    另外一边,周通带着几个小弟,也在开售“健力茶”。小车来了又?去,营业额很快装满一个大竹篮,让喽啰倒进麻袋扛走?。


    阮晓露一双眼睛跟着他们那小车,看得心潮澎湃。


    周通走?过她身边。她一把拉住他的小车,悄声道:“这谁想出来的主?意,太绝了!”


    知道茶不好卖,于是先?赠给选手,打?开口碑。然后用高价美酒来做对比,让人心甘情愿掏钱。


    这不得是个市场营销硕士水平!


    周通收钱收得飞快,朝她神秘兮兮地一笑:“说出来你也不信,是一只花猫给俺们送来的点子——不过后续这些安排,定?价啊,吆喝什么的,可都是俺们自己搞的……”


    阮晓露给他竖个大拇指。经?过这些年的实?战锻炼,梁山同学个个心眼活分,不用自己手把手的教。


    甚至青出于蓝,动起脑筋来,比她还能来事。


    此时场上忽然彩声如雷。原来几位女选手已经?分出了胜负。来自郓城的摔跤高手赛关索获得了第一名。济州本地名将黑四?姐位居第二。梁山顾大嫂凭着一身蛮力,得了个第三。


    一排小喽啰上前,给各位姑娘大姐戴红花。


    “礼仪喽啰”都经?过精挑细选,一律八尺以上,肌肉发达,算不得容色俊俏,但也都五官正常。齐齐整整那么一站,倍儿?精神,躬身一作揖,胸肌抖三抖,一排女相扑手乐得合不拢嘴。


    主?持人乐和高声宣布利物归属:“争交状元,可获四?柳村伍太君赠送金银头?面一套,扈家庄扈三娘小姐赠送粮米十?石,并梁山圣手书生萧让赠送他刚刚完成的话?本《草莽英雄传》全套……榜眼,可获济州城张氏织坊出品锦缎衣料五匹,并全套《草莽英雄传》……探花,获赠整套《草莽英雄传》……”


    观众席议论:“梁山那个会写诸家字体?的萧让?他还写话?本?赞助了一套书?”


    萧让坐在张叔夜旁边,捋着胡子,微微挺胸。


    顾大嫂瞥一眼萧让,脸黑:“俺又?不识字!”


    不过这种锦标大赛,取得名次是最要紧的。利物都是他人赞助,是个锦上添花之意,选手本身也没得挑。


    顾大嫂也不纠结举起那摞书,笑着对观众席道:“俺不识字!有人要买吗?”


    可惜大多数观众也都是文盲。顾大嫂只好抱着一摞书,戴着大红花,笑嘻嘻的退场。


    其他两名获奖选手也各自抱着一摞书,尴尬笑着,为难道:“太重了,不好带回去啊……”


    萧让老脸通红。他日夜码字,天天想梗,好不容易完结了他的鸿篇巨制,想着趁此机会一鸣惊人。这才找到?“筹委会”,提出赞助利物,免费赠送自己的心血之作。


    谁知,这几个村妇忒不给面子!


    但他也不能下场跟她们比划两下,只能忍气吞声,假笑着朝观众挥挥手。


    主?持人宣布休息片刻。半个时辰后,开始男子相扑比赛。


    这是历年争交大赛的主?体?项目,也是本次“全运会”的重头?戏。由于广受关注,不光报名人数多——仅登记了的就有七八十?个,肯定?还会有临时起意、跳上去砸场子的——而且利物赞助也是女子比赛的数倍。来观赛的持票,大半也是冲着这个项目来的。


    有女子比赛热场,观众们对接下来的比试更加期待。


    然而校场还得打?扫,选手还得热身,工作人员还得休息。急躁不得。


    有些人趁机起身去解手——乡约里规定?了要讲卫生,连丢垃圾都有制定?地点。至于其他“垃圾”,更不能随处乱丢。


    全山一共二十?个临时厕所供人使?用。如发现有随地便溺者,吊树示众,然后请走?。


    所以解手一趟,也得爬上爬下,花费不少时间?。


    但毕竟大多数人没这个需求。百无聊赖之间?,就开始在指定?的休闲区域逛来逛去。


    忽然就看到?空地上一排小摊子,上面歪歪斜斜挂着木板,写着“梁山手信”。


    一个娇小腼腆的姑娘坐在亭子里,一副凉帽掩着半个面孔,不时轻声指挥两句。摊位外头?,一排喽啰举着算盘,大声招呼。


    “来来!看一看不要钱!”


    有那混江湖的老手当即笑着推脱:“不了不了,已经?发扇子了。”


    才不高价买你们那个粗制滥造的纨扇呢。


    喽啰笑道:“您来瞧瞧,今儿?不止有扇子。”


    有人上去一看,好家伙,真个是琳琅满目。除了那名满江湖的破扇子,还有完整版《梁山乡约》,印刷精美,插图漂亮,可以拿回家摆起来充文化人;还有小瓶装的梁山“仙人酿”,价格公道,送礼自用皆宜;还有绣着“替天行道”的手帕,随身携带、吓煞宵小;还有长短不一的登山杖,据说是用鲁智深这几年拔下来的树做的,待会大伙下山正好用得上……


    李瑞兰加班加点,几个月里,设计制造了十?几样手信,大大小小,丰俭由人。


    当然还有一些常年卖不出去的:公孙胜的改良版五石散、萧让的《草莽英雄传》全本、水寨的腌咸鱼……也都顺便摆来,不知能吸引几个冤大头?。


    朱仝挤过来,一手保护自己的胡子,一手挑挑拣拣:“酒不行,小衙内不能喝。棍子不行,我怕挨打?。五石散更不行,小衙内绝对不能吃……唉,姑娘,这山上就没有适合小孩的玩意儿?吗?”


    忽然有人发现:“哇!这是武行者的画像!”


    一大沓绘着知名梁山好汉的绣像卡片,旁边写着他们的姓名绰号,糊在一个信封里。不过这些是非卖品,单独放在一个柜子里。喽啰们介绍,买够一两银子的手信,就能随机赠送一张。开出谁来,全凭运气。


    有人买了两瓶仙人酿,当即收到?五张卡片,对光看看,瞧不出里面门道,于是借了把匕首,试探着开拆。


    “啊哈哈,这是智多星吴用!”


    “母夜叉孙二娘!哈哈哈哈!你看把她画的!”


    “九尾龟陶宗旺,嗯,有所耳闻。”


    “小温侯吕方!这 是谁?”


    “奶奶的,怎么又?是小温侯吕方!”


    ……


    那画像不仅形似神似,更是独出心裁,不似市面上肖像画那般古板静态,而是绘制了各个好汉江湖生涯的高光时刻,每张都不一样。


    譬如武松的卡片上,绘的自然是武松打?虎;孙二娘则是捧着一碗酒,邪魅一笑;吴用摇着羽毛扇,公孙胜掐诀做法,鲁智深大闹五台山,花荣弯弓搭箭,张顺水里揍人,阮小五勇闯沙门岛,花小妹排布蜘蛛阵,石秀大闹祝家庄……


    即使?游客们没见过梁山好汉真人,也不认识卡片上的字,单看图画,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至于一些没有什么拿得出手事迹的好汉,便画他们惩恶扬善,挥拳揍杀宵小恶人,同样不输威风。


    几个人兴奋围上,也开始拆自己手里的卡。看到?晁盖、林冲、武松、鲁智深等明星好汉,则手舞足蹈,欢天喜地,仿佛天下英雄尽入彀中;开出默默无闻之辈,则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深叹江湖无人矣。


    不过,也有那机灵的,开始到?处打?听:“有人有杨志或者花荣吗?我可以两张换一张……我看看,我这里有宋万、白胜、李立、孙新……唉,三张换一张也行……”


    说也奇怪,平平无奇的一张绣像,进城找个画师,给几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能画出几百张;可是一旦变成了随单附送的赠品,一下身价飞涨,有人甚至愿意多买几样手信,只为凑够赠送门槛,讨一张看看运气。


    乃至那些本来无人问津的滞销手信,也因为有人要“凑单”,问明价钱,闭眼买入。


    “五石散多少钱一瓶?买几瓶能换一张绣像?……不不,不买别的,这玩意占地小,别的我提不动……”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别处闲逛的观众也都知道,此处售卖手信附赠绣像,能开出各路梁山好汉,像赌博一般上瘾。


    一群热情的消费者中,只有一个跟别人画风不一样。那是个清瘦文雅的少妇,穿着轻纱衣裙,迈着纤纤细步。三五个志愿者簇拥着她,请旁人让一让,别惊扰了贵夫人。


    余人不满,刚想说“你算老几”,被?那几个安保志愿者龇牙咧嘴地一瞪,也只好赔笑让路。


    李夫人试饮了一盏“仙人酿”,当即如获至宝,宣布:“三两银子一瓶?这桌我全要了!”


    吓得李瑞兰赶紧亲自出来接待:“夫人夫人,你要喝酒,咱们窖里有整坛的。这些小包装,还是给我们留着卖,好不好?”


    李夫人爽快应了,回头?令小厮:“拿银子。”


    当即买了一百两银子的酒。李瑞兰如痴如醉,还是周通提醒,才想起来收钱记账。


    “夫人,这是赠送的绣像……”


    那李夫人拆开一张信封,瞥了一眼,大概对那画像的水平不以为然,随口道:“这些英雄我也不认识,谁要谁拿去吧。”


    一沓绣像盲盒,被?她随意摞在桌子上。


    刹那间?,几十?个人围拢过来,高声请求:“我要!我要!”


    ……


    第 211 章


    人群蜂拥而至。几个喽啰看到乌压压的一群热情消费者, 吓得腿软,请示李瑞兰:“要不要叫阮姑娘来主持?”


    虽然阮晓露放权,让团队成员自行担当?重任, 但?危机来时,一群虾兵蟹将还是第一个想到她。


    李瑞兰觉悟高, 道:“不是有应急预案么?什么都找她, 咱们白吃饭的?”


    她?命手下拉出绊马索,当?做排队围栏, 又唤来一个传令喽啰,教再调拨三十个志愿者维持秩序。


    人群却反而更混乱。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喊:“哪里有热闹?俺铁牛也要瞧瞧!兀那婆娘, 是不是画像的?给俺铁牛也画一幅!”


    余人有那眼尖的, 看出来:“这人没有手环!”


    又有人惊慌大叫:“他没存兵器么?怎么带着两把板斧??”


    李逵抢了艘船, 强渡水泊。虽然梁山喽啰立刻发了警报, 但?茫茫一片阔水, 哪里寻得到他?等上了金沙滩, 李逵就把划船喽啰一脚一个踢进水里, 自己大摇大摆上山。因为不识路径, 是从山后灌木丛中硬爬上去?的,因此无人注意他。


    他也不知哪里比赛、哪里颁奖,只循着最热闹的去?处走。有人挡路, 左一拨,右一拨, 寻常人哪里敌得过他!


    忽然看到摊子上摆着酒瓶,不由分说,拿起?一瓶, 掰开泥封,对?嘴就喝, 登时大喜:“好酒,好酒!”


    李瑞兰这下花容失色,连声惊叫:“去?、去?、去?请阮姑娘!”


    传令喽啰飞奔而去?。人潮汹涌,阮姑娘此时不知在?何处。


    正在?此时,一个健勇的少年英侠大步闯来,手中转着一杆枪,一声怒喝:“是哪个在?此撒野?”


    李逵一看,见这人赤着膊,后背一身恶龙纹绣,鼓胀的肌肉块垒分明,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货。


    史进也是一惊,想起?安全小组此前的警报,赶紧抓过一个负责安保的喽啰,叫道:“那个闯水泊的黑大汉找到了!快请武二郎拨调两支队伍,前来搜捕!”


    李逵丢下酒瓶,咋舌道:“阿也!为何还要搜捕铁牛?就因为我没有手环?”


    抓过一个围观的,扯下他手上的青手环,胡乱卷在?自己手腕上,叫道:“现在?成了吧?现在?成了吧?哼!”


    史进:“休走!”


    但?李逵是惯走山野的人,往树林里一跑就没影了。史进养尊处优,如何追得上?撵了一圈,垂头丧气地回了来,正碰见阮小二带领的水上安保小队,追踪闯入者,一路至此。


    “那个黑大汉往何处去?了?”阮小二执着鱼叉,威风凛凛地问。


    史进伸手一指:“他抢了一个青色手环,眼下混到人群中去?了。”


    阮小二顿时傻眼。今天梁山遍迎天下英雄,满山都?是大汉,其中“小白脸”寥寥无几?,“黑大汉”却满坑满谷。单凭这个外貌特征,如何能捕到那个砸场子的凶徒?


    但?阮小二一股子莽劲,也不怵,想了想,道:“既然往山林里去?了,那就通知解珍解宝多加戒备。此外,所有安保成员,一旦发现此人,立刻施放响箭。我去?汇报武二郎。”


    流程走得头头是道。


    阮小二带人回水边。史进抹一把汗。做出一脸赤诚,慢慢朝李瑞兰所在?的小亭子走去?。


    “那个,吓着了吧?”他尽可能温柔地一笑,“那个黑大汉让我撵走了……”


    他说着话,左一步,右一步,转了好几?个弯,让后背上的九条龙都?跟李瑞兰打了招呼。


    李瑞兰人在?凉亭,躲也躲不得,涨红了脸,轻斥一声:“也不穿上个衣服!你还是工作人员呢!像什么样子!”


    史进不解。当?初春宵一度的时候,她?明明对?他这身花绣赞不绝口,说以后想天天观赏……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掰扯这些。他小心解释:“待会男子争交大赛,我也报名了,因此按惯例脱膊——对?了,你要不要去?看?反正比赛时估计也没人逛摊子……”


    说着,举起?右手。手腕上除了原先?的黄手环,又多系了一条红手环,表明他自己所言不虚。


    李瑞兰摆弄画笔,头也不抬:“我得再赶制些绣像卡片。”


    史进又变着花样问了两句,李瑞兰始终不为所动,表示坚守岗位。


    史进终于有点崩溃,小声说:“其实我不会摔跤……就是想让你看看……”


    李瑞兰终于抬头,有点惊讶:“那岂不是会受伤?”


    史进笑道:“豁出去?了嘛。”


    李瑞兰一下坐不住,按着椅子想起?身,却又想了想,坐了回去?,复拿起?画笔。


    “点到为止,不会要命的。”她?冷漠地道,“你牵头定的参赛规则。”


    史进无语凝噎。李瑞兰半点武功不会,不知道打架斗殴的风险,也不知道“点到为止”的比武,依旧可能出现各种?意外。


    怎么她?的意思好像是,自己制定这么个规则,就是因为自己贪生怕死似的!


    他来不及解释,听得校场锣响,悲壮地向她?道别:“那,那我去?了。”


    李瑞兰目送他离开,微微叹口气,继续清点手信存货。


    点着点着,就忍不住露出笑容,把史进忘在?脑后。


    大部?分手信都?是她?开发设计的。唯有这个“绣像盲盒”是阮姑娘的主意,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一下子把销量提上去?好几?倍。


    阮晓露当?初其实还提议,每个好汉的绣像生产不同的数量。越是声名遐迩、积分赛排名越高的好汉,“爆率”越是稀少。普通人的“爆率”反倒更高。这样绝对?能让人疯狂,“盲盒”开到手抽筋 。


    不过,经过筹委会的一致讨论决定,还是否了她?的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梁山精神秉承一切公平。大家天赋资质各异,武功造诣可以有高有低,但?绝不能人为制造地位差距。


    阮晓露觉得有理,也反思了自己那不够高尚的思想境界,爽快放弃了这个缺德策划,让李瑞兰严格把控“盲盒”数量,确保每个人都?有同等爆率。


    ……


    此时男子争交比赛已经开始。手信摊位这里几?乎没人了。


    李瑞兰正在?沉思出神,忽然,有人拿起?她?手边一张绣像,连连摇头。


    “画功不错,可惜形似神不似。只知绘制凶恶造型,却缺了绿林豪杰的一股侠气。”有人煞有介事地点评道,“这画师想来是自学成才,没拜过师傅。唉,不过区区水泊里能找出个像样的画手,也很难得啦。”


    李瑞兰俏脸一红。抬起?头,见那说话的是个穿长衫的书生,貌不惊人,微微佝偻,只有一双眼极为灵动,一扫之间,仿佛能将世间万物尽收眼底。


    若在?以前,自己的画功被?路人批评,她?定然要自惭形秽,回去?伤心好久。


    但?在?梁山久了,又跟着阮姑娘办事,她?也锻炼出了相?当?的主见。


    李瑞兰温温柔柔的一笑,话里带刺的道:“说三?道四容易,先?生的画功又如何呢?”


    那书生莞尔,从她?手中抽出笔——


    阮晓露自掏腰包,买了碗“健力?茶”,请张叔夜尝鲜。老爷子连连后退,坚决不碰,唤从人给他泡茶。


    阮晓露耸耸肩,自己喝一碗电解质,弥补一下天热出汗。


    张叔夜笑着问她?:“今日你也要上场比赛么?”


    阮晓露道:“今天有相?扑、举重、射箭、自由搏击,都?是竞技项目,我就不凑这热闹。明儿群众项目,我报名了越野跑和游泳,图个乐。”


    她?虽然也喜欢练武强身,但?运动员思维使然,知道在?全国级别的武术擂台赛上,自己估计连个名次都?拿不到,那也不必徒然耗费体力?。不如专攻一两个自己最擅长的项目,最好崭露头角。


    见张叔夜不置可否,又拍胸脯道:“您放心,整个团队都?培训演练过。就算我全程不在?,这运动会也能一板一眼的办下去?,不会有差池!”


    张叔夜道:“今日午牌后,宿太?尉到达济州。我是一城太?守,理应出郭迎接,安排馆驿饮食,然后趁机说明辽东之变。你安排人手,送我下山吧。”


    阮晓露惊讶:“您这就走?”


    此时赛场上欢呼一阵紧似一阵,北方各路明星摔跤选手依次入场。不少人已经江湖扬名,拥有粉丝无数,上场后引发小小轰动。


    “太?原府任原,绰号擎天柱,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相?扑世间无对?手,争跤天下我为魁!大家欢迎!”


    只见一个金刚般大汉,踱着方步跃入场上。虚笼着蜀锦袄子,露出一胸脯的紫肉横生。他举起?手,一条胳膊比寻常人腰还粗,朝四方团团作揖。


    呼声如海浪,叫道:“擎天柱!擎天柱!擎天柱!”


    有那江湖萌新不知道任原名气,让人科普:“历届泰山争交第一名,就是此人。”


    那萌新还愣愣的问:“那第二、第三?,都?是谁呀?来没来?”


    那科普的笑道:“上届的榜眼,是东潞州人氏,人称蒋门神。不过已经被?梁山武松给寻仇杀了。”


    萌新咋舌。江湖险恶,不敢再问。


    第二个出场的是个农家汉子,中山府人氏,祖传三?代相?扑为生,自称叫没面目焦挺。也有不少人听得他名气。几?个中山府老乡高声喝彩。


    郁保四第三?个上场。他仗着自己的一丈身高,本打算手到擒来,在?争交赛场上傲视群雄。没想到旁边就站着个跟他一边高的任原,看样子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郁保四有些心虚,面对?众人欢呼,只谦虚地道:“俺是来学习的,来学习的。”


    随后,又是不少英雄豪杰自报家门。阮晓露虽然大多没听过,但?也心里痒痒,问张叔夜:“全天下最高水平的摔跤比赛,您不看完了再走?”


    张叔夜笑道:“本官出使大辽,跟那些胡虏比试角抵之时,你们还没出生呢!”


    他唤从人收拾东西,准备轿子,跟吴用晁盖打了个招呼。


    几?位土领导巴不得父母官赶紧走,不然自己家里开爬梯都?不尽兴。


    赶紧客客气气地道别,按惯例,托出一盘金银相?送:“些少微物,聊表寸心。”


    张叔夜也按惯例推辞:“深感义?士厚意,下官必不敢受。”


    三?辞三?让之后,张叔夜象征性地收了一些随从加班费,钻进山轿,朝阮晓露招招手。


    “来吧!”


    阮晓露微微错愕,“叫我?”


    我还想看比赛哎!


    张叔夜:“难道缺了你,这比赛就进行不下去?了?”


    阮晓露:“……”


    拿我自己刚说的话来噎我,不带这样的!


    第 212 章


    阮晓露一怔, 昂然道:“那怎么会。”


    一个?健康的团队,一桩完美?的策划,应该有着极高的容错率, 不会因为某一个成员的缺失而陷入瘫痪。她在接手筹划工作初始,就始终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否则, 那么多微操工作都扔给自己, 累也累死。


    她欣然跟上张叔夜的轿子,随手抓过一个喽啰吩咐:“跟老大哥报备一下, 我下山一趟,天黑之前便回。给我打包点干粮和清水。”


    争交比赛固然精彩, 然而?为了更要紧的正事, 也得往后排。


    可?惜不能开个?梁山直播, 让她路上过瘾。


    走过一二里山路, 忽然林中刷刷有声, 一个?人探头探脑。


    护送的喽啰喝道:“出来!游客不许进林子!”


    树林里跃出一个?赤条条黑凛凛的大汉, 揪住那?喽啰便打。


    “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喂, 那?个?什么摔跤比赛, 到底在哪?害我一通好找!”


    那?喽啰惨叫一声,瞬间被打掉两颗牙,还不忘张开漏风的大嘴, 喊道:“保护太守……”


    早先?就听说李逵闯山,闪现了好几个?地方?。只是他太过神出鬼没, 安保小队每次都?慢一步赶到。


    一个?煞星在逃,本应全山通缉。然而?,为了避免游客恐慌, 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搜捕。安保队长武松亲自带人巡山,确保他一旦在校场周边现身, 就会有无数绊马索从天而?降,饶他再有一百把板斧,也只能束手就擒。


    可?是武松千算万算,总有一失。


    武松自己胆大心细,潜意识总认为,厉害的高手必定?和自己一样,做事有条理、有计划、有逻辑、有目标。


    对付这等敌人其实不难,只要料中他的每一步行动,然后做好准备,见招拆招即可?。


    但是,碰上李逵这等头脑混乱、全凭本能行事的大憨憨,武松完全料不到他的行动路线。本以为他会往热闹的地方?凑,不曾想?,李逵喝了一整瓶仙人酿,已经晕晕乎乎,完全不辨东南西北,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成了个?到处乱飘的定?时炸弹,反倒往山下溜达,正和张叔夜的山轿撞上。


    偏生此时,张叔夜的随从摆开官威,叫一声:“兀那?刁民,见到官轿还不避让?”


    李逵愣了一会儿,圆睁怪眼,怒发冲冠,一拳将山轿一角打得粉碎。


    “好啊!原来狗官在这里!你见到俺们江湖好汉,不夹着尾巴逃,倒要做大!”


    山轿差点被掀翻。张叔夜在里面惊叫一声。


    阮晓露喝道:“快放响箭!其余人听我号令……”


    应急预案只能防寻常事故。碰上这种百年不遇的魔星,只能靠随机应变。


    要是太守今日?糊里糊涂在梁山送命,梁山也别?办全运会了,也别?搞什么英雄聚义,趁早拆了山门,大伙逃到江湖避难去。


    她悄声吩咐张叔夜的随从:“你们快撤,我带人拖住他。”


    这随从巴不得脱身,急急指挥,抬着那?破损的轿子一路小跑,消失在一棵大树后面。


    偏生此时此刻,山道拐弯处慢慢悠悠,上来两个?骑驴的游客,一个?高,一个?矮,不知发生何事,欲要凑上来看,正好堵了路。


    真是添乱。


    阮晓露挥手大喝:“向后转!换条路!这里有人行凶,别?过来!”


    李逵指着她道:“兀那?婆娘,你是谁?怎么混上山的?”


    阮晓露才不跟喝醉的黑旋风论理,只拿根棍护在身前,挡住张叔夜的轿子,等救兵。


    李逵等不到她回话,大怒:“你消遣我!”


    大步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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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刺里冲来一个?人,丢下肩膀上担儿,将李逵抱住腰胯,只一跤,跌个?脚朝天!


    李逵还没弄清发生何事,本能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咣当!又来了个?连摔,脑袋磕在树根上,翻了个?大白眼。


    阮晓露和喽啰都?吃了一惊,惊魂稍定?,立刻一拥而?上,收缴了李逵的板斧,把他结结实实捆上。


    阮晓露道:“着四个?人看守,铁链锁上,绝对不能让他再跑!”


    喽啰问:“要不要驱逐出山?”


    阮晓露想?了想?,摇头:“他伤了咱们梁山兄弟,等大赛过后,必须问责。先?关起来。”


    她心里清楚,如?果别?人犯了规,被驱逐出山,颜面丢尽,多?半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但李逵行事混乱,不能以常理度之,如?若把他赶下山,谁知道他会不会卷土重?来,再对其他游客造成威胁。


    但要说严厉地惩罚呢,也未必;眼下的李逵虽然凶恶可?厌,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但毕竟不像平行世界里那?样有机会疯狂地滥杀无辜。所以还是把他交给老大哥,让各位老江湖按照绿林惯例来决定?如?何处置。


    几个?喽啰找来个?板车,吭哧吭哧地把李逵推上去,预备去扭送归案。


    阮晓露这才有机会向帮忙的人道谢。


    来帮忙的这人,正是方?才的骑驴游客之一。他身材不高,比她还矮半个?头,跟李逵一比,更是悬殊得很。可?他接连使出几招,李逵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只能任凭摔打。


    阮晓露大喜,问道:“英雄好汉,你叫什么?”


    那?人回身,还没答话,阮晓露呼吸一滞。


    这人怎么长的,也太好看了吧!


    不光她一个?人这么想?。后头几个?喽啰也静了一刻,窃窃私语:“好个?俊俏郎君。”


    一个?大男人,让女人觉得好看,那?是普通帅哥;让一群直男大哥也忍不住称赞相?貌,可?谓之造化神秀。


    更要命的是,他不仅貌美?,武功也是一绝。不知用的什么招数,只一下,就能掀翻盛怒的李逵,这手功夫江湖罕见,甚至比这张脸还要让人惊艳。


    阮晓露心里暗暗比较,他这一手,甚至不用蓄力,不用周旋,瞬间勃发,全凭巧劲,可?比史文恭教给自己的“好汉愁”还要伶俐三?分。


    小帅哥似乎已经习惯了旁人被自己的外貌所震撼,礼貌等了一会儿,才朝阮晓露等人拱手,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敢问几位,去梁山断金亭校场是这条路么?”


    他说话婉转好听,举止间风流倜傥。往粗糙虬结的老树根下那?么一站,整个?山头都?跟着秀气了三?分。


    众喽啰抢着道:“前面左转便是!这位大哥,你这般好本事,应该去比上一场哇!赶快上山,不然来不及啦!”


    这帮梁山糙汉也会看人下菜碟。若在平时,碰上个?相?貌比自己出众的大兄弟,又不知其底细,糙汉们向来是不屑一顾的,觉得他肯定?不老实,不淳朴,缺乏阳刚之气,就算武功有两把刷子,肯定?走的歪门邪道……


    可?是,当对方?与自己差距过大,简直像是两个?物种时,这层若有若无的敌意却消失了。大家心里一点也不酸,态度反而?友好起来,跟见了美?女一个?样。


    “我?”对方?笑?道,“我只是随主人来观赛的,不上场比试啊。”


    另一个?骑驴旅客大声唤他:“小乙!莫要跟人罗唣!原本出发就晚,再磨蹭,什么都?看不到!”


    阮晓露:“小乙?”


    她骤然兴奋:“你不会是燕青吧?”


    只打个?照面,也不好叫人脱了衣裳验一下花绣。不过细数整个?北方?武林,脸又不磕碜,又有一手相?扑绝技的,似乎总共也没几个?人?


    此时已经有喽啰认出了另一个?骑驴的客人。但见他身长九尺,眉分八字,目炯双瞳,威风凛凛,一身斜纹缎子布衫,一派富贵之相?。


    有那?认得的喽啰道:“这不是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卢员外!什么风把您吹到此,俺们没接到您的回帖呀!”


    卢俊义笑?道:“家中杂事太多?,拖延了些。卢某不请自来,诸位好汉不会怪罪吧?”


    喽啰一片阿谀:“怎么会!我等都?等着看员外身手,偷学个?三?招五式,一辈子受用无穷哇!”


    卢俊义又道:“这是我的小厮燕青。学得几式拳脚,便既到处炫耀。让各位见笑?。”


    阮晓露眼睛一亮。果然是卢俊义和燕青这主仆俩!


    一个?高大,一个?玲珑,并排行在一起,堪称最萌身高差。


    只不过,两个?人似乎都?有点拖延症在身。梁山一早就大开山门,游客都?进场完毕,女子相?扑已经赛完了,他们还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甚至还停下来看热闹。


    确实,两人就是奔着看热闹来的。手腕上都?系着青色手环,并没有报名任何项目。


    卢俊义催促:“小乙!赶紧走!磨蹭什么?”


    燕青连忙拾起地上担儿,叫道:“就来就来。”


    阮晓露冲他后背叫道:“一定?要上场比试!去临时报名的摊位登记一下就行!你这本事绝对能拿个?名次!”


    燕青双眸微亮,一张脸灿如?云霞,不太相?信地笑?道:“我?”


    阮晓露心想?,这个?燕小乙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哦不,应该说,架打得太少,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正确的认知。


    卢俊义却回过头,中气十足地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就你那?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功夫,还想?上去比赛?能学人家几招就不错!你以为你撂倒那?个?黑大汉,显本事了?这黑大汉明显是被全山追捕,逃来逃去,已然体力耗尽,让你撞上而?已。须知天外有天,这世上多?的是一门心思钻研武艺的高人。不像你,整日?三?瓦两舍打哄,心思都?花在没用的杂玩意上,能练出什么武功?趁早收了那?卖弄的心思罢!”


    燕青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小声道:“是,主人。”


    卢俊义本人武功绝顶,又将燕青抚养长大,算是他的监护人。他断言燕青“武功不行”,倒也有他的底气。


    卢俊义说话霸气十足,不像个?主人,更像个?爹。


    而?燕青的神色温顺而?驯良,像个?时常被打压的小孩。


    张叔夜在山轿里催促:“既已无危险,姑娘,那?就走吧!”


    阮晓露心说,我要看燕青脱膊摔跤!


    不过,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上太守的轿子。走没两步,突然大步跑回燕青身边,一拍他肩膀。


    “一个?人的能耐,不是他主人说了算。而?是他的对手说了算。”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提你一个?招。到‘梁山手信’那?里买两瓶仙人酿,你家主人喝了准醉,然后你想?去哪去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从怀里摸出一条红手环,本来是预备明日?自己参赛用的,一把塞燕青手里。


    “到了梁山,人人平等。”她语带暗示,笑?道,“你是好汉,他也是好汉。好汉不挡好汉的路。”


    说完,扭身就走,追上张叔夜的轿子。


    燕青握着一条花里胡哨的红布手环,望着这来去如?风的姑娘背影,若有所思,将那?手环藏进怀里。


    第 213 章


    济州府城内外, 今日也热闹非凡,甚至比梁山上还混乱三分。因着游客聚集,买东西的、做餐饮的、做民宿的、算命的、估衣的、租赁车马的、跑腿送信的……生意都好过往常。村民们不管做何营生, 都有机会发一笔旅游业的小财。


    张叔夜乘轿过街,看到百姓们兴高采烈的面孔, 心?中无?比惬意。


    他回头道:“阮姑娘, 别光惦记你们梁山。看看这民间的安居乐业之景,多接触一下社会?。”


    阮晓露敷衍地“嗯嗯”, 满心?想着跟张叔夜办完事,赶紧回山快活。


    府城西门外有驿馆, 门口?插着黄旗, 写着“钦奉圣旨玄女?庙降香太尉宿元景”, 表明宿太尉宿元景眼下在此下榻。


    门口?早聚着十数人, 看样子都是官宦人家?的跑腿下人, 翘首在外头等着。有人手里明晃晃提着礼物。


    一个虞侯出来说:“太尉舟车劳顿, 需要休息, 你们先走吧!名帖都收了, 等太尉宣唤就行。”


    原来都是听闻□□驾到,前来刷脸送礼、求人办事的。宿太尉虽然?名声在外,是好官, 但也不是什么清官。到了地方上,收点礼物孝敬, 已是习以?为常。


    张叔夜的小厮对阮晓露低声道:“咱们太守早就递了礼物拜帖。放心?,肯定排在这些人前头。”


    张叔夜身为地 级市市长,在济州府内说一不二, 百姓也听他,土匪也敬他;到了中央大?员面前, 他却是官卑职小,人微言轻,得格外小心?伺候。


    驿馆门外,宋江和孙立已经接获讯息,早早候着。两人在张叔夜处藏了几个月,饮食规律,少?有奔波,都不约而同地发了福,捂了白,早不复当初从辽东回来时的寒碜模样,变得更像官了。


    宋江见了阮晓露,激动地迎了上去。


    “我们已将那告复的事,私下里演练了三?五遍,备述联盟辽东女?真?之荒谬,保准让那太尉有所触动。”宋江小声道,“另有详细陈情书信一封,你要不要过目一遍,查缺补漏?”


    “相信你的文笔。”阮晓露赶紧推辞:“我连文章都不会?写,让我看不看都一样。”


    张叔夜下轿,已有数十从人相候。去耳房更换了一身官服,屏退左右,对宋江等人道:“太尉此时正在馆驿里歇息。我已打通关节,呈上名帖,称有要事相商。你们尽可畅所欲言。”


    又对阮晓露道:“辽东一行,我知姑娘在整件事里牵涉颇深,拿了不少?主意。但你们要见的是天子身边近臣,是通晓礼义的大?儒。还请姑娘藏锋,只做个偶然?卷入的、不懂事的江湖孤女?,作些证词罢了。主要的事让小宋他们来说,你莫要多插话。”


    阮晓露笑道:“不至于吧?”


    但她也知道,虽然?在自己心?里,张叔夜是个顽固老古板,但在她几年如一日的上蹿下跳、耳濡目染之下,他已经对她这个不太安分的大?姑娘有了的相当的容忍度,远超士大?夫阶层的平均水平。


    而宿太尉作为身处权力?中心?的朝廷重臣,多半比张叔夜还要古板得多。张叔夜的意思是让她低调,别乱讲话,别让宿太尉意识到一个女?流之辈在此事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免得降低自己这些人在宿太尉眼里的印象分。


    阮晓露耸耸肩,表示答应。事关重大?,她也不争这虚名儿。就算让她扮演一条咸鱼,她也会?配合地吐俩泡泡。


    两个紫衫银带的虞候走出门来,请太守进。张叔夜便进去,余下几人又等了顿饭工夫,才被放了进去。


    阮晓露走在最?后头。进到驿馆最?大?一间屋,里面摆着小筵席。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平八稳的大?官。但见他生得唇红齿白,脸圆鼻方,穿着一身挺括的官服,面相十分端庄谦逊,属于那种街头有人起了冲突,会?被随手拉来评个理?的老前辈。


    张叔夜全无?官僚架子,执盏擎杯,问候太尉起居。


    宋江、孙立见到太尉,躬身声喏,侍立一边。


    阮晓露不知见到太尉该行什么礼,于是跟在宋江身后,有样学样,也立在一旁。


    张叔夜禀明宿太尉:“这便是当初登船去到辽东的几个人。他们备观女?真?人的狼子野心?,认为若国家?与其联合,必将引狼入室,因此心?急如焚,只怕朝堂上被奸臣把持,国家?走了错路,引发天下灾难。虽非自己的职责,但还是想办法见到下官……”


    事无?巨细,先把“前情提要”阐述一遍。


    那宿太尉呷着酒,将宋江等人一一打量下去,最?后目光又在宋江脸上转一圈,似乎是在评估这几个人的可信度。


    最?后,他慢吞吞的道:“派去和女?真?结盟的那艘平海军战船,一去便杳无?音讯,船上的公干之人,也都不曾回来报道。朝廷上众说纷纭。有的认为你们遭遇海难,全军覆没;有的认为你们没能完成任务,逃匿民间……”


    宋江慌忙扑身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复道:“绝非如此!实乃小人渡海之时,发现那赵良嗣窝藏祸心?,女?真?也并非良盟。事情经过,宋江已写在书札之内,太尉读了便知。万望恩相不惜齿牙,早晚于天子前题奏……”


    套话说完,呈上书札和自己的《北行漫记》


    宋江的人的去向,朝廷里一直引为悬案。今日宿元景得以?先人一步,知晓内情,也大?感兴趣,当即接过书札,开?始读得一目十行,然?后越读越慢,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些细节。


    阮晓露按照之前约定好的,为了避免宿元景对女?子有偏见,让宋江主要作答,孙立在旁应和。自己作为证人,不过点头摇头,佐证宋江所叙之事而已。


    不过就算让她选,她也会?选择让宋江做主要陈述。宋大?哥本就能说会?道,在官场历练一番,口?才更是蒸蒸日上。今番面见大?官,他更是有几个月的时间,做了充分的准备。一番北国历险记,从登船,到海难,到雪地跋涉,到宴会?斗智,到辽河大?战……被他说得惊心?动魄,可圈可点,比及当初跟张叔夜摊牌时更加细腻真?实。孙立在旁边听了,八尺大?汉眼圈红,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术业有专攻,忽悠人的活儿就该宋江来干。


    宿元景久在朝廷,见识过各种诡辩误导、妖言惑众、巧舌如簧的言辞场面,今日仍被宋江所言深深触动。等他说一段落,擦眼角的时候,深深叹口?气。


    “唉!你说的这些,又何尝无?人想过!一开?始,圣上与蔡、童等人密谋遣使,知晓的人不多。这几个月来,使团不见踪影,风声越露越多,朝堂里已经大?战了好几场,言道这计划轻率颟顸,上不了台面。澶渊之盟至今百余年,兵不识刃,农不加役。今日何可妄启边衅,轻开?战端……”


    宋江洗耳恭听,面露喜色。


    宿元景一口?东京官话,语句文绉绉的不好懂,然?而听他这话的意思,他也是站在“反对联金”这一边的。


    “况且童贯以?阉人掌兵事,又有用?兵西夏之功,气焰已十分嚣张。”宿元景朝张叔夜点点头,“以?往对其攻讦,在旁人看来,总有弹压武人之意;而今事态宛然?,其妄图大?功,昭然?若揭……”


    后面的话阮晓露听不太懂,大?概知道,这宿太尉也瞧不惯童贯,正好利用?送上门的机会?,制造一次攻讦。


    宿元景忽然?看到宋江还跪着,亲手扶他起来,又让张叔夜坐下。


    “你等北行之见闻,可曾对别人汇报过?”


    张叔夜忙道:“这几个人,自从渡海归来,不敢回本衙复命,听闻下官待人宽仁,因此直接来了济州,居住在下官眼皮底下,不曾将此行细节透露给相关之人。”


    当然?,辽东之行的经过,阮晓露早就给梁山伙伴们讲得巨细无?遗。宋江在济州居住期间,和他有过交集的一些人,譬如张教头、李小二,或多或少?也知道他的背景。


    不过这些知情者都是民间人士,对朝堂的影响力?为零。宿太尉主要担心?此事被别的朝臣知晓,乱了自己的筹谋。


    当初赵良嗣叛辽投宋,投到童贯门下。童贯将他居为奇货,在自己府里藏了几个月,方才找到机会?,将他介绍给皇帝。


    可见朝廷大?员之间,也在明里暗里的搞竞争。有什么政治资源,马上自己垄断,不能教别人得到好处。


    张叔夜也知道他这个心?思,于是第一时间表态,这副牌完完全全在您手里,您不用?担心?被别人抢先。


    “太守,诸位义士,”宿元景笑道,“今日开?始,你们可愿与本官同进退,扳倒蔡、童,在此一举?”


    几个大?官小官纷纷拍胸脯表态:“全凭太尉做主!”


    阮晓露被晾在后头,隐约觉得这件事有点变味。她和宋江等人本来只是想救国救民,做个好事,可是渐渐地,变成了党争的工具人,成了宿太尉手里会?喘气儿的棋子。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这个朝廷风气,不党争,也办不成事儿。


    只是,如果卷入党争,则意味着必须明确站队。尽管己方几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万一站队错误,清算起来,也逃不掉。


    罢了罢了,就算他们站队错误,斗不过童贯蔡京是小事,大?金国铁骑压境是大?事,到那时,整个朝廷都岌岌可危,估计也没人来找他们算账。


    她脱口?跟着叫道:“俺也听太尉吩咐!”


    宿元景微微一惊,这才注意到一直缩在后头的这个姑娘。


    “本官健忘,你是……”


    张叔夜赶紧抢过话头,说她就是个随船打杂的。


    宿元景笑道:“听闻你这济州府内,有个水泊梁山,是个江湖人聚义的去处,眼下还在办什么武林大?会?。我看这女?子面貌野气甚浓,还以?为是那里的人呢。”


    阮晓露:“……”


    您眼力?挺准。


    张叔夜赶紧又说,梁山大?归大?,但那里的江湖草莽颇识大?体,自诩扶危济困,并无?聚众谋反之 意,下官眼下采取怀柔政策,争取早日将这些人感化?,为国所用?云云。


    又要表明自己收拾土匪的态度,碍着阮姑娘在场,又不敢说得太露骨,把个老太守急得左右为难,鬓间直出汗。


    阮晓露在旁边忍笑。


    您随便埋汰,俺不生气。


    宿元景自然?而然?地问道:“既然?那梁山好汉如此能耐,怎么不招安?”


    大?宋重文轻武,对外如此,对内也是如此。遇上难啃的土匪强盗,第一反应是花钱消灾,封个弼马温,让他们消停。至于捉拿、剿匪,那是下策。


    宋江听到“招安”二字,微微一个激灵,喜形于色。没想到自己这些江湖兄弟的归宿,却在这里!


    刚要附和,却被张叔夜抬手压了下去。宋江嘴唇微动,不敢乱说话。


    张叔夜又是两颗汗。总不能说,试过好几次招安,这帮人不识抬举,不愿跟咱们狗官为伍,每次都把我的人给骂出来……


    灵机一动,道:“济州府没这个兵马编制,拿不出那么多粮饷。”


    宿元景想了想,道:“太守也许不知,如今江南方腊造反作耗,正好可以?收编这些散兵游勇,派去平定江南。如果胜了,也是给他们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就算有所折损,也是为国捐躯,不亏他们。”


    张叔夜:“这个……”


    宿元景:“你想个办法,把这事办成了,又是大?功一件。”


    阮晓露一头黑线。原著里的宿太尉,好像就是负责最?后梁山招安的吧?这执念真?是深切,不走剧情不罢休。


    张叔夜找不出推脱的理?由,眼看就要答应,阮晓露深吸口?气,叫道:“不用?这么麻烦!”


    宿元景吓一跳:“嗯?”


    第 214 章


    阮晓露一直在旁边当隐形人。两个当官的讨论事情, 旁边几个平民小角色既然?已经跟定自己一方,压根没在乎他们听见。


    张叔夜这?下冷汗成行。现捂嘴也?来不及,只能佯怒:“不懂礼貌!这是能随便插话的?下去下去!”


    阮晓露反倒声音更大:“方腊作乱不假, 但我跟你?们说个秘密。他们跟本地盐贩闹掰,眼下缺盐缺钱, 手头拮据。要对付他们, 也?不用那么?麻烦,非要从山东招安一群土匪过去。只要切断他们的经济命脉、钱粮供应, 假以时日,他们自己就撑不下去。”


    早间她在梁山脚下看到金芝公主和庞万春, 听得寥寥几句对话, 就已经想到此节。如?果方腊势力如?日中天, 以李俊的见识谋略, 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翻脸, 平白将自己的大本营置于险境;李俊既然敢跟方腊集团叫板, 只能说明他们“大明国”已是强弩之末, 开始走下坡路了。


    不然?, 为何?这?两个方腊集团的重要人物,身上穿的戴的,还没?有几年?前那个陈十三华丽铺张呢?


    不管这?个推论成立不成立, 先一股脑塞给宿太尉,免得他打招安梁山的主意。


    她这?只无法无天的小蝴蝶, 翅膀扇扇,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作用。


    宿元景愣了半天,问张叔夜:“这?, 这?是……”


    这?是你?哪找来的奇葩村姑!


    阮晓露笑道:“民女不识礼数,胡乱讲话, 太尉恕罪。”


    宿太尉已隐约猜出她的来历,肯定不止是个打杂的侍女。


    话说回来,“海上之盟”一行人深入极北,没?有兵马护卫,一路艰难劳顿,遇险无数。若非有江湖高手同行保护,怕是也?无法顺利来回。


    若非她跟梁山有关系,宋江这?几人脱险回归之后,又为何?直奔济州府来呢?


    宿元景的为官之道,向来是“遇事留三分”。有些事肚里清楚就好,没?必要计较过甚。


    因?此也?就装糊涂,看?她一眼,对张叔夜道:“此事需密密再议。眼下天色已晚,你?先回吧。在驿馆里耽搁太久,恐引人议论。”


    张叔夜遵命,又请示:“那这?几个人……”


    宿元景:“留下来,莫使再与?旁人接触。我明日要去九天玄女娘娘庙公干,你?趁这?一日写好奏折,我另拟一份名单,是朝廷中可以助力之人,你?要写好书信,备好礼品,等?我回程之时,再来见我。如?若顺利,你?就等?着宣召回京的旨意吧。”


    这?是明确告诉他,假如?张叔夜提供的这?副牌,真的能扳倒童、蔡,那张叔夜这?太守是做到头了,立刻就能给他安排回京,轻轻松松回到庙堂之上。


    张叔夜忙起身行礼:“太尉忠义昭昭,立功名于万古,见义勇于千年?。非特国家之幸甚,实天下之幸甚也?!”


    宿元景笑道:“都是为国分忧,何?以如?此见外。”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张叔夜带着三人告退,退出的时候步伐轻快,好像年?轻二十岁。


    几个小厮凑上来伺候。张叔夜随手赏了一人一小块银子。小厮们欢天喜地,好像过年?。


    张叔夜令小厮给宋江等?人安排宿处:“你?们就住在驿馆里,行李派人取来便可。太尉明日要去庙里降香,你?们好生休整一下。等?他回京,多半会带你?们一起。到时候……”


    宋江掩不住喜悦之色。他从一介小吏起身,能傍上蔡京,旁人觉得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他却还不满足于做权相口舌,担了天大的风险,决心脱离蔡京,半是为了忠义,半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从辽东回来之后,一步步,一级级,步步为营地往上走,先攻略太守,再拿下太尉,下一步大概就是在皇帝面前露脸,影响国家政策,在史?书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他在这?条险路上走得步履维艰,至今为止,还没?掉链子。


    而阮晓露听了张叔夜的话,一时间不太理解。


    “我也?要上京?……”


    张叔夜摇头:“你?们三个人,都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太尉的意思,派一个代表随他进京,见机行事即可……”


    阮晓露和孙立异口同声:“那自然?该宋大哥去。”


    阮晓露是草莽,孙立是下层军官,在统治阶级眼里都属于蝼蚁,不会正眼看?的那种?。只有宋江勉强属于文官阶层,思维和那些士大夫同频,最能发挥作用。


    宋江当?然?乐于当?这?个请命代表,又对张叔夜说了一堆剖白心迹的话。


    阮晓露打个呵欠,对张叔夜一笑。


    “您准备这?几个月,钱没?少花,人脉也?没?少费,俺们十分承情。今天您也?终于可以放个心,以后的事交给那个太尉——那我跟孙提辖就各回各家,如?有事,您再宣召……”


    她满心想着,此事告一段落,自己能赶在天黑前回山。


    谁知张叔夜失笑。


    “姑娘啊,你?还想回去?宿太尉不是明令让你?待在驿馆吗?”


    孙立也?道:“咱们都是关键证人,在这?关头,怎可出去乱走。在驿馆里住两日,也?是让那太尉放心,表明咱们并没?有花花肠子。”


    阮晓露急道:“不是,俺们山上还在办运动会呢,俺还有项目呢!等?运动会开完了,我请个假,自费到东京去跟宋大哥会合,给他出谋划策……”


    这?事我会继续跟进,保证全力以赴。但我现在要回家呀!


    张叔夜这?下板起脸:“这?不是儿?戏!你?今日在太尉面前多口,乱说江湖之事,太尉不治你?罪,那是他宽宏大量。今日我们所议之事,都是机密要事。太尉令你?等?留下,也?是出于保密之缘由。你?却转头跑去你?们那山寨,太尉得知,会作何?想?你?留下,太尉有什么?问题,不管是关于辽东女真,还是江南方腊,都能随时听取你?的意见。这?样的机会,你?要放过么??”


    阮晓露急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明天比赛!”


    “你?不是也?跟本官保证,那运动会,你?不在场,照样能办?”张叔夜端起架子,做出三分不耐,“事情有轻重缓急。一个小小的比赛而已,江湖人自娱自乐,又不是进京赶考,那么?当?真作甚?国家前途,和你?个人风光,哪个更要紧?你?要是眼馋那利物,我给你?补上。你?今日就待在驿馆,一步也?别出去,就这?么?定了!别给我添乱!”


    吩咐驿馆人员:“这?几位是我的客人,都身负要务,莫要让他们走失了。”


    说完,拂袖而去,


    那驿馆差办过来请她:“姑娘这?边请。咱们馆里有专门的女客房间,都是妇人伺候,干净宽敞,昨日刚接待了新任莱州知州的夫人歇脚,各样用具都齐全。您且在此安心歇两日。等?宿太尉走了,您爱去哪去哪,小的们恭送。”


    阮晓露气得脑袋冒烟。看? 看?宋江,又看?看?孙立,两人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宿太尉一句话的吩咐,让他们留下别走,他们没?理由违拗。


    反正也?没?别的要务,在驿馆里公款吃住一天,也?不是坏事。


    阮晓露觉得被张叔夜拿大帽子压了,追出去叫道:“我可以签保密协议,赌咒发誓,绝对不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半分。我就回去比个赛,赛完就赶回来……”


    宋江拉住她袖子。


    “贤妹,”他低声道,“梁山今日武林大会,我在城里都听得。几万江湖豪客聚集一堂,你?们纵然?保证过不生事闹事,但做出这?么?大阵仗,那太守如?何?放心?让你?留下,也?是给官府一个定心丸,免得他时刻担忧。”


    阮晓露恍然?大悟:“把我拘在这?儿?当?人质?”


    宋江赶紧道:“何?必说得那么?难听,这?就是个相互信任的……”


    阮晓露大怒:“我还道这?是个好官!也?一肚子花花肠子!”


    宋江道:“不是这?么?个理儿?。贤妹你?想想,太守允许梁山举办争交大赛,甚至在政策上多有配合扶持,已经是对你?们信任有加,不再将你?们当?成寻常作乱的草寇。但是,梁山如?今聚着这?么?多人,万一有人心思转歪,下来攻掠州府,他可没?有半分制衡之策……”


    除非,身边留一个梁山上的重要人物当?“质子”,让对方心有忌惮,不敢放纵。


    孙立也?点?头附和:“在军事上,这?叫……”


    “为啥不留俺们寨主军师?”阮晓露不买账,“非要留我?”


    宋江笑道:“他们也?没?理由跟着太守下山啊。”


    合着是叫她下山的时候就算计好了,驿馆里标间都给她留好了!


    吴用呢?吴用眼看?着她跟上张叔夜的轿子,还跟她挥了挥手,这?明明白白是默许了!


    “臭秀才,”她咬牙切齿,“你?怎么?自己不挺身而出呢?”


    宿太尉还在另外的院子里歇着,一个紫衣虞侯过来探头探脑,大概是嫌她太吵。


    阮晓露只能和宋江他们道别,跟着那差办去了自己的标间。倒是个清幽的小院子,门口有个看?门婆子,还有个洗衣妇待命。想吃什么?,可以派她传话,花钱请小厮上街去买。


    罢了罢了,先住下。


    天色渐晚,听得外头小贩渐渐收摊,街上脚步声渐稀。


    阮晓露心里算算,“全运会”第一日的赛程应该已经全都结束,决出了男女争交冠军,以及射箭、举重、自由搏击的名次。这?几场争斗都是高质量赛事,不管谁能夺冠,以后在江湖上都是一辈子的吹牛资本。


    “射箭的魁首多半是花荣。不过,还有那个江南的庞万春,海口夸得挺大,想必也?是个劲敌。射箭这?运动很吃状态,也?有偶然?性,所以花荣也?并非百分之百稳赢……”


    阮晓露兴致勃勃地猜想。


    “举重么?,鲁智深和武松估计包揽金银。除非跳出黑马。只不过要赢他们,怎么?也?得举个几百斤重量,但愿别有人受伤。不过没?关系,都签了生死状,讹不上俺们梁山……”


    “自由搏击就难说了,不确定性太强。如?果还是采用传统擂台赛的方式,在场上时间越长,体力消耗越大。所以如?果有人能赢,不光得有真本事,多半也?得倚仗一些战术,智商得够用……”


    她越想越是心里痒痒,恨不得飞回梁山,去打听赛事总结。


    院子一侧,门房里亮着昏暗的灯火。这?“女宾标间”守门的是个老婆子,正凑着那黄澄澄的灯火,补衣服、纳鞋底,做些手工活计。


    阮晓露咬牙切齿地想: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这?驿馆的人难道拦得住?


    想归想,看?着那守门婆子安静做活的影子,犹豫着没?有起身。


    第 215 章


    不过……


    “看现?在时?间光景, ”阮晓露忽然想?到,“第一天的游客应该都下山了啊?”


    可?是城里并没有如她预料一般,突然涌入庞大人流。随着天色渐晚, 街上安静下来。


    有人和她有同样的疑问。一街之隔,一个做民宿的老太太隔着窗, 大声和邻居聊天:“怎么?到现?在了, 也?不见游人来住宿?昨儿还是满客,今天只住了一个, 还是因着盘缠让人偷了,走不得, 我开恩让他多留一天的——岂非怪事!”


    那邻居却是个消息灵通的, 回道:“梁山的武林大会连开两日, 游人好?不容易上了山, 难道还费工夫下来, 干脆就住山上了呗!”


    那民宿老太太不信:“梁山再大, 也?是个偏僻去处, 哪有那么?多客店?”


    那邻居笑道:“去的都是些江湖大老粗, 又不是非要客店才能睡。我听说,不少人都是带了铺盖去的,到时?候直接找个地方打地铺, 或者去就近的村子里对付,谁耐烦来回府城?”


    那民宿老太太没话, 懊糟一会?儿,又乐观起来:“那明儿兴许就人多了。”


    那邻居笑道:“可?不是。您老发财。当心小偷。”


    老太太笑道:“呸呸呸,我家穷得叮当响, 哪像你儿子在外头做生?意挣钱。偷儿要来,也?是奔你家去。”


    两个邻居关系和睦, 玩笑着聊了几?句,各自关窗休息。


    阮晓露在驿馆里模模糊糊的听着,心里既喜又忧。喜的是今日的赛事定然精彩无比,后勤组织也?没掉链子,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决定留在山上,参与第?二天的比赛;忧的是山上客馆承载能力肯定不足,当初筹备赛事的时?候,为了避免干扰大家的正常生?活,也?没有新?建太多住宿之处。这笔过夜费,梁山是挣不到了。


    不过也?不尽然。有李忠周通这样的敛财大师在,加上灵活的集体智慧,肯定能想?出临时?对策,让山寨因此而受益。


    张叔夜说得对。她虽然是总策划,但策划了这么?久,手下的人马都能独当一面,用不着她时?刻操心。


    他只是个官僚,不懂得比赛对于运动?员的意义,以为不过是江湖上好?勇斗狠的游戏。


    阮晓露脑子一热,收拾东西就往外走。门口的婆子见拦不住,直接给她跪下了。


    “州府的人有令,教?姑娘好?生?在此歇息,让老身隔一两时?辰就去问安。”那婆子委屈道,“姑娘走人可?以,违令的后果如何?,老身原也?不必管;但如果放姑娘离开,老身这看门的活计也?做不下去了,多半还得问罪受罚。老身家里有一瘫儿,全靠老身这点工钱养着……”


    说着说着就开始掉泪。阮晓露一时?心软,又回了来。


    “别念叨了。我要是一走了之,倒成没良心的。”她笑道,“咱俩无亲无故,我也?不会?故意害你。你安心在此守着,我肯定不会?让你失业。”


    她冷静下来一想?,硬闯出门容易,但若是让张叔夜接到报告,发现?自己不老实?,那就严重影响济州府和梁山的官匪关系。万一让宿太尉知道了,也?会?怀疑自己的立场动?机,进一步连累宋江他们的可?信度。


    在房间里又闷了一会?儿,关上窗,眯了个小觉。醒来以后,弯弯的月儿升到屋檐。隔壁院子里,一只作?息错乱的公鸡呜呜打鸣,让人赶回鸡舍里。


    她忍不住又想?,这个时?刻,梁山上的乡亲们估计还没歇。聚义厅里灯火通明,估计正在开大爬梯,展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梁山文化。灯油估计不够用,得从库房里紧急调拨。酒肉估计供应不上,得收费。不过,既然不少来客都自备铺盖,想?必也?并非一掷千金之人,多半也?自备了干粮,免得给梁山送钱……


    水寨估计也?热闹,因着要准备第?二日的水上项目。自己那三兄弟白天忙着水上巡逻,估计没时?间检修比赛用船只,此事多半正在加班。阮婆婆可?能会?被声音吵得睡不着觉。不过还好?,李俊估计会?去陪她说个话……


    不对,李俊肯定会?被阮小二抓壮丁,一块去检修船舶。


    不对不对,她自己亲自制定的大赛章程,参赛者不得提前接触比赛设备。所以李俊这当口估计正在百无聊赖,寻思为什么?她明明答应在山上跟他会?合,却把他放了鸽子。眼下估计在发牢骚……


    不光是他。山上伙伴都知道,阮姑娘一向有主见得很。多半都以为她因事下山,逗留过夜,是她自己的计划,不会?想?到她是被人强留的。


    阮晓露越想?越气,诅咒张叔夜今儿上厕所没带草纸。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忽然后背碰到墙壁,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一骨碌爬 起来,点个灯,检查床铺和墙壁的缝隙,里头居然有个小木盒,做工颇为精致,不像是驿馆自备的用具,倒像是上一个住客有意藏起来的。


    她想?到那驿馆差办所言,这个“标间”专门留宿女眷,平时?很少使用。只因昨天接待了一个官夫人,这才大扫除了一番,置备了各样生?活用具,从三星升级到了五星,倒让阮晓露沾了光。


    阮晓露心想?,官夫人把首饰盒落在房间里了?


    她不贪人家东西,但也?好?奇里头的内容。小心把那盒子抠出来,打开一看,不禁眼一花。


    出乎意料,里头不是头面首饰,也?不是衣衫裤袜,而是一个精致棋盘,金线描边,绘得甚是美丽。布袋里一把棋子,皆是犀角制成,圆润光洁,十分可?爱。角落里塞着几?粒木质漆红的骰子,已经被人盘得褪了色。盒子内外沾着隐约的脂粉清香。


    阮晓露:“……”


    她在顾大嫂的店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赌具。这盒子里装的,居然是全套做工精致的赌具!


    大宋律法上禁赌。官方驿馆绝对不会?提供这种娱乐项目。


    所以,多半是上一个住客藏起来的。大概是突然来了访客,或是离开得仓促,因此没带走。


    阮晓露可?想?不通,一个官夫人,随身带赌具做什么??


    她检查那棋盘上的格子图文,猜测大约是双陆、打马一类的游戏。这种赌法风靡于上层阶级,顾大嫂的赌场里是不玩的。至于规则玩法,她也?只是听说过大概。


    阮晓露摸摸自己口袋。下山下得仓促,只随身带了十几?两银子,几?片小金叶。


    她跑到院子门口,兴奋地叫那看门婆子。


    “嘿,大娘!你姓于对吧?”她笑着招手,“我与你五两银子做本钱,要不要玩两场?反正灯油公家报销。”


    那看门于婆的看到她手里一副精致赌具,露出艳羡之色,犹豫道:“不太好?吧……”


    阮晓露笑道:“小点声,谁管!”


    有道是,官方越禁什么?,说明什么?越受欢迎。虽然赌博名?义上违法,但从皇帝到百姓,都十分乐于此道,人人都爱赌上两把。


    在那于婆眼里,阮晓露是个好?说话的姑娘。自己只是诉了个苦,她就放弃离开的想?法,自觉钻到房间里关禁闭,可?见心地善良。


    所以,没犹豫太久,就高?高?兴兴地进屋来。


    “那老身就陪姑娘乐呵两把,免得夜里无聊——不过,你不许耍滑啊。老身就算输光了裤头,也?是绝对不会?松口放你出去的。”


    阮晓露笑着答应,心说,我要是耍滑,难道还会?提前通知你?


    她就在榻上铺了块地方,排开那棋盘和棋子。


    “让我想?想?。打马游戏的规则……”


    于婆久在驿馆干活,见过不少官员偷偷开赌,耳濡目染之下,倒比阮晓露反应快。


    “这样这样。棋子是马,每人二十匹马,可?以在棋格里摞起来,根据掷出的采数行棋……”


    老太太说得口沫横飞。排开棋子。


    “姑娘,筹码换多少?”


    ……


    “打马”的规则十分复杂。阮晓露固然知晓不全,于婆也?未能全都理解。那婆子倒机灵,但有不明之处,就煞有介事地补充规则。如此玩了几?局,倒赢走阮晓露五两银子。


    寻常平民开赌,也?输不起太多,彩头无非几?文钱到几?百文钱,图个刺激快活。这种直接用银两计数的赌法,若非杀红眼的赌鬼,就是不差钱的上流阶级才敢玩。于婆顷刻间赢了五两银子,虽然开心,但也?惶恐,笑道:“姑娘手生?,这一局且不算,咱们重新?来过。”


    老太太虽奸猾,也?算有良心。


    阮晓露笑道:“赌就赌直,不许反悔。待会?你不管输了多少,你也?得爽快给我。”


    不过,她一个极少赌博的五好?梁山居民,“赌商”自然比不上久经世事的老太太。她又没刻意算计,自然是输多赢少。再玩几?盘,手头银两尽皆输光,金叶子也?给了一个出去。她见那老太太复盯着自己颈间红绳,赶紧捂住,笑道:“这些坠儿是我的宝贝,不能押上。”


    她收拾棋盘:“今儿就到这吧。虽然手气不好?,但也?玩得痛快。”


    于婆捧着一把银子,本以为她会?耍个赖,要回一点。见她如此爽快,倒过意不去。


    “你看这,这,太不好?意思了……”


    老太太暗暗地想?,昨儿这标间里住了个官夫人,喝醉了出手大方,赏赐起来不带眨眼的;今儿这平民姑娘虽然来历不清楚,但也?是个豪爽的主儿。这两日的进账比得上她辛苦一年,棺材本都有了!


    于婆拿人手短,想?了想?,赔笑道:“姑娘要夜宵吗?老身去厨房给你弄点汤饼面食。”


    阮晓露也?不含糊,想?了想?,说:“我口重,不想?吃面。我就想?吃一口新?鲜宰得的鸡汤。”


    于婆为难:“大晚上的,哪去找鸡汤?庙东街上倒是有夜里开门的酒家,但老身也?不能擅离职守哇……”


    阮晓露故作?生?气:“你说的给我找夜宵,现?在又推三阻四。我知道你赢了我的银子,心里不踏实?,故作?大方,给我献殷勤。其实?你只是想?赚人情?,根本不是真关心我饿不饿。”


    于婆老脸通红,嘟囔道:“这姑娘说话咋恁直呢。”


    阮晓露:“我瞅着邻家有只报晓的大公鸡,晚上乱打鸣,留着也?没用。你去给我买了来,我亲自去厨房洗剥烹饪,不劳烦你。”


    于婆傻眼:“这……这……不太好?吧……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人家……”


    “扰人清梦犯法吗?要赔多少钱?”阮晓露牙尖嘴利,“一只鸡几?个钱?够不够你赢我的那十几?两银子?”


    于婆微微一个激灵。阮晓露一说“十几?两银子”,倒是提醒了她。这大闺女要是真动?了怒,赶明儿投诉她私自赌博,她可?真要失业了。


    “唉,好?,好?。”于婆不情?不愿地妥协,“老身就拉下面皮,去给你问问。”


    她摇头晃脑,叹着气去了。没多久,就听到敲门的声音。于婆和隔壁住户讲了几?句话,没多时?回来,手中倒提一只大公鸡。


    “遵姑娘吩咐,鸡买来了,老身请客,让姑娘喝到鸡汤。”


    可?别作?妖了您哪!


    老太太将那公鸡提去厨房杀了,收拾出来,灶上熬了汤,打着呵欠回来复命,说姑娘且少等,炖他半个时?辰就能喝汤了。


    阮晓露挥挥手,“去吧。”


    于婆连忙告退,进门房歇了,锁紧前后门。手里仍紧紧攥着赢来那十几?两银子。


    阮晓露溜达到厨房,果然看到灶上半锅肥汁,刚开始咕嘟冒泡。角落里一些鸡毛,几?滴血。


    她觑着左右无人,找个篮子,收集了一篮子鸡毛。然后堆到院子当中,回忆片刻,摆开石秀教?过的阵势,划个火折子点着。


    几?缕黑烟四处飘荡。空气中隐约飘着蛋白质烧焦的特殊气味,随风扩散出院墙。


    “时?迁时?迁,”她低声祝祷,“入场券应该发到你手里了吧?在不在?吱一声。”


    第 216 章


    阮晓露被呛得连连咳嗽。鸡毛烧得蜷缩乱滚。除了远处的市井人声, 别无应和。


    全华北的偷儿隶属几个帮派。其中职业素养最高?的那一拨人,自称盗门,以报晓鸡为护身神兽。凡潜入苦主家?里, 第一步先确定报晓鸡的位置。若是?天亮鸡鸣,不管得没?得手, 偷到多少, 都必须迅速离开,以防被人知觉。


    而“燃烧鸡毛”也是?同行之间的联络方式。上次祝家?庄一役, 阮晓露就是?通过这个方式找到时迁,让他把祝家父子讨回的彩礼偷干净, 绝了他们的东山再起之心。


    不过, 烧个鸡毛就能召唤出大活人, 这过程有点过于?传奇, 阮晓露始终不太?买账。她觉得当时时迁肯定是潜伏在自己左右, 因此才能召之即来, 跟烧几根鸡毛没?关系。


    如今时迁不知身在何处, 她死?马当活马医, 贸然一试,未必奏效。


    阮晓露想了想,微微提高?声音, 又道:“梁山办全运会,几千几万人济济一堂, 多好的浑水摸鱼的机会,总得有几个摸包儿的兄弟吧?——来个人帮忙,过后重谢!”


    直到一只鸡的鸡毛都烧完, 半个小偷都没?召唤来。只听得一墙之隔的宿舍里,宋江和孙立似乎是?喝了顿酒, 大着?舌头互道晚安,各自回去休息。


    阮晓露叹一口?气,踩熄最后一点火星,回房睡觉。


    这十几两银子?砸出去,能不能听到个响儿,全靠造化。


    一天疲惫,很快进入梦乡。


    睡梦中,却似乎听到有人跟她 喊话?。


    “姐姐,姐姐。”


    那声音又尖又细,带着?窸窸窣窣的气音。


    阮晓露一骨碌爬起来,耳朵贴墙壁,听不出声音的方向?。


    “果然是?你!”她乐不可支,“我还?以为这联络方式纯属迷信呢。”


    “您别不信。”时迁的遇到略带埋怨,“祖辈传下来的法儿。”


    阮晓露兴奋道:“不管隔多远,你都能有感应?”


    时迁似是?无语,沉默一会儿,才道:“自有左近的同行兄弟为我通报。”


    阮晓露想问你们这些偷儿是?如何联络的,转念一想,人家?吃饭的本事,肯定不会轻易透露,她问也是?自讨没?趣。


    “我就知道附近果然偷儿成灾。”她笑道,“我方才听人闲聊,邻家?那个民宿,就有个人被偷了盘缠,眼下进退不得——是?不是?你干的?”


    时迁笑道:“小人又不是?嘛活儿都接。”


    言外?之意,他才不稀罕干这小打小闹。


    阮晓露才想起来,时迁遵守师门规矩,一个月只能开张一次,其?余时间,须得靠自力更生。所以他对任务的选择定然会慎之又慎。像那种偷个把旅客盘缠的事,肯定跟他没?关系,多半是?刚入行的小贼干的。


    想到这,她忽然警觉。这个月,他作案了吗?


    时迁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细细的一笑,道:“姐姐多虑。梁山是?东道主,今次小人不会让你们为难。”


    阮晓露笑道:“这就对了。而且俺们今番安保严密,做了完全的准备。你就算打俺们主意,也只能是?费力不讨好。万一失手被捉,可要吊起来示众的。”


    危言耸听并没?有达到震慑的效果。时迁礼貌一笑:“姐姐可有嘛活计介绍给我?”


    上次阮晓露把他召来,透露线索,让他一举进账一千贯巨款。时迁习惯性思维,以为阮晓露今儿也是?来帮他冲业绩的。


    阮晓露摇摇头,也不知黑暗中时迁能不能看见,忽然道:“咱们算朋友吧?”


    时迁不吱声,只在房梁上留下一道来回往复的脚步声,表明自己还?在。


    “我今儿遇到难题了,附近没?人能帮我。”阮晓露继续道,“太?守这老头执拗得很,非要请我免费住店。如果说是?请我商议什么军机大事,派我做什么要紧任务,那我也认了;可那太?尉明天定好了去拜娘娘庙,摆明了不需要我,他也非要让我呆着?……”


    絮絮叨叨,把自己的困境简单说了:宿元景当她是?“关键证人”,随口?一句话?,让她留在驿馆不出去;张叔夜更是?拿她当“质子?”,梁山那边搞江湖团建,他怕控制不住场面,非要把她控制在城里才安心……


    “我也没?坏心思,就是?想去参个赛。”阮晓露道,“但?若是?拍屁股走人,过阵子?太?守派人来查,看不到我的人,这说不过去……”


    时迁静静听着?,不时“啧”一声,表示对她的同情。


    “姐姐心焦,我也理解。可小人不会变戏法啊。”


    阮晓露道:“厨房里现成一只大肥鸡,热腾腾的汤,都给你!”


    时迁声音尖了两个调:“我看起来像是?缺这口?吃的吗?”


    阮晓露:“你在祝家?庄迷路三?天,饿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可比现在礼貌多了。”


    “……”


    她也不指望时迁记着?那一饭之情。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牢饭,没?什么好吃的。


    阮晓露想了想,道:“我给你指个业务方向?。看到西?南大院里新来的大官了吗?那是?东京下来的宿太?尉。他刚下榻的时候,外?头门庭若市,全是?排队过来送礼巴结的。我马马虎虎听了一下,有城北的郑举人,有郓城的胡员外?,有致仕的邓学士、郭侍郎……因着?今日太?尉到得晚,都被劝了回去,估摸明天后天才能受到接见……”


    她放轻声音:“他们都备了厚礼哦。”


    时迁笑道:“今日济州太?守拜见了太?尉,也送了不少礼吧?”


    “啊不不不行,张老头的礼物你不能碰。”阮晓露公私分明,马上替张叔夜说话?,“况且他为官清廉,估计也送不出什么贵重东西?。你还?是?去祸害别人吧。”


    时迁小小的“嘁”了一声。


    “姐姐莫要戏耍于?我。”


    “我说的那几个人,不是?富豪就是?官宦,偷起来肯定比寻常平民要难,说不定比俺们梁山还?难。”阮晓露笑道,“你要是?搞不定,也别赖我……”


    时迁冷笑几声。忽然,阮晓露听到身边滴溜溜几声清脆响声。原来是?自己刚才跟于?婆玩过的三?枚红漆骰子?,原本好好的收在盒子?里。此时却被人从高?处掷下,在她面前转了几圈,排成一个“满盆星”。


    阮晓露大怒:“没?让你动?人家?的……”


    “多谢姐姐指路。”时迁的声音跳跃,顷刻间已在远处,“那鸡你留着?吃吧,我去也!”


    阮晓露:“……”


    合着?来我这空手套情报呢??


    她也追不出去,只能往榻上一躺,放空闭眼,假装自己请了个专业陪聊。


    一天忙乱,情绪上大起大落,她也累得不轻。但?一合眼就开始做梦,迷迷糊糊听得外?面更鼓响了几次,睡不踏实。


    忽然,听得耳边墙壁似乎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这时迁惯会扰人清梦。她半睡半醒,翻个身,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呼吸。


    近在咫尺。


    霎时间,阮晓露整个人僵住,一时间白毛汗从后背到头顶,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约莫几百下心跳过后,才敢慢慢睁开眼。


    借着?窗缝里微光,只见跟自己肩并肩,榻上睡着?一个人!


    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但?见胸膛起伏,好梦正酣。


    阮晓露轻声叫:“锦儿?”


    锦儿蓦地睁眼,就要惊恐大叫。阮晓露立刻捂住她嘴,轻声道:“是?我,是?我,我是?小六,不是?坏人。我不会伤害你。”


    锦儿听出来她声音,茫然四顾。


    “我怎么在这儿?”


    阮晓露哭笑不得:“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锦儿恍惚揉眼:“不是?你叫人把我带来的?”


    阮晓露:“……”


    时迁这厮,太?过分了!


    她问:“可是?个声音尖尖的,似男又似女,讲话?腔调有些奇怪的……”


    锦儿点点头,回忆了片时,道:“我洗了娘子?的衣裳,刚睡下,枕边有个声音问我,说阮六姑娘遭了困难,问我肯不肯帮忙。你们梁山那么多能人异士,我以为是?你派来传话?的,也不惧,随口?就说愿意。阮姑娘跟我家?交情匪浅,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那人却不答话?,我唤了几声,不见回音,忽然又困,以为是?做梦,合眼便睡着?了。醒来后,就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阮晓露无言半晌,告诉她:“这是?驿馆,离府城几十里地呢。”


    时迁带着?个大活人,在济州城里飞檐走壁,又夜奔了几十里,居然无一人知觉。相比之下,把锦儿无声无息地放进她房间,到显得没?那么神乎其?技了。


    阮晓露跟锦儿略略解释了前因后果,不禁感叹:“有这等本事,只当个偷儿,是?江湖之幸。否则,要是?他改行当杀手,做一些白昼杀人、闹市提头之类的案子?,谁拦得住哇!”


    窗纸外?的树枝轻轻一晃。有人怪声一笑,道:“我晕血。”


    锦儿叫道:“就是?这个人!”


    “多有冒犯,”时迁的声音已经在数丈以外?,“小的还?有事,先走了。姐姐们好自为之。”


    阮晓露点个小灯,拿凳子?挡了火光,和锦儿面面相觑。


    锦儿小心道:“所以……”


    阮晓露忽然发现什么:“你伤风了?怎么声音低沉了些,倒挺好听……”


    锦儿笑道:“天气热,我贪凉没?盖被,今儿醒来就是?个破锣嗓子?……”


    阮晓露:“……跟我的声音挺像!”


    锦儿沉默片刻,改口?:“……确实比我往常的声音好听些。”


    阮晓露猜出时迁的意思了。随手从衣箱翻出一件外?套。


    “送你了,穿上挡挡寒,”她道,“太?守想让我明儿一整天都待在这房间里不出去。你也看到了,这驿馆里下人差办一堆,我一走了之容易,房间空了,肯定马上就会被人发现。我也不想跟太?守闹僵……”


    锦儿逐渐从震惊中恢复,脑子?开始跟着?转,慢慢道:“让我冒充你?”


    阮晓露:“正好你伤风生病,就安心在房间里歇一日。蒙个头脸,只听声音,那几个守门的婆子?跟我一面之缘,多半瞧不出房里换人。她们会定时送来茶水饭菜,不会亏着?你——怎么样?”


    锦儿苦笑:“我人都在这儿了,也回不去啊。”


    但?还?是?担心:“万一穿帮,怎么办?”


    阮晓露想了想:“我明儿午夜之前准回。如果出了岔子?,我一人担着?,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锦儿点点头。别人空口?白牙的许诺这么一句,她未必信;但?阮姑娘多年信誉保证,跟她合作过的人,到现在为止,没?有因此倒大霉的。


    锦儿道:“明儿老相公出门,非要去梁山参加钓鱼比赛。娘子?说不需要我伺候,给我放一天假。幸好如此,否则她明儿不见我,要着?急了。”


    阮晓露大喜:“也让人伺候伺候你。”


    她自己事情繁多闲不住,让她在房里呆上一天,哪怕是?泡一天五星级驿馆,也会觉得难以忍受;锦儿是?丫环,整天忙于?琐碎,让她无所事事地放空一日,却是?求之不得。


    阮晓露又和锦儿商议了几句细节,自己换了身利落衣裳,洗了把脸,轻手轻脚出到院子?里。


    四周都是?风声虫声,人人睡得香。门房里鼾声阵阵。阮晓露先潜到厨房,扯一个鸡腿,狼吞虎咽的吃了,找个油纸,剩下的鸡包起来,栓个褡裢,带在身上。然后跑到墙边,寻个砖石凸起之处,轻轻巧巧地翻了出去。


    墙外?居然停着?一辆簇新的马车,不像是?驿馆的公共车马。阮晓露查看车具,上头刻着?“邓府”两个字,不知是?时迁从哪个大户人家?顺来的。


    她跳上马车,直奔梁山方向?而去,感觉自己是?奔赴舞会的灰姑娘。


    黑色起伏的山峦飞速退去,月明星稀,晓风拂面。无比的凉爽畅快。


    第 217 章


    到了五更十分, 天色渐明,早起的小贩开始在路边摆摊。阮晓露驾着失窃的马车招摇过?市,她没有时迁那等闹市中隐身的本事, 很快引起路人注目。


    便有公人上去截停:“喂,兀那妇人, 下来?!你是谁家娘子, 这?车是谁的?”


    阮晓露大声道:“紧急公务,去报讯的!”


    那公人一头雾水, 愣了片刻,马车掠过?他肩膀, 已经跑远了。


    冲过?两个官道?关卡, 前头是个栅栏门, 冲不过?去。阮晓露果断弃车, 在官兵反应过?来?之前钻进树林, 找棵树, 爬了两丈高, 猫在枝叶里。


    值守官兵冲进来?, 左右看看,奇怪:“那可疑女子哪去了?”


    一人道?:“此去南面五里,便是梁山泊势力范围。他们眼下正办什么武林大会, 上头说了,这?段日子网开一面, 别管那些外地来?的江湖客人。”


    另一人道?:“那就?是了。多半是跑去梁山参赛的。不要管她。”


    两个官兵值了一夜的班,已经呵欠连天,眼看就?能收工, 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议论几句,给自己找足了理由, 便即回?转。


    阮晓露在树顶上远远听着,也心头一喜。她着急回?山,抄的近路不太熟。眼下两个官兵正好给她指路,往南五里便好。


    五里地顷刻跑到。日头已经炎炎升起。一片青草芦苇地横在前面,晨雾散去大半,大片水泊反射出明亮的光。


    水边泥泞,无法行人。这?里不是水泊梁山的惯常入口。阮晓露在梁山居住数年,极少跑到这?个方向。


    她计划参加的环山越野赛,定在午时半开赛。如果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也许有可能赶上。


    她仿佛能听到水泊那头传来?的欢呼彩声?。只要有条船,她就?能加入到那欢呼中去。


    身边港汊纵横,芦苇荡荡。不远处的竹林之外,隐约一个杏黄色酒招儿,那是梁山的作眼酒店之一。看方位,应当是李立掌管的西山酒店。


    阮晓露轻呼一口气。先赶到酒店再说。


    但脚下没路,只有泥泞没踝的水岸,生?着密密丛丛的芦花。阮晓露想了想,摘下几束芦苇叶子,牢牢包好腿脚,涉水前行。


    一脚下去半脚泥,水中时有小小的漩涡,还有滑溜溜的碎石,让她的步伐格外艰难。幸而她在水泊居住日久,熟习这?种沼泽地形,懂得通过?观察芦苇的生?长?方位,避免明显的沼泽陷阱。


    深一脚,浅一脚,拽着一束束芦苇,走到气喘吁吁,回?头一看,方才挪动?半里。


    此时回?头也不值当。她原地站立,歇了一会儿,攒足力气,再次拽开脚步。


    她心里想的已经不是“我要参赛”。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顶在心口。她阮晓露认定的目的地,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今儿就?算拿手划水,她也要划回?去。


    终于,周边逐渐干燥,脚底踏上树根岩石,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一头扎在酒店门口,


    “哪个兄弟值班,”她有气无力地说,“给俺打点水,洗洗……”


    大腿以下都是泥,一步一个泥脚印。


    没人回?应。阮晓露除下脚底防滑的芦苇叶,自己推开酒店门,发现里头只有一个值班的老喽啰。


    昨天还人潮汹涌的店面,今儿门可罗雀,冷清得很。


    “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二,今天都有参赛项目,已经上山去了。”老喽啰老眼昏花,又耳背,没认出她来?,只道?她是寻常游客,慢吞吞地问,“姑娘尊姓大名,哪里人氏?你要上山,今儿可来?得晚了。所?有的渡船都载人了,这?里没有船。要不你等等?”


    阮晓露设计了细致的大赛规范,不论何?时,各个服务点都要留人。但流程归流程,真执行起来?,一群江湖老粗还是率性而为,能执行个百分之五十就?不错。


    今天是第二日比赛,又已经快到正午。酒店负责人李立只道?不会再有游客前来?,派个老喽啰看店,自己带人倾巢而出,去实现武林梦想去了!


    阮晓露在酒店里等了些工夫,自己打桶水,好歹冲掉腿脚上的泥。


    酒店全?无服务人员,自然也不供餐饭。她吃了几口自带的炖鸡,不见船来?,哪坐得住。


    跑到水边,扯起嗓子喊:“有人吗?来?艘船!”


    自然无人回?应。水边声?音甚杂,风声?、水声?、虫声?、鸟声?、草木树叶之声?……搅碎了她的吼声?。


    她灵机一动?,径直走到后?堂,轻车熟路地掀开一块地板。


    那老喽啰目瞪口呆,也不敢拦她:“姑娘、姑娘怎知……”


    地板下面的暗格里,存着几张弓,一束号箭。只要将箭射入水泊,在空中散出烟雾、摩擦出声?,临近的放哨喽啰看到,便会摇船前来?接应。


    如此报信,像个小小的烽火台,晴朗之日,数里之外都能受到讯息。


    可是当她站在空荡荡的码头,试图弯弓搭箭之时,才意?识到射箭没有想象那么简单。虽然她手臂肌肉足够,也知道?如何?用腰腹发力,毕竟没有真正拆解过?动?作,实战经验为零。


    她学?着花荣的姿势,试着发了枝箭。不巧水边风大,这?箭离了弦,就?完全?不按预定的方向走,飘忽着扶摇直上,直奔旁边树林,射下来?一个大马蜂窝。


    “啊,快跑!”


    阮晓露连忙拉着那老喽啰躲进屋里,半天才敢出来?。


    本事用时方恨少。在梁山这?几年,光顾着健体防身,完全?没想到练远程技能!


    不过?话说回?来?,射箭是官方半垄断的军事技能,普通百姓哪有机会练习。市面上一般买不到弓箭,也请不到专门的师傅。阮晓露一身草莽杂学?,却难以摸到射术的边儿。


    四方酒店的几位新老负责人,不管出身如何?,都在山上受过?花荣的专业培训,苦练数月,方能上岗,确保射出的响箭又准又远。


    她问那老喽啰:“你会放箭吗?”


    老喽啰愣愣地看着她,拾起个扫帚开始扫地。细瘦的胳膊颤颤巍巍,几斤的扫帚拿不动?,脱手好几次。


    “……算了。”


    阮晓露拿起那硬弓研究,琢磨如何?能提高准头。


    “店家,店家!敢问去开德府、相州,是走这?条路么?”


    有旅客推开门,进来?问路。


    老喽啰蹒跚开门,迎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一身筋肉,甚是结实,挑着个大担子,想来?是远行之客。


    “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老喽啰慢条斯理地问,“是吃牛肉还是羊肉?打多少酒?”


    那少年生?得黝黑面皮,方脸大耳,貌似粗疏,言谈却甚是礼貌秀气。他见那老喽啰耳背,也不恼怒,提高声?音,耐心再说一遍:“老伯,去相州的官道?,是西边还是南边?”


    阮晓露接过?话头:“南边。不过?往前三十里都没酒店,你带足干粮了吗?”


    看了看这?少年,又一怔:“你脸上……”


    那少年额角明晃晃起了个大包,红彤彤的肿着。


    “方才忽然撞上 几只马蜂,我不合被蛰了一下。”他不好意?思笑道?,“无妨,我把?刺挑出来?了,也不是太疼。”


    阮晓露看着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深感良心不安。


    转身跑去厨房,找了袋精制淮盐,舀了开水,飞快配了一碗生?理盐水。


    因着制作运动?饮料的经验,她手感颇为准确,用不着天平秤杆,浓度也能掌握八九不离十。


    “拿着洗洗。”她把?盐水塞给少年,“减轻一下过?敏反应。”


    少年又惊又喜:“世上好人多。”


    阮晓露难得有些脸热,赶紧略过?这?个话头,问他:“从梁山下来?的?”


    那少年惊奇:“你怎知……”


    随后?意?识到什么,难为情地笑笑,借来?柜台上剪刀,摘下了手腕上的红布条。


    “蒙各位英雄招待,收获良多……”


    阮晓露忽然又看到那少年挑的一堆行李里,似乎叠放着一张弓。她来?了兴致,问:“是去射箭的?昨天参加射箭比赛了?小兄弟,你尊姓大名啊?有师父吗?”


    她想,这?人年纪幼小,担子里也没有利物彩头,多半只是去凑个热闹。然而小小年纪就?学?了弓箭,还敢独闯梁山,这?小孩哥也不简单。


    不过?,阮晓露心里把?他当江湖同道?,说话自来?熟,这?少年心里大概还回?响着爹妈的“不要跟陌生?人讲话”,并未太热情地回?应,只是又腼腆一笑,解释道?:“我有师父。我师父收到江湖朋友寄送的大赛入场券,他年事已高,不愿离家,就?让我来?见见世面。”


    看了看天色,又匆匆道?:“我得走了。谢姐姐指路、赐药。”


    “等等!”阮晓露举起一把?响箭,笑问,“既然你会射箭,可否帮我个忙?我给你备点干粮。”


    那少年接过?弓箭:“但说无妨,我不要你的东西。”


    阮晓露向水泊一处指指。


    “朝空旷处射一箭,越远越好。但是注意?不要完全?顺风,否则出不来?太大的响声?。这?弓特别硬,你要小……”


    只见那少年随随便便一拉,微微扬手,一支箭呼啸着穿过?劲风,消失在水泊上空。


    阮晓露还在絮絮叨叨:“……你要小心别伤着自己,我刚才就?差点手指头崩掉了……”


    她目瞪口呆,听到风声?送来?一阵呜咽般的响笛,声?音转瞬即逝。


    她也见过?不少次梁山好汉放响箭。但不论是朱贵还是李立,都绝对没射出那么远过?!


    阮晓露愣神半晌,问:“你参加射箭比赛,怎么一个名次都没拿到?”


    看他两手空空,连个参与奖都没有。


    那少年问她:“还需要再远点吗?”


    阮晓露呆立片刻,跑到账房柜台上,抓起一张纸,匆匆写了几个字,大意?是自己赶时间回?到梁山,眼下在西山酒店,赶紧派艘船来?接俺!


    一支响箭的信息量有限,不知对面的哨兵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能送封信,那就?十分完美?。


    “看到雾里那杆高高的旗杆了吗?”阮晓露激动?得有点结巴,“那是水寨外围的岗哨,大约离此处三百步远。你要是能把?这?箭射到那旗杆之上,我……我包你回?家的盘缠!”


    说着,将纸条卷起来?,封入竹筒,牢牢栓在一支箭上。


    那少年有点好笑:“你真这?么着急?”


    他自己赶时间回?家,然而见到旁人焦虑,也颇有耐心。况且对他来?说,阮晓露提出的这?个要求,是个他从没试过?的挑战。


    水面上的晨雾已经完全?褪去。阮晓露算算时间,第二天的比赛应该已经部分开始了。她如何?不心焦。


    然而表面上还是要礼貌:“做不到就?算了……”


    那少年被她激起好胜之心,笑道?:“谁说做不到?只是若射箭太过?大力,势必对弓有所?损伤……”


    “无妨,无妨!”阮晓露连忙道?,“这?种弓,俺们寨子里论斤称!”


    那少年点点头,“只是这?么远的距离,准头不能保证。你多备几副弓箭。”


    说毕,拎起弓,走出酒店,寻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扳着树枝,灵活地爬了两丈有余,骑在一根粗枝上,手搭凉棚眺望片刻,又伸两只手臂在前,手指屈伸,计算角度方向。


    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哪像个初涉武学?之门的后?辈,倒像个沉稳睿智的将军。


    阮晓露从来?不知,射箭运动?还有这?些门道?。她看花荣炫技时,从来?都是随手一箭,几乎不瞄准,就?打下个大雁梅花鹿来?。


    可见门派不一样,训练方法不一样。但不知这?少年的师傅,却是何?方神仙?


    那少年计算完毕,就?站在树枝上,却倚上树干,用一只脚蹬着那弓,慢慢拉弦,搭上箭。


    阮晓露屏住呼吸:“你当心掉下来?……”


    啪!


    一支快箭劈开空气,疾驰而去,顷刻间消失成一个黑点。在巨大的拉力作用下,弓弦瞬间绷断。


    那少年灵活躲开,叫道?:“再来?一张弓!”


    阮晓露从暗格里抱出三五张弓,抛给他一张。他用同样的方法,又射出一支箭。这?次,整张弓分崩离析,折成几节,天女散花一般落下来?。


    第三次,箭射出去,他脚下的树枝蓦然折断,连人带弓坠了下去。


    阮晓露早在下头铺了几张软垫。那少年丢到坏弓,空中两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软垫上滚一圈,站起来?,喘口气。


    “三枝箭,应该有射中的。只是毁了你三张弓,实在过?意?不去。”


    他口中抱歉,眼中却兴奋异常,连带方才被马蜂蛰的大包都熠熠发光。


    这?要是他自己的东西,哪敢这?么随便糟蹋?借着这?次机会,他也挑战了一次极限,还不用赔人家的弓。


    那老喽啰后?知后?觉地跑来?,看到地上三张破弓,怒从心中起,揪住那少年就?论理。


    阮晓露劝开老喽啰,上下打量那少年,慢慢道?:“壮士尊姓大名?你这?等本事,我在江湖上不可能没听说过?。”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那少年笑道?,“在梁山参赛时,常听人说起有求必应的阮六姑娘,想必就?是姐姐你了。幸会。我真的要走了。”


    阮晓露歪头看他。你既然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俺把?你的事情在梁山稍微一宣传,就?能让你江湖扬名,以后?你走到哪儿都受人膜拜?


    算了算了,这?孩子估计怕生?。


    “干粮还是要带点,”她笑道?,“到了市镇,别忘了赎一剂治蜂毒的膏药……”


    水面上一声?唿哨,一艘船破水而来?。一个大汉立在船头,持蒿只一撑,就?滑行到她身边。


    “六妹,辛苦了。上船。”


    阮晓露怔了一下,笑逐颜开:“怎么是你呀?”


    “找了你一夜。”李俊撩起衣襟擦把?汗,撑蒿掉头,“上船!”


    第 218 章


    小船离岸一丈远。阮晓露看也不看, 助跑一跃。到了半空,身?子刚往下落,李俊伸手挽住她胳膊, 用力一提,给她续了个力, 直接站在?船上。


    小船船尾一沉, 她捡起舱内一把桨,跟着李俊的节奏猛划。


    “也亏得你能找到这儿来。带我回山!快!”


    此处人迹罕至, 并非水军定点巡逻的地方。若非那少年一支箭,李俊不知要在?水泊里转悠到何时。


    李俊依言, 一把撑出数丈, 笑问:“是谁把号箭射上哨亭旗杆的?你会飞了?——呀, 怎么身?上湿的?”


    “别提了, 跋山涉水。”阮晓露道, “你别不信……”


    转回头, 刚要介绍新认识的神射手, 却见那少年已经挑了担子, 走得?远了,回头朝她拱手。


    阮晓露目送他走上乡道,只好失落地招招手。


    李俊顺着她目光望去, 忽然看到那少年的背影,居然一眼认出, 神色微动。


    “这不是昨天射箭比赛的冠军?少年英雄,一鸣惊人。只是今儿?说要赶路,非要下山, 你们寨主大哥留了几回,都没留住。”


    阮晓露:“冠军?”


    第?一反应, 我就说嘛!这么牛掰的技术,不可?能连个名次都得?不到!


    “那他怎么没带利物奖品……”


    李俊道:“他说他一个人带不走,也不想雇人,请人送给来帮忙的乡亲了。”


    阮晓露感叹一声。随后又不解。


    “花荣也没赢过他?”


    这可?有点魔幻啊!


    她道:“细细说来。”


    水面开阔,左右望去都是同一片景色。若非经验老到的水手,顷刻就会迷失方向。


    李俊一心二用,一边注意日头角度,一边道:“昨儿?那射箭比赛,你没看,真真可?惜。你也知道,那比赛是花将军设计的规则。他说,光站着射箭太无聊,太简单。他不仅要比准头,还要 比实战……”


    “这个我知道,”阮晓露道,“还有校场骑射、穿越障碍、越野打靶……花荣挺会玩。”


    花荣艺高人胆大,设计了一套堪比实战的射箭障碍赛,以激发选手们的精彩表现?。场地里准备各种不同的标靶,以颜色区分难度,射中?即可?得?到相应颜色的串珠。选手们需要依据地形和情况花式射箭,过关斩将,最后统计每人射下的串珠颜色数量,再?减去犯规罚分,再?以完成时间?来进行校正……最后比较总得?分。


    具体的校准规则,阮晓露也没太弄懂。只知花荣找到蒋敬,设计了一套简单精密的计分表,就连文盲也难以算错。


    花荣自己当然也会参赛。他自知箭术高超,不管玩出什么花样,多半也能稳拿第?一。


    “可?是偏碰上了江南来的庞万春。”李俊道,“那个人的箭法?你也知道,和花荣不相上下,是个劲敌……”


    阮晓露马上想起什么:“他们没再?和你……”


    李俊看她一眼,“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算你们识相。”她笑道,“后来呢?”


    “开赛以后,这两人一直战况胶着。”李俊道,“你拿一分,我拿一分。骑马的时候互相别,越野的时候互相挡,每次拉弓,都要抢那个分值最高的靶心,唯恐让对方占了便宜去……”


    阮晓露手上划船不停,心里想象李俊描述的战况,禁不住眉花眼笑:“那肯定很?精彩吧!”


    “好多人嗓子都喊哑了。”李俊道,“还有观众冲破阻拦,跑到场地里给他们鼓劲的,被误伤了两个。好在?都签过生死状,没讹上你们。”


    阮晓露听?得?兴高采烈,心想,没有录播回放,太遗憾了。


    又想:趁记忆新鲜,赶紧组织人手回忆,让萧秀才把过程写下来。以后当教?学材料。


    她问:“能分出高下吗?最后谁争得?第?一?——啊,不对,他们谁也没夺冠啊!”


    李俊道:“花将军和那庞万春你争我抢,百般的拉锯,谁也不让谁。最后算分数的时候,确实比旁人都高一大截。可?却另有一个人,居然排在?他俩之上。观众当时都在?留意他们俩,没人注意那个小兄弟……”


    阮晓露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谁让他俩只顾争斗,没注意全?场局面。”


    花荣自己设计的赛程,要夺冠,除了射箭要准,还需要具备一系列的军事技能、应变技巧、以及充分的全?局观。可?是到了场上,他自己却只顾着跟庞万春一决高下,忘记场上其实还有一个黑马小将,正在?步步为营地上分。


    小船驶入陌生港汊,李俊拨开芦苇,眺望远处,辨别方向。


    “那岳飞年纪小,其他选手也不带他。他只一个人,既没抱团,也没跟人乱争乱抢,直到最后算分的时候,他拿出的红串珠比别人都多,着实惊人……”


    阮晓露一个大激灵,船桨掉下去一只。


    “你说他叫什么?”


    李俊随口道:“姓岳,名飞,哪里人我忘了,回头在?名次簿上应该能查到……哎唷!”


    阮晓露顾不得?别的,用仅剩的一只船桨往水里一杵,掉头便回。李俊猝不及防,身?子一个大晃,好在?下盘稳,好歹没落水。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李俊哭笑不得?:“找谁?岳飞?”


    他用竹蒿轻轻一别,给阮晓露火热的脑袋刹了个车。


    “去干什么?请他上山?”


    阮晓露:“……”


    李俊:“他还有家可?回呢。”


    自古混□□的,风险高,收益小,稍不注意就脑袋搬家。除了极少数脑子不清醒的中?二少年自甘堕落之外,其余的大多是走投无路,逼上歧途。


    李俊也不例外。因着不能忍受官府盘剥,这才铤而走险,在?违法?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知道其中?的艰辛苦楚。


    他也知道,能像他这样混出名堂的是少数。大多数绿林中?的小鱼小虾,最后都默默无闻地湮灭在?江湖之中?,成了别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像这个叫岳飞的小孩,既然有家可?回,有路可?退,那就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何必抛家舍业,做个社会弃子?


    阮晓露赶紧澄清:“我不……”


    她哪敢把岳飞哄上梁山当反贼,罪过大了。


    想了想,看着远近水波纹,忽然心绪宁静,笑道:“你说得?对,不打扰他。他说他家住相州,万一以后有事,我也知道去哪找他。”


    只是,说归说,还是忍不住拼命搓手跺脚,嘻嘻傻笑。


    岳飞帮我射箭哎!


    没想到他年龄这么小,手劲倒是真可?怕!


    智谋也不错,有大将风范!


    随后笑容垮下来。未来的中?兴大将,被她害得?让马蜂蛰了,那么大一个包,也不知有没有后遗症……唉呀妈呀……


    李俊见她状态飘忽,有点莫名其妙,提醒:“妹子,你还上山吗?”


    阮晓露清醒过来:“上山,上山。”


    趴上船帮看看,丧气:“船桨让我丢了一个。”


    李俊叹口气,接过那只单桨,坐到船头,任劳任怨地摇起来。


    阮晓露半夜奔波,又是疲惫,又是兴奋。此时看着李俊单调的摇船动作,心情宁静,闭眼就想补个觉。


    只是身?上湿淋淋,被贴着水面的凉风一吹,连打冷战,睡不踏实。


    李俊脚尖掀开船板,示意她往里看。她捞出一叠干净衣裳。


    “我走得?急,胡乱找了些?,不知尺寸合不合适。”


    花小妹负责的后勤组预料到比赛激烈,也许会有选手衣衫损毁,因此在?志愿者服务点里存了些?结实耐用的备用衣裤,供人临时替换。李俊猜到她一路狼狈赶回,估计没法?保持优雅,多半得?泡水,因此申领了一套干衣,带在?船上。


    阮晓露看看那衣裳,倒是利落劲装,正合她意。


    笑道:“这船也没舱,也没地方换呀。”


    李俊道:“方圆一里都没别人。我不看便是了。”


    说着回过头,专心看前方,一只水鸟被浪花惊飞,扑棱棱贴着船帮飞走。


    阮晓露无话?可?说。确实,这里还属于水泊后身?,基本上是无人区,谈不上透露隐私。如果不怕被大鱼大鸟窥视,在?这儿?换衣服是最优选择。


    但是……毕竟是天苍苍,野茫茫的开阔地段。水里有大鱼,空中?有飞鸟,身?边绕着嗡嗡的小飞虫。要在?这美好的大自然里宽衣解带,总有种耍流氓的心理错觉。


    阮晓露湿衣贴身?,愈发寒冷。一横心,解开腰带。


    “不许回头看啊。”她警告,“否则俺赖上你,你明儿?别想出水泊,以后就留在?山上当牛做马……”


    李俊忍俊不禁:“能换个说辞吗?你这样说,说的我很?想回头啊。”


    阮晓露心说那怎么办。对别人还能威胁一下“否则把你踹进水里喂鱼”,对李俊来说这也没有任何威胁性呀。


    她拿旧衣抹掉身?上的水珠泥土,飞快套上贴身?抹胸衣裤,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果然四处无人,心里安全?感回升,出一口气。


    “好啦。”她道,“可?以了。”


    李俊听?着后头声音,不买账,依旧看着前头,绕开一丛芦苇。


    “你休想赚我。”他声音带笑,“把外衣穿上。”


    阮晓露心说这算什么,她以前跑铁三的时候,穿的运动服比现?在?清凉多啦。


    她好不容易练出的漂亮腹肌,他不看是他的损失。阮晓露披上罩衫,又套上旋裙,再?次道:“好了好了。”


    李俊问:“真穿好了?”


    船板下取出一支烟花,划火折点燃,在?空中?炸出一缕红烟。


    不一刻,远处深港水汊里,一支同色烟花燃上天,表示回应。


    李俊揣回火折,握桨蓄力,渔船荡开数丈,重新起了速度。


    阮晓露看看那船,又乐了:“你从哪搞来的龙舟?”


    此时才发现?,李俊撑的这艘渔船,船帮漆了梁山水军的编号,可?偏偏今日盛装打扮,船头挂了个红绸,钉了个小小的木质龙首,表明是今日龙舟赛的专用赛艇。


    李俊眼中?微现?得?色,道:“几乎所有船只都去征用作龙舟了。幸好我提前报名参赛,才弄了一艘出来。水泊里都找遍了。正想回去歇歇,就看到射来那支箭,才知你被困在?西岸……”


    今日正好是五月初五。在?设计赛程的时候,筹委会就应景地把“划船大赛”改成了龙舟比赛,并且作为一个群众项目,邀请所有游客参加。


    水寨的渔船都被临时化了妆,改成龙舟的式样,聚在?金沙滩前面比赛。正因为此,今日水泊里闲散船只稀少,阮晓露到达西山酒店时,才半天等不到船。


    阮晓露:“那、那你比赛怎么办?”


    李俊没理会这话?头,道 :“游泳竞速已经快要结束,你要加入也来不及。但环山越野赛尚在?准备当中?,我送你去起点。”


    阮晓露愣了一会儿?,代入运动员思维,见他为了接应自己,直接放弃了比赛,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行。


    “你快回去!还来得?及!我可?以迟点……”


    李俊笑道:“除了你们梁山那几个水军头领,其余参赛的都是庸手生手,我跟他们比,有什么意思?”


    他本就是来玩票的。在?他看来,和一群菜鸟同场竞技,乐趣不大。


    水泊中?间?浪滚浪。船桨带出一簇簇水珠,因着天气炎热,水珠落在?人的脸上身?上,倒是颇为凉爽。


    李俊靠着一支单桨,让小船跑出了风帆战舰的速度。这么行了十?数里,饶是他钢筋铁骨,也不觉疲累,额角脖颈满满浸得?是汗,胸膛大幅起伏,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忽然,远处有人喊:“姑娘!阮姑娘!”


    张顺站在?一架帆板上,静悄悄地破浪而来。他身?后,三五架帆板列成整齐队形,上面的喽啰训练有素,围拢过来。


    第 219 章


    “军师说你跟着太守下山公?干, 怎么又回?来了?”


    张顺的声音倏忽接近。帆板掠过阮晓露身边,一个漂亮的?急停甩尾。


    阮晓露大喜:“你怎么也没参赛呀?”


    李俊见了张顺,马上丢下那桨, 筋疲力尽地往船帮上一靠:“啧,来得真快。”


    今天有好?几个水上项目, 原本都是张顺的?强项。但江湖上都知道他的?特长, 任何沾水的?项目,有他在, 旁人别想争第?一。如?果他一项项都报名参赛,其他选手如?何提得起精神拼搏?


    于是大伙轮番游说, 让张顺做了水上项目总裁判, 给他戴了一堆高帽, 送了无数名誉头衔, 哄得张顺高高兴兴, 从运动员转为裁判员, 兼做救生员, 别人比赛, 他也忙得不可开交。只?是看见李俊发的?烟花讯号,知道是紧急事态,拼着擅离职守, 也要?过来接应一下。


    “回?山是吧?好?说!”


    张顺从怀里摸出一束同款烟花,点燃了, 放飞上天,炸出小小红光,表明自己的?位置。


    此处离梁山越来越近, 人员也越来越密集。信号发出之后,不必传得太远, 就能被人捕捉到。几次传讯,便如?一个个移动的?烽火台一般,将阮晓露的?位置越来越精确地?传递到山上的?指挥中心。


    张顺一声令下,帆板小队抛出绳索,系在小船周围。张顺指挥几个喽啰操帆转向,几个帆板拖着那缺了桨的?小船,飞快前行?。


    眼下西风正盛,风力比人力快得多。


    李俊终于得以休息,揉揉酸痛的?手臂,来到船尾,轻轻地?掌舵。


    还不忘跟张顺商量:“刚才一只?船桨掉水里了,能帮忙找下吗?”


    ……


    几艘帆板带着渔船,飞快地?绕了四?分之一个水泊。风声送来隐约的?人声,终于接近了龙舟赛场。


    只?是水泊里风向凌乱,几个操帆的?喽啰逐渐开始力不从心。一阵风浪乱流,扑通扑通,有人开始落水。整个帆拍进水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上来。还有人居然爬不上板,半个身子伏在板子上,气喘如?牛。


    张顺脸黑。本来想炫耀一下他这个帆板精英小队的?。没想到手下兄弟忒不给面子。


    “起来!都起来!你们是做救援的?,真有人溺水时,像这么磨磨蹭蹭,人早死了!”


    驾着自己的?帆板现场教学,又一人推了一把,给了个初速度,帆板队这才歪歪扭扭地?重新上路。


    如?此多时。船队在水泊深处横冲直撞,蹭着芦苇、滩涂、礁石和?卵石滩的?边儿,和?无数险情擦身而过。终于,在兜头闯进一大片竹林时,帆板上的?喽啰顶不住这难度,扑通扑通,如?下饺子,全都掉了下去。


    李俊长身而起:“我歇够了,多谢!”


    他扯断那几条连接拖船的?绳,竹蒿大力一送,渔船扎进茂密的?竹林,钻出来时,阮晓露“哇”了一声。


    只?见前方?水面宽阔,豁然开朗。原本静谧的?水泊,忽然间人声鼎沸。水上横七竖八,赫然漂着几百条船!


    都漆了红首,做成龙舟造型。有的?船上仅一人,有的?二三四?人,速度不一,方?向各异,有的?横冲直撞,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眼看就要?相撞,两船上的?人各自尖叫……


    阮晓露愣了半晌,笑得弯腰:“这就是龙舟赛场?”


    李俊回?头,颇为无奈地?笑道:“原本只?让会水的?参赛。你二哥想的?主意,非要?大伙同乐。只?要?穿上救生衣,都可以去划龙舟……就成这样了。”


    果然,阮晓露再细看,船上七成的?“参赛选手”,腋下都套着个梁山特色羊皮救生衣,吹了满满的?气。


    可想而知,有救生衣这样保命神器,来访的?游客们有恃无恐,争先恐后地?报名龙舟赛,体验一把当“水洼草寇”的?乐趣。


    而偌大一片水上赛场,由于选手人数激增,一下子挤了几百条船,虽然规定了航行?路线,但参赛的?大多是生手,划船划的?一塌糊涂,连方?向都没法控制,自然“交通事故”频发。


    忽然有两艘船撞在一起,一个人不慎落水。因着穿了救生衣,立刻自动浮在水面,等待水寨喽啰救援。


    夏日的?水温清凉舒爽,那落水的?不但不慌,还作势洗起澡来,船上的?同伴大声嘲笑,水面上一派欢声笑语。


    阮晓露看得目瞪口呆,算是明白了,李俊为何放弃参加这样一场比赛——确实完全无法发挥。


    李俊驾船,飞速劈开水面,朝那一片乱糟糟的?渔船直冲而去。


    “让一让,让一让!我这里有急事!”


    一条离得近的?船上,有人大声惊叫,却是小旋风柴进。他在武功方?面属于叶公?好?龙,喜欢资助别人练武,自己却练得稀松平常。此次前来梁山,主要?是来观赛,没想着亲自上阵。不料赛事太精彩,他看了两天神仙打架,心里痒痒。终于,在龙舟赛开始前夕,下定决心,领了个救生衣,打算过一把做好?汉的?瘾。


    谁知第?一次参赛就折戟沉沙。不仅这船不听他使?唤,还有别的?船来撞他!


    柴进手忙脚乱地?摇桨,可是那船完全不听他指挥,要?往左,它却往右;要?后退,它却向前。慌得他手足酥麻,心想,自己危矣!柴家宗庙要?断了!


    还是李俊眼疾手快,用竹蒿用力一荡,荡开柴进那趴窝的?船,溅他一身水。


    阮晓露趴在船尾,高声道歉:“柴大官人,冒犯了!是我急着回?山,你别怪!”


    李俊对其他阿猫阿狗可没那么客气。横行?无忌地?硬挤出一条航路,掀翻了三五条船。几个套着救生圈的?脑袋在水上一沉一浮,莫名其妙。


    有人破口大骂:“奶奶的?,你不看路啊!终点在那边!”


    李俊回?应:“抱歉!不过反正你也赢不了!”


    那人骂得更厉害了。


    忽然,一条宽阔的?大船硬顶过来。那船上盘腿坐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和?尚。他腋下套了个两件系在一起的?、硕大的?救生衣。泛白的?羊皮裹在他胸围四?周,好?像空中漂浮着一个大号的?棉花糖。


    鲁智深一边使?巨力扳桨,一边大呼小叫:“哎呀呀,停不下来了!谁来帮洒家停个船!”


    阮晓露眼看鲁智深的?光头在视野里迅速变大,慌得出了一头汗,连忙趴在船舷边,大声指挥:“师父!别动船桨了!倒退,倒退!桨插进水里,往后拉!……”


    鲁智深手忙脚乱,完全不理会她的?现场教学。阮晓露闭上眼睛,只?听一声巨震,鲁智深那失控的?船头将李俊的?船拦腰截断。两艘船迅速开始进水、下沉。


    鲁智深大喜:“果然帮洒家停了船。谢了啊,李帮主!”


    他往后一靠,咔嚓咔嚓,又压碎了几条船木,整个人慢慢浸入水里,借着救生衣的?浮力,往后一躺,漂在水上,看着大鱼在自己腿下游来游去,呵呵大笑。


    李俊脸色一黑,压下无数骂人话,下令:“弃船。我随后去找你。”


    阮晓露不用他说,在湖水没脚之前,已经跳上几尺以外的?另一艘船。船上的?参赛选手她倒也认识,匆忙打个招呼:“石秀大哥,你也来凑热闹?”


    石秀握着双桨,脸上青筋暴起,牙齿咬的?格格响。


    他本来在专心研究操船,也已经颇有心得,能控制船只?直线前行?,船头不会乱晃,也不会左□□斜。


    正得趣,没想到此时从天而降一个大姑娘!


    要?不是他躲得快,险些让她投怀送抱,毁坏自己清誉!


    阮晓露感受到满船 杀气,迅速改口:“我走我走。”


    李俊跃到了穆弘穆春的?船上,此时已漂得离她半里地?,帮不上忙。阮晓露瞄准一丈以外的?一艘船,跳了过去。


    这船上是个不认识的?暴躁老哥,见她冒然登船,也不问缘由,抄起船桨就打。


    附近却没有船可跳了。阮晓露跳跃着躲开两桨,第?三桨眼看要?敲她大腿,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船桨,横在她身前。


    “赛中无故打架伤人,” 阮小七暴躁开喷,“也不看你惹的?是谁的?姑奶奶!小的?们,给我把他逐出去!”


    阮晓露大喜:“七哥快来!”


    跳上阮小七的?船,总算喘口气。


    阮小七冲她发牢骚:“你去哪了?也不见人影。二哥改了规矩,让人穿救生衣,几百条船一齐下水,这还怎么比!俺本来能拿第?一名的?!”


    有道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划船高手如?阮小七,陷在这菜鸟组成的?船阵里,也是寸步难行?。凭借高超的?技术,见缝插针地?扭来扭去,忙到满头大汗,才离终点近了半里路。


    他正着急,忽然听见阮晓露的?声音,干脆不比了,当即掉头来找她。


    阮晓露打断他的?抱怨:“这个以后再聊。我要?赶紧回?山,准备参赛!”


    阮小七哼一声:“你看看日头,来得及吗?”


    “好?兄弟,总得让我试试。”她央求,“你不知道我为了瞒过那太守耳目回?山,费了多大劲!”


    阮小七大怒:“太守不让你回?山?”


    他站起来,船堆里望一望,手撮在一起,朝一个方?向喊道:“五哥!别赛了!来接俺姐!”


    阮晓露顺着那方?向望去,果然,阮小五从一堆船里探出头,“我在这儿!”


    她大喜,揉揉小七脑袋:“我走了!”


    然后跳过几艘船,跳到阮小五船上。


    “送我上岸!”


    金沙滩已经出现在视野当中。她只?要?跨过这堆连环交通事故的?渔船……


    阮小五摇没几步,碰到一艘倒扣的?船,又走不动。


    这时候,何成摇着船艰难靠近,喊道:“是阮姑娘吗?上俺这来!俺送你几步!”


    ……


    阮晓露从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有人莫名其妙,有人惊吓莫名,有人不欢迎她,觉得她拖慢了自己的?比赛成绩。


    然而也有不少人,听说阮姑娘要?上岸,主动摇船靠近,用自己的?船给她做踏板,让她跳上去。


    反正比赛已经乱成一锅粥,自己耽搁片刻,似乎也不影响名次。


    阮晓露好?像一颗灵活的?跳棋棋子,在风大浪急的?水泊中如?履平地?,一点一点的?接近岸边。


    水里的?参赛选手逐渐弄清楚了状况。知道有人着急上山,参加她梦寐已久的?赛事。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水面上。


    “姑娘,这儿来!”


    “小妹儿,上俺的?船!”


    “让一让让一让,我带阮姑娘走两步!”


    ……


    最后一艘“龙舟”歪歪斜斜,带着她冲向金沙滩。她一个纵跃,跳上码头。回?头一看那摇船的?,眉花眼笑。


    “谢谢你啊,秀兰大姐!第?一次划船吧?”


    齐秀兰朝她挥挥手,“可不是!本来还想换换口味,申请调来水寨玩玩。今天试一试,还是算了!老娘乖乖去酿酒!”


    然后笨拙地?停船,头重脚轻扑下地?,“不赛了不赛了,累死我也!”


    阮晓露轻跳两下,拽开脚步,沿着水边飞跑。


    午时已过,离开赛时间不到半刻钟。她几乎能听到聚义厅前面敲锣,让选手各就各位……


    扑通!


    她脚下绊到什?么东西,差点摔倒!


    定睛一看,阮晓露大为惊奇:“鱼饵?”


    有人在金沙滩边上钓鱼!


    她刚才正是踩在一桶鱼饵上。


    那钓鱼的?大怒,回?过头来,刚要?骂街——


    “咦,阮姑娘?”


    “咦。张教头?”


    阮晓露赶紧帮张教头收好?鱼饵,有点难以置信。


    “您真来钓鱼了?钓着什?么了吗?”


    张教头朝她微笑颔首,食指往唇边一竖,复回?头看那青山绿水,一动不动。


    第 220 章


    再细看, 这一片水域里,岸边每隔数丈,都坐着个钓鱼的。有人在码头边, 有人在礁石上,有人藏在芦苇丛里, 有人掇条凳子, 坐在泥地里……


    都是一动不动,持着钓竿, 好像庙里的泥塑。


    阮晓露:“……”


    钓鱼比赛也是“群众项目”之一。筹委会规定,选手必须使用水寨统一提供的土制钓竿和生态鱼饵, 但可?以自行选择垂钓地点。只要有水寨喽啰管控之处, 都可?以任意下?钩, 自行发挥。阮晓露看看张教头身边的鱼饵, 估计他已经坐了一上午了。


    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参加钓鱼比赛的, 多是江湖上打?拼多年, 但始终默默无闻的前辈。他们许多人并不算苍老, 然而在大浪淘沙的江湖翻涌中,无疑已经退出了竞争,把位置让给更年轻力壮的后辈。


    寻常的擂台赛、锦标赛, 已经不是他?们的舞台。很多人听?到梁山办武林大会,“钓鱼”居然也算个赛事时, 第一反应都是不信的。


    然而事实摆在这儿,梁山的英雄们确实给江湖上各个年龄、各样水平的武人,准备了一个不需要太多悍勇蛮力的赛场。


    一群中老年过气江湖豪杰, 坐在空旷辽远的湖光山色里,目光中现出久违的好胜之情。


    虽然身边的木桶里大多空空如也, 但丝毫浇不灭他?们的激情。


    不光是江湖豪杰。甚至还有不少当地村妇,年轻的年老的,不知道“比赛”为?何物,但知梁山今日开?放,免费钓鱼,遂丢下?家务,携着篮子凳子,兴冲冲地赶来报名,只盼晚上给全?家加个餐。


    这其中,还混着一个陌生的书生。他?拣个清净的卵石滩坐着,微微驼着背,手里拿的不是钓竿,而是纸笔,垫在膝盖上,望着一派茫茫烟水,在那纸上信手涂鸦。


    阮晓露嘴角翘起,大约猜到这是谁。轻手轻脚地绕过他?背后,不打?扰画家清思。


    再走?几?步,忽然她?眼?一亮,看到——


    “娘!哈哈哈哈,你怎么也来了,你这不是欺负菜鸟吗!”


    阮婆婆一转头,白了她?一眼?,低声叫道:“跑哪去了,鬼丫头!小声点,鱼都被你吓跑了。”


    阮晓露吐个舌头,嬉皮笑脸地从老娘身边绕过去。跑两?步,看到个志愿者岗亭,顺手要了碗凉茶,回?去放到阮婆婆手边。


    与此同时,哗啦啦,一条大鱼出水。阮婆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在旁边一众选手的艳羡目光中,不疾不徐地收线,手法极其娴熟,目光极为?坚定,矮小的身板挺得溜直,仿佛她?才是武林盟主。


    ……


    阮晓露跟老娘挥挥手,继续沿水边大路跑。路上注意避开?钓鱼的。没多久,离开?水边,开?始上山。


    路过西旱寨的小校场,里头一群人整齐列队,趴在地上,仿佛在进行什么祈雨仪式。


    再细看,这些人姿势又不一样。大多数是真的趴着,精疲力竭,一动不动;而少数几?个人,尚在坚持做标准俯卧撑。


    小喽啰在旁边激动计数:“……九十九,一百!杨制使加油!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另一个小喽啰扯着嗓门,不甘示弱:“……一百零三、一百零四……武二郎加油!一百零五……”


    “俯卧撑大赛”尚且胶着。几?十位群众选手基本上都力竭而倒,只剩下?几?个梁山健将,尚在挥汗如雨地起起伏伏。


    阮晓露正津津有味地侧头看,冷不防差点跟人撞上。


    罗泰歪着脑袋,不满地看她?。


    “你怎么才来?环山越野赛都要开?始了!”


    阮晓露一言不发,加速几?步,登上山巅。


    “哎哎哎,大姐,”罗泰追上她?,“你的参赛手环呢?你本来就迟到了,没手环,我不让你进的。”


    阮晓露一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


    红色的参赛手环,好像昨天送给燕青了……


    阮晓露想起什么,“我报名了,你看选手名单呀!”


    罗泰笑着看她?:“每个选手需佩戴红手环,才能允许参赛。这是筹委会集体定的规不是?小的执行规定,不能松懈。”


    他?当然知道阮姑娘报了名,也知道她?是梁山的中流砥柱,最好别惹。但他?今儿他?在大赛中当值,分?配了一个“检查手环”的芝麻职务,可?得尽忠职守,绝不能放一个混子进去。


    他?倒也不是不信阮晓露的话,就是手头有点小权,享受一下?刁难人的滋味。


    阮晓露扬起下?巴:“让开?。否则我揍你了。”


    罗泰身子微震,想起了当年被林冲叫去当陪 练,被她?用“衙内愁”反复摔打?的那个下?午。


    但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吃准了阮姑娘讲道理,还是站在路中央,好心告诉她?:“手环丢了也没关系,你可?以走?流程,去水寨边的筹委会办公室,找负责人阮小六姑娘……”


    流程背到一半,发现不太对,赶紧改口:“……找她?的副手花二小姐,补办临时手环……”


    阮晓露瞪着他?。等?流程走?完,比赛早就开?始了!


    聚义厅前面的广场上,隐约传来晁盖的大嗓门。


    “……这个环山越野赛呢,嗯,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比赛。嗯。咱们江湖中人,不能只顾好勇斗狠。武功是一方面,嗯,体力、智慧和勇气也必不可?少。这个比赛是第一届全?运会的压轴赛事,嗯,是我亲自参与设计的。假设你们需要传递紧急军情,需要带着这封信,翻越各种?障碍,经过梁山的五个哨所,嗯,在每个哨所盖一印章。集齐所有印章,并且率先冲过终点线者,嗯,获胜……”


    阮晓露听?得心绪汹涌,活动手腕,打?算物理上教教罗泰大哥什么叫变通。


    “比赛开?始!”


    晁盖一声令下?,空场上敲锣打?鼓,一阵彩声如雷!


    几?十个越野赛选手如同蛟龙出水,如万马奔腾,齐头并进地冲下?山路。


    马上有人看到了路边互相呲牙的两?个人。梁红玉叫道:“阮姑娘!我还以为?你退赛了呢!”


    有人力争上游,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跑了过去。然而也有不少人好奇地放慢脚步。


    “咦,果然是她?!”


    “重新赛,重新赛!人还没来齐呢!”


    “……什么,缺手环?用我的!”


    几?个参赛喽啰弄清情况,立马脱下?自己?的红手环,争先恐后地送到阮晓露跟前。


    “俺可?以不比赛,反正拿不到名次,阮姑娘必须上场啊!”


    阮晓露又笑又感动,收起拳头:“不用不用,你们快跟上……”


    “用我的。”


    史进挤开?人群,不用分?说,把个冒热气的红手环塞在她?手里。


    两?侧的“梁山手信”摊位上,李瑞兰神色微微一动,似乎没想到史进居然会主动出让手环。


    阮晓露知道史进好胜心强,赶紧推辞:“你拿好,好好表现……”


    史进把手环塞回?给她?,低声道:“昨儿相扑,受点轻伤。”


    原来他?为?了在李瑞兰面前显摆,报名了几?乎所有项目。昨天首场相扑比赛,他?专业技能不过硬,本来就是硬着头皮参赛,结果被擎天柱任原一把放倒,伤筋动骨,痛得龇牙咧嘴。但强还是要逞的,逼还是要装的,今日最后一场越野赛,他?全?身贴满膏药,照样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了赛场上。


    正好碰见?阮姑娘丢了手环,无法参赛。他?当即高风亮节,把自己?的参赛名额让了出去。


    阮晓露顺势接了手环,看向罗泰:“嗯?”


    罗泰见?民意汹涌,只好放弃坚守岗位,侧身让过。


    被阮姑娘揍一拳他?不怕,反正她?也不会下?死手;然而若是违背群众的意志,被场上这么多人齐齐揍一顿,他?可?吃不消。


    “但是别人都出发了,你已经落后好几?里路。到时最后一名,别赖我啊。”


    阮晓露飞奔进入空场,飞快在参赛运动员登记册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抓起一封任务用信,转身就跑,去追大部队。


    很快就看到了其他?参赛人员的身影。“越野赛”虽说比的是速度,但在梁山的崎岖山路上,其实也跑不太快。惯走?山路的山寨老人还好,有那头一次来梁山的参赛游客,拽开?步子跑了没多久,就被树根绊脚、土石挡路,完全?飚不起轻功来。


    所以阮晓露虽然出发迟了,但离那些准时出发的选手,说远也不远。


    梁红玉在路边等?她?:“方才讲规则的时候你没听?……”


    “我都知道!这规则还是我举手表决同意的呢。”阮晓露笑道,“你不赶紧跑,磨蹭什么?”


    梁红玉一点不急:“这一趟得走?个十几?里地呢,胜负不在这一小段。你赏个脸,咱俩结伴。”


    这就叫有大局观。像那些冲在前头的选手,不懂得分?配体力,多半跑个三五里,就找不到节奏。


    两?人同走?,先从聚义厅下?到第二关,一路都是能跑马的宽敞山路。沿途目力所及之处,都有值班喽啰驻守,负责监控选手有无违规,以及是否有人陷入危险、需要协助。此外,还有三五闲人守在路边,选手经过时,怪叫喝彩,以此为?乐。


    阮晓露举目张望,参赛的选手还真多,梁山这边,除了她?和梁红玉,还有戴宗、石勇、白胜、施恩、李立、孔明孔亮……


    这还是在她?目力所及范围之内的。


    其实大多数梁山成员都跑去水边,参加那个混乱的划龙舟了。剩几?个跟水不太对付的,就留在山上越野。反正是最后一天、最后一个项目,又是群众同乐的游戏型比赛,大家心态很轻松。


    阮晓露看看日头,调整步伐节奏,专心投入到属于自己?的比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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