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葳蕤，聂红药坐在青竹峰前，看聂青霓练剑，她身子轻盈，辗转腾挪之间，剑光如同水波般游动、人如鸿鹄，恣意翱翔于天际。
聂红药觉得，此时此刻的姐姐，光彩照人、神采飞扬，竟然莫名令她眼眶微热。
好像，千山万水都不能阻挡她。
聂红药身体孱弱，自幼不能学习剑术，可是每每看到姐姐的模样，她就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姐姐，身体脱离束缚，自由自在、游目骋怀。
可是，姐姐身边无时无刻跟着一个讨厌的小尾巴，梦里面，她却看不清那小尾巴的模样，只记得他是姐姐的徒弟。
她知道那小尾巴伪装成一副无害模样，却一直在抢走姐姐的目光，所以，她一直都在暗暗和他较劲。
姐姐时常看着他们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次，她喂给他一块桃花酥，却看到姐姐好像生气了，摔门进了屋。
她心里隐约是有点快意的，因为她觉得姐姐一定是更在意她。
她隔着门，上前讨饶卖乖，和她约好明天再来。
可是，就在她下山的时候，一道邪气忽然紧紧将她全身缠绕，将她浑身筋骨绞碎，她疼得厉害，可是看到姐姐的那一刻，她却希望她快点逃，她若是就此死了也没关系，姐姐绝对不能受到伤害。
可是姐姐不肯，为了她，她甚至差点动用了那把绝对不能碰的杀戮之剑。
后来，她昏了过去。
醒来，她坚信一定是姐姐救了她。
可是，她的侍女小桃花却告诉她，“小姐，您浑身筋骨都碎了，若是不能续上，恐怕会危及性命。”
聂红药早就接受此身如同风中残烛，熄灭是迟早的，她没有心里没有丝毫悲恸，只是艰难开口问她：“我姐……姐呢？”
小桃花伏在榻前大哭，“小姐，您体质特殊，掌门人本来想用聂青霓的剑骨救您的，可是聂青霓死活不愿意，她，她竟然拼死反抗，最后还入魔了。”
聂红药心头大震，只觉得荒唐无比：“为什么要把姐姐的剑骨给我？我不过是一介废人，姐姐她有千百年都难得见到的天赋，为什么要救我？”
质问到最后她心口剧痛，唇边溢出鲜血来，她哑声道：“去告诉我爹爹，如果他要用姐姐的剑骨救我，那我宁愿自杀。”
小桃花眼眶通红，不服气道：“小姐，聂青霓不是你亲生姐姐，她不过是为了保护您才存在的，她用剑骨救您，天经地义。”
聂红药惨然笑了起来：“这是哪门子的天经地义？我只知道，她就是我的姐姐！”
她用尽力气想要起身，却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她固执地看着门外：“小桃花，你如果不肯去的话，我就自己去，哪怕爬，我也要爬出去。”
小桃花连忙扶她起来，满眼通红：“小姐，小姐，我去！”
可是，不到一炷香，小桃花回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爹爹。
爹爹手里捧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像是玉石。
聂红药知道，那一定是姐姐的剑骨。
她心头大恸，一瞬间情绪决堤，声音嘶哑：“姐姐，姐姐她怎么样了？”
聂麟周不忍看着她这幅模样，手轻轻拍在她灵台处：“红药，这是青霓的命，睡吧，睡醒了，你就会忘了一切的。”
她的确睡了过去，但是她却没有忘记，姐姐用剑骨救活了她，后来，她还听说，姐姐被困在了七星阵，被执法堂长老用屠魔剑剜去剑骨，毁坏丹田。
她的姐姐再也用不了剑了。
那一刻，她心像是生生被人剜掉了，她很想质问父亲，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命，为什么要这样对姐姐。
可是梦醒来，除了剧痛的心口，身边空无一人，好像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姐姐，没有那个恣意的身影。
聂红药双鬓汗湿，气喘吁吁，环视着四周，只觉得这个梦魇真实到无比可怕，她捂着心口，惶恐地叫着：“小桃花，小桃花。”
小桃花拨开罗帷，满眼担忧：“小姐，怎么了？”
“姐姐呢？”聂红药语气急促。
小桃花惊讶道：“青霓小姐怎么了？”
聂红药重复道：“姐姐去哪里了？”
小桃花奇怪道：“她不是下山办事了吗？”顿了顿，她又道：“刚才我听见山门那般传来很大的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青霓小姐她回来了。”
聂红药这才如梦初醒般喃喃：“下山。”
她捂着心口起床，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小桃花赶紧给她披上斗篷：“小姐，这么晚了，您起来做什么？”
聂红药却道：“小桃花，伺候我穿衣服，我要去找姐姐。”
“小姐……”小桃花还想再劝，却对上少女泪盈盈的双眼，她只好替她更衣。
*
用剑气毁坏天堑的事情姑且因为聂青霓的剑道精进而暂时翻篇了。但是，聂青霓知道，这并不意味着邬昭白就通过了考验。
等他正式拜师的时候，还会被其他长老相骨，确定灵根。
聂青霓必须要想好对策。
她问系统：“前世的邬昭白是怎么混进崇山派的？”
系统道：“他是魔，擅长千变万化，前世他是用摄魂术瞒天过海的，但是，现在他还没学会摄魂术。”
聂青霓没有继续问了。
她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提前改变命运的轨迹，本就需要应付许多突发状况。
她得再想想办法。
系统此刻又觉得聂青霓很省心，她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太喜欢和别人交流，就很符合剑修高傲孤僻的性子。
况且，这个情节，它自己也不知道能怎么圆，只能让聂青霓自己想办法了。
青竹峰不点灯，和别处比起来冷清了不少。
在山脚下的时候，聂青霓随手拿起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了，领着邬昭白往山顶而去。
她踩在石阶上没有半点声音，邬昭白下意识去看她，火光照得她乌发微蜷、侧脸微红，令她显得不那么高不可攀，反而有些脆弱。
他忍不住想，师尊的确只是个少女。
她也才十七岁，只比他大两岁。
师尊个子不算高，而他和师尊比起来，似乎太矮了，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影子，声音有些低落：“师尊，我，我以后还能长高吗？”
聂青霓不懂他怎么好端端问这个问题。
可是，看着他盯着自己影子的样子，她想了想，如实道：“可以的，你会长得很高的，比那个我师叔还高。”
邬昭白满脸茫然：“师叔？”
聂青霓想了想：“就是那个三角眼。”
三角眼说的就是万清河。
邬昭白想起，最开始那个满脸阴沉的人的确是所有人中个子最高的。师尊说他比他还要高，那他一定会长得很高的。
邬昭白心里有些雀跃。
他有种，遇到师尊以后，以往的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未来的日子都光明得令他无限憧憬的感觉。
他抿了抿唇，眼睛弯了起来：“谢谢师尊。”
聂青霓看着他，觉得他好像比前世更加讨喜了一些，至少那双眼睛，此刻真真切切地只注视她一个人。
她“嗯”了一声，指着青竹峰顶的瓦舍厢庑其中一间，“邬昭白，你以后就住这里了。”
“那师尊你住哪里？”
她指了指旁边：“我就住在你旁边，方便照应。不过，晚上我会练剑到很晚，如果怕吵的话，你可以自己选择其他远一些的房间。”
邬昭白立刻摇头：“师尊，我不怕吵，我就住这里。”
聂青霓“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来到厢庑前，聂青霓道：“房间里有净室，里面的灵泉能够帮你恢复。但是不能泡太久，不然你的经脉吃不住那么多的灵气。”
“好。”邬昭白乖巧应了。
聂青霓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道：“你身上的衣服破得不能穿了，可我这里也没有你穿的衣服，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穿我以前的衣服吧。”
邬昭白耳朵一红，微微低下了头：“好。”
聂青霓很快抱着一套干净的衣衫递给他：“给，你去洗吧。”
手上的衣衫似乎还带着白芷的清香，邬昭白虽然少不更事、没有儿女情长的旖旎，但心里却莫名一阵发痒，像是有蝴蝶在扇动翅膀。
他低下头：“多谢师尊。”
四周青竹郁郁，月影稀疏。青竹中间夹杂着一株碧桃花，夜风吹过，花瓣坠落在她手心。
聂青霓怔怔看着，忽然抽出却邪，剑气清灵，如同一道电光劈过，那株碧桃花树的花瓣瞬间纷纷扬扬，落了她一肩。
她面无表情地拂去，剑影惊鸿般掠过，劈向那株碧桃花，瞬间拦腰错位。
她伸手轻轻一推，碧桃花树轰然倒塌，她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跟着倒塌了，再也拼不回来。
她看着零落不堪的碧桃花，自言自语：“碍眼。”
却听得身后传来少女细弱的啜泣声，她下意识转身，却看到聂红药满脸泪水的模样。
一看见她安然无恙的模样，聂红药一把扑入她怀里，声音颤抖：“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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