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月色下,小人类好奇地打量着站姿笔挺的血族侍卫,像看什么稀奇事物似的绕着他转了好几个圈儿,又谨慎且礼貌的提问,“请问,您可以帮我做个实验吗?”


    血族侍卫低头,沉默地凝视着面前的小家伙。


    他在思考。


    为什么血族王宫会有一个人类?


    这个人类甚至还有伤,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蔓延。


    哦,是公爵大人带过来的啊。


    那公爵大人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可以,”血族侍卫微微退后半步,示意身后的人接岗,带着展示血族宫廷侍卫昂扬的精神风貌的小心思,身姿笔挺器宇轩昂地走到了一旁,微笑提问,“是什么事?”


    面前的小人类神色顿时兴奋了起来,手腕一翻,摸出一瓶清澈的圣水,揭开盖子凑到他眼皮底下。


    “大哥,整一口?”


    身姿笔挺器宇轩昂的血族侍卫蹬蹬瞪连着后退几步,扶住了身后的墙,表情惊恐。


    他从那瓶清水中感受到了能将他灼烧成灰烬的力量。


    “你怕这个?”柏嘉良好奇地看了眼手中的东西,却也没勉强,又掏出一把银质子弹,“那这个呢……咦?”


    面前的血族侍卫直接炸成了一堆小蝙蝠,惶恐地四窜开来。


    “啊?”柏嘉良愣了愣,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另一位站岗的血族大哥。


    尽管那位血族侍卫恪尽职守并未离开岗位,柏嘉良却依然从他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恐惧。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人类民间那些关于血族的传说是真的。


    血族害怕大蒜,银器和圣水。


    只是她那位公爵大人格外不同些而已。


    柏嘉良忍不住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王宫,王宫会客室窗旁就坐着她那位公爵大人。


    而公爵大人,却也正在凝视她。


    两人目光交汇,柏嘉良面上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朝上面用力挥了挥手。


    秦唯西面上露出一丝无奈,却也抬起手,挥了挥。


    “您怎么带她来了?”


    秦唯西抬眸,看向对面的血族女王,耸耸肩,“我怕留她一个人在家她把家里炸了。”


    好吧,理由她瞎扯的。


    只是答应了带小家伙来王宫一趟,公爵大人从不食言。


    血族女王却点点头,深以为然。


    “我上次去您那,确实觉得……这小家伙好像脑回路和我们不太一样。”


    “不必这么委婉的,”公爵大人轻笑,“你直说你觉得她有病就行。”


    女王陛下尴尬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


    那可是让从未开过荤的公爵大人差点冲动了一次的人类,怎么会是脑子有病?


    公爵大人怎么可能像那些控制不了自己冲动的混血种那样用嗅觉和欲望思考问题?


    一定是那个人类身上有孤没发现的闪光点……吧?


    “说正事,”秦唯西敲敲桌子,“把我唤醒是有什么事?哪一尊神要陨落了?”


    女王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是龙皇。”


    秦唯西一怔。


    “我记得,上一次龙皇神权交替,还不过三百年,”她轻声说着,并非疑问,而是带着些感慨,“掌握了【永恒】权柄的龙神,居然总是最短寿的那个。”


    龙族是长寿种中的长寿种,普通个体的寿命远超其他各族。


    而掌握了【永恒】权柄的龙皇,比起寿命,怎么想可能也只是稍逊掌握【生命】权柄的精灵教皇。


    可偏偏龙皇神位是更迭的最勤快的那个。


    “我好久之前就怀疑龙族的神位被下了某种诅咒,”秦唯西无奈笑着,“不然怎么老是出问题?”


    她沉默了会。


    “这次的龙皇,是什么毛病?”


    “自然衰老亡故。”


    “真是笑话,”秦唯西话中兀然多了分讥讽,“可惜我去不了神界,否则我非得去看看那群家伙在那搞什么幺蛾子。”


    年轻的女王自然是不敢应和这带着丝渎神意味的讽刺的,她只能苦笑着垂下脑袋。


    秦唯西静静坐了会,又摇摇头,起身,“我知道了,我会去见证新龙皇的诞生的。”


    “等等,大人,还有件事!”女王陛下慌张起身。


    “嗯?你说。”


    年轻女王面上多了丝犹疑和彷徨。


    方才说起神陨时,她面上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神色。


    “大人,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在秦唯西渐渐凝重的神色下轻声道。


    “前些天,兽境和精灵教国都发来了警示:各地监测塔显示,物质边境的【劫尘】浓度已经到达了新一轮的高峰,逼近阈值。”


    “按照这个趋势,恐怕未来一年内,新一轮的黑潮就会到来。”


    秦唯西愣了片刻,随后微眯起眼,心中默算。


    “也差不多到时间了。”良久,她轻叹一声。


    “是,大人,”女王迟疑了会,“还有一点,矮人那边……并没有消息。”


    “对啊,我刚才就想问了,”秦唯西皱起眉,“矮人那边为什么没消息?”


    被海伦大陆称为【大劫】的灾难,仿佛这片大陆上空永恒的魔咒。它的降临,会带来仿佛天灾一般的黑潮。


    黑潮所过之处,生灵先是被污染,随后陷入疯狂,最后消逝成灰烬。


    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逃脱这一规律,没有任何生灵可以苟活,无论是强悍如巨龙还是脆弱如人类。


    黑潮之下,万物平等。


    每一次黑潮翻涌,都会带走海伦大陆90%以上的生灵,剩下的生灵躲在物质界和神界的交界处,靠着神明的庇佑苟存于世,在黑潮翻涌的间隔期间休养发展,并且……研究黑潮。


    研究并不是没有成果,事到如今,各族也逐渐摸清了一些规律。


    比如,黑潮大概每五百到一千年降临一次,再比如,黑潮来临之前会有很多表现为灾难的先兆,先兆形式不一,可能是瘟疫,可能是地震干旱洪水之类的天灾,亦有可能是一些灵异古怪的事件。


    而依靠矮人族的出色技术,各族在物质界与神界的交界处建起了高塔,通过监测空气中的某些活性分子判断先兆的到来,从而抵御黑潮。


    这种活性分子,被人类那些忧郁的吟游诗人称为【劫难来临前的尘埃】,久而久之,就称为【劫尘】。


    生灵在这劫难前,都不过是尘埃罢了。


    而随着进一步探索,各族惊讶地发现,这种劫尘,几乎只出现在兽境、精灵教国和矮人地窟。


    人类帝国、血族和龙族,几乎没有劫尘,也没有大劫先兆。


    学者们绞尽了脑汁,最后只能推测出些:人类和血族没有劫尘,是因为这两族不曾有神明。


    那龙族为何也没有劫尘和先兆?


    有学者将其和龙皇的短寿结合到了一起,推测龙族的神明扛下了属于龙族的那份灾难。


    没什么道理,却已经是目前相对靠谱的猜想了。


    “兽境和精灵那边发现了劫尘不正常的浓度过高,矮人却没有?”秦唯西皱起眉,“这不对劲,他们有没有自查?”


    “是,我昨天请矮人外交大使共进了晚餐,顺便问了问这事,”尚未经历过大劫的年轻女王严肃的神情中带着些迷茫,“他极为肯定的告诉我,矮人地窟组织了不下百次的自检自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秦唯西略微思考了会,随后笑容中带了些苦涩。


    “说不定大劫又发生变化了,难说。”


    现在关于黑潮的研究,都只是基于事实基础的经验总结和推测,并未有统一的成体系的理论。


    比如这次矮人未发现劫尘,你都不知道到底是黑潮的规则发生了变化还是某种特例。


    “看来,除了龙族,我这次还得去一趟精灵教国和兽境。”


    “有您接管这事儿,我就放心了。”年轻女王显然松了口气。


    秦唯西轻笑着摇摇头,站在窗边,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她怎么会不管呢?


    她与神界的那些家伙有默契。


    她秦唯西不登神界,不受束缚。


    所以物质界的麻烦事儿,归她秦唯西管。


    她视线下移,看到一只坐在高墙上的小人类,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小东西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挺有气质的。


    血族女王站在她身后半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金发的小人类静静坐着,凝望着远处,琥珀色的眸中是血族帝都的灯火通明。


    她面色沉浸,似乎是在思考,偶尔微皱起眉,摇摇头。


    女王陛下也忍不住欣慰地勾起了唇角。


    她怎么说来着,公爵大人看上的人类,一定有独特的地方嘛。


    是在思考什么艰难的问题吗?


    “先回了,你可以知会一声龙族大使,我大概一周后启程去龙族。”


    “是,公爵大人。”


    下一刻,秦唯西出现在了抬头看月亮的小人类身旁,声音放温柔了些。


    “在想家么?”


    人类这个种族挺矫情,据说大部分离家游子看到月亮就会想家。


    而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这个活泼的孩子皱起眉。


    柏嘉良扭头看向她,露出了一个灿烂又兴奋的笑容,指着远处。


    “好晚了,我有点困,但是又有点饿,想去夜市里整点薯条。”


    刚准备温柔安慰小家伙的公爵大人:“……”


    有没有什么药,能把人毒哑的?


    秦唯西耐着性子问,“那你到底想整点薯条还是回家睡觉?”


    “……薯条!”


    “走。”


    在海伦大陆上极富盛名的血族夜市禁飞,又离王宫并不算太远,秦唯西不打算打扰其正常秩序,于是给小家伙脖子上挂了个模拟血族波动的小蝙蝠挂坠,带着人慢悠悠溜达了过去。


    一路上,柏嘉良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一直很期待血族夜市,在人类帝国中,那被描述成了一个极为恐怖诡异的地方。


    穿着血腥色长袍的尖牙怪物在黑暗中游走,桀桀怪笑着,交流着怎样将手中的血奴折磨至死。


    然而……


    “血腥玛丽!全大陆最优质的血腥玛丽!选用精灵教国草原散养的优质血牛酿造而成,自带草木清香!”


    “搭电车看夜市风景咯,五十岁以下的小孩免票,五十岁以上一米五以下半价票!”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德拉克血牙保养软膏看一看瞧一瞧咯,男女老少用了都说好,吃甜口不蛀牙,吃凉的不牙疼!”


    “想拥有健康强装的蝠翼吗?想让心仪的女血族对你刮目相看吗?路西法健翼蛋白粉,你的绝佳选择!”


    柏嘉良:!!?


    她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唇角带上了一丝笑容。


    那灿烂的笑容,愈来愈大。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对吧?”秦唯西轻笑着,“血族也是一个正常运转的有秩序的国家,有它的烟火味儿,别带着什么怪物滤镜。”


    柏嘉良用力点点头。


    “这边都是血族用品,你要整点薯条得去综合市场那边,那里什么都有,”秦唯西自然地牵住了小家伙的手,“走路太远了,坐电车去。”


    “啊?噢噢噢噢!”


    电车上,柏嘉良盯着两人相握着的手,感受着那冰冷的温度,耳边的声音似乎又远又近。


    “两张成人票,一共三十。”


    “这是小孩,没满五十呢!”


    “哪有快一米七的小孩?!”售票员的声音极为震惊,“来,测骨龄。”


    柏嘉良迷迷糊糊就被推到了一台机器前。


    “骨龄测试中……十七岁。”机器发出了冰冷而准确的判断。


    “这是十七岁?”售票员愣了会,讪讪地撕了张票给秦唯西,“好吧,五十岁以下免票,往后走,后面有座。”


    她忍不住摇摇头,随后低声嘀咕。


    “现在的小孩,长得真快,十七岁就这么大个儿了。”


    电车还算空旷,两人并肩坐下。


    “又在想什么?”秦唯西看着身旁又在发呆的小家伙,好奇地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柏嘉良猛地清醒过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胡乱扯了个话题,“我在想,陨落的到底是哪一尊神明。”


    秦唯西的面上的笑容渐渐变淡了,过了会,轻声道。


    “是龙皇。”


    柏嘉良一怔,突然反应了过来,有些怔愕地指着秦唯西,“这任龙皇吗?那,那岂不是,是您昨天说过的,您带大的那位?”


    “这种小细节也记得么?”秦唯西笑笑,点点头,“是他。”


    柏嘉良看着面前仿若无事的漂亮女人,慢慢的,反握住她微凉的手。


    “您,不难过吗?”


    “还好,”秦唯西面色坦然,“习惯了。”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情,正逢到站,她拉着人下车,从口袋里掏出沃尔芙准备好的一沓零钱,塞到了小家伙手中。


    “去整点薯条吧,快去快回,吃完就回去睡觉,现在对人类来说已经很晚了。”


    小家伙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到了薯条摊位前。


    秦唯西冲着她笑笑,靠在路旁,垂下头。


    回忆却不受控制。


    “提亚马特……上次见面,还是要登神位的小龙呢。”她声音极轻,自言自语。


    那小龙有着龙族共同的毛病,傲慢,自大,臭屁,青春叛逆期每天都在琢磨着怎么保养鳞片去勾搭小母龙,没少被自己揍。


    但毕竟是自己一手从龙崽子带大的。


    “好吧秦唯西,反正你早就习惯了。”


    血族平均寿命不算太长,她是个特例。


    所以在很久之前,她就习惯了别离。


    还没等她回忆更多细节,小金毛突然冒了出来,手里除了两份薯条,还抱着两杯甜水。


    “公爵大人,”柏嘉良笑着将一份薯条和一杯甜水塞到了她手中,“你也吃。”


    “我不用,而且我不太喜欢吃甜的。”秦唯西无奈。


    她没什么进食的欲望和需求。


    “试试嘛,”小家伙死缠烂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应该吃甜食!”


    “我没有心情不好。”


    “心情好更应该吃甜食庆祝!”


    “我……唔!?”


    还没等秦唯西反应过来,吸管就被塞进了她嘴中。


    甜味儿在口腔中蔓延,身前的小人类笑得得意,甚至还冲自己挑了挑眉,“公爵大人你自己拿着呀,我手都酸了。”


    秦唯西深呼吸,接下了那杯甜水,瞪了她一眼。


    “又开始没大没小了?”


    柏嘉良笑嘻嘻地缩了缩脖子,“反正您不会生我气的,对吧?”


    秦唯西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心情不好,也没有心情好,就很平常。”


    “那为了让您心情快点好起来,吃甜食吧!”


    “真是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话音未落,柏嘉良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根薯条塞到了她口中,然后拔腿就跑。


    秦唯西大怒,追了上去,轻而易举地提溜住了某人的后脖颈,像提溜一只狗崽子一样。


    “大人我错了。”小家伙似乎怂得比谁都快。


    “错哪了?”秦唯西板着脸。


    “我不该让您心情好起来的。”某人嘤嘤嘤,甚至假惺惺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秦唯西:……


    她就不该觉得这混账玩意有悔改意向的!


    “回家,滚去睡觉!”


    返程的电车上,秦唯西一直板着脸目视前方,试图以气势逼迫小家伙认错。


    小家伙一声不吭。


    “这回倒是安静下来了哈。”秦唯西眼见着要到站了,终于没忍住,先开了口。


    “嗯……”


    身旁传来了迷糊的轻哼。


    秦唯西扭头。


    某只小人类脑袋靠着电车玻璃,睡得香甜。


    好吧,凌晨三点,对于血族来说是正常作息,对人类来说还是太晚了。


    秦唯西低头,看着那一份吃完的薯条和一份没动过的,抿抿唇,轻轻从小家伙手中接过。


    她也懒得遵守所谓禁空的规矩了,黑雾蔓延,包裹住身旁的人。


    柏嘉良只觉得自己又被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凭着些直觉哼哼:“刷……牙。”


    “快别刷了,睡吧。”身旁传来没好气又温柔的声音。


    柏嘉良裹好被子,却还迷瞪地睁着眼,朝着落地窗的方向。


    秦唯西想了想,身上飞出去了只小蝙蝠,倒挂在窗口。


    小人类啪的一下闭上眼睛。


    秦唯西失笑,下一瞬,她坐在了屋顶,肆意吹着晚风,拿起一根已经凉透了薯条放进口中。


    冰凉的淀粉糯叽叽的,黏在口中,恰似某只死缠烂打的小人类。


    好吧,心情确实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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